神色轻松了不少。
夏扬和钟菱在无尘室门口套上防静电的大褂,由赵经理领进去。
“就是这台设备,”赵经理指着一庞然大物说。
“具体怎么一回事?”夏扬语声淡然。
赵经理解释道:“启动后不久就停止工作了,技术人员没有检查出哪里出了故障。”
夏扬点点头,把连接机器的电脑打开,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滑过。
钟菱注意到他有一双相当好看的手,干净修长,没有明显的关节,仿佛浑然天成,这样的手用来敲击键盘而不是弹奏钢琴,好像有点浪费。
他挂在唇边的永远都是一抹玩世不恭、狂傲不羁的笑意,再漫不经心地瞟你一眼,如今他敛起眉眼里的玩笑神态,认真工作的样子,是一种别样的风采。
其实他的眼睛也相当的漂亮,透明澄澈似琉璃一般。
这是想到哪里去了,钟菱意识到自己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太久,忙收回了视线。
夏扬唇角挑开一抹淡若似无的笑意:“kiya,帮个忙。”
钟菱目光沉了沉:“好,什么事?”
“帮我把包里的记事本拿出来。”
那是一本印有公司logo的普通记事本,钟菱递给夏扬,他正忙着在电脑里分析数据,抽不开手,闷声笑了笑:“好事做到底,翻到四十页。”
钟菱打开一看,本子里密密麻麻记满了专业术语和心得体会,瞟了他几眼,依言照做。
“拿近点,”夏扬弯弯的双眼眯了眯,“我看不清楚。”
钟菱忍着想抽他一巴掌的冲动,把记事本移了过去。
夏扬输入一行数据,趁着电脑自动运行之际,他问:“有笔吗?”
“有。”钟菱平了平气息,继续忍着。
夏扬在阴影中扯了扯嘴角:“我念一遍,你替我记录下来。”
“夏扬。”钟菱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用眼角余光瞥了瞥意一旁的赵经理,低声说:“你别太得寸进尺。”
夏扬的声音沉稳有力:“唉,钟总不愿帮忙,那只好我自己动手。”他刚要拿笔,电脑完成运行,又再顾不上这边,只悠然一笑,眉眼间有种内敛的自信。
“行了,我来记录吧。”钟菱哀叹,何时她成了夏扬的助理了。
她没有想到夏扬的英语口语十分出色,吐字清晰,语调优美,就像是中世界时的英国贵族,优雅而从容。
“你在笑什么?”夏扬好奇地问,她的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钟菱唇边的浅笑有丝僵硬,面色窘红。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她忽然没来由地想起读高中时,她参加某次英语演讲比赛,和她同台竞技的一名外校的男生,也能说这样一口流利的英语,那是她唯一一次落败,而非但没有沮丧相反让她更有斗志和动力的经历和体验。她极其不自然地说:“没什么。”
夏扬轻快地笑。
这样的表情让她很不爽:“你又在笑什么?”
“哦,我只是心情很好。”
赵经理很不悦地看过来:“机器坏了你心情很好?”
夏扬耸肩:“别误会,我心情好的原因是因为……故障找到了。”
“很好,那赶紧修吧。”赵经理看看手表,“已耽搁了半天了。”
“看到没,这就是资本家的嘴脸。”夏扬无奈道,轻浅的呼吸轻轻掠过钟菱的面颊。
钟菱垂目:“还需要记录什么?”
“设备出现故障是以下几点原因……”一说到公事,夏扬幽深双目湛然有神,气质卓然,侃侃而谈,捭阖自如。
钟菱认真聆听,一字一句皆记录在案。
夏扬偏过头来瞄了一眼:“嗯,字很工整。”
钟菱:“……”
“好了。”夏扬在一个按钮上拍了下,已经罢工多时的机器又重新启动。
“小子,真有你的。”赵经理擦擦满头的汗水,用力地在夏扬胸口捶了下,“我就和老大说嘛,有你出马一定能搞定。”
夏扬咳嗽数声:“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嘿,我那不是激将法嘛。”赵经理讪笑。
“我可是带病出征啊,你记得欠我一顿饭。”夏扬又使出他招牌似的无赖笑容,和之前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判若两人。
赵经理挥挥手:“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你还真是过河拆桥。”夏扬笑得没心没肺的。
“我得跟老大汇报工作去了,不送。”两人大概太过熟识,说话都不用太客气。
在门口换衣服时,赵经理不知和夏扬说了什么,目光微微扫过钟菱,笑容柔和。
上车后钟菱憋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赵经理很熟?”
夏扬把车倒出车库后,才回了她一个字:“嗯。”
钟菱咬住嘴唇,直直地看着他。
夏扬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缓缓地笑了:“我以前帮过他一个忙。”
“哦?”钟菱挑着眉,“说来听听。”
“他在前一个公司时,还不是我的客户,不过点头之交。也是设备出了问题,当时所有的维修人员都不在,而公司又有规定,如果设备发生故障在二十四之内问题得不到解决,所有的责任都由采购承担。”
钟菱插嘴:“于是你就顺便帮了他这个忙?”
“正是。”夏扬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扬。
“不过看他今天也没怎么优待你嘛。”钟菱不屑道。
夏扬没有说话,不置可否地笑笑。
“莫非,”钟菱脑子还是好使的,转念之下就抓住了关键词,“微创的生意是你给拉来的。”
夏扬谦虚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牵了线搭了桥而已。”
“不过commission可都是方经理的,没你份哦。”钟菱抿嘴一笑。
“我要求不高,请我吃顿饭就行了。”夏扬眼神清亮,以极其随意的口吻说。
“……请问,你是饭桶吗?”
夏扬:“……”
“喂,临走前,赵经理和你说了什么?”钟菱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刚才她就要问这事儿,怎么说着就打了岔。
“哪句?”夏扬明知故问道。
“就是在门口换衣服和鞋的时候,你俩还笑得那么奇怪,你别告诉我你年纪轻轻就有健忘症!”钟菱回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大有他不说就将他生吞活剥的气势。
“哦,是那句啊。”夏扬做恍然大悟状。
“……”
“你真想知道?”夏扬笑容满面地问。
“废话。”钟菱不耐烦地说。她从中嗅出了某种阴谋的味道,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说的是,”夏扬故意顿了顿,“你那个小助理挺不错的。”
“……”钟菱气得就要吐血。
夏扬把车开到一间餐馆门口,嘴角含住一抹坏笑:“请我吃饭吧。”
“请给我一个理由。”钟菱用手敲着椅背,摆出公式化的微笑。
“第一,我带病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第二,我这么辛苦也是为市场部作一份贡献,否则接到投诉的话,你这个市场总监肯定要挨批。”夏扬眼里添了些明朗的笑,“够了没?”
钟菱巧笑倩兮,拉开车门:“那走吧。”
夏扬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
“吃饭啊。”
夏扬身体懒散地靠在车门上,兴味盎然地看了她许久。
钟菱被他看的发毛:“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前……”
夏扬哪会给她反悔的机会,迅速跳下车,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吊儿郎当地望着她。
钟菱白她一眼,用力摔上车门。
“哎,你轻点。”
钟菱大笑,看到夏扬心疼的模样,她心里说不出的愉悦。
钟菱已先自走入旋转门,刚说了句“不准点最贵的菜,”才发现夏扬压根没有跟进来。
她扭过头,看到夏扬蹲在地上,和一个小女孩耐心地说着什么。好奇心作祟,脚步移了过去。
其实在小女孩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只不过因为角度的关系,钟菱刚才没有看见。
他留着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力求展露艺术家的气息,可惜满脸横肉,长相凶恶,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好人。
他语气不善地说:“我告诉你,我是她叔叔。”他也蹲下身,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在小女孩眼前晃了晃,“先跟叔叔回家去。”
人贩子!这是钟菱的第一认知。
小孩子摇摇头,只是哭着叫“妈妈。”
那粗壮大汉对着小孩子脾气甚好:“乖,别哭了,叔叔抱。”
被夏扬一把拦下:“你想干什么?”
大汉双目一瞪:“你少管闲事。你是警察吗,你有证件吗?”
“我们是好市民。”钟菱插嘴道。
“神经病。”
夏扬将小女孩护在身后,温柔地说:“小妹妹,你家住在哪里?”
钟菱翻了翻白眼,真会给自己定位,平白年轻了几岁,可这样的话,岂不是比那汉子小了一辈了。
小女孩只是哭,一声不吭。
钟菱用纸巾轻轻帮她擦去眼泪,充分发挥母性光芒。
那大汉仍旧想带走小女孩,夏扬自然阻拦,一个要走,一个不让,双方剑拔弩张,差点就要打起来。而钟菱已经趁乱把小女孩紧紧搂在怀里。
女孩突然破涕为笑,大声叫道:“妈妈。”她挣脱开钟菱,扑进了从马路对面匆匆赶来的年轻女子的怀抱。
夏扬松了口气,他指了指那大汉:“这位女士,你们认识吗?”
女子安抚般地摸摸女儿的脑袋:“他确实是孩子的叔叔,麻烦二位了。”
钟菱和夏扬面面相觑,那大汉臭着张脸不屑一顾的表情,很欠抽。
“不好意思。”钟菱尴尬地说,用眼神示意夏扬快速撤离。
两人走到无人处,相视大笑。
“你这人倒挺会多管闲事。”钟菱笑,看到夏扬吃瘪是她最大的乐趣。却丝毫不记得自己也曾参与其中。
夏扬默了默:“你要是不赞同我的观点,干吗要帮我。”
钟菱不以为然,眼睛往别处瞟:“有吗,有吗?”
夏扬失笑。
等上菜的当口,夏扬眼中一闪而过一丝促狭笑意:“据说,你小时候很爱哭鼻子?”
“嗯?”钟菱啜了口清茶,抬眼望他。
“好像说你是个大哭包,没事就用这招来博取同情心。还有,有一次在街上和家人走失了,那叫哭的惊天动地,天崩地裂。”夏扬嘴角一如既往地挂着痞子般的笑容,眸色却幽深。
钟菱面容一窘:“是谁污蔑我?”其实用脚趾头也能想到罪魁祸首为何许人也。
她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调出钟凯的号码拨过去,响了两下便接通,是个甜美的女声:“你好。”
钟菱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眼屏幕,这才有了底气:“我找钟凯。”
“他正在工作,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
“你是谁?”钟菱没好气地问。
“我是他的助理林佳媛。”女声客气而淡然。
“哦,那你让他一会回我电话。”
林佳媛以职业化的口吻问:“请问您怎么称呼?”
钟菱还在气头上,语气僵硬:“我想他看得懂来电显示。”
“……”
钟菱啪地收了线。
“看起来火气很大。”夏扬沉沉地笑了。
此时几道色香味俱佳的菜已陆续端上桌,钟菱明显饿了,埋头大快朵颐,顾不上回答他的话。她泄愤似的咬着筷子,心中还在怪责钟凯出卖她。
没一会,钟凯回拨了电话,毫不正经地说:“老姐,你想我啦。”
钟菱压低了嗓音:“你以后少在别人面前胡说八道。”
“啊?”钟凯装得如无辜纯良的小白兔。
钟菱瞥了对面的夏扬一眼,见他正专心致志地对付鱼头汤,她语气强硬道:“我的事,没必要让外人知道。”
钟凯恍然大悟,他以调侃的口吻道:“夏扬可不算外人哦,他是佳媛的表哥,也是我的好朋友,或者将来会成为我的姐夫也不一定呢,你说是吧我的好姐姐。”
钟菱可以想象的出钟凯在电话那头挤眉弄眼的无赖表情,当然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微微冷笑:“佳媛?叫的这么亲热,女朋友?”
钟凯的气焰顿时低矮了半截,哼哼哈哈地打岔:“哎呀姐,你在哪里呢,我请你吃饭吧。”
“不必了。”钟菱不吃这一套。
钟凯讪讪地挂了电话。
同一时间,夏扬的手机响起,他笑着回完短信才告诉钟菱:“钟凯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
“你怎么回答?”钟菱冷着脸问。
夏扬笑得一脸灿烂:“自然是实话实说,从不说谎话是我的优点。”
“……”
钟菱优雅地用纸巾在唇上印了下,微笑招手:“埋单。”
夏扬抢着掏钱包,钟菱皱眉:“不是说好我请的吗?”
“我突然发觉这儿太便宜了,让你请不划算,下回我找家贵点的。”夏扬狡黠一笑。
钟菱不想给他机会再敲诈一次,急忙抽出一张卡递给服务员。
在刷卡和现金有所选择时,服务员理所当然地抽走了现金。
这就是中国国情。
夏扬哂笑,神态得意了然。
“怎么不等钟凯?他说很快就到。”夏扬微翘唇角,笑意愈浓。
钟菱漫不经心地答:“我档期排的很满,没空见他。”说罢,伸手拦车。
“我送你回去。”夏扬笑道。
钟菱扬眉:“不用了,你回去写一份关于今天设备故障的详细报告,明天一早交给我。”
“……”
十多分钟过去了,钟菱仍旧没有拦到车,她不死心,身体继续保持前倾招手的动作。
夏扬斜斜靠着车身,摸摸鼻子问:“怎么样?要不要送你?”
钟菱倔犟地摇头。
“这个时段很难拦得到车的。”夏扬循循善诱。
钟菱终于放软了口气:“就算你送我,报告还是要交。”
夏扬忍俊不禁:“没问题。”
一辆十分骚包的奥迪q7从拐角斜插进来,堪堪停在他们身前。
一名墨镜男在车里挥舞着手臂:“嘿。”
钟菱眯眼看去,他身边坐着一个清秀小佳人,身板挺得笔直:“这就是你表妹林佳媛?”她偏过头问。
在得到夏扬肯定地答复后,她施施然下了车。笃定地敲了敲车窗,露出难得一见的恶作剧般的笑容:“钟凯,你下车。”
钟凯傻乎乎地走下车后,钟菱对着林佳媛趾高气扬地说:“借用一下。”她故意背对车门,却勾着钟凯的肩膀悄声说话。
从夏扬的角度看去,他们的姿势再正常不过,但是在林佳媛看来,两人的亲密程度已然人神共愤,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狠狠摔上车门,以惊人的速度驶离原地。
“她怎么了?”钟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夏扬何等聪明,立马看出了钟菱的“险恶”用心,他往外一推钟凯,“还不去追。”
“老姐你等着我啊。”钟凯用手臂撞了撞钟菱。
钟菱忍着笑,大度的一挥手。“去吧。”
等到钟凯离去,她捂着腮帮子大笑出声。
“难怪我妈常常和我说,女人的报复心是多么的可怕。”夏扬掩饰眼底的笑意。
钟菱以杀人的目光顶回去。
夏扬十分中肯地评判道:“天使般的面孔下隐藏着一颗为祸人间的心。”
钟菱:“……”
钟菱让夏扬在银仁御墅小区门口就把她放下,夏扬没有疑议依言照做。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心情极佳,一扫前几日的阴霾。
一人在楼道前守候,钟菱有些意外。
此人眸中明显有惊喜一闪而逝。
钟菱诧异地问:“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宋明志的笑容有丝难以捉摸,神情倒是坦然。
“嗯?”钟菱的意思是真话假话不妨都说来听听。
“假话是,我们有缘,”宋明志脸上一派沉静,双目也不眨一下,“真话是,我来碰碰运气,看是否会遇见你。”
钟菱呵呵干笑,不用说,又是芷君出卖了她的住址。
“不知我有没有荣幸请你喝杯咖啡?”都被拒绝过好几次了,他倒是不屈不挠的。
钟菱笑着说:“我不爱喝咖啡。”
宋明志神色顿时黯淡了几分,钟菱又说:“如果你不介意请我喝酒的话……”
“当然不介意,”宋明志心领神会,“我知道有一家酒吧很不错。”
钟菱轻笑,她这样做也算是给芷君一个交代吧。
钟菱没有想到宋明志带她去的正是atlantic bar and grill。她极淡地笑了笑:“你蛮有品味的嘛。”
宋明志欣然接受。
“我要一杯double whisky。”钟菱一点都没和他客气。
侍应生很快端了来,钟菱眯眼抿了一口,皱了皱眉。这是唐铮最爱的酒,很怪的口味,也不知他喜欢哪一点。
不知为何,在这间熟悉的酒吧,钟菱又想起了唐铮,以及她上班第一天就碰到的那些不愉快的事,还有,今天市场部那些人对她的不予理会。何其的悲哀。
有淡淡的哀愁笼罩在眉头,她十分后悔答应宋明志的请求,原本的好心情破坏殆尽了。举杯一饮而尽,又再叫了一杯。
宋明志看在眼中,低声地说:“你有心事。”肯定的口吻,透着关心。
钟菱先是沉默,两杯酒下肚,她的话多了起来。同事的排挤,下属的抗拒,这些烦恼她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包括她在上海最好的朋友郭芷君,可今天,在这样的氛围下,她对着仅有几面之缘的宋明志吐露了心声,而且一点也不觉得唐突。
宋明志没有插嘴,一直默默聆听。
钟菱像是找到了发泄的突破口,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她急于找个垃圾桶来倾诉,宋明志刚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钟菱天资聪颖,相貌讨人喜欢,所以无论是在学堂、家庭还是后来去了国外念书、工作,一直都是天之骄子,从来都没有受过如此挫折。兴许是真的把宋明志当成了不会再见面的路人甲,她一点都没有避讳,话篓子一打翻,便是滔滔不绝,讲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有些话她到底重复了多少遍。
宋明志眼中则掠过一片了然的神色,时而蹙眉,时而微笑作答。
聊到深夜,钟菱赧然:“不好意思,耽误了你这么久。”
“说出来心情是否好多了?”宋明志笑。
“是啊,谢谢你。”
宋明志扯动嘴角:“其实,做垃圾桶的感觉也蛮不错的。”
钟菱:“……”
第五章
黑甜一觉,无比舒畅地醒来。钟菱瞥了眼手机,生物钟使然,睡的再晚,她还是像有强迫症似的,一到这个点便再也睡不着。只不过,昨晚睡眠质量出奇的好,现在精神抖擞,气色俱佳。
洗漱完毕,她意外接到宋明志的电话。
“早。”
“早。”钟菱第一反应是,这么大清早的打电话过来,难道是昨晚在他车上拉下了东西?
宋明志笑着说:“我去上班,顺便接你。”
钟菱一愣,什么情况?
“你不会是忘了吧?”宋明志轻笑出声。
他如此这般一说,钟菱脑中灵光乍现,依稀,仿佛,兴许,是答应过他一些事情。她嘿嘿干笑数声,宋明志无奈道:“再想想?”
钟菱当真坐下,仔仔细细地开始回忆。昨晚她和宋明志在atlantic bar and grill酒吧喝酒到深夜,她说了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话,接着他送她回家,然后,在车上,他说想让她看看工作中的他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想到了?”
“嗯,”钟菱云淡风轻的一笑,“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不麻烦。”宋明志毫不犹豫地说。
他说,他在医院里是出了名的黑面神,从护士到病人没有不害怕他板着脸的模样。钟菱难以置信,她对他的印象从来都是温煦儒雅的,所以才会起了好奇心想一窥究竟。“那,好吧,”她说。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夏扬,工作中的认真和平时的不着调,竟也有种出乎意料的协调。
“我在楼下等你,慢慢来,不用着急。”
钟菱放下电话,在露台上张望,果然瞧见了宋明志的黑色本田车就停在楼下。
她换好衣服下楼,宋明志手忙脚乱地掐灭了手中的烟,讪笑。
“做医生的有时也需要解压,我明白的。”钟菱并不介意。
宋明志表情有片刻停顿:“我原本以为女人化妆穿衣没有一个钟头出不了门。”
钟菱微笑着:“看来你对女人还挺了解的。”刚说完,她就后悔。这话听来有点轻佻,他等过多少女人又关她什么事。
宋明志似乎是感应到某种暗示,挑眉:“你很介意?”
钟菱耸肩,勾了勾唇:“那是好事,证明你尊重女性。”
“你果然很与众不同。”
“过奖。”钟菱笑纳。
换上白大褂的宋明志清俊温润,恍惚有一种出尘的气质,钟菱曾听郭芷君讲过什么制服控,她本人就是那样被林森给控去的。
“我还是无法想象你凶神恶煞的一面。”钟菱笑说。
“一会你就知道了。”宋明志神情严肃地拿起病历记录,把一只钢笔别在胸前口袋上。
他们一踏进病房,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病人及家属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宋明志冷冷的眼神扫过去,钟菱注意到有个别胆子小的还哆嗦了一下。
终于有人开腔:“宋医生。”
接着其他人纷纷仿效。
宋明志走向靠角落的病床:“两天没有排便了?”
病人甲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在比他年轻几十岁的宋明志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他低下头:“是的。”
“我叮嘱你的事项你都严格遵守了吗?”
病人甲极小声地说:“嘴里实在没味道,昨天让儿子给买了瓶辣酱……”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来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宋明志火气立刻就上来了:“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你要管住自己的嘴。”
病人甲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下次一定不会了。”
宋明志转过身,病人乙讨好地说:“宋医生,我可是严格遵守医嘱的。”
“是吗?”宋明志瞄了眼病历,“你的肾功能报告刚刚出来,好几项都超了指标。”他的嗓门不大,但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力。
“可能,可能是……”病人乙慌了,不知所云。
病人丙急忙打小报告:“宋医生,他家里连着一周都送饭来,不是蚝油牛肉就是鱼香肉丝,对了,昨天他吃的还是甲鱼。”
病人乙瞪了他一眼,尴尬地摸着鼻子。
“你当医生的话是耳边风是吧。”宋明志猛地拔高了音量。
“不敢,不敢。”
宋明志黑着张脸:“您请出院吧,您自己都不把身体当回事,我着什么急啊。”
病人乙哭丧着脸:“宋医生,我再也不敢了还不行吗?”
“下不为例。”
“一定,一定。”
宋明志巡到第三张病床,旁边的桌上放着psp,手提电脑,还有薯片话梅等零食若干。
病人丙触到他凛冽的目光,忙示意女儿把东西收起来。
“你是来陪夜的,不是来游玩的。”宋明志指着十七八岁的小女生说。
女孩子脸皮薄,面孔涨得通红,不住地点头,噤若寒蝉。
“再有下次,我就让护士往外赶人了。”
女孩子都快哭出来了,宋明志依旧摆着一张面瘫的脸。
病人甲和病人乙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热闹,早忘记了刚才才被宋明志臭骂过一顿。
钟菱有些看傻眼,这真是太颠覆她的想象了。
“你们吃完早饭就叫护士来挂点滴,听见没?”
“知道了,宋医生。”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宋明志满意的颔首。
钟菱看他的眼神写满了不可思议。
宋明志温文尔雅的一笑:“在去下一个病房之前先让我缓口气。”
“刚才,我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你了。”
“是不是觉得我人格分裂?”宋明志低头笑了笑。
钟菱徐徐开口道:“这样伪装自己不累吗?”
宋明志缓缓摇头:“我毕业那会刚进这间医院时,也想和病人搞好关系,用真诚来打动他们,但我错了,你越是低声下气、和蔼可亲,他们就会越不把你放在眼里。而你若是不苟言笑,语气严厉,他们反而买账。他们信奉有本事的医生脾气越大,不会再质疑你的能力。”
“是吗?”钟菱若有所思,“那你今天让我来的目的……”
“你这么聪明,一定早就猜到了,钟总监,呵呵。”宋明志随性的展颜一笑。
“这样真的可以吗?”钟菱仍持怀疑的态度。
“英国人的绅士风度在这里是行不通的,你越是谦逊有礼别人越觉得你好欺负,该强硬的时候就要强硬。”
钟菱倏然站直身姿,面露微笑:“我感觉这个方法我也可以试一试。”
“那祝你马到功成。”宋明志望着她,眯了眯眼。
钟菱目光中含着感激:“那我不耽误你巡房了,”她俏皮地点点楼梯,“我走啦。”
宋明志眼中闪着光芒,毫不掩饰那种热烈和欣赏。
钟菱赶到公司,刚刚好九点,同样掐着时间进门的夏扬,用极诧异的眼神瞅她:“奇怪,你今天也这么晚。”
“嗯。”钟菱觉得没有必要和他解释。
夏扬却笑嘻嘻地凑了上来:“不会是因为还欠我一顿饭晚上没睡好吧。”
钟菱啐了一口:“九点半我要准时收到你的报告。”
“……”夏扬郁闷道,“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钟菱睨他一眼:“没有。”
夏扬缓缓笑了,无奈道:“是,钟总监。”
钟菱打开电脑没多久,就收到夏扬发来的电子邮件。
关于微创公司设备故障的报告,中英文各一份,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其中还包括一些如何改进的重要建议,钟菱微笑,这些对于她接下去要开展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
内线响起,钟菱还沉浸在文档中,漫不经心地说:“你好,我是kiya。”
“报告还满意否?”是夏扬懒散低沉的嗓音。
钟菱撇撇嘴:“勉强合格。”
夏扬不紧不慢地说:“要求真高。”
钟菱没做声。
“你又欠我一顿饭。”夏扬笑得诡异。
“凭什么?”钟菱感觉每次和他说话都得小心掉入他的陷阱。
夏扬笑容清浅:“你的企划书若能融入这些信息,我相信向总也无从反驳。”
“成交。”孰轻孰重,钟菱分得很清楚,她爽快地答应下来。
夏扬愉快地笑了。
电脑右下角郭芷君的头像跳了很久,钟菱才点开。
菱菱k:“啥事呀,忙着呢。”
君子一言怒道:“您老人家还活着呢。”
钟菱笑道:“在工作没完成之前,是没有资格死的。”
郭芷君翻白眼:“你就知道工作,你心里还有我吗?”
钟菱掩嘴一笑:“你这话要是让林森看到,铁定以为我和你搞百合,还不得砍了我啊。”
君子一言:“百合就百合了,你自己说,你回上海这么久了,来看过我几次?”
钟菱扳扳手指头,还真是屈指可数。她说:“抱歉啊。”
谁料郭芷君话锋一转,不怀好意的干笑道:“听说,你今天一早送宋医生上班?”
菱菱k:“消息倒挺灵通的,不过偏差太大,林森这狗仔队做的不称职啊。”
八卦是所有女人的天性,芷君也不例外,她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新邮件的提示,打开一看,是来自英国总部jonhson的电邮,她顾不上芷君,匆匆关闭了对话框。
邮件用很严厉的措辞表达了对钟菱来到显奕上海后毫无建树的失望,但对她的能力还是给予肯定,希望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营销计划书。
钟菱认真地看了几遍,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回上海还不到一个月,市场部的同事又极其不合作,在这种情况下,能做出成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知道总部留给她的时间不会很多,如果再这样下去,或许很快就要被调回去。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不愿回去面对唐铮,他定然是一副早知道你混不下去的理所当然的表情。当然她也可以选择辞职,但她更不想让父亲看扁,顺理成章地逼迫她接受她打小就没兴趣的家族企业。
更加令钟菱气恼的是,这封邮件还抄送给了副总裁向晖,简直是在她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钟菱抱着脑袋,头痛欲裂。
君子一言:“喂,喂。”
菱菱k没精打采地回过去:“挨骂了。”
郭芷君抖擞起精神:“谁这么大胆?”
“先不聊了,回头请你吃饭。”
“好吧。”
吃过午饭,钟菱继续为营销方案头疼。可能是楼下餐厅的鱼不够新鲜,肠胃有点不舒服,钟菱连着跑了几趟洗手间。
也因为如此,她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
“她每天不到8点就出现在公司,害我至少损失一小时的美容觉。”听声音应该是前台lolo。
“上次她逼着我吃臭豆腐,我回去刷了三次牙还被我老公嫌弃。”是市场专员丁洁,在臭豆腐事件中,她首当其冲。
“放心吧,她在这待不了多久。”
“怎么,你有内幕消息?”
“嗯,我无意间听到向总的电话,说什么她很快就会被调回总部之类的话。你们说,那不是在说她,还在说谁?”这个嗓音钟菱不太熟悉,但根据她所说话推断,是向晖的秘书孙薇无疑。
“那太好了,苦日子快熬出头了。”
几个唧唧喳喳的女人突然静了下来,lolo小声地问:“不会被她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