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秋枫 - (3)
公车上，我佔据了靠窗边的位置，而周继阳自然而然的在我身旁坐下。
避开刺眼的光，我将身侧的他纳入视线，周继阳阖着眼，胸膛随呼吸频率起伏，意识看似被周公带走了，眼窝下隐约可见淡淡黑紫，显示出他的疲惫。
周继阳熟睡的脸庞上勾勒出精緻的五官，在照进车窗内的阳光下闪着微光，一身高中制服却仍能修饰他颀长的身形，青涩的模样还未完全脱离国中生的稚气，相貌可爱的他，即使保持着一贯的灿烂笑容，却依然给人沉着稳重的感觉。
下了车走进校门，一样的早晨，一样的日光，一样的校园，步行身旁的，一样是周继阳。
又是一遍又一遍无味的生活。
自从换了靠窗的位置后，每天望着窗外景色似乎成了一种例行公事。
今晨的天空很清澈，少了白云的点缀装饰，完全是一片蔚蓝。校园里原先散布的青葱绿荫，如今也随着季节的转换更替增添了几处枯黄色。
凉爽的秋风扫过落叶，却没有吹走内心的忧虑。
「小晞，」一放下书包，孟韶音立刻来到我座位旁，亲暱搭上我的肩，「你今天放学有空吗？学校附近开了一家新的咖啡店，看起来不错，一起去吧！」她兴奋的说着。
咖啡店？想起昨日回家时，经过门口围观人数众多的那家小店，好像叫……
「秋枫？」
「 对啊！要陪我去看看吗？」望着她的雀跃，我差点就一口答应，但……
「韶音，抱歉我今天社团有事，下次好吗？」我一脸歉意的朝她微微一笑。
「喔，好吧。」孟韶音难掩失落的低下头。
「妳们要去哪？」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王宇杰一派轻鬆的走过来靠在我桌边。
「你知道秋枫咖啡馆吗？新开的那一家。」孟韶音眼里彷彿冒着爱心，好一个见色忘友。
我简直哭笑不得。不过她的纯真却也是孟韶音的可爱之处。
「嗯，听过。小晞妳们要去喔，那加一！」他举起手，露出足以迷死所有少女的微笑。
我例外，我可不是花癡，但孟韶音就不一样了。
「你们去吧，我不去。」我说道。
「为什幺？」原以为出声的是王宇杰，然而转头定睛一看，迎面走来的却是周继阳。
「诶，阿阳，来的正好，放学一起去吧。」
「嗯，好啊。」周继阳微微颔首，接着看向我。
挑起眉，他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应。
「我放学社团有事。」重新覆诵一遍答案后，我回以微笑。
「喔。」 一个简短的应声宣告两人间的话题结束，周继阳没再追问，儘管他难藏眉宇间的疑惑。
迴避王宇杰、孟韶音和周继阳热烈讨论的声音，我淡然走出教室，伫靠在栏杆上。手里紧握住微皱的纸条，心中忐忑不安。
微笑里总会不经意暗藏谎言。尤其——当我别有用心的时候。
一整天下来，心神不宁彷彿是我的最佳写照。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望着三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寂寞和不安如潮水般涌起，淹没我，这个世界变得难以呼吸。
加紧脚步走到社团教室门口，我向内招了招手，一位女孩立即跑出来。
「晨晞姐，妳今天也不进来吗？」她是副社长——艾璇。
「嗯，我今天有事，抱歉。社团交给妳了。」
「喔，好的。那我先进去啰。」她莞尔。
「再见。还有，艾璇，谢谢妳。」
「不会。」她尴尬的对我微笑，大概没想到我会向她道谢。
艾璇进了教室后，我便摊开手掌心的纸条。
老地方吗？真符合你的风格。嘴角不自觉扬起，平淡了複杂的情绪。
「喂，我到了。」坐在落地窗边，我拿起手机，眼神扫视周围。这里，有太多回忆。
「我看到妳了，等等。」电话另一头，是令人怀念的声音。
不远处，一身白色素t搭配牛仔裤，有着清秀的五官轮廓，眼前的他使我鼻头一酸……
「嗨，好久不见。」
「嗨，好久不见，杨禹。」
在名为「薰衣草花园」的咖啡店里，一杯冰红茶和可尔必思摆在桌上，不曾改变过的习惯，谁也忘不了。
遇冷凝结的水珠沿着杯缘缓缓滑落，透过反射，我看着自己的倒影，而不是对面的他。
「杨禹，你找我来可不是只有喝杯饮料然后一起发呆到天黑而已吧？」视线仍然未转向他。
我听到一阵轻笑。
「袁晞，妳干嘛这幺紧张？才没过多久就不认朋友了吗？」杨禹拿起属于他的那一杯红茶，啜了一口。
袁晞……，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所以，重点？」我眼神黯淡下来，口气冰冷。
「唉～少了活泼和热情的妳，好不一样。我想，他应该不希望妳变成这样吧？」杨禹眼中只有专注，没有任何玩笑意味。
当下，我内心夹杂着不具名的愤怒、哀伤、悲愤……，还有恐惧。
啪！
桌上的玻璃杯震动，我背起书包，起身走人。
右脚才刚踏出，身体却怎幺样也动不了。手腕上温度，炙热的彷彿将灼烧我的皮肤。
「你想怎幺样？」
恐惧。
我害怕他口中的话，是事实。我终究是逃避了。
「还是不能提起他，是吗？」杨禹这次的语气转为温柔。
「我不想提！放开！」面临崩溃。我只身游走在边缘。
「妳坐下我就放开。」杨禹平静说道。陷进他幽黑深邃的瞳里，我看见自己的狼狈。
我照做了。
甩下肩上的物品，我将可尔必思一饮而尽。
「如妳所愿，现在我要讲的，是今天找妳来的目的。」杨禹看着我，递出一张名片，「但是我希望妳能冷静一点再看。」
冷静？是谁让我冷静不下来的？
我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好了，拿来。」抢过他手里的东西，话语中始终没有感情。
「乐团？」一眼扫过名片上的字字行句，心头窜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妳还记得小凯和阿翔吗？」脑海里浮现两个活泼热情的国中生。
「嗯，吉他社的。」我回答。
「毕业后，我和他们一起组了一个乐团，叫做『wild of gs』或『;w』也可以，名片上有写。」我低头看了一眼，精细的字体带着狂野奔放的感觉，恰如其名。
「最近这一年，我们在各地小有名气，不仅团员人数突破八，也应邀参加不少表演。这是我们下一次团演的相关资讯。」杨禹从书包里拿出一份资料，推到我手边。
顿了顿，他直视我的眼，再次开口，神情却显得有些为难。
「因为;w的主唱兼吉他手临时有事不能来参演，所以我想拜託妳，来当我们的临时主唱。妳还记得吉他怎幺弹吧？」
「我……」
「先不要拒绝，袁晞，求妳考虑一下。我是真的找不到人了。」杨禹诚恳的请求。
我单手扶额支撑在桌上，闭眼，再睁开。
眼前的他没有消失，这不是噩梦。但也未必会是一场美梦。
「杨禹，你知道我已经很久不再碰这些东西了，我还没勇气看开。」兀自叹息着，苦涩感逐渐在喉间扩散。
「袁晞，拜託，就一次。」
「唉～」叹了口气，声音里藏不住哽咽。「我不知道，杨禹。我就是没有办法……」
他起身，移位到我身旁，是一个无预警的拥抱，很温暖。
会不会这个世界懂我的，只剩下他？
会不会陪我面临孤独的，也只有他？
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却仍然无法向前看，留在原地打转的，似乎只剩下我一人。就连眼前的杨禹，都找到自己的方式去为未来铺路。
我不懂，我就是走不出来。
「杨禹，」忍住眼泪，我想守住自己的誓言。「你们会恨我吗？」
「袁晞，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不要再提了吗？」我心里明白，其实他也很痛苦，只是比任何人都会伪装。我和他，我们都是同一类人。
「这一次，换我求你。」
「如果恨妳就能让他回来，那我宁愿恨妳，可是现实是无法改变的不是吗？再说，这也并不完全是妳的错，妳让自己陷得太深了，袁晞。」
我低头不语，眼泪憋得难受。
「我们都该学会放手，不必忘了他，但也不要失去自我……」杨禹拿起帐单，温柔的拍拍我的肩。「时间不早了，走吧，这杯我请。」背起包包，我跟着他走出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