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浩走过去蹲到沈珉跟前，抬起两手轻轻盖在他手掌上
沈珉睁开眼垂下视线看他
“爸爸”郑浩深吸口气，捏了捏他掌心，“进去吧”
沈珉眼睛一眨不眨的与他对视，许久后，他即缓慢又痛苦地摇了下头，“我不能进去不能”
郑浩呆愣愣望着他，耳朵突然一阵刺耳尖鸣
那番柔至肺腑的倾诉，那告别一般的嘱托
郑浩明白了沈珉为什么不敢进去
泪水终于决堤肆意流淌，郑浩颤抖着倾身拥入他怀里
沈珉把身体靠前抬手紧紧环抱住他，鼻梁反复摩擦他头顶，嘶声呢喃，“我怎么办宝贝我怎么办我不能答应她啊我不想答应她宝贝我怎么办”
☆、第一百二十四章
摆在眼前的状况和头顶那人沉痛压抑的呼吸让郑浩心如刀绞，他抬手用力从上到下反复抚摸沈珉脊背，“她舍不得我们就像我们这么舍不得她一样我们一起劝她”郑浩拼命控制着自己，可还是哽咽到无法继续说话。
沈珉抬手顺抚着他发丝，深吸口气断断续续给缓缓呼了出来，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郑浩后脖颈。
郑浩泪眼模糊抬起头，在看清沈珉表情那一刻，不可抑制哭喘了一声。
沈珉眼眶猩红却一脸沉寂，对着郑浩苦涩地牵了牵嘴角，在这种情况，他还试图给郑浩力量，试图安慰他
门开了，老太太望过去，“呦领导人来咯”
“这脸色不怎么地啊你。”面色平静，语气轻松带点儿调侃。
“啧啧”奶奶撇他，“先拿镜子照照你自己吧，搁哪儿造的？这灰头土脸的”
郑浩走近床边轻抚奶奶额头碎发，沈珉定在病床几步远再没靠近。
奶奶幽幽开口，“咱俩啥也不说，可咱俩心里明镜似的，啥都知道，是吧？”她缓缓说着，“我是谁啊你是谁啊是吧？”
郑浩心脏一阵阵抽痛，颤抖着抬头看向沈珉。
沈珉站在那深吸口气闭了闭眼，指节捏的咯嘣响
“这个生老病死啊，搁咱们家，早就不是啥大事了，是吧？”奶奶轻叹口气，“进了那满是管子的屋，就没意思了，花钱，遭罪，不自在，啥也不知道咯”
郑浩呜咽着摇头，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沈珉抬手指尖狠狠梳了两下头发，沉呼口气淡淡说，“晚上想喝咸口八宝粥么，我去”
“你这呀不对劲儿啊孩子，”老太太打断他，“以前只是觉得你坚强但越到后来我越觉得不对劲，”她停了停，“所有的事，烦心事，郁闷事，苦闷事，到了你这儿就全给压没了，没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她看看他，“你这不正常。”
“我在外面都反应完了。”沈珉皱皱眉头。
“哦”老太太笑笑，“打架吗？你个吃枪药的”她轻叹口气，“你现在是希望我能坚持活着，而我是希望你不要再这么活下去”
“我怎么活是我的事，”沈珉粗喘口气，“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没劲呐，”老太太抿抿嘴，“这么个活法就没意思咯，我自个儿身体自个儿门清别折腾我。”
沈珉没再说话，手抖的厉害。
“你看，”老太太看着他，“你自己照照镜子，正常个人现在会不会是你这样的反应？”她目光温柔地看向了郑浩，“兔崽子别哭了，奶奶还搁这儿呢”
郑浩抬手胡乱擦脸，哽咽着握紧了奶奶的手。
沈珉偏开头，死盯着对面墙壁
“我够本了，我知足了，和你俩这兔崽子过到头咯，”老太太扯扯嘴角，顿了顿说，“我想我那老头子，你爸，还有那小小孙子咯”她看着沈珉，“别拖时间，那房间太冰，什么插管呼吸机，都太遭罪，我不要。”
“别说了，”沈珉转回头看着她，“不行。”
奶奶看了他很久很久，轻声开口，“珉珉”
这是儿时奶奶对他的称呼，但自从那年他站在炕边朝她嘶吼‘老太太’起，她就再没唤过这昵称，她是在遂他心意，因为她心知肚明此中含义，沈珉父亲与她嬉笑言闹时经常叫她‘老太太’，沈珉这是想变成个大人，而他就真的自此一夜成了个大人
沈珉听到后呼吸猛地顿了下，一步一顿走到她跟前，他嗓子干涩到差点儿发不出声音，“奶奶”
“哎孩子，”奶奶点头，“你听着这些话我一次也没跟你讲过，你仔细听着，”她深吸口气轻轻开口，“你孝顺懂事，是个孩子起，那小肩膀就能扛事儿有担当，明明鬼头聪明却正直善良，你不单撑起了这个家，还撑得气派！”她深深凝视沈珉，“你是我的骄傲，老沈家能出你这么个男人，我一想起来就得意！”她闭闭眼接着说，“我这一过去那边儿，可跟他们有得絮叨了，说说你有多能耐，讲讲你有多优秀”
老太太转头目光眷恋着看向了郑浩，“不哭，孩子，奶奶搁天上看着你俩，保佑着你俩”
郑浩胸中酸楚到根本说不出话，断断续续哽咽呢喃，“奶奶奶奶奶”
“哎，”奶奶微笑着应他，“我待亲的宝儿咱家小太阳”她眼含热泪，“奶奶唯一的一点儿遗憾，就是不能看着你长大成人了，”她平复了下呼吸轻声说，“但奶奶可以靠想象的，你长大了，得比他还有能耐，奶奶看人不走眼，”她手指轻柔抚摸郑浩手背，“宝儿咱不哭，老神仙护你”
郑浩再无法控制，扑伏到奶奶身侧埋脸闷声哭喘
她闭了闭眼轻轻转头望向了沈珉，“珉珉现在，答应奶奶，不抢救，别拖我”
沈珉猛地紧闭双眼急促换着气，良久，他一点点弯腰凑近了老太太耳朵，先是面向外沉沉呼了口气，继而面向奶奶侧脸缓缓睁开了双眼，气声道，“我，答应您，我，不拖着您。”
这话语中的每一次停顿，他都需要痛苦地吸口气才能继续，他喉结艰难地动了几下，“我，会让您，离开的，就像，您这辈子，活得一样，潇潇洒洒，气气派派。”
走廊里三个人同时惊站起来，他们听到病房里传来了一声郑浩捂在被子里的哭吼，短促可却嘶声力竭
“怎么了这怎么了这是？”齐建大步就要往里冲。
大鹏伸手拦住他，曹贤立在原地垂眼轻说了句，“放弃了。”
“操！”齐建瞪大眼，“那别傻站着啊，咱仨都进去劝劝啊！”他一拳锤墙，“什么就他妈放弃？！人还喘着气放他妈什么弃！该抢救抢救还是个希望啊！！沈珉疯了这都能答”
曹贤一拳抡在他颧骨，“你他妈都能这样，你来猜猜他现在会有多难受？！”他抬胳膊指了下房门，“那里躺着的是他相依为命着长大的人！！”
护士经过，“哎干嘛呢？要吵出去吵这医院！”
大鹏连连向她摆手，“再注意没事没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五分钟后，病房门开了，沈珉低着头边掏着烟边走了出来。
三人齐齐靠上前望着他，沈珉经过他们时抬眼扫了下曹贤。
“我去，别跟过来。”曹贤跟上沈珉进了消防通道，来到了窗边。
火机在他手里连着响两次烟没着，曹贤上前给他点上火，低声问，“真遂她意，依着吗？
沈珉看着窗外远处，深吸口烟进肺，闭了几秒气才缓缓呼出来，“什么也不让，干等，就这两天了，”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就连表情也都很平静，“这话怎么能从我嘴里出来，”停了很久侧头看了看曹贤，“我不正常，是吗？”
曹贤看了看他，“哥们”抬手抚上他肩膀捏了捏。
沈珉转回头目视远方，“大鹏回去拿衣服，灯绒红那件，”停了停接着道，“齐建搁门外守着，我签完免责后，没必要就谁也别再进来，”伸手摁灭烟，“该买该办的，你现在就去吧。”转身离开。
来到卫生间劈头盖脸湿了个透，垂着头使劲搓了几把脸，转身刚要走顿了下抬眼看看镜子，脱下衣服对着洗手台抡胳膊一顿摔，灰尘四起扑打完上衣穿上后直接就脱了长裤一大爷拖着吊瓶战战兢兢来上厕所，呆在门口没敢动，洗手台前一男人正光着大长腿，下身只穿了条内裤手上拎着裤子狠摔，那镜子里神情可怖，整个人凶神恶煞大爷没敢进去，开始挺害怕但看了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这地界生离死别乃常况，遇到的人难免情绪失控
沈珉来到病房前，手握扶手头倚在门上没动，齐建想过去安慰他，但犹豫了很久没过去，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门从里面被打开，“傻瓜，”郑浩抬手指了下门上那窄小毛花玻璃，“看得到你。”把沈珉拉进房间关了门。
“咔哒。”
门被上了锁。
奶奶说完那么多劳神的话，已经在闭眼小憩了。
郑浩和沈珉站在床边沉默对视了片刻，沈珉抬眼扫视房间，郑浩马上意会，小声说，“我们轻一点。”然后轻手轻脚去收拾奶奶病床边小柜子，把它抬起来挪远，同时沈珉去另一边陪护床抬起床头挪一点再绕去抬床尾，这样一点点动，郑浩放完了柜子过来帮他，两人对了下眼神同时发力，把床抬起搬到奶奶床边，合并到一起
显然这两个人无需言语就达到了共识，这最后的时光，怎能哭哭啼啼度过
“忙活啥呢你俩”奶奶睁眼微笑问。
“奶奶您醒啦？”郑浩微笑看她。
“醒了就该搬您了。”沈珉说着弯腰小心搂起老太太头和上身，郑浩上前轻轻抱起奶奶腿。
“干啥呀兔崽子，”奶奶啧啧嘴笑了，“真能折腾。”
奶奶躺在中间，两人面朝她侧躺在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
“奶奶您还记得小虎子吗？”郑浩轻抚奶奶手微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