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云鹏踱了几步,站到渐渐灭去的火光前面。
“夫人,一路走好。”
“不如,一起走吧!”
“砰!”
那团破碎的雷光中,猝然探出一只焦枯的手掌,展云鹏还未察觉,那只仅剩下了几根骨头的手掌已经狠狠地戳向了他的心口。
然而,骨掌只留在了他的衣襟上,却怎么也按不进去了。
展云鹏喷出一口鲜血,脸色骤时煞白,奋力抓上那只手掌一拨,骨掌霎时灰飞烟灭。
“为什么?”
“唔!”白辰的脑中突然一阵生疼,仿似姚翠恨极的怨怼。
为什么负心薄幸之人,还能活着!
我一世未曾相负,死后痴等成了厉鬼,只想他兑现一生一世的许诺。
然而誓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就好比许诺的人织出了一张网,而网中捆缚的却是那个轻信诺言的人。
这世上,多的是负心薄幸之人。
负心薄幸!
他想到那个女子,明媚如艳,却最终负了他,而他自己,引狼入室灭了他的师门。
姚氏已除,展云鹏大喜过望。一腔殷勤地把白辰和玄苍送出大门,备上了好大一份酬劳。
“多谢上仙斩妖除魔,在下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阿弥陀佛。”
玄苍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只不过白辰也随了他一样,自昨晚收了姚氏之后,这人像是突然哑了,一句话都没说过,吓得玄苍以为他被冤魂伤到了。
但这人早晨又一个人吃了满满两碗粥,还有一大叠佐菜,玄苍立刻觉得自己是白担心了一场。
展云鹏拉着玄苍喋喋不休,赞叹长空寺法术高明明。遂又说起他近来的生意不佳,恳请玄苍有空再跑一趟,做趟法事,转转运势。
玄苍刚要拒绝,没想到被身边一直不说话的白辰答应了下来。
“可以。展老板若要做甚法事,只管准备银子就好。任何邪魔外道,我寺都有法子能除妖。”
展云鹏朗笑着让仆人又再拿了一大包银子:“上仙,有劳。”
他一抬头,对上了白辰的目光。白辰静静地望着他,清清澈澈的眸子,却像是一柄明亮的锋刃,不过一眼,便已将他里里外外都剖了个明白,展云鹏突然心念一紧。
马车外,山道荒凉,时近秋末,路上落满了枯黄的叶子,凋敝的枝桠在秋色里落成了苍芜,光秃秃的寂寞。
“玄苍,我要离开几日。”
白辰倚着车壁,目光失神地望着窗外的灰蒙。
“好。”玄苍仍旧闭着眼,口称“阿弥陀佛”。
“你不问我要去哪儿?”
玄苍张开眼看他:“白辰,只要我一日是长空寺的住持,长空寺便任你来去。”
白辰笑笑:“我走之后。展云鹏若有任何请求,你都不要理他。”
玄苍:“好。”
白辰:“又不问为什么?”
玄苍低声道:“他无非让我除妖,贫僧无能为力,阿弥陀佛。”
“哈哈哈。”
霁城。
是两国都不愿管辖的遗忘之地,戎狄肆意横行,城风彪悍。往往大白天的当街杀人夺财,周遭路人却是连旁观都不高兴。
霁城里为数不多的几家黑店里鱼龙混杂,乌烟瘴气得令人作呕。齐川扫了一眼,大堂里熙熙攘攘得吵得天翻地覆,三教九流,各凭本事地占着一席之地。
他和白辰两日前到的霁城,他一掷千金地包下了整个后厢,黑心的店主难得宰到了一头肥羊,这下将两人奉若了上宾。
只是白辰一到霁城,就起了寒症,烧得迷迷糊糊的。
那日回到长空寺后,齐川就察觉这人不对劲,竟然直接栽进他的怀中,要知道平时只有齐川无耻地用强占便宜,那会有这人的投怀送抱。
后来,齐川发现这人肩后的魔纹滚烫,墨莲的花瓣张开如赤红的水墨,晕染在他的肌肤。
但白辰不依不饶,齐川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的性子的,陪他到了霁城。结果这人一到了这里,便病倒了。
“阿辰,起来喝药了。”
☆、滴水不漏
黑云翻滚,雷光肆意斩下,亓门一座座的大殿,被紫电劈得墙橼倾塌,大火肆虐。整座亓山淹没成血海,步步踏尸,层层叠叠,满目竟是断尸残骸,刺目的鲜血割裂了天边落下的月光,支离破碎。
恍如无止无尽的杀伐,一点一滴的屠戮。
焚起的魔焰,水湮不熄,借着狂风,越加肆无忌惮。亓门陷落,一片汪洋火海。
催动的九幽灵火如万丈壁仞固执地挡在烈焰之前,然而,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人踏过满地的淋漓鲜血,一步一步地迫近他。
露出的獠牙,狂妄跋扈,那人舔过唇,瘆着令人心悸的诡笑。
“白辰,亓门今日注定难逃覆灭,而你……是亓门的千古罪人哪,这一身的罪,你用命,都还不尽了,哈哈哈!”
渐渐消匿的厮杀声,取而代之是无数的哀嚎从四面八方传来。眼前只剩下越来越浓稠的血迹,猩红的视野中,魔纹侵噬的九幽灵火越来越淡,越来越薄。
两步。
一步!
刹那,碎裂的九幽灵火幻成一支璀蓝的冰棱箭,穿过弥天火海,猛地扎进那人的身体。
然而再无阻挡的魔念亦在同时刺入他的肩头,他本已是强弩之末,魔念一旦入体,噬心锥骨,从内里焚其脏腑,熔其元魂。
满天都是乌压压的魔界大军,遮天蔽日地掩住了亓门的最后一缕光芒。
白辰躺在大殿的废墟前,徒然地望着结界轰然坍塌,视线从茫茫血红渐渐熄灭,冰冷的血腥一点一点地淹上他的身体。
死了么?
“白辰!”
“我不许你擅自去死!”
白辰猛然惊醒,把一直守着他的齐川吓了一跳,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汤药,目含关切:“做噩梦了?”
白辰有些失神,裹着的里衣湿了一身的汗,冷不防一个激灵。
齐川替他按了按汗水:“梦见什么了?”
“灭门。”
白辰言语沉静得可怕,让齐川不由得蹙起剑眉。
白辰合了合眼,哑着嗓子:“我原以为这么多年,自己大概再也不会去记着那些了,该是忘得干干净净。其实,怎么可能忘得掉,姚翠到死都忘不了展云鹏,何况是我……”
齐川把人搂住:“没事的,有我。”
白辰突然一把推开他,抓过桌上的汤药一口灌下,抹了把嘴。
“当年我以为我应该会和师门一起死,那场祸事是我引来的,我找不到任何还可以活下来的理由。可是,你出现了……于是我活下来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整个亓门,三千门众,最后竟然只有我活着,一个让亓门灭门的罪人……”
白辰木然地望着齐川,惨白的双唇翕动:“齐川,你为什么要救我?”
“砰!”
白辰摔门而出,木门剧烈地摇落了尘埃。
窗外,雨打帘幕,打湿了满院的喧闹,淅沥的雨声中,突然响起的刀斧声,乒乒乓乓地不绝于耳。
齐川冲到前堂,只见堂中围了一大圈人,有隐隐的血迹从众人的脚边晕开。人影绰绰,依稀能瞧见地上躺着的一人,正是白辰出门时穿的那件白衣。
齐川往人堆里挤,不料却身后一人拉住,那人淡然地看着他,眼底依然落寞,却被他藏起了几分,目光躲闪着,落在手里抓着那根红彤彤的糖葫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