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
天幕如墨,几点繁星缀在其间,仿若唾手可得。
白辰站在院子里,廊下挂着穆潇潇豢养的那只雪雕,雪雕再有灵性,终究是只鸟儿,被穆潇潇好酒好肉地伺候了多日,已经完全被她的虚情假意所蒙蔽了。
白辰嗤笑一声:“刀在颈口,依然会有人‘黄雀伺蝉’。”
“习焉不察。”齐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白辰站了多久,他也是陪了多久。
“齐川,我就是那只不知危险的螳螂啊。呵呵,以为自己能捕住那只蝉,殊不知,这只蝉,却是黄雀布下的诱饵,专为引我上钩。”
当年他救下桑如烟,他以为因着自己喜欢那个女子,所以才会在除妖时,故意失手放过了她,还将他带回到亓门。
白辰记得,他还为了这个女人特意禀明师尊。
自己想要娶她。
结果师尊却把他扔到了天衍峰。他在天衍峰上跪了许久,齐川仍是坚决不同意他的这门亲事。还勒令白辰将桑如烟立刻送下山,不然,他便亲自出手杀了这个女人!
白辰一向同齐川交好,似乎有记忆的那刻起,自己便是这人带大的。但却因为桑如烟,齐川第一次扇了他一巴掌。
“你凭什么打我!我敬你一声,是我师叔,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楚,白辰甩了袖子,折身下了天衍峰。
“你明日不把她送走,我便动手杀了她。你知道我的,说了,一定会做。”
白辰一路上,耳朵中反反复复地响着这人的警告。他也是犹豫过,毕竟桑如烟是妖,亓门乃名门,降妖师一行的魁首,又如何能允纳一个妖女。
白辰连劝她的措辞都草拟好了,谁知见到桑如烟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桑如烟竟是捧着自己的妖丹交给他。
“公子,你若不要如烟,那如烟留在这世上也再无任何意义了。”
那一刹,白辰忽然觉得这妖丹滚烫无比,烫破了他掌心的肌肤,也烫破了他的内心。
“傻瓜,我既然救了你,又怎会再杀你。”
“那公子可要赶我走?”
“不会。”
齐川提剑来诛桑如烟,意料之中地被白辰拦下。齐川扬剑指着他:“阿辰,你中了这妖女的蛊惑。”
“齐川,我是信了你的蛊惑,才会答应将她赶走。”白辰说着抓起桑如烟的柔荑,义正辞严,“我要娶她。”
“……”
剑光猛然斩在地上,迸起长长的一道火星。
“从今往后,你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天衍峰的小师弟告诉他,齐川走了。他同掌门师兄说有急事,之后就匆匆离开了。直到亓门被魔宗大举攻下。灭门那一日,齐川才急急赶回,却也难以改变亓门被灭的结局。
“齐川,原来你真的说过,我是生是死,都和你没有关系啊……。”
夜风凄冷,白辰抱着双臂有些发抖,月色下,孤影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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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苑孤魂
那天晚上,白辰睡得浑浑噩噩的,他模糊记得是齐川把自己抱回的屋子,后来齐川还唠唠叨叨解释了许多,可他一句都不记得了。
唯一记得的,大概就是这人后来落在他唇上的那个细碎的浅吻了。
荀生制造的那场幻镜,让白辰终于想起,齐川那一句“你中了这妖女的蛊惑”,半点不假。
他遇见桑如烟,白辰原以为是只是一场的意外,从来不曾想过这场意外从开始就是别人设下的陷阱,等着他往里面跳。
梦境中打翻的妆奁,落出那枚圆月玉佩,盘龙身上附着的血色,却是魔宗用白辰的血施下的巫蛊之术。
而白辰之所以会喜欢上桑如烟,是因为缠绕在玉佩上的黑雾,久久徘徊,彷如催眠般,侵染着那条白龙。
他始终没有逾界,则是因为殷红的血色里,游弋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微光。
金光微弱,从不曾消散过。
医庐的中庭,叶不知来来回回地抓药煎药,一时走得急,没看路,差点一头撞在了白辰的身上。
白辰现在属于睁眼瞎,孙大夫也不明所以,明明这人眼中的铜镜碎片已经取出,按理说,应该同另外那些人一样,慢慢好转起来。
可白辰却依然瞧不真切,眼前灰蒙一片,连轮廓都比较难见。
叶不知要撞上他的时候,幸好齐川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抓了过来。
白辰先道:“对不住,碰着你了。”
“不不,公子眼睛不好,是我不该撞到公子。”叶不知也忙端着药盅连连道歉。
齐川拉着白辰上上下下地审视了一边,目光最后又落回到他的双眼上,皱眉道;“还是瞧不见么?”
“嗯。还是灰不拉几的。”
“公子,听说京里来人了,带了好多上等的药材,就在前面的大堂里,不如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药材能相借的?”叶不知小声道。
“京里?”白辰问。
“嗯嗯,来了许多辆马车,好像是来接穆潇潇的。”
来接穆潇潇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兄长穆双沉。
穆双沉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安元村找妹妹,穆潇潇见到了兄长兴奋不已,不忘拎着那只鸟冲了过去。
“皇兄,我抓到雪雕了。”
穆双沉不过斜斜瞥了一眼,狠地扯过穆潇潇:“你若下回再敢私自出宫,孤王定不轻饶。”
“皇兄?”穆潇潇想要挣脱着他的手臂,却怎么也甩不开,“皇兄,你抓疼我了。”
穆双沉来去匆匆,竟是不同任何一人招呼,只是抓了穆潇潇,连人带鸟,返身离去。然而人还没走到门口,被齐川留下。
“妖畜,竟敢假扮胡狄王!”
“妖畜?”穆双沉哈哈大笑,“齐上仙,你别以为你将舍弟的遗物送回本王,便能颐指气使本王,你莫要忘了,孤告诉过你,李沐已经死了,即使如意上有他的印记,但毕竟只是一个死物。再有,孤王如今既然醒了,上仙的任务也是完成了,还请上仙早日返回中原,莫要在我胡狄多作停留,毕竟上仙是中原的降妖师不是?”
“回京!”
齐川冷眼望着一行人出了医庐,身后白辰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是他么?”
齐川应了声:“荀老板。只是我迄今没有想明白,他同穆双沉到底有什么瓜葛。”
白辰缓步走近,双眼上依然蒙着纱布:“他缺了最后那块铜镜,说什么也会去找回的。”
齐川牵起他的手掌:“不如我一个人去吧。你眼睛未好,我怕……”
白辰摇摇头,面上难得浮起一片的温柔:“齐川,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若不去,这双眼睛,怕是怎么都好不了了。”
“胡说。”
齐川抚上他的眼前的纱布,口中极力否认着,但心底却阵阵纠痛,他也不得不承认,白辰所说的,多半是真的。
无奈,只能将人小心地圈进怀里。
那天夜里,齐川好声好气地把孙大夫请到屋中。
案上的烛火明明灭灭,被风一吹,火苗窜得四下都是,孙大夫的花白胡子被映得明暗错综。
齐川问:“为何要把自己装扮成老人呢?”
孙大夫道:“行医者,年岁大了,总让人信服些,不是?”
孙大夫又叹了口气,徐徐道来:“百多年前,有人曾在安元村布下一道阵法。”
白辰了然,接话道。
“分魂裂魄阵。”
孙大夫:“不错。就是分魂裂魄阵。只不过当时的安远村不叫安元村。”
白辰没来由地心头一震:“叫什么?”
烛火忽然跳了一下,旋即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