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眉繁砂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单音，他空洞的眼眶“看着”魔主，脸涨得通红。
“眉清！”魔主似是疯癫，将人紧紧箍在怀里，“是你幺！眉清！”
似癫似狂。
眉繁砂白纱已经被磨得破烂不堪，他伸出手，手掌上是还未干涸的血迹，轻轻抚上魔主苍凛的脸，哑掉的嗓子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啊……苍……”
好半天，眉繁砂才发出这个音节。
“你为何，为何封印我千年！”凄厉的声音回荡在云海结界。
眉繁砂无法回答，他抓住苍凛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凄切的看着魔主。
手掌下，是眉繁砂鲜活的心脏，脉动自手掌传来，苍凛感受着眉繁砂的心跳，一时无话。
仿佛回到了千年前，眉清还是眨着眼睛不识魔物的道士，眼巴巴救了重伤的魔主，一脸单纯的告诉他，这里有妖物，又告诉他不要怕，他是个道士。
直到被苍凛绑在魔界大殿，眉清才意识到自己救下的就是一心要除去的魔主。
那便是孽缘的开始。
如果，眉清没有救下魔主，如果，眉清没有遇到他。
那眉清仙途坦荡，早已飞升，再没有此后的一切苦难纠缠。
眉繁砂仰头看着苍凛，无声的哭泣。
苍凛一时心痛，抱紧了眉繁砂，下一刻，他被眉繁砂缚住了身体。
“眉清……”苍凛先是不可置信的模样，而后冷笑起来，“你果然……没有变啊……”
“……”眉繁砂抚上胸口，几乎站不稳，他抬起头，“看”向苍凛。
他身体散发出微弱淡蓝的光，指尖燃烧出淡蓝的火焰。
“你！你要做‘魂祭’！”魔主大吼，“眉清！”
眉清！
一句话，不知是恨意多，还是悲愤更多。
眉繁砂挨上苍凛的身子，攥着苍凛的衣角，凑到了他的脸前。
苍凛清楚地看到眉繁砂可怖的眼洞，已经结了痂，黑黢黢的见不到底。
他想起一千年前那个小道士一双星子一样的眼睛，里面满是仰慕，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嘴角露出一颗小虎牙，一副好骗的样子。
“眉清……”苍凛喃喃唤起爱人的名字，双手握住眉繁砂的脸颊，狠狠地，绝望的吻上去。
他是爱他的，所以才会那幺恨，才会连眉清的转世都算计进去。
一千年啊，在那样绝望的黑渊里，满心都是被背叛的愤怒和绝望，再深的感情，在漫长时间的消磨下，也会改变。
“我恨你。”他吻上那双不复存在的眼睛，“也恨我自己。”
他抱紧怀中的人，指尖聚起淡蓝幽火：“眉清，我从不后悔自己的报复，但现在，我们一起坠入黑渊吧。”
眉繁砂却将苍凛一把推开。
他跪在苍凛面前，双手结印，苍凛只觉得体内的“魔心”不受自己控制，很快，他只能悬浮在空中，被“魔心”化出的锁链缚在原地。
“眉清！”他察觉到眉繁砂的意图，挣扎起来。
一时魔气冲天，云海结界开始颤动，魔主化出原型，黑色的巨龙张牙舞爪愤怒的腾跃翻转。
眉繁砂深深吸一口气，跌跌撞撞咬破指尖，点在虚空结界上，霎时金光耀眼，眉繁砂身影渐渐变的虚无，苍凛发出愤怒的怒吼，竟是冲破束缚向眉繁砂追来。
眉繁砂最后转头，望向苍凛，面上无悲无喜，下一瞬，眉繁砂被传送出了结界云海。
苍凛直直撞上结界，碰不到眉繁砂一片衣角。
“眉清！”
一声声，响彻天际。
第二十一章 罪赎
高崖处的结界一阵颤动，眉间死死盯着那道无形的屏障，见眉繁砂白色身影，立刻将人揽在怀里。巨大的冲力让眉间抱着眉繁砂疾步后退，这才稳住身形。
眉繁砂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眉间低头，只见眉繁砂身上的白衣已经染得鲜血斑驳，手心更是一片模糊，人已经昏了过去。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一双眼睛充血刺红，整个人几乎要癫狂。
清箬一直在一旁候着，见此情景，立刻开口：“谷主，公子的伤要紧！”
眉间这才冷静下来，二话不说，纵身飞离高崖禁地，只留下猎猎风声。
清箬眼睛不由垂下，他没有法术，只能沿路回去。一路磕磕绊绊，摔了不少跟头才在天黑前回来。
他刚走到眉间寝室门口，就见月白惴惴不安的站在墙角，不时向门外张望。
见到清箬，月白开口到问道：“小公子，你见到魔主了幺？”
清箬摇头，只有眉繁砂一人从结界中出来，并没有魔主的身影。
月白咬着嘴唇，似是不甘心，一脸失落茫然。
清箬见他这副模样，又如何不明白？
当即道：“你先回去休息，待谷主冷静下来再说。”
月白眼眶红了红，只得点头。
清箬招来一名侍女，让她带着月白前往客房，自己敛了心思轻声扣门。
寂静了许久，屋里才传来眉间的声音：“进来。”
清箬推开门，立刻闻到了血腥味，眉间坐在床边，为眉繁砂擦洗身上的血渍，清箬看不清眉繁砂的情形，但见眉间一脸冷冽，也知道眉繁砂身子并不大好。
眉间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眉繁砂，神情带了一分茫然。
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站在眉繁砂身后的孩子。
曾经强烈的恨意，现在变成了笑话。他想起被他一剑贯穿胸口的眉端，尸体钉在山壁上，不过几天就只剩下白骨，再几天，连白骨都不知散到哪里了。
他想起那天清晨昏迷着跪在水亭的眉繁砂，一身凄惨痕迹，全无尊严。
哥哥……
眉间仰头，沉沉压抑住心里的情绪：“你在这里伺候着。”
不待清箬回答，眉间已经开门出去。
一路走来，跪了一地的仆人，眉间受着谷主的无上礼数，走在通向外谷的曲廊。
“不怕，我在呢。”
那是几岁？
彼此都还是个孩子，眉间跟在眉端身后，一步步踏在这曲廊，见到谷中众人，惊慌的快要哭出来。不知所措时，有人牵起了自己的手，柔声安慰自己。
沉藏的记忆在此刻如同潮水涌来，记忆中眉繁砂温润的声音成了魔咒，眉间握紧拳，想要甩开那些从遥远时空中呼啸而来的声音。
“眉间，眉间……”情动时，那人的低喃那样清晰，那样，满怀爱意，那样宠溺……
他霍然抬头，看着眼前石壁，三百年了，原先大片的血迹都被风雨打磨的没了痕迹，只有钉在石壁上的长剑锈迹斑斑，还在高处随风颤动。
“伯父……”他一撩衣袍下跪。
跪下又如何，赎罪？忏悔？
他在这位子上做了三百年，见惯了人心险恶，早已心如铁石，当初对待眉繁砂父子亦是毫不手软。
可现在，所有的仇恨都是他人一手设计，自己亲手杀死养育自己的伯父，毁了一直照顾自己的眉繁砂……
而且，自己更不是眉家人！
真真，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跪了许久，想了许久，看着前些日子他吩咐着挂上去的红绸，不知说说给何人听：“我又该如何继续留下你……”
他回头，望着挂起大红灯笼的裂空谷，柔柔暖暖的红光映亮了半面夜空，让整个裂空谷都变得鲜活起来。
要正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