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看他附和,脸色更好了些,刚要交代,前头他留着看门的侍卫忽然进来禀道:“布政使府七少爷雷云遣了个小厮来传话给傅公公,就在门口立等。”
楚昭讶然道:“孤今日才见过他,怎的这样巧来找你了?”笑着转头对傅双林道:“今日孤正是有件奇事要和你说,正是和这雷云有关。”他看傅双林脸上笑容有些僵,心念数转,忽然有些反应过来:“你已知道了?”
傅双林背上已是出了一层微汗……这事他瞒着楚昭做的,本来他不说,雷恺雷云不说,谁都不会知道这其中的曲折,但是若是被楚昭知道了这事他在其中操作过,虽然也是为了楚昭好,但是到底是自作主张,便是宽厚如楚昭,也不见得能容下他这目无主子的行为。
肖冈已强笑道:“哈哈哈只怕去镖局找我,知道我来这里也未可知。”只是他不擅作伪,脸上已笑得十分勉强。
楚昭冷笑一声转头对那侍卫道:“传那小厮来传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厮走了进来,有些畏头畏脑,看起来显然不太机灵,站在行了礼,楚昭淡淡道:“你家少爷有什么话传话的?”
那小厮愣愣道:“我家少爷说了,此事多亏傅公公从中斡旋,我们少爷的母舅已平安赎回,海东青一事也完满解决,大恩不敢言谢,如今自己身上有伤,不便前来致谢,等身子康健后,必亲自来谢过傅公公。”
楚昭呵呵笑了声道:“话传得不错,来人啊,赏他。”声音却已有些咬着牙从齿缝中透出,那小厮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这赏钱是万万不敢收的,我们少爷被大爷欺负,将那海东青夺了去,要抢回来还被家将押着,硬诬陷他忤逆兄长,受了家法,心灰意冷,少爷一个硬汉子,什么时候落过泪,那晚哭成那个样子,要不是公公从中调停斡旋,我们少爷怕是再没出头之日了……如今少爷有了自己的院子,月例和服侍的人都给拨下了,听说得了王爷青睐,这些日子便要开了宗祠要将少爷添上族谱,我们少爷熬了这些年,连下人都看不起,好不容易好日子这就要来了……小的哪里敢再收傅公公的赏钱呢。”
一时屋里沉寂非常,那小厮不知其意,看楚昭淡淡道:“你说得对,这人情是太大了,得你家少爷以后慢慢的还才行……你且先回去吧。”说到慢慢的还的时候,语气已森然。
那小厮本就胆怯上不得台面,听说可以走了,匆匆忙忙行了礼一溜烟就出了去。屋里一片寂静,双林在床上,也不知是起来跪下请罪的好,还是直接等楚昭发落的好,只看楚昭面色铁青,忽然站了起来,冷冷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把孤当成那庙里供着的菩萨,面上恭恭敬敬,实则都各行其是自作主张的是吧?”说完他大袖一拂,将床前桌上搁着的茶杯药碗和药瓶全数拂落在地上,哗啦啦一声全数摔得粉碎,然后自己怒气冲冲走了出去。
因喜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双林一眼,匆匆忙忙跟着楚昭走了出去。
屋里剩下双林几个人,面面相觑。
到了晚上,来了几个小内侍传了王爷谕令,硬是将双林带上车,带回了王府养病,无谕不许出府。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下太子和藩王、亲王、诸侯王,都是可以自称孤的,看到老有读者提出疑问,这里解释一下。
第73章 秋露白
双林被禁足在自己院子里养病,每日送来的全是清粥,果真是要“清清静静地”要给他饿上几顿,饿得双林都有些郁闷起来,虽然他本来也是吃素为主,但这样餐餐白粥,着实有些吃不消,也不许他见人,只有柯彦来给他把脉,却也没有给他用艾用灸,只开了些苦药让他喝,闻起来却也是些温中补身的补药,直到他病好了些,那白粥才改了,改成燕窝银耳粥,日日有人盯着他喝了,柯彦的药也改成了太平方子,却仍是不许他出门——不过是个小伤风罢了,闹得倒像是得了什么大病,王府一些新来的内侍奴婢们不知底里,悄悄都派人送了东西来,连王府一些属官听说殿下身边的贴身内侍傅双林病了,都遣人送了礼来,叫双林有些哭笑不得,只是病好了,总不能这么和楚昭僵着啊,外头事总还得办。
他也知道是楚昭这次是动了真火,求见了几次,都没得到允许,又叫人找了因喜,因喜也头疼,埋怨他:“这么大的事,你悄没声的就做了,也不和我先说一声,如今也连累了我,我身上也还有着关碍呢……上次就藩的事还没平,如今殿下迁怒起来,我也是战战兢兢,哪里还能替你说话,我说你就好好等殿下消气吧……生意?这会儿哪里顾得上,连肖冈那小子见势不妙都跑京城去了,这些天雷恺大人都吃了几次挂落。”
“京里前儿陛下下旨,为了海东青一事赏了殿下、雷大人许多东西下来,还给那雷云赏了个小武职,殿下脸更难看了,要我说,你也该好好反省下了。就藩那事儿,那是不得已,如今我也时时反省着,殿下从前在宫里年纪还小,脾气好,仁厚宽慈,如今都就藩开府了,渐渐威重令行起来,我们原不该再和从前那样待着殿下的,就说如今你这事儿吧,往轻里说只是自作主张,眼里没主子,往重里说,那就是和外臣沆瀣一气,勾连起来欺瞒主子,私卖人情,殿下没立刻将你拉出去打死,那已是待你分外宽慈了,现下这般拘着你,想是要让你认清楚自己身份才是。”
因喜长吁短叹了下,显然也颇觉得双林是个猪队友,又指点他:“殿下今日出去骑马了,还带了雷云出去,听说就是遛的那日新得的马,想必心情好些了,你等他回来,抽了空去找他,好好说几句软和话,多用些心在殿下身上啊,殿下自幼是个爱照顾人的,心软,不然也不会这样晾着你了。”
双林无法,静下来细想了下,的确是自己错了,平心而论,楚昭是个好人,他虽然也是为了楚昭好才想着不必楚昭出面,自己将事办妥便好,只是这样和那些父母“为了孩子好”而替孩子大包大揽将事都办好的有什么区别呢?更何况他如今还是个奴仆身份,确实有勾结外臣欺瞒王爷的嫌疑,这事如果不是楚昭来外宅探病,本可以天衣无缝的隐瞒过去,可是正因为楚昭待他如此,他这样待楚昭,的确不该。
痛定思痛后,他便命人去探了下,果然探听得楚昭刚去了北山骑马归来,已回了寝殿。他便赶到了寝殿外,看到英顺正从里头出来指挥小内侍拿走脏衣服,看到他过来,白了一个眼给他,压低声音道:“你又干了什么混账事连累我们这些天天天吃挂落。”
双林赔笑着上前接过英顺的毛巾道:“这不是负荆请罪来了嘛?这里先让我伺候着,哥哥一旁歇息去,迟些我请你吃外头玉福楼的席面儿。”
英顺冷笑了一声道:“要吃我自己不会叫,指望你这惹祸篓子呢,殿下这样好性儿的都能被你气到,你也就仗着主子宠着你,等着哪日主子翻脸不认人的时候,你多少不好都给翻出来,当差也不好好当,看你一副聪明相,偏偏犯傻,花无百日红,仔细着点吧!”说罢摔手走了。
双林拿了毛巾进去,王府地方大主子少,因此专门辟了一个大池子来给楚昭做浴殿,双林进去的时候楚昭正趴在热气氤氲的玉石斜坡上闭着眼睛泡在水里,一副很放松的样子。
双林进去用毛巾沾了澡豆粉替他上去搓背,大概和平日里伺候的不同,楚昭抬了眼皮看了他一眼,看到是他,却也不理会他,闭了眼睛又只是趴着。双林老老实实将他背上从肩膀至脚跟都替他给按摩了一次,直到手都有些酸了,楚昭才懒洋洋翻了个身,张开手臂大大咧咧躺着,显然伺候得舒服了,让他继续,双林只好又上前替他搓了一顿。
天气尚热,暑气未退,双林被蒸汽熏着,加上又使出了浑身解数替楚昭按摩,不一会儿已是浑身出了身汗,脸上也通红起来,楚昭睁眼看他兢兢业业地老实样子,眼角被蒸汽熏红了,仿佛还带了一丝委屈,心下又想起这家伙一贯会装模作样,主子面前老实得不得了,实际上胆大妄为得换个主子早就杖毙几次了的,他心里不是个滋味的想着,还是仗着孤宠他罢了——也就只剩下这一个了,更何况……他其实也是待自己一片赤诚,虽然没分寸没规矩了些。
他心一软,起了身来,看双林一丝不苟地替他擦身穿衣服,他穿上了宽松干净的袍子,坐在一旁的软塌上,看他老老实实地跪下了,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时候又来装老实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如今是孤信你,知道你是真心为了孤着想,你是怕孤初来乍到,不好和雷恺破面,是不是?所以自己一个人跑去斡旋,想着十全十美是不是?你怎么不想想,你伺候孤这么多年,多少人眼红着你如今这位子,你这事做得又不算怎么机密,总有人来孤面前离间中伤,孤信你一次,信你十次,能信你百次千次吗?你到底是太信得过孤了,还是太信不过孤了?”
说到后一句,他忽然想起雪石冰原等人来,又自嘲道:“也是,孤一贯是护不住身边人的——倒是你这样机灵的,怕是还能自保些,孤知道,你们面上敬着孤,其实心里是看不起孤的吧?母后去了,孤就不成了,如今不过是在藩地里苟且偷生罢了,还有什么脸在你们面前摆什么主子的谱呢,孤知道你在外边打理王府营生,为着一点生计殚精竭虑的,身上带着病也还一心操持,对孤是忠心耿耿……但是你们能不能,也稍微相信孤一些呢?”
双林听楚昭说话越说越有些意兴阑珊灰心冷意起来,忙道:“殿下,切勿妄自菲薄。”
楚昭笑了声,笑声却有些萧索,双林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殿下学的是治国安民的大道,习的是诗书礼仪,天资聪颖,在这人情世故、世俗经济上,并非不通,也并非不能。只是小的们希望能给殿下分忧,让殿下能专心在大道上,而不是蝇营狗苟于这些官场经济上,殿下性情高洁,犹如浑金璞玉,我们追随殿下,也是一心希望殿下永葆此美质,不拘于俗务,不忧于生计,不困于琐事,不染这世俗尘埃一丝半点,只做殿下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罢了……殿下想修书也好,制琴也好,想开诗会也好,想痛痛快快打猎也好……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事……”
楚昭脸上原本挂着一丝讥诮的笑容,渐渐却收了笑容,凝视注目双林许久,双林也并不和往日一样低头俯首做出奴才相,而是抬了头,大大方方地与楚昭对视,虽然跪着,却脊背挺直,表情坦然。
楚昭凝视双林那清澈的双眼了一会儿,忽然有些仿佛难以直视一般地错开了眼神,少年的眼睛清澈真挚,几乎能从里头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个懦弱无能,一败涂地,一事无成龟缩苟且在以母亲之死换来的安乐地的男人,在少年眼里,仿佛依然一尘不染,以至于敬若神明,伏在尘埃里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将心奉上任他践踏。
他自幼教养严格,无论如何一败涂地,哪怕死,姿态都要做到一丝不苟绝不许软弱,实则就藩后这些日子里深深藏在心里的自卑自厌时时发作,这一刻被少年这样崇敬目光看着的他忽然羞窘狼狈,耳根热得叫他心颤,楚昭倏然起身,起了身推门出了浴殿,将双林一个人留在了浴殿里。
双林有些茫然,看楚昭一去不回,心里回忆了下适才说的,无论古今,但凡是人,没有不喜欢被人奉承的,他刚才那番话说得虽然矫饰,主要中心思想就是吹捧一番他性情高洁,然后这些琐事都让咱们这些大俗人来干吧,我们都是为了让殿下你更高贵更高洁所以才做这些事的啊……总之都是为了您忠心耿耿,就不要再追究我们的过错。这样的说辞应该是能让高位之人高兴的呀,他怎么反而好像……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一样。
不该啊,楚昭自幼封为太子,也不知听过多少大儒名臣的称赞,早就培养了一副不骄不躁,宠辱不惊的气质,怎么会就为了他这么一个奴才的谄媚之言就觉得不好意思呢。难道是自己表情太露骨了?
双林满腹不解,看着其他内侍已进来收拾浴殿,便起身回了自己院子,心里想着若是楚昭不吃这一套,还该用些什么办法,或者从雷云身上想想办法?楚昭既然还和他出去骑马,可见定然对他没什么芥蒂,还是想重用他的……
双林在这里百转千回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如何挽回楚昭的心,好教他早日放自己出去自由自在,若是再这样关在王府里头,他非要闷死不可。
谁知道到了晚上,楚昭却叫英顺带了一坛子御酒来,酒名秋露白,装在一只玲珑玉坛里,秋露白是光禄寺专门酿的酒,专门在秋露繁浓时,以浅盘放在碧草茂盛、丛叶倒垂的山之东面崖壁之下,收集草叶上的露水,制成酒,酽白甘香,色纯味洌。因为露水收集不易,因此这种酒每年酿造的量一般都不多。英顺看他打开酒坛子看酒,道:“殿下说了你既已病好了,便能出王府了,只是当差需再用心些,这酒是赏你的。”
双林大喜过望,笑道:“有劳哥哥传话,请坐下来喝一杯这酒。”
英顺撇了撇嘴道:“这么点,你自己喝吧,我不爱喝酒的,你忘了得喜公公教过的?酒喝多了舌头就钝了,尝不出味道,这尝茶的本事学了这么久,莫要误了。”
双林犹如囚徒得了释放的宣判,心情愉快,笑道:“这不是有哥哥在么,殿下喝茶就靠你了。”
英顺看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有些替他愁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傻有傻着偏偏入了殿下的眼,这酒还是殿下自己亲自入了内库挑的,没准殿下还就喜欢你这自作聪明的样儿。”
第74章 马市
双林困鸟出笼,第二日就迫不及待想要出府。结果却被因喜叫了去,安排了两名小内侍去他外宅伺候,都才十岁出头,一个叫敬忠,一个叫慎事,双林听到这两个内侍名字就有笑道:“这是公公在提点小的呢?”
因喜翻了翻白眼冷笑:“杂家手里正缺人呢,这两个正好用,才刚刚教出来的,都是能写会算的,哪里舍得就放到你身边糟蹋,这是殿下指的,连名字都是殿下起的。殿下说了,这两人留在你宅子里头跟着你,每日轮流回王府报差,你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话要传回王府,只管差使他们,听明白了?”
双林轻轻咳了声,知道楚昭这是敲打他,有些尴尬,不过这也算是外宅在楚昭面前过了明路,看他的意思是若是不回王府,派人回王府说一声便行,虽然派了两个人跟着他,但是两个这么点大的孩子能做什么,更多的是敲打提醒,而不是监视,也有给他添人手帮忙之意,倒是比往日都要变着法子找理由留在王府外的好。
因喜指点着那两个小内侍教导道:“你们俩福分大了,在你们双林公公身边多学点多看着点,学着点东西,再看看双林公公是怎么伺候殿下,哄得殿下欢喜,来日得了他三分真传,也够你们来日受用不尽了。”
两个小内侍齐齐应了声,满眼期冀看向双林,双林脸上尴尬不已,带了他们出府,先回外宅安置他们住处,叮嘱日常事务一番,然后才去了十几天没去的铺子里看情况。
掌柜伙计们看到他来,连忙将这些日子诸事都给他报备了一番,倒是诸事平顺,并无大事。又说起第二日正是大宁马市开的日子,双林心中一喜,心下暗自计划。辽东如今设马市三处,其中北关市、南关市都在开原城,一处在广宁城,开市的日子兀良哈蒙古、鞑靼、女真、锡伯等夷人胡人都带了货物跑来这里售卖,经提督马市公署马市官验看敕书,查看货物,征收商税,另给抚赏,进入市圈交易。马市热闹非凡,比内地大市集有过之而无不足,双林来就藩后参加过一两次,收获颇丰。
双林闷了多日,第二日看天晴好,便专门带了敬忠、慎事去逛广宁马市。马市里穿着异族服装,五官与汉人大为迥异的夷人胡人满满当当到处都是,四处叫卖着货物,其中也有不少汉人客商过来交易问价,又自己摆摊卖货,整个马市里热闹之极。
两个小内侍是到了藩地以后才从地方选上来的,本是本地人,多少也见过马市的热闹,但毕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双林带了他们逛又不一样,他出手大方,先给他们买了几匹料子让他们裁衣服穿,又买了些吃的用的,卖主们只以为他们是富家兄弟出来逛,一个劲的推销,双林出手慷慨,又特别温和可亲,不过一会儿已让两个孩子满口哥哥长哥哥短的叫起来了。
双林逛了一番,心下又将一些货物的行情记在心里,走过一家皮毛摊子,就站住了,一张粗制过的纯黑貂皮披风吸引了他的目光,那张皮子根根毛似针一般,润泽发亮,吹一口气连根底都看不到,厚实得很,是张上好皮子,只是叫价有些贵了,要到三千两银子,丝毫不肯还价。他想起楚昭如今在丧中,虽说从前的衣物都不少,但辽东比京城又要冷许多,王府又没有人打理,怕是到时候采办的内侍未必能拿到这样的好货,这张披风拿回王府,让针工所再加工一下,也就能让楚昭穿了,索性便买了下来,一旁敬忠看到双林支付银子,十分羡慕道:“哥哥买这皮子是要做衣裳吗?”
旁边慎事道:“你懂什么,貂皮是王公大臣才能用的皮子,哥哥定是给王爷买的。”敬忠道:“双林哥哥身上也是有品级的,如何用不得?再说如今我看规矩早就没怎么讲了,但凡有些钱的,富商们都穿起来了,哪有人管这些,倒是那猞猁皮子没什么人舍得买。”
双林笑道:“王爷有丧在身,如今带些花纹的衣裳都不穿的,辽东这边天比京城冷得多了,恐王爷到时候急穿起来不够,所以买几张好皮子回去。”那摊主是个鞑靼人,只听懂几句汉话,看他手面慷慨,忙又给他推荐了几张黑狐皮道:“这个,做手筒,还有做靴子,好的。”
双林看他价格要得公道,想着横竖都买了,索性便也一起买了来做帽子等物,走了出来看了一会儿,又看到一家内地客商带出来卖的玉器石器,客商有些沮丧,边境马市里买玉的不多,大多买更为实用的瓷器、银器等饰物,那客商估算错误,从内地带来本就不易,再带回去就要折本了,看到双林拿了一枚田黄石在看,又衣着虽然低调却举止优雅,后头小厮抱着贵重的貂皮狐皮,便知是个有钱人,忙道:“这田黄石可是正宗的福建寿山出的田黄冻石,你看这颜色,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我是来辽东这边讨一笔款,结果那家家里变故拿不出钱来,拿了这个抵的,这东西在这边不好卖,运回京城路上匪徒多,又不好带,客官若是诚心想要,给个实价三千两银子便好,这东西若是在京里遇上识货人,怕是上万两银子也未必能拿到这般好的成色。我这也是急着换成银子办些货回去,否则空手回去,倒要亏了。”
双林看那通体明透的田黄石仿佛似凝固的蜂蜜一般润泽无比,知道这客商没说谎,的确是好东西,价格也很实惠了,这田黄石一贯皇家最爱,楚昭也未能免俗,一直想寻一块好的田黄石来刻章用,却一直没遇上好的。只是这价格确实是贵,慎事都在后头咋舌道:“这么一块石头就要五千两……那貂皮披风也才三千两呢。”
双林笑了下道:“这东西贡上的多,但是这样好的成色,可遇不可求,殿下倒是一直念着说要找一块好的想刻个私章……”双林想了想那日楚昭赏他的酒,还是买了下来,想着到时候和皮子一起放给王府负责采办的内侍那里报账便是了,这下他身上带的万两银子都用光了,一时也有些心疼起来,便叫了马车回城不提。
等回了城,他让慎事、敬忠先将买的东西先跟着车子带回宅子去,自己今日记了不少货物的价格,先回铺子去交代了一番掌柜,又做了些调整,才回了宅子,敬忠忙过来替他宽衣换衣服,一边笑道:“双林哥哥今日辛苦了,我已让厨房烧了热水,先洗个澡?”
双林笑道:“也好。”一边又问;“可吃过了?慎事呢?”
敬忠道:“慎事回王府去了,顺便把您今日办的礼物都带回去了。”
双林不以为意道:“也不必太着急的,我手里也不等钱用,等过了几日看还有什么一起采办的,再带回去让采办所给一同收了。”一边拿了茶水喝,敬忠一怔:“是送去采办所?”
双林笑道:“自然是给采办所,这给殿下采办的东西,不经过他们那边怎么好核账销账,总要从那里支回银子呢。”他忽然反应过来又问:“慎事要送去哪里?”
敬忠脸色都白了:“小的们看哥哥今日都是给殿下买的,所以合计着殿下看到肯定高兴,便打算送去给因喜总管了。”
双林看他紧张得很,安慰他道:“没事,因喜总管知道的,自然会指点他送去采办所,断没有让奴才出钱给主子置办东西的,旁的不说,咱们也不配,放心吧。”才要说话,外头慎事已喜滋滋地抱了一个坛子跑了进来,看到双林一边行礼一边笑道:“哥哥这次可在殿下面前得了大脸了,小的将您今天给殿下买的东西都带回王府,正和因喜公公说呢,可巧殿下在书房里头听到了一言半语,传了我进去问了,知道是双林哥哥您孝敬殿下的,很是高兴,叫拿进去一样样看了,特别喜欢那田黄石,特特叫我传话,说您一片孝心,他已知道了,以后不必这么破费,还叫我带了一坛子的龙膏酒来说是赏您的!”
那一万两银子……就换了这么一句话和一坛子不值钱的御酒,双林看着那坛子龙膏酒,着实有些觉得心痛到呼吸不过来,慎事还在欢天喜地:“难怪因喜总管说了,在哥哥身边伺候,定能学到东西,果然哥哥眼光非凡,送礼都能送到殿下心里去。”
一万两银子呢,能不送到心里去吗?若是谁送我一万两银子的礼物,我也高兴,才一天而已,他就少了一万两银子,这要挣多久才挣回来。双林心里无力地想着,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小内侍赶紧出去,忽然深深地感觉到了这两个小内侍定是楚昭送来克他的。
龙膏酒漆黑如墨,芳冽非常,可怜双林却只嫌酒太过甘补,不够烈,不能让他忘了一下子损失一万两银子的悲伤。
第75章 无虑山
秋高气爽,又临重阳佳节,正合登高。
楚昭带着何宗瑜、雷云、双林和几个侍卫穿着便装,在险峻的无虑山上行走着。无虑山又叫医巫闾山,只是当地老百姓大多呼之无虑山,这日楚昭理过藩地诸般政事,看府中无事,想起雷恺说过的隐居在此山中的洛文镜,便带了人要去爬山,带了礼物寻访山中高士。
孰料这无虑山险峻非常,才上山走了没多久楚昭便已弃车而行,再又走了半个时辰多,跟从的几个小内侍包括因喜都已气喘吁吁、汗水淋漓,面白气弱,有些跟不上了。楚昭念着因喜年高,身子孱弱,便打算因喜带着其余内侍们都折返,命雷云和几个强壮侍卫背了礼物,继续登山,而何宗瑜是文士,显然也累得很了,却仍是笑道:“难得登高,卑职还能坚持。”
楚昭点头,转头去看站在后头的双林,有些意外,虽然登山让他脸上红润了许多,薄薄出了汗,却仍是脚步轻捷,呼吸平稳自如,不露疲惫之像,他笑问双林:“你要随因喜总管一同回去吗?若是不回去,等会儿跟不上了,可没人陪你回去了。”
双林难得出来游玩,这无虑山虽然险峻,景色却十分优美,处处有着十分高大的红松,远处山山重叠,令人心旷神怡,他有些舍不得半途而废,便道:“小的还可以爬,先请因喜总管回去吧。”
楚昭扫了他两眼,含笑道:“看你虽然年纪小,身子轻弱,体力倒是不错。”却也没反对,打发了因喜他们回城,便又继续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