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把笔放下了，我想起来还没问它生前是谁，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笔又被拿起来，它写了三个字，“宋问言”。
谁知道是不是今天看了太多稿子，眼睛都累了，我竟然流了泪。虽然是只鬼，但在它面前失态也不好，我赶忙拭去眼泪，笑道：“好名字。”
“是。”它倒是不谦虚。
“你为什么总是躲开镜子？”
“怕吓着你。”
我哈哈笑起来，它这么神出鬼没的更吓人好吗，没想到这只东西这么可爱。我往卧室走去，一边说：“我不怕你了。你过来，我看看你。”
我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说是不害怕，其实手指还是微微发颤的，毕竟是未知物，所以我又补了句：“你慢慢地进来。”
说了又后悔了，因为镜子里先是出现了一只古装剧里那种鞋子。我惊呼出声，那只脚又缩出去，不见了。
“不是。我不是怕的你。”我赶忙解释，“你还是整个一块儿进来吧。”
它大概是迟疑了，我只能睁大眼睛，也不敢眨眼，等了好一会儿，便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白袍子的人。它确实生的好看，柳叶眉，睡凤眼，挺直的鼻梁，一张小嘴紧紧地抿着，大约是怕吓着我。
我笑道：“你出声我也是听不到的，不用紧张。我不怕了。”
它看着我，才逐渐放松了表情。
“竟不知道你这么好看。”我问它，“生前是哪家的千金吧？”
它动了动嘴，我倒不会认口型，便跑出去拿了纸笔来。
在镜子里就可以清晰地看见它拿了笔写字。“一千年前，是宋府二小姐。”
“一千年。你怎么没轮回？”
它只是拿着笔，却不再写了。
我想起来昨天于幼微说过的心愿之事，知道是它不愿意提的。便笑道：“只图好玩了。都忘了我那里还一堆稿子要处理。”
它抬眼看我，又刷刷写道，“我帮你。”
“谢了。”我从镜子前走开，“你是古代人，怕是不懂我们现在的文化。”
它大概跟在我身后也出来了，一张纸悬在空中，笔自己摇着写出：“我一直都在现世待着，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这么厉害。”我想到它能帮我的了，我抽出那些手稿，放在一边，笑道，“那你帮我把这些敲到文档里吧。”
它放下纸笔，拿起手稿，放到电脑边上，真的打起字来，看起来还是很怪异，就是我的电脑键盘自己一个键一个键上下动着，发出“阔阔”的声音。
凌晨三点才算完事，我跟空气道了谢，也懒得洗澡，趴在床上就睡着了。
☆、往事
第二天醒过来，觉得身上黏糊糊的，昨天也太困了，都忘了开空调，这一觉睡得我满身是汗。
调好水温，觉得差不多了我就泡进浴缸里。休息了一会儿，往脑袋上涂洗发液，才抹上去，就听到卧室里手机铃声大作，我猜肯定是许致的电话，反正我稿子弄好了，洗干净了再去回复好了。
但是第二次铃声又响起来了，响了有一会儿，我就觉得那声音离我近了，近了，浴室的门被打开了，我赶忙护胸沉入水中，看到手机悬浮着飘过来。
它把手机放在浴巾上，又关门出去了。
我还是惊魂甫定，在水里憋了好一会儿，才拿浴巾擦了手，回拨电话过去。
“陈郴你怎么回事……”许致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吼起来却不输悍匪的气势。
我赶忙说道：“稿子整理好了。”
“那你怎么还不来公司？”
“我早上三点才弄完，现在也起来了，下午就能送过去……”
“你又不是通宵，累成这样！”
还不算通宵，我了去，难道我就得从昨儿到今天都不闭眼。但我又不敢抱怨，只是弱弱地说：“来了例假。”
那边终于降低了音量，半天才说：“自己注意休息。下午把稿子送过来。”
“遵命！”我乐呵呵的挂了电话。
把手机放在一边，整个人躺进水里，许致也是忙坏了，都不记得我这个月已经来过两次了。
洗了澡出去，竟然闻到了香味，那只鬼简直是万能的！
餐桌上摆了两盘吃的，冰箱里的东西还是上次搬新家时，老李送来的蔬菜和猪肉，我自己是不会弄的，本来于幼微还说下次来我家，让老李炖了吃的。没想到这只鬼竟然可以做出这么美味的东西，我风卷残云之后，竖起大拇指，夸道：“宋问言你太厉害了！”
也不知道它什么反应，没一会儿，它又收拾起碗筷来，我赶忙端住，惶然道：“让你做饭吃就很不好意思了，这些还是我自己洗吧。”
我是看不见它的，但是它力气很大，于是我就看着碗筷腾空去了洗碗池，水龙头自己打开了，哗啦啦的自来水流出来，洗洁精也自己倒上了，碗筷门就这么自动洗起来了。
我还是很不好意，去客厅拿了纸笔，放在餐桌上。等它洗完了碗，便开口说道：“谢谢你哦，但是你这样，我很过意不去。你知道，我什么也不会，又看不见你，也不能帮到你。”
它飞快地写着：“没关系的。”
“不是啊，你这样照顾我，但是我却没办法帮你，唔，像实现心愿什么的。”
“我照顾你是心甘情愿的，你不用有顾虑。”
它写的倒是轻巧，但是怎么可能没顾虑嘛，非亲非故，还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所以我不好意思的笑着，坚持道：“那我也想帮你。”
笔躺平了在桌上，也不知道它是正在看着我，还是在干别的什么。
但是说实话，这突然的安静，让我挺害怕的，万一它鬼性大作，伤了我怎么办。
于是我又解释道：“我没有窥探你的秘密的意思，就是想如果可以的话，也想帮帮你，想让你早些完成心愿……但我不是赶你走，我是觉得你需要去自己的世界，但是……”
我还没说完，就觉得有东西压向我，先是嘴唇有了感觉，像是有柔软的物体覆盖在上面，没有□□的，只是一个单纯而绵长的吻。接着四肢都有了知觉，我能感受到它的拥抱，和细细的吻。就好像是个恒古久远的仪式，虽然我还是看不见它，但是却能触碰到它，感受它的存在了。
它的唇离开我的之后，我的心跳还是飞快的，有惊吓，也有其他，总之像是长跑了几公里之后似的。
我听见它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素未谋面却觉得无比亲切。它只说了两个字，“陈郴”。
我好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看见很多陌生的人，而宋问言站在茶楼上，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唤我的名字，对我微微一笑。
我上了茶楼，听它告诉我它的名字，然后我笑着说“好名字”。
换了一个场景，我们站在桌前，我写下它的名字，写好了便得意的看着它，它笑着说“很好看”。
无数的场景飞闪而过，几乎都是欢声笑语的，它始终陪在我身边。
又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站着的大约是它的父母，厉声责骂着它，它却昂着头不愿意服软。拉着我去了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人，大约与它是熟识的，给了我们一匹马，劝我们去北漠。
北漠真远啊，我们似乎赶了很远的路，日升月落，夏蝉冬雪，很多天就过去了。
接着喜庆的红色布满了整个场景，我似乎坐在轿子里，又被人领着磕了几个头，喝了一杯酒，也许还有两杯茶，四周都是欢愉的声音。我坐在床上，有人挑开了我眼前的红色，于是我便看见了它，大约喝了酒，脸上微醺，呵呵笑着，唤我“娘子”。
它教我下棋，听我弹琴。很快乐，很知足，但时间却停不下来，还是飞快地奔走着。
场景切换到大雪纷飞的日子。我躺在床上，喉咙痛得很，不停地咳嗽。宋问言在床边喂我喝药，没喝两口，又被我咳出来，甚至还夹杂着血块。它抱着我，无声地流泪。
然后便没有我了，宋问言跪在坟前，喊我的名字，又喊“娘子”。
往事越千年，一幕幕从头放映，我只觉得胸口疼痛，双腿也早就软了，跌坐在地上。
“你是来找我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也像鬼的一样，很是迢遥。
“我想陪你过完生辰。”它的声音倒没了之前的空灵，显得真实起来。
“何苦呢？”我确实不懂，上辈子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何必苦苦追寻，要搅的生生世世都不安生呢。
“这问题，我想了一千年也没想清楚。”它很是惆怅。
“都过去了。”我只能这么说道。
“我知道。”
我能感觉到它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慢慢地靠近我，然后抱住了我。和方才的场景里一样，在我耳边轻声地唤我的名字。
我觉得有些虚幻，好像在做梦，只不过清醒得很。
好在手机响了，我便立刻起身去接电话，虽然走路还是有些摇晃，但我必须要一个东西证明我还活着，还活在这个熟悉的现世。
☆、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