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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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河觉得大过年的初次登门不太好,这不是上赶着给人家添堵成心让人过不好年吗。沈郁翔却说,就是因为年根儿底下才要去,他妈有点迷信,一向不肯把去年的旧恨带进新一年里,估计生几天气自己就能想通了。再说,过年时七大姑八大姨肯定要来给他说媒,如果他妈在自己知道内情前先把儿子的女朋友吹出去,就更不好收拾了。干脆提早告诉她自己是个同性恋绝了她这份心思。

    对于这种奇妙的逻辑,阿河很不认同,但翔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他也拗不过,于是提了满手礼物,惴惴不安地跟着去了,希望他妈妈能看在礼物的份儿上别打脸。

    沈郁翔家住的是那种七几年建造的老洋房,房价还没暴涨的时候,潘小姐咬着牙买了两套,一是真心为了犒劳自己、给儿子结婚,二是笃定过不了十来年绝对会增值。那时的房子并不比一辆好车贵太多,如今看来果然买对了。

    阿河跟着翔身后步入这栋看上去就朴素庄严有点贵气逼人的房子,踏上咯吱作响的楼梯,满心惶恐。

    “妈,我回来了……”翔喊着,先跑到了楼上。

    潘小姐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连衣裙矜持地应着——也不知是出于重视,还是为了给准儿媳一个下马威,她得知晚上儿子要带对象回来,不仅洗好了水果准备了满桌好菜,还特意倒饬一个下午,换了身庄重又朴素的衣服,做了头发化了妆,比每次洽谈业务搞得还隆重。结果沈郁翔一看到,绷不住先哈哈大笑:“妈,你这是要比美呀?”

    潘小姐被儿子一语道出心思颇为尴尬,先瞪了他一眼,顾不得说话仍旧保持着微笑朝他身后看去——竟然还是个男孩子。潘小姐略有不解,又越过他再朝后看,没人了。

    “妈,这是我室友——”沈郁翔说。

    哦,看来是姑娘临时有事不来了,带了个室友回家吃饭,这是潘小姐的瞬间反应。她有些失望又有些恼怒,这事情可以临时改的吗?出于礼貌,她还是朝阿河笑笑。

    “——也是我对象。”沈郁翔补充着后半句。

    潘小姐顿时僵在了原地。她好像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瞪着阿河看了有一分钟,眼神由惊讶到震怒再到平静,又用这种平静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

    阿河被她看得全身发冷,忍不住想要往后退去。沈郁翔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地与母亲对视着,等她主动发问。

    结果潘小姐什么也没问,冷淡地看了看儿子转身就往窗口走去。沈郁翔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要干嘛,倒是阿河警觉地观察着她的举动。他眼看着潘小姐拉开窗子以她这个年纪和性别不该有的敏捷攀上了窗台,一条腿骑跨出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她要干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老洋房的三楼很高,摔下去不死也得残。阿河觉得自己一辈子反应最迅速的就是这次:在潘小姐重心倾向窗外的一瞬间,阿河冲上去抓住了她的胳膊。她不是做个样子要吓唬他们,而是真心觉得此生可以完结了。

    她冲动的行为被制止住,也没做什么挣扎,还是那么冷淡地看着自己儿子。

    阿河惊魂未定地紧抓着潘小姐不放,回头看到更惊心动魄的一幕:沈郁翔眼疾手快地抓起果盘里的陶瓷刀用刀刃使劲抵着自己脖子,一缕鲜红的血顺着刀尖抵住的位置快速流进他的领子里。

    他冷静地说:“妈,你现在跳下去,我立刻就跟你去。不管你摔没摔死,我是死定了。”

    不管潘小姐对自己的人生多厌恶多绝望,都没办法眼看着儿子死在自己眼前,即使让自己绝望的人正是他。她甩开阿河的手,就那么滑稽地穿着优雅的连衣裙骑在窗框上,瞪着沈郁翔。

    沈郁翔看她有商量的余地,一边紧握着陶瓷刀,一边试探着走上前去:“妈,你先下来。我们谈谈。”

    “有什么可谈的?”潘小姐费力地张张嘴,这句话充满了无尽的悲戚。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潘小姐怒极反笑,一张脸痛苦地扭曲着:“我要你回家结婚生子,我要你接手你爸爸的公司,我要你过正常人该过的日子,我要你听我的话!”

    她眼中突然蓄满了眼泪。潘小姐从未在儿子面前这样失态过,以往冲突的时候,她总是冷静地跟他讲道理,实在不耐烦就平静地抽他两个耳光然后撵走。歇斯底里哭骂对于她来说非常遥远,这种状态太不优雅。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这么多年我知道自己只顾着忙工作忽略了管你,可我让你吃饱穿暖了,我养活着你给你优越的生活条件!我想让你接手公司你不听话,想让你回家来你不听,你还什么原因都不说就卖车,我为你做的一切你压根都不稀罕!现在你还带回个男的说是你对象,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个伤风败俗的东西,我死了都没脸见你爸爸!”潘小姐终于泪如雨下。

    她这句话正好跟阿河母亲的那句变态重合在一起,往阿河心上重重砍了一刀。

    沈郁翔还价般冷静地开口:“你要是想让我过正常人的日子,我本来就是正常人,我过的挺好的。你要是想要我听你的话,也可以,我会回来结婚生孩子,接手你的公司,我什么都听你的,除了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你要是不答应,那你就跳吧,我也马上去死,咱们一块儿去见我爸。这就是你要的吗?”

    潘小姐明显犹豫了。可能是一死了之的念头被打断了就不容易再冲出来,也可能是对她来说,对于儿子性向的不满其实小于对他不听话的不满,只是一时判断失误罢了。

    两人对峙了半分钟,一个骑在窗框上,一个用刀架着自己的脖子,谁都没看阿河一眼。终于,潘小姐擦了擦泪痕,眼中发着狠一撇腿下了窗,沈郁翔微微松口气,也把刀放了下来,柔声对阿河说:“你先去外边等我。”

    阿河木然顺从,出去后关上了门。他不敢听他们说什么,也不敢走远,只好背对门口捂住耳朵,只听见嗡嗡的声音,万一有什么大动静,他可以直接冲进去。

    你这个伤风败俗的变态。阿河对自己说。如果两人的至亲都这么评价,那恐怕他就是这么个东西吧。可是他知道,只要沈郁翔不放手,他绝不会先放弃,哪怕他真成为个伤风败俗的变态,这就是他该忍受的代价。可是,刚才沈郁翔说的听话是什么意思?结婚生孩子?那还怎么跟他在一起?

    阿河蹲在地上,只能感受到心脏的狂跳,紧张、不安和疑虑几乎把他所有的神经吞噬了。他盯着年代久远的木地板上的纹路心神恍惚,胸口传来一阵阵紧缩感。

    没过多久,沈郁翔开门走了出来,看到阿河蹲在那里吓了一跳:“不舒服?”

    阿河摇摇头,说不出话来,眼里只看到翔脖子上还没干涸的血迹。沈郁翔把他扶起来担心地问:“能走吗?”

    阿河点点头。

    “没事了,我们先回家吧。”

    阿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沈郁翔回到车上的,他一直盯着翔,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郁翔坐在驾驶座上发了一会儿呆,才转脸看阿河:“都解决了,别哭了。”

    阿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全是眼泪,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的。真丢人。

    “我跟我妈大致协商了一下。我得把电容厂处理掉,去她那里上班。然后找个女的形婚,再做个人工授精生孩子,她出钱养着。具体还没说清楚,今天不是时候——反正大面上我不能出柜,把孝子贤孙的面子给她做足了,她就同意不干涉我的私事——就是跟你在一起。”

    沈郁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马上小心翼翼地追问:“没跟你商量就决定了这么多,你生气吗?”

    阿河摇头。

    沈郁翔松了口气,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上次自作主张策划旅行结果干了一仗之后,他大事小情都要请示阿河,哪怕今天穿哪双袜子也要张一嘴,弄得阿河哭笑不得。可是今天情况紧急,翔是审时度势看潘小姐的反应临场发挥,实在来不及咨询阿河的意见,现在生怕他再生气。

    “具体的我们要好好想一想再去跟她谈,我妈可是个人精,千万别让她算计了。”翔话锋一转,抓住阿河冰凉的手放在胸口焐着,堆上满脸歉意:“都怪我不好,应该先跟我妈吭一声的,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是我高估她的接受能力了。让你看到这么个场景,真对不起你。”

    阿河仔细看着翔脖子上的伤口没什么大碍,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沈郁翔惊诧地问。

    阿河才发现自己从进了翔家的大房子之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好像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他努力张张嘴,好半天才用变了调的声音不争气地说出四个毫无创意的字:“吓死我了……”

    翔愣怔片刻笑起来,把人揽进自己怀里轻声安慰:“别怕,我在呢。”这一句话,就把这一天的惊魂掩过去了。

    第19章 83

    幼儿园还没放学,婆婆把萨姆牵到院子里放开,伸手拍拍狗头,突然毫无理由地笑了:“真是谁捡的狗随谁。”

    萨姆没被教训,跑到一边撒欢玩儿去了。

    宝心无言地跟着婆婆进了客厅。

    “我本来是真想做个好妈妈的。但是老天不给我机会,事业跟家庭始终只能选择一样,可这事业也不是我想要的事业,是翔他爸爸的。我为了他们俩奉献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一点好都落不着。”婆婆嘟嘟囔囔地自嘲着。

    “……小时候又好看又听话,抱出去谁都乐意逗逗他。后来没空管他,自己也长得挺好,成绩不错,不乱花钱也不到处惹事生非,我就放了心。上了大学不知道怎么就变质了,要说他哪里学坏了吧倒是没有,就是自己主意正,也不听话了,什么也不跟我说了。我知道他爱玩爱混,有时候会去泡吧,可年轻人不都喜欢热闹,我以为他心里有数,就也没管。我也知道他拿钱资助朋友的生意,就当是他自己投资了。后来他居然卖车!我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难处,不能跟我开口,还非得要把车卖了,妈妈送的礼物就能这么轻易处理吗?我头一次感觉到这小子已经很陌生了,我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可是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呢?”

    宝心静静听着婆婆抱怨,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一个工作繁忙的母亲陡然发现儿子已经跟自己不亲了,满心失落和委屈。

    “……他大学毕业了,我以为我终于能歇歇,他倒好,又不肯回家自己找了个工作,又卖了第二次车!我当时气得要死,他居然还有脸回来说是为了自己创业。搞了半天我为他创下的事业都不是事业,人家根本看不上!我想着就让他自己去闯闯,知道生意场的困难就该回来了,没想到人家做的还挺好……三年,近在咫尺,三年都不说回来看看我!真是没娶媳妇就把娘给忘了!终于回家来了吧,说是自己有对象了,好嘛,一把拽出来一个男的!他就是不想让我好好活啊……直到现在他也没跟我解释过第一次为什么要卖车!”

    潘小姐愤愤地把埋怨的对象扩大:“好不容易给他结了婚,偏偏又找了个你这样的。我本来还以为你能跟我一条战线把他拉回来,结果呢?你可真行,什么都不干,往那儿一坐一整天,也不知道你都想些什么。生两个孩子,一个性子随了你,古灵精怪还假装挺懂事,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另一个一看就是顺着翔的模子长的,又倔又驴!最后又弄回条狗来,它还家里一套外面一套的,看见它就烦!”

    宝心一直含笑听着,直到婆婆全都说完,才不慌不忙地问:“妈妈,其实这些事情,你有哪件真正想不通呢?”

    婆婆语塞,良久才咕哝着:“他第一次为什么卖车我就怎么也想不通。”

    “这样吧妈妈,我想办法让翔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婆婆很好奇,这么久以来,宝心从未求过她什么。

    “我想带孩子们去看阿河。”

    婆婆诧异,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就去呗,又不是没去过。”

    宝心看了她一会儿,斟酌言词:“其实,要是问安初安莫最喜欢谁,他们肯定是最喜欢奶奶,然后是爸爸,阿河叔叔,最后才是妈妈。我觉得,他们喜欢的顺序很对。”

    “你什么意思?”婆婆狐疑地看着宝心。

    “我是想…… ”宝心避开她的目光接着说:“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孩子们,翔跟阿河的事,我们形婚的事……”

    “不行!”婆婆愤然拒绝。

    宝心央求:“妈妈,阿河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就当可怜他好不好?”

    婆婆摇头:“不行,不能告诉孩子!既然他要死了,就让这事情随他的死去吧!之后你们要在一起继续假装夫妻也行、离婚也行,你们爱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能告诉孩子!是他自己活不到十年,是他自己争取不了……”

    “十年?”宝心诧异。

    “对,十年。我以前答应过他,只要翔过了十年正常的日子还跟他在一起,我就成全他们。就十年。”

    过年前最后一天上班,办公室里的人有一半请假回家,另一半心猿意马地聊天盼下班。阿河却巴不得今天压根别过去,因为沈郁翔的母亲给他打了电话,客气地说想跟他单独聊聊。上次事情过后,翔又去单独跟他妈妈见过一次,这回轮到了阿河。

    阿河觉得这大概是鸿门宴,可是不敢不去,也不愿意告诉翔。上次被这母子俩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实在是太丢人了,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希望能好一些。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儿,她找自己也是情理之中。虽然不知道她会说什么,但反正也过了那个要死要活的阶段。她是个商人,既然接受了翔的条件,估计也不会反悔,大不了也挨几耳光。

    于是,阿河壮着胆子,装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去见潘小姐了。

    这回潘小姐可没盛装打扮,随意地往咖啡厅包间里一坐,不冷不热地打量着他。阿河进了包间,朝她说了句“您好”就自动靠墙站着,不再吭声,直到潘小姐示意他坐下。

    “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你们俩,有分的可能不?”

    这问得够直接,阿河没吭声,抬眼与潘小姐对视几秒,露出一个苦笑,又垂下头去。

    “唉。”潘小姐把杯子放下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