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际会谁知命有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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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歈解开荷包口上的抽线,一枚袖珍花钿落入他的掌中,累丝金边叠成梅花样式,内中镶嵌着一枚赤红的珊瑚珠子,宝石和金丝之间裂开一道痕迹,应是箭镞刺入的部位。那不过红豆大小的珠子恰好挡住了刺透铠甲的长箭,若非如此,楚歈纵使不死也要重伤。主帅重伤于士气不利,也许周军便不能在此次防守中获胜。
“这是从你的手钏上松脱的吧”楚歈一手拿着花钿,一手挽起芸娘的腕子,见金钏上原本均匀排列的花件儿果然遗失了一枚。
“怪不得这荷包摸起来沉甸甸的,我还道你糊了几层内衬,原来藏着这等玄机自从从你那儿得到它,我便日夜带着,不舍得离身,却冥冥之中救了我一命。”
芸娘无心地用指尖绕着金钏间螺纹般的空隙打转,红着脸道:“我那日鬼使神差地把它送给你,谁知是老天自有安排。”
楚歈问道:“既然把它给了我,想必早在荆州时便对我有意,何不说出来,互相猜疑着,险些又错过了。”
芸娘不知怎么回答,倚在楚歈怀中低声道:“今日相知,为时不晚。”
楚歈笑道:“我也是呆,当时只顾着傻乐,如果打开查看,没准儿早就知晓你的心意了。”
芸娘道:“若早早打开,兴许便没有今日的幸运。你刚从战场下来就到我这儿,是不是还压着军务没办别为我耽误正事。”
楚歈掀开湘竹卷帘看了看天色,说道:“不回来看一眼我也难安心,如今安心了,该回营去了,倒真有件正事要办。”
芸娘问道:“方便说给我听吗”
楚歈笑道:“方才俘虏了蜀国的显武将军,我在阵前看他勇武过人,又是樊老将军的亲子,若能招降,编入骁鹰卫中,自然是绝妙。可又怕他有异心,打算亲自查看一番。”
听他提起“樊老将军”,芸娘想到刘沂便是在此人帐中做功曹文吏。想着如今和刘沂相隔一水,自己却已跟了楚歈,她眉间闪过一丝惭愧,借着从宛贞手里取过提壶的岔子掩盖住了。
她把壶中清水注入铜盆,又从镂刻着灵芝的面盆架上取下帕子,沾湿了帮楚歈擦脸,劝道:“周蜀两国势同水火,攻其父而用其子,他若能真心投降,恐怕也没有心肝了。即使投降,多半有诈,你千万不要轻信。”
楚歈一边拿过帕子自己擦拭,一边说:“道理是没错,可世事更复杂些。在一个环境里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习以为常,再想回到原来的道路已是无力抽身。纵使他今日假意投降,将来也有千百次机会修正他的心意。”
芸娘回身捧来镜台,坐在楚歈面前,见他从镜子前抬起脸,除去血污的下巴上显出一层青青的胡茬。芸娘想到昨晚脸颊被他扎得生疼,恐怕就是这东西捣鬼,偷笑了一声,问道:“是何样人等,叫你情愿费尽周折”
楚歈说道:“说是万人敌尚有些夸大,不过假以时日,必是名将。治兵之道,武力还是次要,立威立信才是重中之重。能带着数百残军一路杀如中军,直逼主舰,你说是何等人败局已定,又能笼络人心随他慷慨赴死,便知他极其善于树立威望。何况此人射艺超群,我这当胸一箭便是出自他之手。”
芸娘问道:“你不怪他”
楚歈笑道:“怪他做什么各为其主而已,他若对我手下留情倒是妇人之仁了。”
芸娘白了他一眼道:“妇人之仁又怎么了”
楚歈打趣道:“在战将身上不可取,在你身上固然是好。我还指望你好生慈悲慈悲我呢。”
芸娘掩嘴笑道:“快回营吧,竟有闲心和我贫嘴玩笑。”说罢把桌上的花蝶荷包攥在手中,楚歈向她讨回,她却道:“破成这个样子,帮你补补,过两天就还。”
且说楚歈走后,眨眼就到了傍晚。芸娘倚着方桌养神,宛贞和翠儿坐在耳室,一边帮军士们缝寒衣,一边闲聊。翠儿病着,眼神不好,横竖做不了什么活计,一味乞求宛贞去秋茗处询问告密的始末。
宛贞再三告诫翠儿,如今情势微妙,没必要去惹是非,可终究拗不过翠儿的孩子脾气,赶在日落前人迹稀少时出去了。
她一路上隐匿踪迹,不愿碰见卫夫人的手下。虽然她也是从那里派过来的,可自从跟了芸娘,便也渐渐划分开了。现在芸娘被冷落,她也就成了昔日姐妹中的“反叛”,休论过去交情如何,避嫌总是人之常情。她也没有那副热脸去陪衬别人的冷面,不如早早避开,各自有益。
到了一处整肃的院落,虽名曰楚歈的居所,可他长期住在营中,无暇回来,此中只有秋茗和夏桡。宛贞轻叩门扉,还担心开门的会是夏桡,却已见秋茗半启朱门,穿着一身青衣碧裙,扶着松松的素银簪子对自己笑。
秋茗道:“这几日都等着你呢。”说罢闪身让宛贞进门。
宛贞边走边张望,问道:“夏桡不在”
秋茗哼了一声,不屑道:“二爷不在她就睡懒觉,二爷一回来,她就擦脂抹粉的出来了,快得像变戏法似的。”她把宛贞引进自己房中,锁上房门,放下帘栊,握着宛贞的手轻声问道:“这两天吃了不少苦头吧”
宛贞道:“虽受了些惊吓,却不至于吃苦。正好趁夏桡不在,我问你,张娘子的事可是她告的密”
秋茗扭头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宛贞道:“别闹了,你要真为我好,又怎能眼看着张娘子落难我现在和她拴在一条绳子上,一损俱损,你忍心看我也落难”
秋茗道:“你就不该去她那儿,留在姨夫人院中多好。过个一年半载,主动出家修道,咱们也就长久了。现在重新跟了张娘子,外放的事又不好提,还要熬到何时才是头呢”
宛贞泄气道:“又不是我主动请命的,还不是天缘凑合赶到了这地步。事到眼前,绕不过去,你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秋茗没好气道:“还不是药怪你从前的好姐妹嘉会那日在玄妙观,嘉会跌落了张娘子亡父的八字,被夏桡捉住了尾巴,起初她还以为纸上的张林远是嘉会的相好,总念叨个没完”
原来那日,众人刚到夷陵不久。午后,夏桡无事消遣,对秋茗抱怨道:“久不见二爷,他忙也就罢了,但凡有空还要去应承那个姓张的。咱俩同他认识十几年了,理应更亲厚,竟被排在后面。”
秋茗冷笑一声,心里暗道:“她未免想得太美了。若说二爷待我不同也就罢了,只因我们从小玩儿在一处,兴许有半点兄弟之情。她不过是彻头彻尾的丫鬟,又不是夫妻,二爷何必待你更亲厚”
夏桡越想越烦,转身来到院门外散闷,两个从当地雇来的浣衣民妇正抱着盆子扯闲天。她无意听了几句,只听其中一个扎着裤脚的说道:“你说读书识字的女人有什么用当初泸州知县张霖远多有名啊,咱们都知道他是青天大老爷,可毁就毁在失节的女儿身上,叫她爹死了都不安生。”
另一个附和道:“可不是嘛,那案子传的可邪了,说是折了刘家几十条人命,都成鬼宅了。”
夏桡在一旁,觉得“张霖远”三字听起来格外熟悉,便凑上去打听,越听越起疑,深觉案中的女逃犯就是现在府中的张娘子。她并不十拿九稳,却急着教训芸娘,寻思着叫秋茗一同去告发。可秋名眼尖,知道芸娘在楚歈心中地位不低,不愿惹上一身晦气,便推辞了,夏桡这才冒险去找卫夫人,如此执着,也算少见,可惜用错了地方。
宛贞听后长叹道:“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我也好通知娘子做防范,哪像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似的。”
秋茗喃喃道:“一念之差,想着若是张娘子败了,你又回到卫夫人那里,咱们依旧如往日般方便。”
宛贞见她如此说,也不好再责怪,转而气道:“夏桡也真是无聊,损人不利己。她以为害了我们娘子,二爷便会对她另眼相看吗若是带着红蓼来便没这么多糟心事。”
秋茗冷笑道:“你当红蓼如何跟夏桡是一样的人,都等着攀高枝。不过夏桡人傻心死,紧抓着二爷不放。红蓼聪明些,不拘人选,是个爷就成。”
宛贞道:“真是不知本分,可也难为她们了,自幼见的都是上流人物,再想委身下人,必定要有怨气。只是这事儿不算完,夏桡害了张娘子一次,难保没有第二次,须得惩戒惩戒。你狠得下心吗”
秋茗道:“狠得下又如何狠不下又如何”
宛贞道:“若是你狠心,便亲自去向二爷检举她的劣迹,说不定还能留些情面。若你狠不下心,只能由我去同二爷说。我和夏桡向来没什么交情,现在更讨厌她,保不齐要添油加醋。”
秋茗无奈道:“服了你了,好好好,我去说。等二爷闲暇时同他讲,就是一句话的事。你且安心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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