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了吧？”她问。
我不知所措，恍如梦醒时分。但我不再害怕眼前的少女了，因为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并不是真觉得自己有个妹妹……那只是……无聊时的游戏……”深层的、似乎不属于我的记忆，从脑海中浮现。
“但是幼儿园的老师不喜欢你，所以大惊小怪的将你认作精神病，并且告知了你母亲。”影子少女淡漠的补充道。
“我那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怎么解释……”
“于是你母亲真的以为你得了精神病，将你送进精神病院。可那一家医院却是只会贪图医疗费的黑心医院。”
“他们当我疯了，折磨我……”
“他们毫无责任心的进行粗暴治疗以及精神药物的滥用，对你造成了巨大刺激，使你将这段记忆完全封闭了。唯一记得的……”
“是……我有一个妹妹……他们不停地提到，我有一个妹妹……”
“粗暴否定你存在妹妹话语，反而形成了逆向暗示。他们越说你没有妹妹，你对自己有一个妹妹的印象就越明确。”
是的。所以我根本就没有……
“所以你要否定我么？”
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子站在我的面前。她是小曦，我的妹妹，我的……幻想……
可她是多么真是？我看得见她五官在夕阳下映出的阴影，看得到她在微风中飘动的发丝，看得到映在她瞳孔中的，我的倒影……
“她是居于你影中，名为罔两的妖怪。”少女在小曦身后冷冷的说，“罔两是影子的影子，它们本应毫无意识的跟随主人行动。可你因为舍弃了自己的主见，于是罔两就获得了意识。它与你之间立场逐渐逆转。罔两变得更加像人类，而你变得越发像是一个影子。”
“那又如何！”小曦咆哮起来，“表现出自己，就意味着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就意味着异常！姐姐她害怕再次被判定为异常，再次被送回到那个活地狱里！”
少女没有理会小曦的话，她只是看着我，静静地问：“那种担忧也是虚幻的，你不该为此舍弃自己的存在。回想起来，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的名字……
妈妈从来只是称呼我为女儿；同学们只叫我为“喂”；老师几乎不会点我的名字，偶尔叫到也只是伸手指我……细想起来，我的名字唯一一次被很多人持续着呼叫，竟然是在精神病院里。那些医生和护士故作亲切的称呼我为……
“小曦！”
是的，这个称呼伴随着无数我无法理解的有关妹妹的训斥与痛苦折磨。所以，我在心底里将这个称呼舍弃了，将这个称呼，当作了妹妹的名字……
“……但那其实是……我的名字……”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小曦……那个一直被我称作“小曦”的鲜活存在，瞬间枯槁了下去。她露出哀怨的眼神看着我，全身的颜色散落褪却，犹如深秋的冷风卷走满树枯叶。
“你也是时候回到影子里了。”
少女走到“小曦”身后，冷冷的说。随着她的话语，一片漆黑的影池出现在“小曦”脚下，将她的身体一点点吞没、吞没。
但“小曦”没有挣扎，她只是默默的看着我。我突然希望她开口诅咒我、咒骂我或者表现出对自己阴谋失败而恼羞成怒的不甘，但是她什么也不说，就只是那样……缓缓下沉。
——“因为有我在，所以姐姐可以放心”
“小曦”对我所说过的话，清晰的回响在我耳边。不，那句话并不存在，那应该只是幻觉，只是有关于“我的妹妹”的无数幻觉中的一角。我不存在妹妹，关于她的一切记忆都只是异常疾病所带来的虚假，实际上的我——实际上的我其实只是……
只是一直孤单着，不断谋杀着自己的心的可怜虫而已！
“啊——！”
一声尖锐的叫喊——这是我自己发出的喊叫；我感到我的身体猛地动了起来——我不由自主……不，应该说是完全自主的冲了上去，听凭内心的要求冲上去，抱住了我的妹妹。
“住手！不要夺走她！”我紧抱着小曦，对站在面前犹如审判者一般的少女哀求道。
“即使是幻影也好，即使是神经病也好……就算让我再回到精神病院也好——不要夺走她，不要夺走我的妹妹！因为……因为……”
因为我除了她之外，一无所有。
她是我的灵魂与心，是这个畏惧一切自己主见的我，唯一向导。
没有了她，我就……仅仅是，一个空壳了。
但少女对我的乞求毫无回应。她只是闭上眼睛，发出一声轻叹。我感到，怀中的小曦下沉的更快了。
一只手，抚摸上我的脸颊。是小曦的手……但，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温暖、切实。感觉，就像是一团若有若无的迷雾……
小曦笑了，一如往昔般，鼓励我的笑容。
然后，她在我双臂间散去。我搂住的仅有空气——我搂住的原本就，空无一物……
“为什么！”我嚎叫起来，起身抓住了少女的衣领。恐惧什么的，早已经被悲伤和愤怒所驱赶一空。我大叫着质问她，命令她将我的妹妹还回来。我就那么嘶吼着，完全无视四周路人诧异的眼神。
吼叫了很久，我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响，只能贴着她的胸口哭泣。
“你做出自我的选择了呢。”她说。
我顿时明白了——小曦如果是因为我无法做出自我选择而从影子变得越发真实、有形；那么当我找回自己的意志之时，她便会再度……变回影子。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我第一次找回自我的意志而做出的选择，便就是这样导向了与我愿望完全矛盾的结果。
真是，太可笑了。
“你的妹妹，最后很高兴。”似乎是为了安慰我一般，少女说道，“人只有像人那样，以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才会感到快乐；而罔两，也只有在主人意志坚定、身躯可靠时，才会感到安心。”
她说完这些，有些笨拙的摸了摸我的头，便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久久回忆着小曦最后的微笑……
几天之后，黄昏撒落的操场上，校乐团正在展开新的训练。几个准备回家的学生经过，不禁欣赏了一会儿她们的演奏。
“那个新来的小号手，演奏的真卖力啊。”其中一个说。
“虽然吹得听难听。不过看她那努力的样子，不禁让人感到一阵愉悦呢。”另一个以鉴赏家的深沉姿态评论道。
“那人叫景曦，是我们班的。之前都看不出来有那么大活力，哎，人都是会成长的啊。变得不那么阴沉之后，我才发现她原来也算个美人儿呢。对了，你们班上不是有个叫做吉黯的么？会不会也是这种类型？”
“她啊……算了吧。总觉得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男生们嬉闹着离开了。而吉黯，其实就站在操场的另一个角落，默默看着景曦的演奏。
随着演奏进入高潮，吉黯脚下的影子中显露出一个个红色的光点。随后，那些光点浮了上来——原来那些光点是几个漆黑生物的眼睛。这些通体漆黑的生物面目浑浊、似人非人，有猴子般大小。
它们从吉黯的影子里钻了出来，佝偻着站在她身旁。而这些，就是吉黯影中的罔两。只不过，它们从未有过自我的意志，只是无条件听从吉黯命令的，真正的影子而已。
仔细想想，能够和自己的影子说话，成为姐妹，吉黯对此感到有些许的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