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三剑客

第六章 路易十三国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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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路易十三国王陛下

    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表面上,特雷维尔把几个火枪手严厉地训斥一番,背地里,却暗暗祝贺他们。不过,事不宜迟,他决定立刻进宫禀报国王,于是匆匆走向卢浮宫。等到了那里,才发现他来迟了。此刻,国王正跟红衣主教会面。特雷维尔从门卫那里得到通知,国王陛下正在处理政务,不能接见他。

    当天晚上,特雷维尔到王宫的游艺室觐见国王。国王是个见钱眼开的人,那时他刚好赢了钱,心情很好,老远望见特雷维尔就说:“过来吧,队长先生。请过来,我要对您训话。您知道主教阁下来过吗?他过来向我告状,说您那几个火枪手又闹事了,令他心情很糟糕,这不,今晚都病倒了。嗯,您那些手下真是冒失,该统统吊死。”

    “陛下,您误会了,”特雷维尔看到事情有转圜余地,赶紧说,“事实刚好相反,他们都是本分的老实人,温顺得像绵羊一样。我用名誉担保,他们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用他们的剑为陛下效劳。有什么办法?主教阁下的卫士不断生事挑衅。这些年轻人,为了整个火枪队的荣誉,不得不拿起武器抵抗。”

    “听我说,特雷维尔先生,”国王说道,“一座修道院,没错,红衣主教说到了修道院。实话告诉您,队长先生,我真想免了您的职,让谢孟萝小姐接替您的位置,因为我答应过她,让她去主持一家修道院。别以为我会相信您说的那一套。人们不是都叫我‘公正的路易’嘛,特雷维尔先生,等会儿,等会儿再谈。”

    “啊!陛下,我会在此耐心地静候您的命令,正因为对您公正的信任。”

    “等会儿,先生,等会儿,”国王又说,“不会让您等很久。”果然,国王的手气变差,开始把赢到手的钱输掉,自然高兴找到离席的借口“做查理曼大帝” 。一会儿,国王站了起来,把面前的钱全部塞进衣袋,大部分的钱是赢来的。“拉维约维尔,过来代替我玩几局。我与特雷维尔先生有要事商谈。哦!……我面前原本有八十路易,您也下相同数额的赌注吧,不然会惹来输家抱怨。公正为先啊!”说完,国王转过身,跟特雷维尔先生一起,朝窗口走去。“什么!先生,”国王问,“您说主教阁下的卫士向火枪手们挑衅?”

    “是这样,陛下,一向如此。”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您也明白,亲爱的队长,法官总要听取控辩双方的供词。”

    “哦!上帝知道,这事真是再简单、再自然不过啦。我手下最好的三个火枪手,陛下也知道他们,还不止一次地称赞他们的忠诚。我敢保证,他们对陛下您忠心耿耿。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他们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今天早上,我给他们介绍了一位加斯科尼朋友,那孩子后来跟他们一起出去游玩。我想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圣日耳曼,于是把会合地点选在加尔默罗-赤足修道院。他们到那儿不久,朱萨克、卡于萨克、比斯卡拉还有两个卫士就过来找茬儿。这再清楚不过,那些卫士一定有什么阴谋,不然那么多人一起去那儿做什么?”

    “哦!哦!这话还真给了我提示,也许他们是去决斗。”

    “我可没揭发他们。陛下,您会有一个公正的判断,像赤足修道院那样荒凉的地方,五个拿着武器的人去干什么呢?”

    “对啊,这话有道理。特雷维尔,你说的对。”

    “当他们看到我们的火枪手时,就决定先把个人恩怨抛开,朝火枪手们报仇。陛下,您也知道,为红衣主教效命的卫士,把誓死效忠您的火枪手当成了死敌。”

    “没错,特雷维尔。”国王显得很忧伤,“很遗憾,当今的局势是法国被分成两派,国家有两个最高统治者,这种状况总有一天要结束。特雷维尔先生,一切都会结束。这么说,卫士们是故意找火枪手们的麻烦?”

    “我不能确定,也许有这个可能,陛下。弄清事情的真相很难,这点您应该了解,只有一个人能揭开疑问,那个人就是拥有超凡才能,人称公正的路易十三陛下……”

    “特雷维尔,您说的有道理。不过,跟卫士们打架的人,除您的手下以外,听说还有一个孩子?”

    “没错,是有一个孩子,陛下。其实,火枪手中还有一个人之前受了伤。所以应该说,一个受伤的火枪手和他的两个同伴,再加上一个孩子,四人抵挡住红衣主教那五个狠毒卫士的攻击,并且打倒了其中的四个人。”

    “这回真是赢得漂亮!”国王欣喜异常,大声喊道,“一场漂亮的胜仗!”

    “对,陛下,这回也是一次全胜,跟塞桥那次一样。”

    “您说四人中有一个伤员和一个孩子?”

    “这次事件,那个年轻人的表现很出色。陛下,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想把他推荐给您。”

    “他叫什么?”

    “达达尼昂。陛下,他是我的一位老友的儿子。他父亲追随先王参加过教派战争。”

    “年轻人的表现很出色?说来听听,我本来就对有关决斗的事情感兴趣。”国王正斜靠着窗台,悠闲自在地捋着胡子。

    “陛下,我向您提到的达达尼昂,他还太年轻,因为不是正式的火枪手,那时穿着平民的服装。红衣主教的卫士们看他还是个孩子,又不是火枪手,在动手之前还警告他快点儿离开。”

    “原来如此,特雷维尔,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卫士们先动了手。”

    “毫无疑问是这样,陛下。他们大声呵斥达达尼昂快走开,不过,他却说自己是有一颗火枪手的心,将奉献自己的一切为陛下效命,所以就留下来与三个火枪手共同进退。”

    “真是一个勇敢的年轻人!”国王小声嘀咕着。

    “他还真留下来和火枪手们一起迎战敌人。陛下,您拥有一位勇敢无畏的战士,也是他刺了朱萨克那厉害的一剑,也正是这一剑让主教阁下大发雷霆。”

    “刺伤朱萨克的人是他?”国王叫了起来,“他还是个孩子呀!特雷维尔,不可能是他吧!”

    “我荣幸地告诉您,刚才禀报您的都是真实情况,事实的确如此,陛下。”

    “朱萨克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用剑高手!”

    “没错,他确实是高手,陛下。不过,这次他遇到了有力的竞争对手。”

    “特雷维尔,我要召见这个年轻人,我要召见他。你看怎样安排,嗯,我想我们应该好好招待他。”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召见他?”

    “明天中午,特雷维尔。”

    “只召见他一个人吗?”

    “不,把他们四个都带来过来。我想当面感谢这四个人,他们如此忠心耿耿,这种人不多见呀!特雷维尔,对于他们的忠诚,应该好好奖励一番。”

    “明天中午在卢浮宫,我们会准时过来,在此听候陛下的召见。”

    “唔,特雷维尔,你们从小楼梯上来,从小楼梯上来。这事儿没必要惊动红衣主教……”

    “遵命,陛下。”

    “特雷维尔,您很清楚,法令终究是法令,国家的法规中明令禁止决斗。”

    “不过,陛下,他们这次不是一般的打架,已经超出一般对决的范围。从红衣主教那五个卫士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们先攻击了火枪手们还有达达尼昂。”

    “说的对。不过,特雷维尔,你们最好还是从小楼梯上来!”

    特雷维尔面露笑容,他觉得年轻的国王能够反对他的老师,这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收获,于是恭恭敬敬地向国王鞠躬行礼,得到允许后才离开王宫。

    当天晚上,三个火枪手就得知这个消息,对于这份殊荣,并没有感到特别兴奋,因为他们很早以前就已经认识国王了。不过达达尼昂却异常高兴,他开始发挥加斯科尼人丰富的想象力,似乎看到自己的未来,觉得此后必将大富大贵,整晚做了好多发财的美梦。

    第二天一早,刚到八点,达达尼昂就来到阿托斯的住处,只见这位火枪手已经穿戴整齐,正要出门。因为国王到中午才接见他们,所以三球,约会的地点是卢森堡公园的马厩旁边。达达尼昂被阿托斯球这种运动完全不懂,也没玩过,可是一想到中午十二点才进宫,而现在还不到九点,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打发,于是答应一起去打球。

    他们来到那里,看到波托斯和阿拉米斯已经到了,两人正在练球。阿托斯对于每项体育运动都很擅长,就自愿和达达尼昂组成一队,他俩走到场地的另一端,跟波托斯和阿拉米斯对打。阿托斯打球时用的左手,就算这样,等到他刚刚舒展开来,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又添新伤的身体不能再承受这么大的运动量,所以他们组只剩下达达尼昂一个人打球。达达尼昂说自己打球不行,不会打正式的比赛,因而他们就没有计分,随便打着玩儿。不过,波托斯发球力道很大,看他那大力士般的手腕就知道了,他发的球从达达尼昂的侧面飞了过去,几乎擦着他的脸。达达尼昂心想,要是这球迎面打在自己脸上,而没有从侧面飞过,那么,他或许就永远失去这个觐见国王的好机会。以一个加斯科尼人的想象力,在他看来,他能否平步青云,全靠这次觐见了,于是礼貌地向波托斯和阿拉米斯敬礼示意,对他们说,等到自己练到一定水平,再来跟他们较量一番,说完就退了下去,走到球场边线外的走廊。

    达达尼昂还真是倒霉,观看他们打球的人里有一个红衣主教的卫士。那卫士对身旁的人说:“小伙子害怕球,这没什么可稀奇的,看来,他不过是火枪队的见习火枪手罢了。”昨天同伴们的失利,让他耿耿于怀,正要伺机报仇,此刻他认定时机已经到了。

    达达尼昂听到这话,像突然被蛇咬了似的,马上回头去看,眼睛死命地盯着那个没礼貌的家伙。

    “该死,”卫士气冲冲地说,“臭小子,你看什么看,老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着话,手里还捻着胡子。

    “你已经说得很清楚啦,”达达尼昂回答的声音很小,“没什么好解释的。不过,请你跟我走一趟。”

    “什么时候?”卫士问他,语气中带着嘲笑的口吻。

    “此刻。请吧。”

    “我是什么人,你大概猜出来了吧?”

    “你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错了。如果你知道我的名字,也许就不会这么草率地行动。”

    “你叫什么?”

    “贝纳如,正等待您的吩咐。”

    “很好,贝纳如先生,”达达尼昂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到门口等你。”

    “先生,我们走,我乐意奉陪。”

    “贝纳如先生,不要急嘛,别让人家注意到我们一起出去。你是知道的,如果有旁人在,一定会碍手碍脚地影响到我们。”

    “好的。”卫士正纳闷,那小伙子听完自己的名字,居然没什么反应。

    贝纳如,这个众人皆知的名字,也许只有达达尼昂不知道。一连串打架斗殴的事件频频发生,其中总少不了他。国王和红衣主教虽然下达命令禁止一切决斗,可是总也制止不住。

    波托斯和阿拉米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打球上,阿托斯在旁边专注地观看,以至于他们那个年轻的同伴出去了都没注意到。达达尼昂走到大门口,停了下来,就像先前跟贝纳如说的那样,在那儿等候卫士。一会儿工夫,卫士过来了。因为中午十二点要觐见国王,所以达达尼昂必须遵守时间,不能浪费每一分钟。他向四周张望,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就跟对手说:“说实话,算你运气好,贝纳如,你只是碰到一个见习火枪手而已。不过,请放心,我会竭尽所能。动手吧!”

    “不过,好像这个地方不是很好,不如去圣日耳曼修道院后面,要么去剑客们经常决斗的空场。”卫士向他提议。

    “说的有理,”达达尼昂回应,“遗憾的是,中午十二点我还有约,时间来不及。动手吧,先生,动手吧!”

    贝纳如听不惯别人重复地说恭维话。眨眼工夫就把锋利的长剑拔出来,用力刺向对手,先下手为强,打算一招就镇住这个毛头小子。不过,就在昨天,达达尼昂经历过一次实战,并且首战告捷,又有觐见国王这项殊荣的鼓励,他绝对不会轻易让步。只听“当”的一声,两把剑撞在一起,此时,达达尼昂稳稳地站住脚,可是攻击他的对手反倒后退一大步。达达尼昂抓住贝纳如剑锋走偏的时机,用力一挑,挡开他的剑,接着趁势猛烈还击,一剑刺中贝纳如的肩膀。达达尼昂马上退了一步,举剑致意。贝纳如高声叫道这一击不算什么,随即猛地朝达达尼昂扑过去,哪知竟然撞上达达尼昂的剑尖。然而他没有就此倒下,一直不肯向对手认输,不断朝着拉特雷穆耶公馆的方向撤退,因为他有一个亲戚在那里工作。

    第二剑究竟对贝纳如有什么影响,达达尼昂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紧追对手不放,眼看要刺第三剑了结他的性命。这个时候,街球场上的人们。跟贝纳如同来的还有他的两个朋友,他们之前听到贝纳如与达达尼昂说话,后来又见他出去,于是赶紧把剑拔了出来球场。他们出来时,刚好碰到达达尼昂乘胜追击贝纳如,正要出手攻击达达尼昂,谁知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也跟着冲了出来,两个卫士不得不回过身与他们打斗。就在此时,贝纳如被击倒在地,两个卫士见他们二人要一下对付四个,就大声地呼喊求助:“快来人呀!拉特雷穆耶公馆的人,快出来帮忙!”公馆里的人听到求救声,立即跑了出来,朝四个火枪手冲过去。

    火枪手们也不甘示弱,大叫:“火枪手们,快来帮忙!”这种呼喊,平常人们一听就明白出了什么事。火枪手是红衣主教的死敌,这点人人都知道,也正是因为他们与红衣主教为敌,所以大家才格外喜欢火枪手。一些禁军的士兵闻讯赶来,参加了这场战斗。士兵们不归主教管辖,也就是说,不归阿拉米斯口中所说的“红衣公爵”管辖,他们在主教的卫兵与国王的火枪手的战斗中,通常支持火枪手。跑来帮忙的是埃萨尔先生队里的三个士兵,其中两人迅速支援四个火枪手,另一个人跑到特雷维尔先生的官邸前,大声地喊:“里面的火枪手快出来!快来帮忙,火枪手们,快来帮忙!”火枪手们像平常那样,聚集在特雷维尔先生的官邸,听到叫喊声,纷纷跑出来支援自己的同伴。结果,一场更大、更混乱的局面形成了。很明显,火枪手们占据优势,他们步步逼进,令敌人无法招架。红衣主教的卫士,以及拉特雷穆耶那帮人被迫退到公馆门前,他们迅速跑进公馆,连忙关上大门,以防对手随后攻入。而那个受重伤的人,早被人抬了进去。

    火枪手和他们的盟友激愤异常。这时,人们开始讨论如何对付拉特雷穆耶公馆的仆人。仆人们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攻击国王的火枪手,这种行为一定要遭到惩罚,有人还提议一把火烧了拉特雷穆耶公馆。这个建议一说出来就受到大家的强烈支持。好在时钟适时地敲了十一下,达达尼昂和他的三位同伴,突然想起跟国王约好的会面。他们参加不了这场轰轰烈烈的行动,该有多么遗憾,于是就好言劝说愤怒的人们,最后让大家冷静下来。结果,大家只是在街上捡了几个石块砸向大门,当然,大门是砸不开的。他们都很疲惫,况且,那几个也许会被称为“带头肇事的人”已经离开了现场,走向特雷维尔先生的官邸。

    这个时候,特雷维尔已经听说了这场混战,正焦急地等着他们,一见面就说:“快走!去卢浮宫!赶快去,一秒都不可以耽搁,我们要赶在红衣主教之前,先去禀报国王这件事。大可把这事儿说成是昨天事件的延续,这样一来,两件事就齐啦。”说完,特雷维尔就带着四个年轻人赶往卢浮宫。一到那儿,他们就听到意外的消息,令火枪队队长大吃一惊,宫里传话说国王到圣日耳曼森林猎鹿去了。特雷维尔特地请侍从重复了两遍,此时四个年轻人注意到,侍从每说一遍,特雷维尔的脸色就难看一点,他追问道:“陛下昨天就有这个出猎的计划了吗?”

    “没有,阁下。”侍从答道,“今天早上,犬猎队队长过来报告,说昨晚他们赶了一头鹿过来,特地留给国王前去围猎。开始国王不想去,不过,实在经受不住围猎的诱惑,吃过早餐后就去了狩猎场。”

    “莫非国王见过主教大人了?”特雷维尔又问。

    “有这个可能。”侍从回答说,“早上我见主教大人的马车备好了,就问车夫他们要到哪儿去,我得到的答复是:‘去圣日耳曼。’”

    “糟糕,我们迟了一步,”特雷维尔对四个年轻人说,“诸位,今晚我要去见国王,你们不必跟来冒这个险。”他的建议很明智。一个极其了解国王脾气的人说出这话,四个年轻人没有什么好反驳的。于是,特雷维尔请他们先回各自的住处等消息。

    特雷维尔回到住处,决定主动出击,抢先告上一状。他着手给拉特雷穆耶先生写了一封信,派仆人送去公馆。信里请拉特雷穆耶先生交出府里那个红衣主教的卫士,并且严惩他那些胆敢攻击国王的火枪手的仆人。不过,拉特雷穆耶已经从他的养马人,也就是从贝纳如那个在公馆当差的亲戚那里得知事件始末。他差人给特雷维尔回话,提到应该告状的人恰恰是他本人,不是特雷维尔先生,也不是闹事的几个火枪手,火枪手们打伤他的手下不说,甚至企图放火烧他的公馆。这样一来,两位贵族势必会各执己见,谁也不肯相让,那么争论就会长时间进行下去。特雷维尔想要彻底解决这次争端,所以决定亲自去拜访拉特雷穆耶先生。

    不一会儿,他来到拉特雷穆耶先生的公馆,让人进去通报。两位贵族先是彬彬有礼地相互致意,虽然谈不上有交情,至少对彼此还是非常尊重的。他们也都是胆识过人,重视名誉的人。拉特雷穆耶是新教徒,平时很少觐见国王,也不属于任何党派,一般在社交中不偏袒任何一方。可是这次,他虽然还是礼貌周到地接待,却照平常冷淡了许多。

    “拉特雷穆耶先生,”特雷维尔说,“现在我亲自过来了。既然我们都指责对方有过错,那么就一起研究一下,当着对方的面儿,把整件事弄个清楚明白。”

    “好的,”拉特雷穆耶回应,“我是要先声明,这件事的始末我很清楚,全是那些火枪手的错儿。”

    “拉特雷穆耶先生,您一向是公正无私,通情达理的人。我想我的提议,您不会不接受。”

    “您请讲,先生,我会认真听。”

    “贝纳如先生,您那位养马人的亲戚,现在伤势如何?”

    “情况不太好。他胳膊上的伤口没有大碍,不过,另外那一剑却刺穿了他的肺。医生说他的情况很糟。”

    “他意识清醒吗?”

    “完全清醒。”

    “可以讲话吗?”

    “虽然很困难,但还可以说。”

    “好吧,我提议,我们现在去看看贝纳如先生。上帝或许要召他回去了,我们可以让他在上帝面前说出实情。这个案子,就让他自己来当法官,将他所做的一切好好评判一番。先生,他说的话我会相信。”

    拉特雷穆耶想了一会儿,找不出更合理的建议,于是接受了特雷维尔的提议。二人来到楼下伤者的房间。伤员看到两位贵族先生过来探望,本想坐起来,可是因为太过虚弱,始终没能起身,一使劲儿,就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差点儿失去知觉。拉特雷穆耶走到他的床前,把嗅盐拿给他闻了闻,让他恢复意识。特雷维尔不希望别人对他严厉指责,从而加重他的病情,于是请拉特雷穆耶先生亲自审问他。就像特雷维尔预料的那样,奄奄一息的贝纳如,不打算再隐瞒真相,他对两位贵族先生,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件的全过程。这正是特雷维尔所期望的结果。他祝愿贝纳如早日康复后,便向拉特雷穆耶先生拜别。等回到自己的官邸,马上派人去四个朋友那里,通知他们说,自己将等待与他们共进晚餐。

    特雷维尔邀请的四位朋友都出身世家,反对红衣主教。宴席上的谈话,当然不会脱离红衣主教的卫士们最近两次惨败。两天的主角都是达达尼昂,因而大家的祝贺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不仅是出于朋友之间的道义,还因为他们经常得到这类荣誉,所以只管把所有荣誉都让给达达尼昂一个人。

    晚宴进行到六点钟,特雷维尔说必须进宫了。因为已经过了国王恩准召见的时间,所以他没有要求从小楼梯进宫,而是跟四个年轻人一道,在前厅等待。国王外出打猎还没有回来。四个年轻人夹在群臣中间,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这才看到重重宫门被打开,外面来人通报说国王驾到。这声通报让达达尼昂紧张起来,浑身不住地颤抖。由于眼前即将出现的时刻,也许会改变他的一生,他的双眼不安地盯着门看,因为国王随时会打那儿进来。果然,路易十三出现了,他风尘仆仆地走在所有人的前面,身穿一套打猎服,脚上穿着一双高筒靴,手里拎着马鞭。达达尼昂觉察到他正在生气。此时,国王的心情很糟。不过,他所经过的路两旁,仍然有一众朝臣列队迎接。与其被他视而不见,倒不如在前厅里被他瞪一眼来得痛快。三个火枪手没有一点儿犹豫就迎了上去,相反,达达尼昂躲在他们身后。国王原本认识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这回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也没有同他们说话,直接就走了过去,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特雷维尔先生呢,他直视国王投向他的目光,异常坚定地承受住考验,片刻过后,他的目光反倒让国王被迫转移视线。随后,国王嘴里嘀咕着走进房间。

    “事情不对劲儿,”阿托斯微笑着说,“看来,骑士的封号,我们这回仍然拿不到。”

    “在这里等我十分钟。要是我十分钟后还没出来,你们就回我的官邸去,因为等待也是徒劳。”

    四个年轻人在那儿等了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见特雷维尔先生仍然没有出来,就忐忑不安地走出王宫,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特雷维尔鼓起勇气,镇定地走进国王的书房。此时国王的心情还没有好转,他坐在一张靠背椅上,用马鞭的手柄敲打靴子。看到这个情形后,特雷维尔还是走了过去,上前询问他的身体可好。

    “很不好,先生,糟糕透啦!心烦得要命!”国王回答说。原来路易十三犯了老毛病,这也是他最严重的病症,他常常会拉着一位大臣的胳膊走到窗前,对他说:“某某先生,我们一起来体验心烦的痛苦吧。”

    “陛下感到心烦!”特雷维尔询问,“陛下今天打猎不开心?”

    “开心什么?先生,实话说,什么事儿都不顺。不知是猎物没有留下踪迹,还是狗的鼻子出了问题。我们就快赶上一头十个叉角的鹿,为了追它足足花了六个小时,眼看就要抓住了,圣-西蒙也要吹响号角让大家合围,谁知猎狗们呼啦一下子全转了方向,拼命朝一头幼鹿那边跑。瞧着吧,像我先前放弃用猛禽狩猎那样,总有一天我得被迫放弃用猎狗围猎。唉!我真是个倒霉的国王,特雷维尔先生!我就只剩下一只北欧大隼了,可前天也死掉了。”

    “说真的,陛下,我能理解您的心情。这还真是不幸的事,不过,我听说您还有不少隼、鹰这类猛禽呢!”

    “可是没有人训练它们呀,那些会驯猎鹰的人都走啦,而会驯犬猎的人也只有我一个。我要是死了,他们就什么也别指望了,将来去打猎,干脆都用捕兽器、挖陷阱和设套圈那些玩意儿吧。如果我能趁现在多培养些学生就好了!时间有很多,可是主教先生一刻也不让我省心,总是来烦我,一会儿对我说西班牙如何,一会儿又说奥地利如何,再不就是说英国怎么样!唉!说起红衣主教,特雷维尔先生,我就对您非常不满。”

    “陛下,不知道我又惹了什么事,让您不愉快?”特雷维尔装作一副十分惊愕的样子。

    “特雷维尔先生,您就是这么尽忠职守的吗?”国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您作为火枪队队长,就是为了干这个吗?您的手下杀了人,把整个街区搞得天翻地覆,甚至有人想放火烧了巴黎城,您却待在那里一言不发!不过,说到这里,”国王接着说,“我或许是有点心急,想来,那些带头肇事的人已经被抓了吧,大概您这次来,就是要禀报我,他们已经被依法惩处了。”

    “陛下,事情正相反,”特雷维尔慢条斯理地回答,“我这次来,正是请求陛下依法惩处一些人。”

    “惩处谁?”国王大声喝问。

    “惩处那些胡说八道的人。”

    “什么!这事儿还真新鲜。”国王反驳道,“特雷维尔,难道您要说那三个该死的火枪手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还有您那个贝亚恩小子的所作所为是对的?难道他们向可怜的贝纳如施加暴力,蛮横地折磨他也是对的?这会儿,那个伤员也许就快断气了吧!难道您还要否认,他们之后去包围拉特雷穆耶公爵的公馆,甚至打算把公馆烧掉?战争中杀人放火不算闯祸,可是现在是和平时期,这样做无疑是开个不好的头儿。说说看,难道您还打算隐瞒事实吗?”

    “是谁为陛下编造了这个有趣的故事?”特雷维尔依然慢条斯理地问道。

    “谁为我编造了这个有趣的故事?先生!您猜还会有谁?除了那个我睡觉他熬夜,我玩乐他工作的人,还会有别人吗?就是那个包揽国家内外大大小小的事务,不管是法国,还是欧洲,他都要插手的人!”

    “莫非陛下说的是上帝?因为只有上帝的地位高于陛下,并且拥有这种本领,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不,您错了,先生,我说的人是国家的栋梁,是我唯一的仆人、唯一的朋友,他就是我们的红衣主教先生。”

    “陛下,主教阁下可不是教皇陛下。”

    “什么意思,先生?”

    “我是说,教皇说的话都是金科玉律,红衣主教阁下的话就说不准了。”

    “您想说,他欺骗我,背叛我,您这么说是在控告他。很好,说来听听,您就直说自己是在控告他吧!”

    “陛下,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他弄错了事实的真相,也没有掌握准确的信息,就控告国王陛下的火枪手们,这个做法太过心急,对火枪手们是不公平的,他的情报来源也不可靠。”

    “拉特雷穆耶公爵先生亲自提出的控告。您有什么话说?”

    “对于这点,我恰恰有话要说,陛下!公爵因为跟这件事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所以他的证词不可能公正。我想说的是,公爵是一位正直的绅士,他出面作证,我勉强能接受,不过我有个条件,陛下。”

    “什么条件?”

    “请陛下答应,单独召他进宫问话,旁边不能有别人在场。陛下您问完公爵后,我就会立即进宫见驾。”

    “好吧!拉特雷穆耶先生说的话,您没有任何异议吗?”

    “是的,没有异议,陛下。”

    “您接受他的评判?”

    “是的,陛下。”

    “即使他要求您谢罪,您也接受?”

    “完全接受。”

    “拉舍斯奈!”国王喊道,“拉舍斯奈!”这位侍从是路易十三的心腹,常常在门外站着,听到国王的传唤,马上走了进来。国王吩咐他:“拉舍斯奈,立即派人去请拉特雷穆耶先生过来,我今晚有话跟他说。”

    “陛下,我们可说定了,拉特雷穆耶先生觐见后,直到我再来以前,您不会接见其他人?”

    “以绅士的信用担保,我不会接见其他人。”

    “那么明天见,陛下。”

    “明天见,先生。”

    “请问陛下,我明天几点到?”

    “几点来都行。”

    “我来得太早,会打扰陛下睡觉。”

    “打扰我睡觉?我还能睡得着吗?恐怕整晚睡不踏实,先生,不过偶尔做做梦而已。所以您尽早来吧,七点就行。要是让我知道您那几个火枪手有罪,您就给我小心点儿!”

    “要是我那几个火枪手有罪,就任陛下随意惩处,您怎样处置我们都行。陛下,您还有什么指示?请您吩咐,我一定照做。”

    “没有,先生,没有。人们都叫我‘公正的路易’,这总是有道理的。明天见,特雷维尔先生,明天见。”

    “愿陛下身体健康!”

    整个晚上,国王没能睡安稳,特雷维尔更是彻夜未眠。当天晚上他就派人通知三个火枪手,还有他们的同伴,天亮之后六点半在他的官邸集合。他领他们进宫,没有对他们说明什么,也没对他们承诺什么,只是坦白地表示,此行将关系到他们能否继续受到国王的恩宠,甚至也关系到他本人,成败在此一举。

    他们一起来到小楼梯下,特雷维尔让四个年轻人在这儿等他。倘若国王还在生气,那么他们大可悄悄离开,不用觐见;倘若国王恩准接见他们,他随时可以让人招他们进去。

    特雷维尔独自进入国王寝宫的候见室,遇到了拉舍斯奈。这个侍从告诉他,拉特雷穆耶昨夜晚归,没能在他府上找到他,他得知国王的召唤,刚刚赶到卢浮宫,此刻正接受国王的问话。这种情况,特雷维尔当然求之不得,说明国王除了听到拉特雷穆耶和他的证词以外,没有听到其他人的谗言。

    果然,大约十分钟过后,书房的门开了,拉特雷穆耶公爵从里面走了出来。公爵走到特雷维尔跟前,对他说:“特雷维尔先生,国王传我进宫了解昨天的事件,也就是昨天上午发生在我公馆前的事件。我向陛下如实地禀报了情况,跟他说明,我的手下犯下过错,我打算亲自向您赔罪。既然我们在这里相遇,就请您接受我的歉意,希望此后您还能把我当成朋友。”

    “公爵先生,”特雷维尔答道,“我一向敬佩您的正直磊落,所以除了让您在陛下面前为我辩护外,没有再找别人。现在看来,我没认错人。我必须要感谢您,当今在法国还有您这样一位正直的绅士,人们可以都来称赞您,像我刚才称赞您正直磊落那样,并且事实证明,他们不会称赞错的。”

    “说得好,说得好!”国王已经在门里听到这些客套话,他说:“不过,特雷维尔先生,他既然自称是您的朋友,那么请您代我转告他,我也愿意当他的朋友。可他是怎么做的,他竟然疏远我,整整三年都没见过他,直到这次,非得派人请他过来不可。您也知道,这些话让国王亲口说出来是多么不容易。”

    “谢谢,陛下,谢谢。”公爵说,“请陛下相信我的话,您平常时时刻刻都能见到的人,并不一定都是最忠诚于陛下的人。当然,我指的那些人,绝对不包括特雷维尔先生。”

    “哈!您听到我说的话了,这样更好,公爵先生,这样更好。”国王走到门口说,“啊!特雷维尔,您在这儿!您那几个火枪手呢?前天我不是让您带他们一块儿来吗,怎么他们不在这里?”

    “陛下,他们都在楼下等待召见。假如陛下恩准,那就请拉舍斯奈把他们叫上来吧。”

    “去叫他们来,立即叫他们上来。快到八点了,我九点还要接受朝见呢。那么,公爵先生,您以后要常来。特雷维尔先生,请您进来。”

    公爵向国王鞠躬后就退了出来,刚推开门,就看到拉舍斯奈带领三个火枪手,还有达达尼昂,一起上了楼梯。

    “进来吧,我勇敢的战士们,进来吧,”国王说道,“我有话要训诉你们哪。”

    三个火枪手走在前面,他们朝国王鞠躬致意,达达尼昂走在后面。

    “你们这些小鬼,到底在搞什么,”国王说,“这两天来,你们四个人竟然报销了七名红衣主教阁下的卫士!这太多了吧,诸位,太多啦。这么推算的话,三个星期后,主教阁下就不得不重新招募卫队了,我也不得不下令严格执法。你们偶尔除掉一个卫士,我没话说,可是两天之内就有七个人遭到迫害,七个人,这太多啦,我再强调一遍,太多了点儿。”

    “陛下,您也一定能感觉得到,他们也很痛心,这不是都非常自责地前来请罪了嘛。”

    “很痛心?非常自责?”国王说道,“哼!我才不信,他们会有那么好心,瞧他们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特别是那个加斯科尼人。先生,请到这边来。”达达尼昂知道国王在表扬他,于是假装非常内疚,走到国王跟前。“哦!您是怎么说的来着,您对我说他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不过是个孩子,特雷维尔先生,毫无疑问他是个孩子!狠狠刺向朱萨克一剑的人,就是他吗?”

    “贝纳如也领教过他出色的两剑。”

    “你可真是好样的!”

    “这还不止呢,”阿托斯插嘴说,“他还从比斯卡拉手里把我救出来,要不是他,我早没命了,哪还有现在这个福气向陛下您敬礼呢?”

    “这个贝亚恩小伙,难道他是恶魔、是妖精吗?特雷维尔先生,先王曾经说过,练好剑术,就得戳破无数的紧身衣,劈断无数把剑。不过,加斯科尼人不是一直都很贫穷吗?”

    “陛下,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找到山里的金矿,他们效忠先王,助他完成大业,这一切上帝都看在眼里,总有一天会开恩创造这种奇迹,来报答他们的忠诚。”

    “特雷维尔,我是先王的儿子,这么说来,我当上国王还多亏加斯科尼人,难道不是吗?很好,这我不否认。拉舍斯奈,翻翻我那些口袋,看看能找到四十比斯托尔吗,如果找到了就马上拿来。年轻人,您现在就讲讲那天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吧。”

    达达尼昂给国王详细地讲述了那天的遭遇。讲到如何因即将面圣而激动得一夜未眠,如何提早到了朋友们的住处,又为何会在觐见前三球。到了球场他是如何担心球打到自己的脸,贝纳如又如何嘲笑他,他是如何跟贝纳如打斗的,还差点儿要了他的命,拉特雷穆耶先生又是怎样被卷进来,险些被烧掉公馆。

    “事实真是这样啊。”国王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公爵先生刚刚也这么讲。可怜的红衣主教,这两天就损失七个得力助手。但是足够了,先生们都听明白了吗!足够了,你们报了费鲁街失利之仇,已经大获全胜,总该满意了吧。”

    “陛下,只要您满意,我们就满意。”特雷维尔说道。

    “我非常满意。”国王一边说,一边从拉舍斯奈手里抓了一把金币,交给达达尼昂,又补充了一句,“至于满意的证明嘛,就是这个。”

    达达尼昂从国王手中接过四十比斯托尔,坦然地放进自己的口袋,并且大方地向国王鞠躬致谢。

    “啊,”国王看看挂钟,说道,“八点半,你们可以退下了。我之前说过,九点还要接受朝见。先生们,我对你们的忠诚表示感谢。我可以信赖你们的忠诚,是吗?”

    “啊!陛下,”四个人齐声说道,“陛下,我们誓死为国王陛下效命。”

    “好极了,好极了,你们还是先保住自己吧,这更好,也更能帮助我。特雷维尔,”其他人退了下去,国王低声叫住特雷维尔,“火枪队的名额已满,何况我们先前还有规定,想成为正式的火枪手,必须见习一段时间,让这个年轻人去您妹夫埃萨尔先生的禁军队怎么样。嘿!特雷维尔,说实话,红衣主教现在一定气得要命,一想到他那副气急败坏的嘴脸,我就高兴得不得了。谁管他呀,反正我要按自己的利益行事!”国王对特雷维尔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特雷维尔随即退了出来,追上火枪手们,见他们正跟达达尼昂一起,分国王给的四十比斯托尔。

    果然被国王猜中,红衣主教气得要命,已经一个星期没来跟国王打牌,即便如此,国王还是很和善地对待他,每次见到他,总会非常贴心地询问:“喂,主教先生,您那两个可怜的手下贝纳如和朱萨克的病情如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