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赶到御苑凤凰台左近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
被灼干的泥沼,曾遭火焚的宫苑,这些且都不必说,令安夏胆战心惊的是舒望晴。只见她正立在那一片焦黑的废墟中,口中在喃喃说着什么,低下头,似乎不断在寻找。
“师父——”
安夏一声大喊。舒望晴却充耳不闻。
出乎安夏的意料,她喊过这一声之后,舒望晴便俯下身去,伸出手,竟搬开几片瓦砾,在废墟之中徒手挖开碎片泥土,试图在废墟之下找些什么。
安夏是个感情充沛的少女。自从她来到京中,经历了好些事,对舒望晴的过去多少已有些了解。
只是她早已习惯了舒望晴淡定自若的冷漠模样,如今眼前看着舒望晴一言不发,伸出那一对纤纤素手,径自在凤凰台这一片偌大的废墟上拼命寻找,安夏心中,莫名就涌出一种痛来。
“师父——”
安夏再也看不下去,直奔上前,抱住舒望晴的双臂,大声道:“师父你要找什么,安夏来帮你!”
舒望晴的那一双手,虽然一向寒凉而稳定,可毕竟只是血肉之躯,在废墟瓦砾之中挖掘寻找一番之后,早已遍布血痕。安夏见了,双眼中就有泪水滚落下来,落在舒望晴的手上,直如血泪斑斑。
“师父,师父……你怎么……”
安夏喃喃地说着,不禁想起她以前在草原上曾经问过舒望晴的话。
当时她很好奇地问:“师父,你为什么从来不哭?”
舒望晴当时答道:“我不会!”
安夏得意地说:“我知道了,昨儿个师父教过的,‘女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师父这么厉害,所向无敌,想必没什么人敢让师父伤心难过的。”
那时的舒望晴听见她说笑吹捧,甚至连嘴角都未抬,只是又重复了一句,“我不会。”
安夏便没有再多想。
可是如今,她见到舒望晴这副样子,分明有千般伤心、万种痛楚,一点点地在心底咬啮,甚至她只是一名不知就里的旁观者,依旧能感受到那种巨大的哀恸,可是眼前的舒望晴就是哭不出来——明明双眼酸涩,牙齿将双唇咬出深深的印记,可她就是无法,就是无法痛痛快快地宣泄一场。
“师父,”安夏只觉得心里一阵难过,她大声说,“你在找什么,安夏帮你一起。”
说毕她也伸手去拨开舒望晴身前的那一片瓦砾,冷不丁被划到,疼得口中“嘶”的一声。
可这时舒望晴却终于停下了手,专注地望着眼前。
安夏惊喜地问:“师父,你找到了?”
她循着舒望晴的眼光去看,只见一朵淡粉色的报春花,正从瓦砾之中探出身躯,在微寒的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仿佛在向她们两人致意。
安夏心里奇怪,刚才她来时,眼前凤凰台上尚且是焦黑一片,没有半点生机。这朵报春花,她也不曾见到。
这朵突然出现的花,却好似给了舒望晴莫大的希望。她凝视片刻,伸出满是伤痕的手,轻轻抚了抚那花瓣,然后快速起身,拉着安夏,飞快地离开御苑,迅速地往宫外走去。
她们在贞顺门内找到了忆寒小公主留下的舆车与腰牌,马上离宫。
安夏满以为舒望晴会回公主府的,却不防她直接号令那驾车的内侍,“去相国寺——”
两人赶到相国寺的时候,天色已晚,山门紧闭,隐隐约约能听到寺中僧人诵经的声音。
“两位施主,敝寺今日已经不再接待外客。”知客僧很是客气地挡驾。
“烦请向忘语大师通传一声,就说故人来访,盼他解惑。”舒望晴说得又快又急,那意思,她今天必须见到忘语老和尚,否则是绝对不会离开此处的。
知客僧听见“忘语”的名号已经吃了一惊,没说什么,只向两人躬身行了一礼,便迅速离开。
等了良久,那知客僧人又转回山门。
“忘语大师眼下正有晚课,请两位女施主去禅房静候,晚课之后,忘语大师再来与二位相见。”
舒望晴什么都没说,只也冲知客僧深深一躬示谢。安夏赶紧有样学样。
两人随着那知客僧,穿过寺中的路径,往禅房那边过去。途径大雄宝殿的时候,安夏清清楚楚地听见诵经的僧人念诵经文。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安夏去扯舒望晴的衣袖,“师父,他们在念什么?”
舒望晴没有说话,倒是那知客僧,很好心地位安夏解释了这几句经文的意思。
“哦——”
原来竟是这样。
安夏点点头,觉得挺有道理,立即将这几句忘在了脑后。
她随着知客僧与舒望晴一起来到禅房里,北夷小公主从未见过这等专门用于禅定的静室,待知客僧一走,安夏上蹿下跳地将四下里都看了一遍,便开始发闷。
“师父——”
她一抱舒望晴的胳膊,“你为什么来这里要见个和尚?”
舒望晴自从进入相国寺以后,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整个人也清明了不少,听见安夏这样问,便低声答道:“请人解惑。”
安夏“哦”了一声,左右看看,实在觉得无聊,终于说:“师父,你从来不曾给安夏说起以前的事……皇上口中的‘晴儿’,说的是你吗?”
舒望晴听她提起萧怀瑾,并不为所动,只轻轻地颔首。
这却勾起了安夏巨大的兴趣,“原来……原来那都是真的……”
与她朝夕相伴一年多的师父,竟然真的是萧怀瑾心头那位最重要的人。
“……师父,你说说,说说看,没准安夏也能帮你解惑呢?”
舒望晴听见她这么说,眉头微皱,偏过头,望着安夏,“你真的那么想……听这故事?”
安夏激动不已,连连点头。
舒望晴叹出一口气,终于开口。
“也好……”
“不过,这只是个故事,你听听便罢……”
“从前,有个傻气的女子,爱上了一名男子,便如同一瓢水泼了出去,再也收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