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晴早就料到乔太妃会这么说。
她柔柔地笑着,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
“在观望?想知道哀家手中有多少棋?”乔太妃极善于察言观色,只见了舒望晴的神情,就立即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舒望晴继续微笑着,她唇角已经笑得有些酸了。自从她从北境草原上的毡房里醒过来,她还从来没有这样久地假笑过——真不容易啊!
“来,你随哀家来!”
乔太妃突然拉起了舒望晴的手,旋风一般地出门,来到华阳宫的一间偏殿里,道:“来,望晴,来见见老熟人——”
舒望晴见偏殿里只有一顶青幔棉帐,而乔太妃径直上去,掀起那顶棉帐,榻上卢太后那瘦削如纸片一样的面孔就此露了出来。
卢太后显然是神智清楚,但是不知为何,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她一见到乔太妃进来,眼中就似喷出怒火。
可是卢太后以眼神表达愤怒,没有半点作用,反而令乔太妃得意洋洋地向舒望晴介绍:“望晴,来见见,这位‘自称’是皇上生母的卢氏!”
卢太后听见乔太妃称呼,便似乎认出了舒望晴,眼神一震,当即带着恳求的神色看向舒望晴。
“这位卢氏当年,李代桃僵,夺宫人李凤娥之子,谎称为己子,因此才登上了后位……”
卢太后的眼神里立即又全是愤怒。
舒望晴却知道,当年卢氏太后夺子的时候,已经身为继后,也就是说,她其实不管怎样,都会是萧氏三兄弟的嫡母。
可偏偏就是利欲熏心,鬼迷心窍,才令卢太后做出了杀母夺子的恶行。
而如今,如今还不是乔太妃说什么,就是什么。
“此人当年所做的恶行,都有随侍近三十年的老仆孙氏一一见证。孙氏已经在慎刑司将一切都交待出来,并且画押……”
乔太妃从袖中取出了一卷摁上了红手印的供词。
“卢氏在刚刚中风的时候,还未完全失语,也曾经将前后经过讲给哀家听,宫中有好几名太医都是见证……”
舒望晴没去看那供词,只低着头,默默地望着卢太后。
只见卢太后眼中全是怒火,随即便转成了乞求,似乎在乞求舒望晴帮忙,想要让她帮忙为自己翻案,似乎想要说,乔太妃用尽了手段,她所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本朝立嗣向来遵循子以母贵。哀家生康王的时候,已经位列四妃。可是那李凤娥呢,到死都只是个美人……”
舒望晴听着,不由自主地想,原来那李凤娥,到死都只是个美人。
“所以,当今皇上当初得位便不正,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太后不德,已得了天谴。而皇上失德,天下皆知,他理应退位,并向天下人请罪!”
舒望晴听乔太妃说得激昂,便柔声道:“太妃此言差矣,就算是卢太后当年去母夺子,又与皇上何干?再者,皇上自登基以来,本朝一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以往数次危机,如穆侯反叛等,都由皇上一一化解……”
舒望晴自己与萧怀瑾,纠葛半生,满满的恩怨。
可她却不愿用这些私人恩怨,得出萧怀瑾“失德”的结论。
“切,前一阵子上天才有过彗星示警,皇上都亲自下过罪己诏。望晴难觉得皇上德行无亏不成?”
舒望晴忍不住再向卢太后面上看去,只见卢太后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目露恳求。
正在这时,乔太妃突然说:“信王,对了,还有信王!”
“信王当年死于凤凰台……”
乔太妃振振有词地说到这里,一看见眼前的人是舒望晴,突然想起旧事,然后就立刻尴尬了。
“……望晴,信王当年如何死的,你想必要比哀家更明白!”
“那——”舒望晴忍不住勾起唇角,“太妃是想为信王讨还公道了?”
这话,即使乔太妃亲口说出来,她舒望晴也绝对不会相信——乔太妃如今明摆着就是在为康王,为她自己,为南越国打算。
信王,那个为信守承诺而死的人,到头来,只是被人利用的一个由头而已。
听舒望晴提起信王,卢太后在榻上立即又瞪起眼,而乔太妃则眼珠转转,诡笑着将舒望晴拉出了偏殿。
她与舒望晴两人并肩立在偏殿外的屋檐下,背靠着宫墙,眼前则是华阳宫中春日里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
乔太妃随手取过一只水烟袋,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轻轻吐出一个烟圈。
南越国的人热衷吸水烟,这水烟的烟叶制作得无比馥郁芬芳,据说能够提神醒脑,对身子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是水烟的烟叶极其昂贵,堪比黄金。
“望晴,你说说看,当年人都传说你死在凤凰台上,你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乔太妃是为数不多的,对于她死而复生之事直接开口相询的人。
自从舒望晴回京,她所遇见的人,要么心中存了愧疚,巴不得舒望晴能回魂的,要么就是胆战心惊,始终试图辨清她到底是人,还是前来讨债的厉鬼的。
难得这乔太妃,与当年凤凰台的事全然无涉,又格外好奇,因此就直截了当地出口询问。
“其实你也不必多说,哀家问你,你只要答是或否就好了?”
乔太妃体察人心,知道有些话,舒望晴恐怕说不出口,于是她开口来问。
“当年在凤凰台上,信王,是因情而死,是也不是?”
这华阳宫里,显然已经尽数被乔太妃控制住,连乔太妃开口问这样的话,也毫无顾忌。
“是!”
舒望晴淡然地回答。
这下子,乔太妃再无怀疑,认定了舒望晴与信王两个,当年是私情被皇帝撞破,所以信王才会在凤凰台上被烧死。
“而你死里逃生,如今再回头,其实是想为信王复仇,是也不是?”
舒望晴顿了顿,道:“是!”
乔太妃听了这话又惊又喜,道:“原来传言非虚,你……你心中果然是向着信王的。你一直惦着他,是不是?”
舒望晴木然地吐出又一个“是”字。
她这是顺坡下驴,顺着太妃的话往下说,可是乔太妃全信了,扑上来就拉住了她,连水烟袋都扔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