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深宫妖娆:弃妃归来

第468章 终章 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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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望晴觉得,此生最狼狈的一刻,莫过于此。

    她看上去确实很狼狈——

    面上浮起红晕点点,肩上衣衫破损之处,汩汩的鲜血涌了出来。

    更要命的是,她居然觉得疼——好疼!

    自从她在北夷的毡房里醒来的那一刻,她就从未感到过这样的疼痛。更多时候她像是一具从烈火中烧制而成的白瓷人偶,没有血色、不会受伤、永无泪水,也极少动情。

    舒望晴难以相信地扭头看向立在身边的男人,心中如掀起滔天巨浪。

    他竟然还活着!

    一时不少记忆涌上心头,许多疑团也就此得到了解释。

    可这一切却更令她惊讶——

    竟然会是他?

    信王在对面望着她,肃然道:“不错,确实是我!”

    其实一直是他,离她最近的那人,暗中保护她、指引她的那人……

    甚至连那天在莽莽雪原上,朝阳升起之时,她所看到的那个宛若天神的身影,其实也是他。

    而他苦苦守护了那样久,唯一想要做的一件事,就是亲眼看着她——终于能够放下。

    “你让开!”

    舒望晴颤着声音,举起手中龙渊,再度重复了一遍。

    可旁人都看得出舒望晴已经是强弩之末:龙渊的剑尖一直在剧烈地颤动,而她双肩之上受伤的两处,洇出的两片深红色的血迹,也越来越明显。

    可是她依旧倔强地执剑指着萧怀信,以及被萧怀信挡在身后的皇帝萧怀瑾本人。

    “我与你兄长的恩怨——与你无关!”

    可是,怀抱着这么久的仇恨,这普天之下,竟只有这么一个人,是从头到尾,只在为她一个人考虑。

    是呀,若是杀了萧怀瑾,她的后半生,难道还能好好地再活下去?不过永远与回忆里的那个他继续爱恨交织、相爱相杀下去罢了。

    正在这时,皇后何德音偷偷地从龙椅下爬了出来,冲着何明赫做了个手势,指指舒望晴与信王,随即在自己喉间比一比。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用爬的。这也同样是狼狈至极,此生唯一一回。

    然而何明赫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如今崇德殿前虽然情势纠结僵持,可却非他这样的臣子能左右的。

    萧怀瑾与萧怀信是亲兄弟,若萧怀瑾真的为舒望晴所杀,恐怕萧怀信会比忆寒公主更得人心,是更合适的上位人选。

    而若萧怀瑾安然无恙,在这个帝位上继续坐下去,以他的表现,则绝对不会对舒望晴动半根毫毛。

    他若是真听了何德音的话,向舒望晴与萧怀信两人动手,那他下半生的官运就完了,连带的,何家也就完了。

    ——为了何家,还是选择无视皇后吧!

    这么想着,何明赫便忍住了不再做声。

    僵持之际,崇德殿前安静莫名,相反,在大殿的另一头,贞顺门那里,一个明亮的少女声音就此响了起来。

    “师父,师父你在不在这里?”

    “师父,我想起来了,安夏想起来了!”

    随着这大呼小叫,尚自一身大宫女装束的北夷公主安夏从贞顺门外奔了进来。

    安夏一面疾奔,一面不时擦拭眼中滚落的泪花。

    她早先一直躲在景怡殿,直到荣永年带人来请祁云秋。祁云秋原本想要邀她同去的,可是又想到安夏身份特殊,恐怕不宜参与大顺朝皇室之事。

    更何况,安夏那时正愣在景怡殿中,怔怔地朝着天空发呆,似乎拼命想着什么,却又总想不起来。

    祁云秋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好生照看安夏,自己往崇德殿过来。

    却没想到,这名性情爽朗的北夷公主,竟这样满脸泪光地直冲了进来。

    *

    安夏远远地认出了舒望晴的身影,冲着舒望晴大喊一声:“师父,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你讲的故事了!全部想起来了!”

    到了此刻,她竟然将舒望晴讲过的那个故事记了起来,自也记起了各人在故事中的角色。

    她喊了这一句,再定定神,这才看清楚了舒望晴的形容,立即大吃一惊,再也顾不得旁人,径直奔上崇德殿前高高的阶梯,来到舒望晴身后,哭着道:“师父你不要这样……安夏到了今天才终于明白……”

    “为了那个人,不值得!”

    舒望晴手中的龙渊就“砰”的一声就落在了她身边的地面上。

    安夏的这一嗓子,喝破了她所有在外的坚硬伪装,以至于舒望晴一下子便没了支撑,摇摇晃晃地坐倒下来。

    她倒是想自嘲一番的,可是不知不觉泪水却爬满了脸。

    爱了若干个轮回,倒头来,她也不得不如安夏一般承认,爱这个男人,竟如此地不值得。

    或者她根本就不配为人师,她大约比年轻痴情的安夏更要没有悟性、更加难以看清吧!

    见到舒望晴如此,何德音终于放下心来,立感难以支撑,终于又瘫软在龙座后面。

    萧怀信望见皇后如此,嘲讽地抬了抬嘴角,再低头望向舒望晴的时候,眼中带着无限柔情,却不开口,静静地等着她自行起来。

    而萧怀瑾此刻却彻底震动,血色一点一点从他面孔上消失——或许他已经意识到,这次,距离真正的永诀,已经不再遥远了。

    安夏见到舒望晴坐倒在地面,连忙解开外袍,拆开宫女外袍的棉质衬里,撕成几条,给舒望晴双肩上的伤口包扎。

    直到这时候,祁云秋与贺长亭两人才各自“啊”的一声惊呼。她们都可以算得上是舒望晴的好友,可是适才那一幕太过震惊,两人都压根未想到上前帮舒望晴一把。

    当下祁云秋立即吩咐身边的宫人:“还不快去寻上等白药来!”

    而贺长亭则高声惊道:“快传太医!”

    忆寒公主则赶紧走上来,想要帮安夏一起替舒望晴止血。

    岂料正在这当儿,信王萧怀信却一挥手,大声道:“都不要上前!”

    旁人都被这一声喝住了,十分不解。

    却只见萧怀信就在舒望晴对面,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说:“让她自己起来!”

    *

    在这一刻,舒望晴确实是双脚酸软,全身再无一点力气。

    这么多年,生死轮回、爱恨交织,与萧怀瑾的纠缠成了唯一支持她的动力,如今这一股一直支撑着她的力量陡然失去,她登时便失去了方向,人生仿佛再无意义。

    “你抬头,看着我!”

    萧怀信在她对面,单膝下跪,让自己的视线能与她的平视。

    “相信我,你可以的!”

    萧怀信这么说,舒望晴突然伸出手,去握住了掉落在地上的龙渊。

    剑尖拄地,龙渊锋利无匹,在崇德殿前的汉白玉地面上划出一道浅坑。

    舒望晴当真拄着龙渊的剑身,就此缓缓站直。

    安夏欣喜地扶住她,让她将大半的身体重量支撑在自己身上。

    舒望晴站起身,手中紧握龙渊的剑柄,剑尖重又颤巍巍地举了起来,正正地指向面前,指着萧怀信的鼻尖,突然道:“你这个骗子!”

    她原以为……世上只有信王这一个男人,信守了每一个对她的承诺,从不曾欺骗于她。为此她才会倾心付出,拼尽全力为他讨还公道。

    到头来,却发现被此人骗得最惨。

    放弃萧怀瑾之后,那凄凉的胸膛里,一颗心竟又因为这等怨愤重新有力地跳动起来。

    “师父,我们不理这些坏人了!”安夏流着泪,从旁劝道。

    她能记得起舒望晴给她讲过的故事,便自然清楚信王其人——她知道,此时此刻,舒望晴心底怕是愤怒如狂,可这件事,却没法劝,也无从劝起。

    “师父,跟我回北夷吧!”安夏终于说了一直压在心头的话。

    “您还记得么,北夷的天很蓝,草场很美,人的心更是纯净,每个人都能拿出最真的心对旁人,不会再有欺骗……”

    说着,安夏就挽着舒望晴转过身,扶着她一起,往宫门外走去,沿着早先前往长乐宫那时候进宫的路,往宫外走去。

    终于,安夏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悄悄朝萧怀瑾看了一眼。

    那时她第一个为之动心的男人——可奇怪的是,在她记起舒望晴讲起的那个故事之后,曾经那样铭心刻骨的相思,此时尽数荡然无存。望着那萧索的身影,安夏再也不觉得这个男人可亲或是可敬。

    “喂!喂喂——”

    崇德殿前,萧怀信仿佛突然醒悟过来,在舒望晴与安夏两人身后大声呼叫了一句,“你们这就走了?”

    “不等我?”

    说毕,萧怀信迈开脚步,立时跟了上去。

    他脚程很快,瞬间便追上了舒望晴。

    舒望晴却陡然回头,手中龙渊一昂,如毒蛇吐信,虚虚地指向萧怀信,“不要靠近我!你这个死骗子!”

    “死女人!我哪有骗你!”萧怀信嘻嘻笑着凑近了她,跟着便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

    “我什么时候亲口对你说过我死了?”

    舒望晴极度无语,萧怀信的死讯,呼延邪告诉过她,忘语老和尚告诉过她,应仲平告诉过她……天下人都这么告诉过她。

    甚至她自己亲身经历凤凰台上的一切之后,连她自己,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当然萧怀信本人不在其列。

    舒望晴咬咬下唇,看着那张惫懒邪气的面孔,扭过头去不想再理他。

    “安夏,我们走!”

    胸口堵着一股子气,舒望晴也不知哪里来的劲头,拉着安夏,迈开大步,径直朝远处宫门外走去。

    沿路或有侍卫内侍一两名,可是没有上头的命令,便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往外快步而行。

    萧怀信微一沉吟,马上加快了脚步,紧紧地跟了上去。

    何明赫在萧怀信身后高声道:“信王殿下……信王殿下,您等一等……”

    “既然您如今尚在人世,是不是就可以向天下人昭告,当年凤凰台之事尽属讹传,圣上根本便没有戕害兄弟手足之举?”

    萧怀信听见何明赫的最后一句话,停下脚步,转过头,正望见何明赫远远望着何德音,大约出于是何德音授意,才勉强说出的这句。

    “嘿嘿,奉劝一句,还是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吧!”萧怀信老实不客气地驳了回去。

    当年凤凰台上,他是踏踏实实地死过一回。能死而复生,固然是另有奇遇,可也与他内心那一团最深沉的爱意与牵挂绝难分开。

    即便他未死,也改变不了何德音当年擅动龙禁卫,以及萧怀瑾下令焚楼,这些已发生的事情。

    只是,若非发生过凤凰台的事,他也未必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

    “世上再无信王此人!”萧怀信潇洒地挥挥手,“一切功利权位,皇兄要,您就尽管拿着去吧!”

    “我萧怀信,自然是有更要紧的事!”

    他说着,大步流星地往舒望晴远去的方向追去。

    何明赫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儿戏,将这些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尽视作浮云。

    “别跟着我——”远处舒望晴毫不客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信王嘻嘻而笑,“我这辈子,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跟着你!”

    “就是不许跟着!”恼怒的呵斥声传来,后面还跟着安夏尴尬至极的轻声劝解,“师父!”

    “骗子,骗子,死骗子……”

    “我一个字都没骗过你哦……”

    “呼延邪、老和尚,还有老应……他们都骗过你,可我没有哦!”

    人就这么如影随形地跟了出去,眼见着信王就这样一路紧追,跟着出了宫。

    *

    崇德殿前这边,何明赫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所有的麻烦,应该都解决了吧!

    只见忆寒公主俯下身,轻轻地拾起落在地面上的一卷黄绫,起身走到萧怀瑾面前,将这卷谕令递给萧怀瑾。

    “父皇——”

    小公主舒出了一口气,眼见事情终于平息,她,总也不用再背负这女帝的责任了吧!

    岂料萧怀瑾并不接,只是望着公主手中的黄绫,怔怔出神。

    “为了这个位置,朕在最开始的时候,便犯了一个错……”

    没有任何征兆,萧怀瑾突然开口,此刻他的神情已渐渐恢复正常,面色一派温煦,气度雍容而得体,抬起头,望向他面前年轻的公主。

    忆寒不懂,而她身后的祁云秋,倒是眉头一皱,随即突然抬头,带着吃惊的神色望着萧怀瑾。

    “……为了这个错,朕便需要再犯无数个错去弥补,一次又一次地违逆朕的本心,一次又一次地失去挚爱。”

    说到这里,萧怀瑾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公主,道:“你是她帮朕选的人选,所以,朕决意……”

    “朕决意……遵照她的选择。”

    他突然伸手将公主的手一握,那道谕旨被紧握在公主的手心。

    接着,萧怀瑾微微地苦笑出来:“其实朕一直信她,深信不疑,可是为什么,她却总不信呢?”

    “众辅政大臣听宣,何明赫听宣,朕已下诏退位,传位朕的长女,公主萧忆寒。众卿务须朝夕辅佐,不负朕托付之情。”

    说毕,萧怀瑾飘然下阶,竟是远远随着舒望晴等人的足步,大步朝崇德殿外走去。

    初时他脸色尚且有些凝重,可是越走,他的脚步便越是轻松,仿佛决绝地甩脱了一切包袱,所有羁绊,生平头一次,能遵循自己的心,做出选择。

    忆寒公主万万没想到萧怀瑾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哪里承受得住这个?

    小公主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同时大声高叫道:“父皇,您回来,回来吧!”

    她刚刚追上几步,不防突然被祁云秋自后一把拉住,凑在耳边低声道:“让你父皇自己选,否则你即便是强留住他,他也决计不会再复位。”

    公主心下惴惴,可仍旧大声呼唤:“父皇,父皇!”

    萧怀瑾远远地听见这呼声,也没有回头,只是向后挥了挥手,心中道:忆寒,父皇累了你了。

    忆寒公主望着萧怀瑾远去的背影,突然之间,心中涌起巨大的悲伤:

    那个位置,世人莫不向往、眼红,却只有身在其位的人,才懂得这个位置上的痛苦与凄凉吧!

    她正这么想着,以何明赫为首,其余几名辅政大臣,纷纷拜倒在忆寒公主脚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们齐齐拜倒,山呼万岁。

    紧接着,站在忆寒公主身边的祁云秋,及远处站着的贺长亭等人,也带着二皇子三皇子,跟着缓缓拜下。

    忆寒独自一个立着,如鹤立鸡群,独自这么站了片刻之后,忆寒终于握紧了手中的黄绫卷轴,寒着声音道:“众卿平身!母妃们,也快快请起吧——”

    何明赫等人闻言,方才小心翼翼地起来,彼此交换几个眼色,知道这样年轻的公主即位为女帝,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要想稳定住本朝人心,还需付出巨大的努力。

    岂知就在这一刻,另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崇德殿高处的凤座上传了下来:

    “先帝已传位于皇长女,本宫作为先帝正宫,正位为太后。女帝年幼,本宫理应代为主政。”

    众人闻言一惊,转头向凤座上看去,只见先前曾经伤了脚踝的皇后何德音,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爬回了自己的凤座,这时她双手扶住了凤座的椅背,居高临下,望着立在下方的忆寒公主。

    何德音双目通红,似是痛哭过,此时她却没有泪,脸上写满了绝望与狠戾。

    两人的目光就此正正一撞——

    *

    直到很多年以后,大顺朝子民都能很清晰地回忆那一年。

    那一年的起始,极其动荡。先是雪灾,再是地动,接着是康王乔太妃等人在南越国的支持下犯上作乱。

    令人啧啧称奇的,则是当时在位的先皇萧怀瑾,他本人在变乱平定之后,却出人意料地传位给了公主萧忆寒,让大顺朝在两百年之后,竟又出了一名女帝。

    女帝之路的最初,却注定艰辛。

    萧忆寒即位之初,太后何氏宣布垂帘听政。女帝政令不出皇城。一年之后,何氏图谋篡位,女帝依靠军方的力量挫败何氏阴谋,将何氏软禁在华阳宫中,并将朝中的何家势力一捋到底。

    十年之后,女帝萧忆寒觅得良人,当即宣布退位,传位给刚刚年满十五岁的二弟萧子晟。

    时人也有劝她留任的,萧忆寒却笑笑,只说当年父皇萧怀瑾所教,该放下的时候,便应彻底放下,无须留恋。

    倒是刚刚即位的萧子晟对皇姐所说之事颇为上心,登基之后第一条谕令,竟是遣人前往各地,寻访皇父萧怀瑾的行踪。

    除了皇父萧怀瑾之外,萧子晟的谕令中也确曾提到寻访另外两人,只是碍于皇室过去的辛秘,那两人的身份地位名姓,都不曾向外透露。

    只可惜,新皇萧子晟遣人寻访三年,始终不曾得到关于这三人的任何消息。

    萧怀瑾当年离宫之后的行踪,还能查到一点点蛛丝马迹,后人能得知他曾经形单影只,独自一人游历天下。

    而另外两人,却自始至终查不到行踪,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而他们的故事,也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湮灭,不再为世人所知。当年的一段爱恨交集,终究化为传说,消散在风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