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闲事是管不得的
秦冰聆听之下,微弱地睁开眸子,露出一线目光打量向对方,只见他嘴唇蠕蠕颤动,一时却不知他说些什么!司徒猛不觉面现诧异!
另一面,密切注视的李连,却是心旟旌摇,他心里原来打算,只待司徒猛再行出手,自己为救秦冰一命,说不得也只有仗义出手了。
就在这一霎,身边响起了一丝微弱的声音:“道友再不出手相救,我命休矣!”
由于李连先时已听知其口音,这时聆听之下,顿时知道是发自对方那垂死之人秦冰之口,不禁心头一惊。
盖因为双方隔峰而居,不谈李连隐身洞内,只凭昆仑七子所布置的层层禁制,即非外人所能窥其万一,虽然如此,竟然未能瞒过这个秦冰,看来这个人果然是道力通玄了。
李连原已思动,对方既然出声向自己讨救,自是无理再心存观望。一念之兴,正当举手向身边七修剑匣下拍去……
就在他这只手方自举起,未容落下的一霎,另一只耳边上却响起了另一人的口音:“不可!”
随着此人的话声之后,接着是一声叹息:“恩人……这件闲事是管不得的。”
听声音,即知道是发自徐雷之口。李连心里一动,流目四顾,并不见徐雷踪影,心里不禁大为奇怪!
这一霎间,耳边上却再次响起了秦冰口音道:“道友不必再心存观望,贫道其实与阁下师门渊源颇深……这话说来太长了……”
话声方说到此,现场已有了变动!
原来司徒猛见对方秦冰嘴唇蠕动,只以为是在向自己说话,却又不闻声息,先前还以为其气息虚弱,内力不继,继而留神细听,亦不明究竟,当下默运智能,细一观望,这才发觉有异。
司徒猛虽是外表生得凶悍粗鲁,其实心细如发。这一细察之下,才发觉了对方敢情是在运用“千里传音”之秘功,向外求救。
一惊之下,司徒猛这才发觉上当。当下怒吼一声,再也顾不得心存忌讳,只见他双肩摇动之处,背后两口红衣大刀,登时化成两道血淋淋的长虹,神龙交尾般地自背后冲天直起,风掣电驰般向秦冰身侧飞到!
秦冰如今端赖一件“碧鳞披”护身,碧鳞披虽系玄门至宝,秦冰已无能施展,只凭其本身最低功能,如何挡得住司徒猛本命神刀的全力一击!
当下血光到处,立时将罩于秦冰体外的绿色帐光,分开一缝。
秦冰目睹及此。只吓得面无人色。
说时迟,那时快!
李连思度着此一刻情势,自是万难再保持沉默了,心念动处,不及手拍剑身,那口早已与他心灵相通的仙家至宝“七修剑”先自化成了一道闪电似的白光,就空一转已掠向对峰。
银光过处,空中传出了阵阵金铁交鸣声,已与对方那双本命相催的“化血神刀”卷在了一处。
李连仙剑出手,也就不再退缩犹豫,身形微晃,施展“小**移形”仙法,人影闪得一闪,已立于对峰石林之间。
眼前情势,自李连催剑现身之后,已有所改变。
司徒猛一双化血神刀,虽然威力无匹,无如李连那口七修仙剑更是仙道降魔利器。
双方一经交接之下,化血刀顿现不支之势,虽是以二敌一,勉强尚能稳住阵势,只是若以持久而观,只怕无能为力,形势不妙。
司徒猛原已稳操胜算,眼看着即将制胜。他本意待双刀破得对方的护身宝光,先去其一臂,如此迫令对方交出二宝来,料必可以从心所愿了。哪里知道竟然会在此紧要关头,杀出了一个程咬金来。
先是李连七修剑所化的那道宝光,已令他大吃一惊。司徒猛到底出道多年,见多识广,虽然未必一上来就认得出对方仙剑,为当年七修真人镇山之宝,但是仅仅从旁观察,亦知道事属前古金仙之降魔利器,自己所炼之两口“化血刀”虽非邪魔外道,到底亦非正统法器,只怕不敌。
就在他一念未完,即见眼前已现出李连的身形,乍看之下,只觉得对方全身上下仙风道骨,简直乃一全真之士。
这一惊,更不禁令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心中暗道不好!由于李连是由对峰现身而出,是以司徒猛下意识地也就把他当成七子之一——果真对方七人出面支持秦冰,对付自己,那可就大为不妙,其实又何需对方七人同时出面,只要现身一个,自己也万非其敌。
这么一想,先时的一腔傲气,顿时打消了个干净。
就在他心里思索的当儿,当空“化血刀”所幻成的一双长虹,已被李连剑光紧紧缠住。
司徒猛乍见之下,大吃一惊!
当下嘴里念动真言,一面频频向着当空连连指动,一双化血刀,顿时平添了几许威力。
无奈那口七修剑所化剑光,有如蟠龙,司徒猛双刀被它盘住,一时哪里挣脱得开。
司徒猛只得一面加紧运施,一面分神怒视向对方,冷笑道:“你我素不相识,怎地上来就下杀手?这位道友,你报上名来!”
李连虽然前世功力未能完全恢复,惟连番事故之后,己算得上久经战阵,大风大浪也都闯过了,自不把眼前这个人物看在眼里!
聆听之下,也学着对方样儿,冷笑一声道:“你这道人好大的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能容得你来此撒野?还不撤回你的双刀,即刻离开,果真惊动了七位前辈,只怕你就走不脱了!”
司徒猛先见对方仙风道骨,全身上下道气十足,分明金仙人物,只当他必是昆仑七子之一,因不便上来便直言相称,以执后辈之礼,这时听对方这么一说,才知道并非是昆仑七子之一,不由宽心大放。话虽如此,观诸对方之出手现身,毕竟不敢轻视。
当下将一双化血刀分向两翼,脱开对方束缚,一面却暗运神功,将本身所炼之“玄牝”
功力集中后脑,以备必要时施展。
由于李连上来声势所惊,司徒猛确实不敢妄动,等个一刻,却见对方只是运施着当空一口仙剑,似无别策。
司徒猛哪里知道对方心存忠厚,只以为李连技不过此,也许只是空有一副好根骨,只有一口仙剑而已,说不定还是经过此处,一时仗义出手,打抱不平,果真如此,自己倒莫要上他的当了。
这么一想,司徒猛顿时更见轻松,一面加紧运功,一面冷森森地道:“这么看来,足下并非是昆仑门下了!昆仑七位道兄,得道多年,未必有心来管这个闲事,再说这是本门一件私事,此事一了,我自会上门专向七子问安致歉,又何劳足下多事。哼哼!我倒要向你讨个公道了!”
李连虽见空中七修剑已占上风,惟对方一双“化血刀”千奇百幻,实在功力不弱。
他本想吓退对方,就此完事,免得又结下了一门仇怨,无如这个司徒猛尽自喋喋不休,看来并无退却之意,不禁有些火起。
另一面,秦冰自见李连现身之后,知道是来了救兵,他原已真气涣散,几至不起。此刻虽然知道李连有恩于己,无奈却连一句感激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静静躺在白玉石榻之上,运功调息,身上那领碧鳞披凤,闪闪欲掩,象征着他身躯实在微弱已极,随时皆像要一命呜呼的样子。
李连见状更不欲再与司徒猛噜苏,当下运思着七修剑诀,一连在空中指了两指。登时,只见那口七修剑倏地暴涨数十丈,神龙摆尾地在空中一个折腾,围着那一双“化血刀”
所幻化的赤色光华只是一绞!
空中顿时传出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眼看着两口神刀之一,齐腰而折,当空像是落下了一天红雨似的——那口化血神刀,已断为两截,化为两截顽铁,叮当!坠落下来。司徒猛见状大吃一惊,一面招动左手,将剩下的一口化血刀收回,慌不迭地在后头上拍了一大掌,接着一扬,其玄牝功力所幻化的一只大手,直向着李连身上抓去。
同时之间,自其背后匹练似地闪出了一弯紫光,现出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紫蛟来。
这头紫色看似蛟龙的物什好不厉害,一经现身,即由其双目口鼻之间,喷出了大片紫色光焰,一下子即敌住了七修剑所化的剑光。
双方一经接触,立刻战作一团,一时纠缠得难解难分。李连没有料到对方法宝如此之多,即以空中这头紫色恶蛟而论,即不知是什么宝物所化,这等威猛。
眼前情势,显然紧急万分!
不容李连深思,那只对方玄牝功力所幻化的绿色大手,已在一片绿色雾光里,夹聚着一片风雷之声,直向着李连头上抓来。
双方尚还隔着甚远,李连已自觉出冷气袭人。这才知道对方这人敢情不是好相与。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这只绿色大手,眼看着已经罩向其身的俄顷之间,李连心里不过略思怀中宝镜——道蓝光,已从他胸前涌出!
原来李连的那口“破月仙镜”一直就配在前胸,前古仙家至宝,毕竟不同于一般!
这道青蓝光华,一经射出,立刻将对方玄牝功力所化的那只大手冲出数十丈外。遂即见这道蓝光倏地散开一片,形成碧海似的大片涛浪,直向着司徒猛站立的山峰上推压过去。
须知李连如今功力泰半恢复,故此一切出手自是较之往昔大有不同。
这面“破月仙镜”乃前古仙人破月神君镇山之宝,功力何等厉害,眼前所出的蓝色光涛,正好显出其上“水火风雷”中之“水”。
是以大片波光之下,看起来简直像有“倒海”之势,化碧海汪洋于天空之上,这等威势,该是何等壮观。
无怪乎眼前的司徒猛亦瞳然色变!
眼前情势,间不容发。司徒猛万万料不到竟然会有此一着。说来总该是有此一劫。
怪在李连到底经历不深,一来不知这面仙镜功力已十成发挥,再者亦未曾临时阻止,或减其弱势,两相辅合,乃自促成了眼前大祸一桩。
眼看着一天碧涛蓝海过处,司徒猛玄牝功力所化之大手固然为之淹没,司徒猛本人也似不见了踪影!空中兀自剩下那道形若紫色蛟龙的光华,与李连七修剑光缠在一团。
李连心中一怔,正自奇怪,对方不知掩藏何处。
忽听得,‘哗啦“水响之声,即见绿色光华里,司徒猛冲波而起,状至焦迫。
李连哪知道镜上光华,因系五行中之“水”,正是司徒猛大忌之物,经不住在全力发作之下,司徒猛猝然不防,以至元气大伤,全身俱被卷入万顷波光之中,身方入内,才知道怒涛之中,另有一股极具吸力的电磁气息,一经着人,只觉得心旌荡摇,魂魄都将要离体而出。
司徒猛得道数百年,什么厉害人物没有见过?独独眼前这番阵仗,却是前所未料,知道厉害,当下一面以玄牝功力护住通体上下,加速运功,拼着气血大损,用“炸血”之功,冲出一条路,蓦地脱困而出。
偏偏李连不识究竟,见状暗吃一惊,只当是困他不住,情急之下,右手挥出,却将破月三宝中另一枚“两刹神珠”发出,一蓬淡红色雾光升起空中。紧接霹雳一声雷霆大震,眼看着一红一紫,两团旋光迎着司徒猛乍起的身势绞了上去!
耳听得司徒猛一声惨叫,整个身子已化为肉泥。
红光血雨之中,只见司徒猛碎烂的躯壳之中,蓦地腾飞出一点星星之火。那团星星之火,其实正是司徒猛修道近千年的一团本命神光,神光之中,包藏着状如司徒猛一般无二的一个尺许小人,正是司徒猛元阳真胎。
李连乍见对方惨死,心方不忍,无如“破月三宝”古仙人降魔利器,一经出手,设非施展之人临时制止,万不会再行于休。
眼前司徒猛元神在其本命神光掩护之下,方待脱离,已被两刹神珠所化之红紫光华自后追上了。眼看着两者即将接触,司徒猛元神顿时会湮灭。
值此千钧一瞬,耳听得一声断呼道:“施不得!”
一道白光猝然升起,化成一片光墙,猝然间飞向司徒猛元神与两刹珠光之间,其势不过掩了一下后者的来势,却留出了一个空隙。
把握住此一刹的良机,即见那一点命光元神,倏地化为一溜火光,疾如电光石火,倏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前这一切,进展得出奇得快!
李连其实目睹对方“兵解”的一刹,已颇感后悔,再听得那声呼叫,更是不容怠慢,急切间心念收宝口诀,手抬之处,已把空中那颗两刹神珠收回。
李连同时手扪镜面,空中万顷波光海水,顿时如同长鲸吸水般被吸了回来,由巨而细,瞬即无踪。
先时,随着司徒猛元神遁处,那口由其本人先前所放出的化血神刀,亦紧随其后,化为一道血光,迤逦着电驰而逃。
容得李连收下空中七修仙剑之后,当空只剩下发自对方不知何物所幻化成的一头紫色恶蛟,在一片紫色光华里,不时前扑后翦,咆哮当空,有如冻蛹之蝇,不得其门而出。
李连心一惊,只得第二次放出仙剑,化为一道长虹,将它团团围住,不令它四下乱闯。
那条紫色蛟龙,自失主之后,原已是威力大减,毫无克敌之意,此刻被李连剑光围住,益加显出乖顺模样,只是在剑光所形成的光圈里不停飞舞,已是威势尽失。
李连此时心情甚是紊乱。司徒猛元神既已消失,他遂即注视现场之秦冰。
只见他已自玉石榻上坐起,面色虽是颤弱如前,较诸先前已略有好转。
方才那声呼喝,显然发自其口!
李连乃自纵身面前,向着他抱拳道:“道兄现在可好?”
玉榻上的秦冰先是苦笑了一下,遂即向着李连频频地点头道:“道友解救之恩,我将永世不会忘……”
一面说抬头向着天上看了一眼,又道:“空中二宝乃是当年赤碧门降魔七宝之二,道兄请先收回仙剑,容贫道代为收下才好说话。”
李连这才注意到,空中除了那个紫色蛟状物体之外,另有先时发自司徒猛,自司徒猛身遭兵解,元神消失之后,顿失主宰,只是丈许方圆一片,飘浮在空中,四下游动不已。
李连依其指点,当下遂即将剑光收回。
却见榻上秦冰在李连收回剑光的一刹,双手一搓一扬,在空中接连抬了两抬,已自把空中二宝收回。,李连是见过的,倒是后来的那紫色蛟兽却不知是何物体,秦冰收在手上之后,才见知是一根长有三尺左右,通体泛出紫色光华的蛟头玉杖。一杖放在榻上。这才向李连惨笑道:“如非道友搭救,今天我定难逃杀身之祸,此处不是谈话之地,如道友不见弃,可否暂时移玉蜗居一谈?”
李连一怔道:“这——前辈居住之处距离远吗。”
秦冰微晒道:“近得很。”
边说,单手微举,一片霞光闪处,连同李连一并托起,遂即直向眼前那片石林中落去。
李连只觉得眼前一黑复明,再看此身来至一间四面皆为白色洁冰所砌的敞室之中。一股奇寒气息,随之侵袭过来。
李连此时功力泰半恢复,几世修为真身原已水火不侵,一点寒意自是不当回事。
秦冰向他脸上看了一眼,不禁大为惊讶道:“道友莫非不觉得冷吗。”
李连摇头道:“还好,没什么。”
秦冰又是一怔,才道:“此室乃万载寒冰所铸,又以地当冰峰之极,寻常人一经接触,怕不顷刻化为坚冰,只怕道行略差一点的修道人也是吃受不起,道友竟然并无感受,可见元罡极盛,令人拜服。”
李连怔了一下,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这间地室内十分简陋,除去秦冰所睡的那一张玉榻之外,再就是一张可供人坐的玉鼓,李连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在那玉鼓上坐了下来。
“前辈你怎会居住在此?刚才那个红衣道人莫非与你结有深仇不成?”
秦冰一声叹息道:“还没请教道友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李连遂即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秦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点头道:“道友是新来昆仑的吧。”
李连点点头道:“不错,不过数十天而已。”
“这就是了!”秦冰道:“我已在此居住将近百年,昆仑来客,十之**都已见过,却是记不起道友你这张脸来。”
李连道:“我是第一次来!”
秦冰问道:“道友与昆仑七子七位道友是什么称呼?”
李连见他连串发问,原不想实话实答,只是对方一团正气,不似奸人,也就没有隐瞒。
秦冰苦笑道:“道友不必多疑,我只是了解一下你与七子情形,才好说话!”
李连道:“七子年高德劲,我当以前辈称之,彼此以前并无交往,只是师门却颇有渊源,如此而已!”
秦冰道:“道友师承何人?令师现在仙居何处?”
李连讷讷道:“我七修真人门下,今生转世,入门不及一载。”
秦冰聆听之下,面色顿时现出一番惊异表情,一双眸子上上下下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徐徐闭上了眼睛,轻叹一声:“这就是了!”
一面说,遂即徐徐睁开眸子,目光里显出无比柔和神色:“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一口气重复说了好几遍,向着李连频频点头道:“这么说来,我们倒也有些渊源,论及辈份,我与令师辈份相差不多,较之昆仑七子不差先后,令师出道略较我为早,我就称你一声小友,倒也相当!”
李连站起抱拳道:“这么说太失敬了,前辈在上,请受我一礼!”
“不敢当!”秦冰摇手道:“小友你快请坐下,我们才好说话。”
李连还是拜了一拜,重复坐好。
秦冰轻轻喟叹一声,说道:“这件事大概在六甲子以前,一次令师曾经巴山,那一天令师因助巴山蒲道兄成道,而开罪了‘雪岭双煞’,我适由巴山经过,乃助令师一臂之力,自此与令帅结下了交谊。”
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顿,又叹一口气道:“自此以后,承令师多次照顾,即以如今得保残躯不死,也未尝不是令师所赐,想不到相隔数甲子以后,今日复得小友你的援手,得脱大难……正是佛家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看来我受你师徒鸿恩,今生亦难以偿还了。”
一面说,遂即抬起手来,轻轻擦拭一下流出眼角的眼泪,几自伤感不已。
李连听他说到以往经过,时隔数甲子,既不知本末也就不能妄置一词。
秦冰略止伤怀,一双眸子重新回到他身上,点点头苦笑道:“这些话说得太远了……难怪你不明白……我俗名秦冰,幼从南海骑蛟客习道,说来这已是千多年前的事了,因为所习道路,非玄门正宗,中途吃苦甚多,其间转了许多门派,后入赤碧门,承受了赤碧道统,才算萍踪略定,但我生来个性耿直,刚愎自用,又以嫉恶如仇,开罪了不少仇家,生平交往虽不是正派有为之士,大多数也都因为我个性太坏,而疏于往来,倒是师傅对我时常关怀指导,我却因好胜过强,明知令师是玄门正宗高士,对我又好,总不欲落人话柄,笑我高攀,对令师之一番苦心真谊,反倒百般回避,及今思之,真是后悔不及,容得令师飞升仙去之后,我才知道当今天下,再无一个可信托而对我有助的朋友了。”
李连只是静静地听着。
秦冰顿了一下,缓缓又接下去道:“这一生,我因个性过刚,吃亏之事,说来真是不一而足,尤其因为嫉恶如仇,爱管闲事,对我进修道业,阻碍极大。”
长长叹息了一声,他才又接下去道:“……我所犯下最大的一桩错事,即是不该因赤碧真人之一桩旧恨,而开罪了寒谷二老。”
苦笑一下,秦冰迟滞的目光,重新又落在了李连身上。
“你可听说过这两个人。”
李连摇摇头。
秦冰略似有些惊讶,遂即明白,颔首道:“这就是了,你目下显然智域并未全开,数世修为尚未洞通,很多旧事自是不知,否则,当不会对这两个老怪物也不曾听说过。”
李连摇摇头,表示确是没听说过这两个人。
秦冰叹道:“这两个老鬼,确是厉害己极,当今天下敢招惹他们的人,大概还不多见,我却为了赤碧门一桩旧事,上门问罪,说起来,这件事便与刚才那个司徒猛有关了。”
李连一听他提起司徒猛来,下意识里,总觉得有些心存遗憾,到底彼此原无仇恨,一上来就取人性命,终非正道人士之所为,是以心情十分的沉重,这时听秦冰提起这个人来,不禁有些忐忑难安。
秦冰遂道:“这个司徒猛虽系赤碧门门下,却因禀性不良,私心过重,一直未蒙师门传以正统道传,我却因赤碧门两位真人与我渊源颇深,又因司徒猛之师尊撒手前,对我之一番托嘱,竟然一时心存不忍,破格将赤碧门中原不应传授他的许多禁律,一概传授他,直到发觉他后来行为有异,再想中止,可惜已大错铸成。”
停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我实不该听凭他的怂动,前往红木岭找寻寒谷二老,追讨赤碧门的一件失物,因以险些丧了性命,中了二老的‘化尸神光’,直到如今,身体乃未能康复?”
李连道:“什么光这么厉害。”
“小友你哪里知道,”秦冰脸上洋溢着一腔旧恨道:“这种化尸神光,乃寒谷二老采集阳光初升时,腐尸腾升之气,间以云贵十万大山之桃花毒瘴,复取万物之毒,用所采集之阴火熔炼,集十年之功始成,一经着人,立时化脓血而亡,其魂魄元神复被吸收,更为之变本加厉,这是我所知最厉害的邪魔妖法,以我之道行,虽然侥幸未死,可是百十年来,形若废人,如非治疗得快,早已命丧黄泉!”
李连暗惊道:“难道说中了这种妖光,就如前辈这样,终身无救了?”
“唉……”秦冰冷笑道:“这类化尸光一经着人,绝无幸免,我所以例外不死,全得力于赤碧门镇山之宝这件碧鳞神披,此事简直无前例可循,如何解救之法凭一己思索,恐怕也只有两个老怪物自己知道了。”
李连忿忿道:“寒谷二老既如此可恶,何以正道群仙坐视不理。”
秦冰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两道怒纹,微微一叹,显示着他的几许无可奈何。
“小友说的极是……只是谈何容易,你要明白,第一,二老为当今齿极尊之邪道魁首人物,历次天劫,尚未能奈之何,更遑论其他了,再者,二怪平素深居简出,虽说恶名在外,到底并非恶迹昭彰,一般有实力正道之士,虽知是其为人,也不欲无故招惹,诚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哪一个敢无故惹上这等魔头?”
李连怔了一下,忿忿不语,不禁想到了前番与百花教主寻仇事,自己被困,事到情急无奈,昆仑七子犹自不欲插手,可是天地间事只凭一个“理”字,亦甚是难解。
秦冰见他沉思不语,清瘦的脸上略显笑纹道:“小友你在想些什么。”
李连这才警觉,点头道:“我是在想,上天有好生之德,万物衍生,皆赖天地鸿恩大德,看来两个老怪物已深知物生物克之理,善知‘气数’,或因如此才得保身至今,是不是?”
秦冰微微颔首道:“小友如此说,足见高明了。”
李连轻叹一声道:“以此而观,方才司徒猛之死,未尝不是命当如此,只是我之仓促出手,造成大错,现在想来甚是后悔……”
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又叹了一声,甚是后悔地道:“当时之情形,如非前辈见机以本身命光拦了一拦,只怕司徒猛元神已将难逃,果真那样,我的罪过就太大了!”
秦冰黯然点头道:“正是如此,……司徒猛虽为人奸险,到底为恶不多,我原意小友只不过毁其几样法宝,教训他一番就是了,却不料破月三宝如此了得,也怪我一时不察,容得发觉不妙时,已来不及……这件事虽然发自小友,到底因我而起……此事只怕尚有牵连……
容后再想办法吧。“
李连一惊道:“前辈之意,莫非司徒猛已聚炼魂之术还会二次寻仇不成?”
“那倒也不是,……即使如此也不足畏……倒是……”说到这里,轻叹一声道:“小友你哪里知道,司徒猛本身功力尚不十分足畏,倒是他之生母南海烟雨峰之雷姑婆,却是一个十分刁顽难缠人物。”
李连听他这么说,心里着实为之一惊,始知自己一念之差,已闯下了大祸。
他虽不识雷姑婆其人,但揆诸常理,“杀子”之仇焉能善罢干休——由是才又想到,刚才徐雷传声暗告,要自己不要插手这件闲事,莫非此一段因果早已为七子与徐雷等预知了?
何以他们这干人又见义不为?
这一切在他脑子里反复思索不下,却忘了回答眼前秦冰的话。
“小友不必多虑。”秦冰脸上现出一片苦涩笑纹道:“此事因我而起,多年来我已颇通‘飞心电传’之功,容一二日我精力略为复苏之后,把此事本末传知雷姑知悉,待其表明态度之后,再定对策。”
李连苦笑了一下道:“也只好如此了。”
因为出来已甚久了,此举显然已违背昆仑七子之初衷,还不知以后见面怎么对答。虽然仗义除恶,为正道仙侠本份,却为自己带来了心腹大患,未来雷姑婆母子一旦兴仇,自己是否能够应付得了,尚不可知。
转念再及,自己蒙一干仙侠前辈同道,合力对敌,乃得制服了百花教主佟圣,教来此间,原待藉此后岭静修之期,“韬光养晦”一番,却不知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果真因此又为众同道前辈惹来麻烦,岂非无颜?
这么一想之下,登时心如冰炭,越觉无味。
再看秦冰,想是方才话说多了,满脸痛苦神情,原是重伤的身子,经此一番折腾,更显出十分纤弱,死灰的脸颊上,沁出了涔涔汗珠,想是李连在此不得不努力自持,实在已是后继乏力。
李连睹状心怀不忍,虽然对他仍是充满了好奇,待将多问,一来碍于对方精力不继,再者自己离开过久,荒废了功课,如因此遭至徐雷等关心自己诸同道不谅,岂非无味。这么一想,他便起身向秦冰告辞道:“前辈多多静养,我回去了。”
秦冰原已双目微闭,聆听之下,才徐徐睁开眼来,点了一下头,微弱地道:“大恩不敢稍忘,容一二日内,精力稍复,再与小友你细说一切……”
短短几句话说得他一派急喘,不得不临时打住。李连见状更不欲多打扰,起步待行,却又为秦冰手势止住。
“且慢一步……”
秦冰嘴角微微颤抖着,呐呐道:“还有一事相商……我这里有一件物件,还要烦请小友你代我转交给……”
李连听他这么说,只得趋前问故。
秦冰苦笑一下,凄凉地道:“我有一物……烦请小友你就便代为转交给一位故人……他是……他是……”
李连怔了一下道:“是谁?”
秦冰抖颤颤地抬起了一只左腕,袖头滑下,现出了一只碧光陈小倩的镯子。
“这只镯子,烦请小友你代为转交给……七子之中的蓝仙子……”
李连一惊道:“前辈说的莫非是‘飞花仙子’蓝宛莹……蓝仙子?”
秦冰一双眸子,在听到对方说出蓝宛莹这个名字时,悄不自禁地微微闭起眼睛,轻叹一声道:“就是她……”
李连呆了一呆道:“这个……我与蓝仙子虽见过几面,只是相谈不深……前辈……”
“不要紧……”秦冰轻轻喘息着道:“你只把这只镯了交给她就行了!”
一面说,他轻轻自腕子上捋了下来,微微抖动一下,这只碧绿的翠镯,遂即化为一团旋光,闪了一闪,不偏不倚地已经落在了李连掌上。
入手奇寒砭骨,上来不知,李连只觉得手上一抖,几乎脱手跌地。
秦冰看着他微微颔首道:“多谢,我送小友你离开吧。”
语声出口,右手掌心平着向外一托,即见由其掌心里平升而起一片青霜,将李连全身托住,闪了闪已现身地室之外。
李连立身峰外,四下打量了一下,发觉到自己方才来处石峰,正在对面,遂即驾起剑遁,冲起了一道经天长虹,直飞对峰。
回返石室之后,想起了此番际遇,兀自久久不能平息,勉强镇定下来,将每日例行功课运行了一遍,却有些心绪不宁。想到对岭的秦冰,确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怪人,显然他自为“寒谷二老”化尸神光所伤之后,已是待死之身,这百十年来,亦无非借助于冰室寒气勉强保持着未散的元气,乃得不死,设非如他这般功力之人,焉得如此奇迹。只是不知那伤害他至深的寒谷二老对他今日处境知也不知?
由是又想到,秦冰外貌之斯文儒雅,未伤之前当不知如何神采风姿,修道千年,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诚是令人大兴悲伤之叹了。
不知不觉,天色昏黯,看来又将天黑不远。
李连静极无聊,乃行施展渐悟出之七修门道统剑法,将那口七修仙剑隔洞纵出,一时间怒虹如电,匹练般穿行当空,眼看着它巨龙般伸缩盘舞,所过处云开雾散,状若万马狂奔。
近数日来,对于李连来说,无时不在精进之中,前世法力每多回悟,进步之神速,出乎常情之外。即以眼前所运施之飞剑而论,便见其不同一般之处,时而为经天长虹,时而如怒涛狂波,继而又如一扇光墙,又化银丝万缕,当真称得上“收之藏介子,放之弥**”了。
李连把一套七修剑诀运施得攻守自如,变化万端,好不琳漓尽致。
他这里正待收回仙剑,改习别术,猛可里即见一道紫红光华自边侧冲霄直起。
李连剑势原思盘空急旋而过,不经意却被这道冲霄直起的紫红光华迎了个正着,一时间如双龙交首,登时在当空纠缠起来。
这突然之举,使得李连暗吃一惊。
观诸那道乍起的红紫光华,起自昆仑前峰,正是七子宫室所在之处,发剑人的功力显然高明之至,以致于自己七修剑势,亦不能占丝毫上风。
眼看着那道红紫光华,以雷雳万钧之势,化为了一片狂涛,硬将七修剑所幻化之白色光墙向上逼开。
李连立刻感觉到对方逼人的盛势,竟是前所未见的强悍,一时大为吃惊,他原不识对方何许人,只是不甘雌伏,当下忙自镇定心神,手指当空喝了声“疾”,一面加速凝思运用,空中仙剑顿时大见灵活,倏地粗大了一倍有余,化为一弯长虹,直向红紫光海包卷过来。
也就在此同时,空中那道红紫光华,倏地亦变为一弯长虹,看来一样的声势大增。
两道光华再次交接之下,更加凌厉地在空中格斗起来。李连心中暗暗吃惊,自己七修剑何等威势,单以此剑论,正邪道上鲜有其敌,眼前这道红紫光华,又是什么来路?如此厉害!
思念之间,遂即觉出对方那道红紫光华,忽然间威势大盛,竟有驾凌七修仙剑之上的情势,心里登时大大吃了一惊,情急之下,手拍命门,正待全力施展之时,蓦地红光乍闪,竟然消逝不见。
李连遂即招手,也将空中仙剑收回,心中正有些纳闷,耳边上却响起一女子的笑声道:“七修剑道毕竟不同凡响,道友功力看来已过半恢复,可喜可贺。”
声音不徐不快,似乎发自天上,对李连来说,显然却是陌生的。
停了一下,李连遂即答道:“道友何人?以往可曾相识。”
原来此刻李连功力泰半恢复,这两句话虽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其实却以“无相传音”向外传出,故此那人料也能清晰听知。
话声方毕,果然有了回音。
前闻之女子声音微微笑道:“道友诚是健忘,如无功课,可愿见面一谈?”
李连 对方聆听之下,“咯咯”笑了两声。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也罢,邀客就在乎一个诚字,我现在就立即着人前来接引你过来一晤吧。”
这几句话又似乎使得李连觉出口音在哪里听过。
不大的工夫,即见洞前一片光华闪过,一名头梳丫角,看来年方十五六岁的翠衣少女,已立身洞前。
双方乍见之下,翠衣姑娘上前施礼道:“仙子有命,请李连师叔过往一晤!”
李连微微呆了一下,第一次被人称呼师叔,还真有点不大习惯。
再者对方主人到底何人还不知道,却是要问问清楚。
当下点头,从容地道:“府上仙居哪里?贵仙子又是怎么称呼?”
翠衣姑娘聆听之下,先是微现惊异,继而忍不住“噗”地一笑,忽似觉出有失礼数,敢忙又绷住了脸,一张素脸顿时飞起了两朵红彩,忸怩地拉了一下衣角:“师叔不必多问,见面就知道了。”
想是不惯与生人说话,短短两句话说出一副“羞人答答”的模样。
李连自忖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名堂,看来对方并无恶意,见面一谈又有何妨。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犹豫了,遂即点头答应道:“好吧,就烦姑娘前头带路吧。”
翠衣姑娘聆听之下,先自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啃着下唇儿似笑不笑地道:“那就请师叔你过来呀。”
李连才回过念来,本想施展“幻象移影”法,带同对方一并前往,只是却不知对方居处哪里,聆听之下,只得走了过去。
却见翠衣姑娘由袖内取出了一面五色小小旗帜,一面回眸向李连道:“这里各处禁制很多,很容易错了方向,由弟子带路就万无一失了。”
一面说遂即见她起身依附过来,容到与李连并排站好之后,才将手里小幡摇了一摇,登时闪起了一幢五色光霞,环绕着二人一阵疾旋电转,遂即遁身洞外。
紧接着眼前显出了一番奇妙景象。
李连身形方自遁出,即见到满空中俱皆是奇光异彩,阶陌纵横,或五光楼牌,或长桥卧波,或飞星成阵,或彩流成川……乍看之下,真个令人眼花缭乱……这一切的一切,似乎显示着不为外界所知的空中交通,却又是各有所属,错不得章法的。
李连心中即惊,这才想到翠衣姑娘所说不假,敢情这里管制颇多,看来各有所属,一个错了方向,便不知落向何方。他如今智慧见识已非寻常,转念间便已想知此乃仙!道籍中所谓的“云气相结”,看来必属群仙荟集之所在了,却是令人好生纳闷。
眼前无暇深思。
却见二人所乘之五色光船,原已飞向一条绿色光川,待将顺势快行时,绿衣姑娘忽然按住了去势,即见一条绿色大船迎面快速而至,与二人所乘行之五色光舟擦身而过,其势极快,一闪而逝。
虽是如此,李连却注意到,那艘大船之中,却坐有两个道貌岸然的道士。
一个黄衣黄冕的矮小道人,盘膝左侧,正在与另一个道人对奕。后者生得貌相魁梧,黑面赤眉,只是道气岸然,这个人李连却是看来眼熟,很像是昆仑七子中行五的“赤眉子”
谭悟。
双方擦舟过时,这边小舟上的翠衣姑娘竖掌为礼,大船的全真道人各自笑向李连点了点头,遂即箭矢也似地消逝而去。
容其去后,翠衣姑娘才又催动所乘五色光舟,继续前行,一面行,这个姑娘一面向李连道:“仙子关照,要弟子带师叔四下里看看,师叔你要看哪些地方?”
李连这才知追究竟,恍然道:“这么说,莫非这里就是七子前辈的居住之处吗?”
翠衣姑娘噘嘴一笑,似乎笑他还不知道,一面点头道:“当然啦!整个西昆仑都是,上下七百多里呢。”
李连想起方才所见大船之内的两个道者,遂问道:“刚才所见那位黑面真人可是七子中的谭真人么。”
“对啦!”翠衣姑娘笑道:“这里人都叫他老人家‘红眉毛’,他老人家旁边那个黄衣真人,是这里的常客,小师叔你可听过黄风民这个人么。”
李连心中一动点点头道:“啊,听过。”
翠衣姑娘道:“他与这里的五老爷子红眉毛最是要好,听说这一次是专为百花教主佟圣那个老魔头讨情来的。”
原来“黄风民”与“百花教主”佟圣是连襟关系,“百花教主”佟圣为七子擒来,黄风民风闻之下,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讨情来了。
二人说话之间,所乘之五色光船,已在一座拱形云气氤氲的洞门前停了下来。一片光霞闪过,两扇大门徐徐张了开来。
李连方自看见洞门前“飞花宫”三个古篆,此身已入宫门之内,紧接着,光华闪得一闪,所乘五色光舟,已消逝不见。
遂见随行的那个翠衣姑娘,一面收起手上小幡,一面向李连招呼道:“二位仙子来出迎小师叔了。弟子还有别事,这就告退了。”
说完向李连揖了一揖,手举处青霞乍闪,遂即无踪。
李连抬起头再看,只见一弯虹光低悬当空,自此而下所散播出来的光度,不强也不烈,恰恰适中,院子里百花吐蕊,一片芳菲。仰首天上,星月依旧,那低悬的一弯虹光,不过仅仅用以照明而已。
就在一片祥光清霭之间,并立徐行,姗姗走过来一对绝世佳人!
二女顺着一道像是全玉铺就的长廊,一径行走过来,却有三五只彩羽缤纷的灵巧鹦鹉,一径地在头顶上翩翩翻飞,相随不去,衬以四周奇花异景,当真是景象绝伦。
从二女神态看来,一般地雍容出尘,年龄也似相若,一个着绿,一个着紫,望之如九天仙女,月中嫦娥,令人不敢逼视。
那穿绿的一个身材略微较紫衣女矮一点,凤目蛾眉,望之颇有威仪,除了一袭隐隐霞光闪烁的云披之外,手上还着一面像银锣般的物件,里面盛着四枚较诸苹果略大一点,颜色粉红的果实,姗姗前行,步姿仪态,美不胜收。
另外那个穿紫衣服的,看来较绿衣者身材稍高一点,身材也瘦俏一些,细眉、大眼,腮上却多了一颗黑痣,态度一如绿衣女子,清华出世,令人不敢直视,只是黛眉微蹙,多多少少显现着一丝忧郁,海也似深的目光里,显现着几许威仪,那是一种过人的要强争胜风采,看上去较诸她身边那个绿衣女子要似任性多了。
二女似乎一般的年岁,望之三十上下,一面并肩徐行,彼此虽在谈说着什么,四只眼睛却都已看见了李连,含笑远远点头答理。
李连先就看着眼熟,细一辨认,才自认出,来人二女敢情竟是昆仑七子中的“巧云仙子”崔玫与“飞花仙子”蓝宛莹,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这两位前辈近日来虽然见过几面,却没有谈过什么话,想不到猝然邀见,却不知为了什么。思念之间,二女已来至近前。
李连上前一步,抱拳道:“原来是二位仙子,失敬了。”
绿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李连道友不必客气,我们虽见过几面,到底相知不深,也许你还不知道我们是谁吧?”
一面说,手指向那个紫衣女子道:“这就是飞花宫的主人蓝仙子,她叫蓝宛莹,我叫崔玫。”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道:“道友竟日枯坐,也该走出来解解闷儿,方才我在空中作耍,尚请不要见怪。”
听她这么说,李连才知道,方才与自己剑光对敌的原来是紫衣女子,自然把自己请过来的也是她了。
“蓝仙子太客气了,后辈功力不足,尚祈勿吝指正才好。”
想到方才秦冰托交翠镯之事,不免好奇地多打量对方几眼,越觉得对方菁华内蕴,神仙质地,绝非寻常之辈!
“巧云仙子”崔玫笑向李连道:“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改天再由我作东,专邀道友到敝处玩玩……”一面望向蓝宛莹点头逍:“好好接待贵客……你们慢慢谈吧。”
话声甫落,即见足下猝然滑动,已为一道白光托住,快如电闪星驰般向外飞出,一闪即逝。
“飞花仙子”蓝宛莹遂即向李连微微笑道:“这里情形,道友方才大概已看过了,我们七个虽是亲如手足,可是各人有各人的事,平素虽是住在一起,却也并不天天往来。
四姐最懒了,要不是知道我后园所栽种的‘玉荷香实’结了实,就是请她来还得说上半天呢?“
李连微微一笑,心想久闻昆仑七子,俱已是得道千年的神仙中人,却想不到依然如此风趣!
蓝宛莹一笑道:“神仙见惯亦常人,道友早晚亦是我辈中人,到时候也就知道了。”
李连这才知道敢情对方已具有仙家所谓的“五通”功力,其中“他心通”一功,即能洞悉对方之思维,自己原已以法力封闭身上各穴,却是功力不足,自此看来,这位蓝仙子显然是法力惊人的了。
蓝宛莹道:“道友不必妄自菲薄,七修道统乃当今领袖群伦的不二法统,道友既为当今唯一继承此道统之人,来日势将有一番大作为。”
说到这里,手掏灵诀,略一运思,霍地脸上浮现出了一片惊讶神情,又似含有几分异样感触,一张素脸上随即现出了徘红。
李连经她连连道破心事,确实不敢再心存别思,生怕为她窥破,不好意思。
蓝宛莹之不安情绪不过只是略起即逝,依然一派自然,微微含笑道:“我刚才提到后园所栽种的‘玉荷香实’,现在正值结实之期,此果人间不见,植来很不易,道友来得正巧,少不得也来尝尝新吧!”
李连听她如此一说,倒也不便推辞,欠身致谢。
蓝仙子颔首道:“请随我来。”
二人遂并肩前进,踏过眼前这道玉石走廊,穿入中庭院落,立刻面前视野大为开朗。
那不像是来到某人的花园,却像是进入到自然世界,一脉青山,一溪流水,毫无拘束地陈现在眼前,那是一种寓自然于家宅的神奇构想,只觉得美的自然,美的神奇。
头上的那一**月亮,看上去又大又圆,附近的星辰更是看来举手可攀,翠草如茵的地面上,洒下了大片的五色石块,月光下各自闪烁着一片奇光异彩,宛若一地流莹,当真美不胜收。
李连由不住赞叹道:“好美!”
蓝宛莹微微一笑,手指着地面上那些五色石块道:“这是方三哥送的,他因有便到‘洗星堡’作客,顺便向洗星老人要了这些星石,五光奇色看来确是美丽,尤其妙的是这些星石,原自由不同星球上坠落,备有色泽,光度迥异,入夜以后给月光一照,便自现了原形,我只略加布置,倒像是洒下了一天繁星似的!”
李连只是由衷地赞赏,驻足而观,一时忘记了前进。
蓝仙子这番话牵扯的两个人,前者“方三哥”乃昆仑七子上行三的“玉灵子”方昆,至于那个洗星老人李连也于不久前由徐雷处听过,知悉乃是一名出道甚久的散仙,所居“洗星堡”乃海内七绝之一,景象之美,出乎想象。
这个洗星老人生平特性之一是专爱搜集各式奇石,即使连天空坠落的各色星石也不放过,他更有特别眼光鉴别天地间的一切金石美玉,一入其目,即能见其特质,略加斤斧即为瑰宝,也算是当今天下一个奇特的异人奇士了。
蓝宛莹见他驻足不去,也停下脚步笑道:“我方才说到的那个洗星老人,确是生性怪异得很,自从他迁居洗星堡以来,由于为人孤僻高傲,知交零落,虽对我七人尚能保持一定来往,却惟独跟方三哥一个人要好!三哥本人也是怪脾气,两个人算得上是气味相投,倒也是无独有偶!”
李连点点头道:“有关洗星老人事,我曾由徐道兄处听知一些,他日有便,但愿有幸能一瞻此老风采!”
蓝宛莹道:“这个机会应该是有的,这样吧,我正有事要去洗星堡一趟,今天晚了,明日午夜我去你处接你一道去便了。”
李连甚是高兴地点头道好,只是他突然又想到了正逢坐关之期,只怕不便远行。
他心中自有所念及,却已为蓝宛莹洞悉入微地自侧面发觉。
微微一笑道:“道友此番坐关,与一般所谓之坐关略有不同,偶而散散心未尝不好,一切有我作主,你不必多虑!”
听她这么说,李连倒是放心了。
原来李连后岭闭室坐关,乃是受命于七子之首“银眉子”李铁民的善意关照,银眉子得道极早,其年龄儿与七修真人相当,虽承其不弃以同辈相称,李连心里实在视其如师,不肯稍有违背。现在既有蓝仙子出面担当,也就不必再多所顾虑了。
他久闻昆仑七子乃当今辈份最高的出道长者,平索闭门自修,与一般同道极少往还,想不到一旦接近之后,才知道他们为人和谐易处,并不如传说之甚。
此时,夜幕深垂,难得蓝仙子有此清兴。李连之所以期期不便出口者,即秦冰托交之事,难得蓝仙子此刻兴致颇高,即使此事有所冒犯,谅来也不会对自己有所发作,这么一想,方待借题先刺探一下对方对秦冰此人的评语感受如何。
无如心方动念,未及出口,蓝仙子已笑道:“我们到后园看看去吧!”
一面说,率先前行。李连只得把临到嘴的话又吞向肚里,当下随着她步入后庭。
穿越过一道紫藤花盛开的拱架,鼻子里立刻嗅到了一阵阵的沁人心肺的淡淡清香。即见一片碧荷散延亩许,时当冬令,按说当非生荷之期,只是仙家妙能,却是常能化非为是,去腐朽而存神奇,不能以人世常规而论。
眼前这一片碧荷,却已是正当花开之期,油油碧叶间以香萼挺挺,飘送着郁郁清芬。
妙在这池碧荷之间,流动飞行着点点红绿星光,更似有淡淡青纱,将整个荷池笼罩其间。
李连看到这里,心里不禁暗自有些奇怪。
蓝宛莹遂道,“道友可曾嗅出这些香味有异寻常么?”
经她这么一提,李连才觉出果然香味有些奇怪。
一般荷香虽是清淡无异,只是此番清香之中却间杂有一些甜甜的感觉,想必就是所谓的“玉荷香实”了。
遂见蓝仙子玉手轻挥之处,由其袖内倏地飞出了一团拷拷大小的银色珠光。这团珠光,一经出手,立时光华大盛,转得一转已来到了荷叶之上,顿时将一池碧荷照耀得清澈可数。
李连这才注意到,敢情在那些高耸的巨大荷叶之下,系结着一枚枚粉红色的果子,其状正如同方才崔仙子所携。
妙在这些果实,俱都由一根红色透明的软茎所串连着,像是发自水底,却寄生于群荷之间。
蓝宛莹道:“这种玉荷香实最是娇嫩,自我由东海移植此处,不知费了多少心血,请教了多少高明人士,才养活了,也只是三株而已,每三年才结实一次,三株所得只不过百十来个,实在是宝贝得很,你的运气不错,正赶上今年结实之期,要是再晚来几天,保不住崔三姐把话一传出去,各个洞府都来讨要,可就剩不下来了。”
一面说,遂即带领着李连就着池滨一张玉几边上坐下来,那几上置有一叠银盘,更有一个小小玉钟。
蓝仙子信手拿起一枚长长玉签,轻轻在钟上敲了一下,其声清脆而优越。钟声未歇,即听得“咭呱”一声,一倏白影,自空中投落下来,待将到眼前之际,就空折了一个筋斗,四平八稳地轻轻落下来,落在一面玉鼓之上。
李连不明原委,起先见状,由不住吃了一惊,待到那物投落完之后才看清了竟是一只通体白毛的灵猴。
那头小小白猴,全身上下约莫有三尺高矮,一双红似玛瑙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现场一阵快转之后,遂即一手覆顶一手按地,向着蓝仙子伏来。
蓝宛莹笑道:“今晚贵客上门,你去挑两个好的摘下来,摘时要小心,不要伤了茎,否则来年可就结不出来了。”
那猿儿早已通灵,聆听之下连连点头,嘴里吱吱有声地应着,遂即一跃而起,就势接住了蓝仙子抛出的一枚银盘,再接着一个翻跃,翩若惊鸿地已向着荷池之内跃下。
就在它身子将下未落之间,蓝仙子手掏灵诀向外一展,已收起了笼罩在整个荷池之外的那一袭淡淡纱光、那猴儿乃得从容无阻地落身于众荷之间。
当真是好身手!
只见那白猿足下方自在荷面上一踏,整个身子快若白箭似地嗖地射出,紧接着单掌外延,已攀住了一根高出的荷茎,瞬息间又隐身于碧荷之间。
蓝宛莹道:“吃这种玉荷香实,一定要用银器盛着,否则很难到口,入士即化,寻常人不知道采撷方法,也是枉费心机,所以我才特别训练了这只猴儿,有它动手倒省了我不少手脚。”
说话间,即听得“咭呱”一声猿啼,己自池中跃起,紧接着眼前风力嗖然,那头小白猿已落身玉案之上。只见它双手捧着的银盘里,已多了两枚荷实,看来大小与先前崔仙子所携回者一般无二。
那猴儿想系知道为谁所摘,当下双手托盘,来到了李连面前,举盘呈上。
蓝仙子笑道:“算你精灵!”遂向李连道:“你就接过来吧。”
随即递过来一根细长的银管,道:“轻轻插进去一吸就好了。”
李连道了谢,把那根小小银管向着盘中玉荷香实上轻轻一插即深入其内,就嘴一吸只觉得一股清凉,吸了满嘴,迫不及待地向腔中咽下,更觉得通体顺畅,说不出的舒服。
蓝仙子道:“这种玉荷香实,功能补元气增智慧,对于我们修道人最是有益,只是不能多吃,一次吃上两个就足足可以了。”
李连这时已吃尽一枚,敢情那看来硕大的果实,其实却是一包汤汁,收尽之后仅余外皮及内里一核而已。他递即把下余一个送向对方道:“前辈请用。”
蓝宛莹摇摇手笑道:“不要客气,我已经吃得够多了,机会难得,你就快吃下去吧。”
李连也就不再推辞,把第二个也吃了下去,当真是余味满腮,遍体生温。
那猴儿眼巴巴地接过了银盘,却把一双红红的眼睛看向蓝宛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蓝宛莹笑道:“馋嘴的东西,赏给你了。”
那猴儿喜得咭呱怪叫了一声,倏地飞身自去。
蓝宛莹道:“剩下的两只果核里,其中的核仁酸甜可口,吃下去对眼睛很好,倒是便宜了这只猴子。”
李连其实一直在等待机会,为秦冰办事,只是他也知道这类事冒失不得,否则一经唐突,连带着可使得自己这张脸也挂不住。
心中微微转念,遂即道:“前辈可曾听过雷姑婆这个人么?”
蓝宛莹明眸微侧道:“哪个雷姑婆?你说的是南海烟雨峰的那个老婆子。”
李连道:“对了,就是这个人!”
“我认识她。”蓝宛莹笑道:“不过论不上什么深交,道友,你忽然提起她又为了什么?”
李连道:“前辈有所不知……”
说来轻轻叹息一声,苦笑道:“说来都怪我一时多事,惹下的大祸?”
蓝仙子“讳莫加深”地看着他,点点头道:“是怎么回事?”
李连苦笑道:“是我静居无聊,一时多事,管了一件闲事,却不知惹下了祸端。”
当下,遂把他插手秦冰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只是暂时隐下了秦冰托交翠环之事。
在他整个诉说过程里,“飞花仙子”蓝宛莹脸上丝毫不着表情,直到他说完了以后,她仍然不发一言。
李连心里可就难免觉得纳闷儿,弄不清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件事你确实不该管……”蓝宛莹一双眼睛注视着他,“再说,伏虎上人司徒猛虽然不是什么正道中人,可是到底罪不及死……李连道友今一时不察,竟然伤了他的性命……这可就……”
李连叹息一声道:“我一时收手来不及,若非那位秦前辈临时阻拦,只怕连他的元神也保不住了。”
蓝宛莹冷冷一笑道:“这件事错在秦冰,李连道友你若不是为了救他,怎么会惹下这桩祸事?哼哼,这么说起来,他也不能脱了关系。”
李连聆听之下,他心里不禁为之一动,他原意秦冰既以故人称呼她,又以翠镯相授,料必二人交非泛泛,这时一听她说话口气,冷漠如斯,非但不像是对待故人神态,反倒似对秦冰颇有不能谅解之处,诚是令人不解了。
这么一来,李连更不便贸然捉起翠镯之事了。
但蓝宛莹遂即又恢复到原有的和蔼神色。
她微微一笑,看着李连道:“这件事我们七个其实大概的也已测知,说来也是命中注定了,过此一劫之后,道友才得大有发展,眼前倒也用不着忧虑。船到桥头自然直,且放宽心,静待此事的发展吧。”
李连一惊道:“原来七位前辈,早已测知……”
蓝宛莹微微一笑道:“那倒也不尽然,我们只知道你会应上这步劫难,至于事情的本末细节发展,却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太上天招’了。”
李连喟然叹道:“前辈这么说来,就连那日百花教落难之事,也是命中注定的了?”
“当然!”蓝宛莹一笑道:“你既问起,我也就无妨告诉你……你这一次原该有百日之困,只是我七人生怕你道力未复元之前,挺受不住,中了魔法,所以研究了一下,不待你百日期满即先行出手,把你由百花教内救出。我们虽知你并未真的应了百日之困,这才想到要你辟室后岭,坐关百日不问外事——我们的意思,一来西昆仑地处遥远,正邪各道鲜有来往,再一方面即使你过去无心开罪了某一方面,对方有心寻仇,可是碍着我七人的面子,也不敢上门滋事,却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切虽然都没有算错,错在你竟然插手管了别人的闲事,依然未能逃过这一步劫难。”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笑道:“人算不如天算,看来你应该是有此一难了!”
李连苦笑道:“既是在劫难逃,我也就不再为此忧虑,只是有关此事的未来对应之策,还要请前辈指示迷津才好。”
蓝宛莹摇摇头道:“很难说……我如果为你事先一步步都安排好,虽然以我能力并非不可,可是对你却没有益处,说不定更生别故。”
说到这里她脸上带出了一片笑靥:“我自从三百年前无心动了尘念,险些遭了大劫,这三百年来,一直在闭门思过之中,从来也没有插手管过一件闲事……今日竟能与你盘桓竟夕,也算是有些缘份,既然闻知你事,真要是不闻不问,未免不尽情理,再说令师七修前辈,当年与我颇有成全之谊,这就越发令我对你不能不与闻问了。”
一面说,只见她探手袖内,眼前红光一亮,即见她手中已多了一封锦函:“我这里有偈言一件,必要时你再拆开便知。”
言罢玉手轻送,那封锦函遂即化为一片红光,直向李连面前射到。
李连手掏灵诀,向上一扬,已接在手中,遂即道谢收好身上。
蓝宛莹道:“这件事我既然已插手,到时只怕脱不了干系,说来也是事有凑巧,我七人原都到了打关之时,偏偏大哥算出昔年一件旧事,要我前去料理,这件事既是非我不可,我也只有暂时退出关期,此刻说起来算得上是七人当中唯一的一个闲人,要放在从前,只怕是分不出时间管你的闲事了。”
李连听她这么说,心情略释。
盖因为昆仑七子当今辈份极尊,法力无边,自己之事,即使只得“飞花仙子”蓝宛莹一人插手相助,也是未可期遇的大幸。
蓝宛莹微笑地注视着他,含有几许神秘地道:“李连道友切莫以为有我从旁相助就可掉以轻心,须知道这件事关系你未来至为重要,一步走错了,后悔莫及,大主意还是决定在你,我也只能酌量情形从旁出力,切不可心存倚赖,否则就糟了。”
李连想不到又为她看透了心中所想,不觉面上一红!
蓝宛莹似乎胸有成竹,只是事情未发之前不愿说破,遂即又问了一些有关李连静中参悟功课之事。李连实不隐瞒,一一见告。
蓝宛莹静静不发一言。
待到李连叙说略告一段落之后,蓝宛莹才幽幽一叹,含笑点头道:“道友灵根深厚,这一次静中深悟,所得极多,七修道统毕竟高明,不同于一般,道友他日成就实可预卜,可喜可贺。”
又道,“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明乎这个道理,也就知道此番所加诸之一切,诚属意料中事了。天已不早,道友大概也该进行晚课了吧?”
一面说遂自位上站起。
李连心中念及秦冰托交翠镯之事,生怕错过了今夜,难再有如此良机。
心念一动,即为蓝宛莹有所测知。
即见这位得道甚久,道法高绝,不可一世的仙子,忽然现出了一番腼腆神态。轻轻一叹,只见她凤目轻瞌,遂即向着李连微微点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事与你无关。”
话声微顿,脸上带出了一抹绯红,呐呐道:“你可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么?”
听她这么一说,李连总算松了一口气。
“前辈明鉴。”李连期期地道:“今天施行之时,那位秦冰前辈,曾要我将一只翠镯亲交与前辈。”
一面说,遂由身上取出镯子,双手送上。
蓝仙子一双蛾眉,微微挑了一下,脸上神色微现羞怒,冷冷笑了一声,她只是冷眼看向李连手中翠镯,却并不伸手接过来,也没有要拿回来的意思。
李连手托翠镯,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一时倒实在感觉为难起来。
“就烦李连道友原物退还。”
说了这几个字,即见一片红潮蓦蓦飞红了她的脸。
“请你转告他,就说不必如此,哼哼……我如果真如他所想那样……又焉能容他处身彼处百年之久……”
冷笑了一声,脸上情不自禁又现出了一片郁郁,想不到成就如她者,亦未能全脱情绪之干扰,更遑论其他一般了。
“哼——李连道友……烦请你再转告他……就说我与他一番旧情早已结束,虽然这样,我也并非对他漠不关心……哼……这件事他应该心里有数。”
说到这里,目光不禁向着李连手中翠镯瞟了一眼:“照说这只镯子,我是应该收回来的。我只是担心他日后怕还有用,哼!”
一声冷笑之后,情不由衷地又现出了一番淡淡离情。
“就烦道友你交还给他,就说他日我自会前去索取,他不必挂心。”
李连点点头道:“前辈放心,这些话我当会便中转告,如无别的事我这就告辞了。”
蓝宛莹道:“你第一次来,怕路还不太熟,我送你一程吧!”
李连道:“不敢劳驾。”
蓝宛莹笑道:“方便得很。”
一面说遂自袖内取出一片像是树叶般的物什,交与李连道:“这面‘青录肪’,还是早年师门所赐之物,我已无什用处,道友法力未曾完全恢复以前,留在身边倒也方便,就算我送给道友的一件菲薄礼物吧。”
李连知道客气无用,也就道谢收下,一面请教用法。
蓝仙子微笑道:“这件法宝,方便之处就在于使用简单,用前你只须心念某地,手掏‘万’字灵诀向地上一摔即可。”
当下遂即传了万字灵诀的手法。
李连再三道谢,再看手上的“青灵舫”,不过是薄薄一片玉器,作树叶状,上面雕刻着一些古篆,形式奇古,知非常物。
当时再向对方告辞,遂即照蓝仙子所授,单手掏万字灵诀,心念洞府,把手中青灵舫向地上一摔,登时间青光大盛,眼前亮了一亮,现出丈许长短一艘碧舫。
蓝宛莹笑指舫上,示意他登上去。
李连点头答谢,一足方登,只觉得足下吸力甚强,青光一卷,整个身子已进入舟内。
紧接着已被这艘宝舟载动得腾空而起,霹雳一声,已来到后山洞府。
由于两处地方间隔至短,不过交睫当儿已到了地头,青光再闪,李连才发现己立足洞前。那载动自己来此的青色光舟,却已回复原来形态,不过是三四寸长短的小小一截,浮在眼前。
李连探手取回,收藏身上。
正当他举步侍向洞内行进,眼前红光乍闪,现出一个蓬发巨体的高大汉子,正是徐雷。
李连吓了一跳,奇怪地道:“原来是你?”
徐雷抱了一下拳,唤了一声“恩兄”,才道:“恩兄你这是上哪里去了?我在这附近找了你老半天。”
李连点头道:“我们进去再说。”
当下施展手法,开了门前禁制,二人遂即进入。
徐雷进门,遂即顿足叹息道:“恩兄你不听我好言相劝,这一次祸可是惹得不轻!”
李连苦笑道:“怎么!你都已知道了?”
徐雷冷笑道:“我哪能不知道?唉!恩兄你总是凡事为人着想,忘了自己。”
李连原已心里不是味儿,却想不到他还自一旁奚落,由于这个徐雷与他前数生皆有渊源,说话大可无忌。
当下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怪我,莫非要我见死不救么?哼!”
徐雷皱了一下眉,呐呐道:“那倒也不是,只是这么一来,岂不是恩兄你自己已惹上了些大麻烦?”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李连冷笑一声道:“看来活该我命当如此!”
徐雷顿了一下道:“我当初原想插手的,助恩兄一臂之力,只是却得七子中的谭老前辈传声相告,要我千万不得插手其间……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恩兄竟会以飞剑取了那人的性命,这个梁子可就结得大了!”
李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徐雷见他如此,也就不欲多说,遂即问此行何去,李连乃把无意蒙蓝仙子见召,前往会晤,以及赐食“玉荷香实”,见赠“青灵舫”各节道出,只是却未把秦冰托交翠镯之事本末道出。
听完了之后,徐雷似乎才大大松了口气,面现喜色道:“这就好了,既然此事有蓝仙子出面相助,情形就另当别论了!”
李连摇摇头道:“话虽如此,蓝仙子却也说此事全在我自己当机立断,她只能在必要时从旁协助,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徐雷道:“恩兄洪福齐天,一些邪魔歪道料必也只能给你一时之困,终必无害,此一灾难过了以后,往后必多佳境矣。”
说着又叹息一声,苦笑道:“我原想在恩兄坐关之期,能为你略尽防守之职,一来得七位前辈告诫,嘱我万万不可,果真我一旦插手,非但与恩兄本身无益,更恐加重其害,这个道理即使七位前辈不说,我也明白,再一方面七子中的谭悟谭真人,自今日午时起,便将要面关独思,七日之内最忌外魔,他与我当年多少曾有过一些渊源,这一次特别要我为他护戒七日,此事关系重大,承其见邀,我也只得勉力报效,是以特来向恩兄说明,七日之后,当再来看望你了。”
李连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乃将原订与蓝仙子明晚共访“洗星堡”洗星老人一事道出。
徐雷聆听之下大为惊异道:“这倒是一件奇怪的事,据我所知这个人怪癖得很,生平有一大忌即是绝不与生人见面,蓝仙子与他定交在先,偶有交往不足为奇,何必又拉上了恩兄一同共往,岂非有些奇怪?”
李连听他这么一说,一时也深感奇怪。
徐雷想了想道:“这且不去说他,蓝仙子既然见邀,终必其间含有深意,说不定恩兄此去还会有所受益也未可知。”
李连道:“这个洗星老人,素行如何?”
徐雷道:“论及此老辈份,却是较诸昆仑七子不差,只是为人怪异,个性极傲,我想大概除了昆仑七子之外,他目无余子,据说此老早年出身魔教,中年以后因仇家太多连番吃了几次大亏,才又弃邪归正,在百蛮山辟室修炼,这其间因为缘份的关系,正好结识了前辈散仙星云子,星云子彼时飞升在即,由于所练道统怪异,未有理想传人,一经与他结识,盘问之下,二人非但性情近似,即以当时洗星老人所练之道法而论,亦颇多近似之处,星云子大喜之下,乃飞升之前,将其道统传授了他!”
停了一下,徐雷才微笑接下去道:“自此以后洗星老人才迁居洗星堡,继承了星云子的道统,他那洗星老人的绰号,也是在他移居洗星堡以后才取得的!”
李连点点头道:“这真是一段不平凡的遭遇,你可知他这洗星堡目下势力如何?”
“势力很大!”徐雷道:“他自己虽然早已不问外事,可是手下四大弟子,却是广收门徒,现在外面洗星堡的名头很大,由于他们道法独树一格,而本门法规有异一般正派,动辄伤人,取人性命,是以大家敬鬼神而远之,很少敢与招惹。”
李连点点头,对于这个洗星老人总算明白了一个大概,依他性情这类人物原是不欲结交的,只是既然已经答应了蓝仙子,却似不便反悔,只是心中不解地是何以蓝仙子要邀上自己这个生人共同前往?
徐雷见他沉思不语,遂即微微一笑道:“蓝仙子法力无边,未卜先知,她既然邀约恩兄共同前往拜访,其中一定别有用意,恩兄先不要多疑,到时候也就会知道了。”
李连点点头没说什么。
徐雷站起来道:“时候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李连想起蓝仙子退还翠镯之事,似乎也应该过去向秦冰作一个交代,当下同着徐雷一同步出洞外。
徐雷怔了一下道:“恩兄这么晚还要出去?”
李连手指对峰道:“有件事要去面察那位前辈。”
徐雷聆听之下,不禁又为之呆了一呆,点头道:“不是恩兄提起,我几乎忘了……恩兄说的可是那个地底怪人秦冰。”
李连奇道:“原来你也知道!”
徐雷点头道:“有关此人的一切,改日再向恩兄细说……这位前辈确实也可以称得上是天地间一个怪人,恩兄此刻在道力未曾恢复之前,与此人结交,却是要小心一二……”
李连不解道:“为什么?莫非……莫非他?……”
徐雷摇摇头,轻叹一声道:“我与恩兄关系不同,说话也就未免直了一点……恩兄为了他遭此大故,未来伤害尚在不知,却是不宜再多管他的闲事,以免陷得太深。”
李连微笑道:“你不必多虑,这一点我自是心里有数。”
徐雷听他这么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唇边却又临时忍住,点点头道:“珍重!”大手略举,空中红光乍闪,人已无踪。
李连行法关闭了自己洞门,这才驾遁光来至对崖,身子方自落向石林,耳边上已响起了秦冰声音道:“李连小友来了么?请进。”
说话间一蓬光华已自地底发出,像是一阵光雨般直向李连身上洒落过来,紧接着就空一卷,挨到李连发觉时,此身已来自地穴之内。
眼前寒气袭人!
秦冰虽然仍是状如从前平睡在那块白玉石板之上,只是看上去神色显然较诸昨天要好多了。
“刚才小友出去了?”秦冰脸上显现着一抹凄凉,那双眸子里含蓄着无比的期待。
李连道:“前辈所托之事,我正愁无能接近,凑巧蓝仙子约见,总算见着她了。”
秦冰忽然睁大了眼睛:“你可曾将东西交给了她?”
李连鼻子里轻哼一声道:“前辈所托不敢忘怀,只是蓝仙子拒绝接受,所以我也只好原物归还了。”
一面说取出翠镯,双手奉上。
秦冰迟滞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去接过来。“这又……为了什么?”
“请恕后辈直说,” 李连道:“蓝仙子以为这只翠镯日后还有用处,要前辈暂时保留,不必急于归还。”
秦冰聆听之下,那张颇称俊秀的脸上,显现出一丝苦涩的笑。
“这又何必?”
接着他又发出了一声叹息,喃喃地道:“藕既已断,何必丝连……何必!何必!”
李连遂即自行将这只翠镯放置在他头边,秦冰又叹息一声,遂即闭目不言。
少顷之后,他才又缓缓地睁开眼睛,向着李连微微点了一下头道:“谢谢你,小友……她还说了些什么?”
李连道:“蓝仙子要我转告前辈,虽然你二人情缘已尽,但是她对你并非漠不关心……”
“哼哼……”听到这里,秦冰情不自禁自鼻子里发出了一串冷笑,那张原来就显现苍白的脸,看上去更白了。
“她总算还有良心……”
嘴里这么说着,脸上更白,显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显然“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亦惘然!”在长久冰封了的感情深处,已难再滋生什么了。
李连在他身边的一张玉鼓上坐了下来。自从初一见他——秦冰时,李连已经对他产生有某种程度的好感,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同情”,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倒是他那种特有的气质影响了他。人有时候并不需要对一个人有深刻地了解,或者是说太多的话,却能够于无形之中获得对方的好感。
秦冰对李连的影响就是这样的。
一个人在地底深层,冰封的斗室内,蛰伏呻吟百年之久,除了强烈的求生意志之外,总还应该有一些别的力量吧?
每一回,当李连注意到他那张苍白而失血的脸,注意到他前额间那一道深陷的纹路,注意到他那双除俊秀之外更多忧郁、痴情的眼睛时,李连便会对他情不自禁地倾生出一些好感,想到要更深刻一层去了解他,去帮助他!
虽然他根本还不明白,对方秦冰与“飞花仙子”蓝宛莹之间的离情别绪,绝裾之因,只是在下意识的感觉里,他却认为蓝宛莹以目前的这种态度来对待秦冰,似乎有些过份了。
若非是秦冰冗长的一声叹息,李连仍然还在深思之中。
二人目光接触之下,秦冰苦涩的脸上绽出了一点微笑,停了一下,他才呐呐地道:“我们总算有缘份,能够在这里见面,更何况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原是可以帮助你在功力复元方面多尽些力,只是目前情形……唉!你也看见了……。”
说到这里,他徐徐地闭上了眸子,叹息一声道:“……我的罪还没有受完……这样子真不知还要继续多久……”
李连安慰他道:“前辈还是想开一点,这种事急也无用,我想解铃还需系铃人,何不在寒谷二老身上设法,他们既然妄以‘化尸光’伤人,当然也知道解救之法……”
秦冰黯然苦笑道:“话是不错,可是此事却万万行不通!行不通!”
“为什么?”李连冷笑道:“这件事前辈自然无需出面,可以由第三者上门与他们理论!”
“万万施不得……施不得!”秦冰忽然睁大眼睛,十分慎重地道:“小友,你切记,这件事千万莽撞不得……这么一来,只怕救不了我反倒害了我了。”
李连见他说得如此慎重,倒是不便再坚持了。
秦冰长叹一声道:“李连小友……你目前道**力尚在混沌未开之间,待到你一切复元之后,便可知道这些人的一切过往行径,本末细节,就这两个老怪物来说,那是千万不能招惹的……”
李连见他对于寒谷二老竟然怕到如此地步,心里未免不忿,转念一想,这两个老怪物必然是厉害之极的人物,似乎可以断言了。
地室里气温甚低,自四面袭来的空气,透人骨髓,以李连那等功力之人,竟然也有些吃受不住。
秦冰似乎也看出来,忽似想起来道:“我竟然忘了告诉你,每日亥时前后,是这里寒气最重的时候,回去吧,中了寒毒却是大大不妙!”
李连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逗留,想一想自己的晚课时间已到,又当坐关之日,确是不应荒废,当下遂即告辞,秦冰在睡榻上手势微伸,白光卷处,已将李连带出地室之外。
李连在洞室里静静地打了一回坐,接着练习吐纳内功。
一股白森森的剑炁,由他嘴里吐出来,又吸进去。如此反复吞吐,直到整个洞室俱都被冷森森的剑炁所充满,然后再化为两道粗细约如拇指般的白光,缓缓由他鼻孔里吸进去直到满室白光全然消失为止。
至此,李连才睁开眼睛,完成了一天最重要的“练剑洗髓”工作。
每一回练完这阵吐纳功夫后,他都会感觉到异常的舒泰,仿佛全身上下每一个汗毛孔都张开来。
洞外月光如银。西昆仑山在月色的点缀之下,看上去宛若一个清装淡抹的少女,只是觉得那种脱俗静态的美。
李连缓站起来,步出洞外。
他所处身的这座山峰,地当昆仑后山,虽属于昆仑七子盘据之所,严格说来其中仍有隔离,一道迂回盘伸的流水,划出了其中的界沟。
李连只要在这个一定的范围之内活动,都不至触犯禁制。
他信步走向坡下,阵阵花香随风飘送过来,那是一种昆仑后山独有的异花——“雪兰”。小小的花茎色作纯红,每一株都约有尺许高下,麻麻遍开岭上,冲破白雪展开,—本五蕊,色作鹅黄,散播而出的阵阵清香,若有若无,间以寒风沁人心肺,一经沾染,无限心旷神怡。
李连深深吸一口气,自从闭关以来,从来还不曾像今夜这样心情开朗过。
明月高悬,景致如画。他不禁想到了久别的陈小倩,虽然曾他知道陈小倩就在昆仑七子处作客,可是直到如今却还不曾与她见过一面,也不知她确切住处。此时此刻,若能与她见上一面,谈些别后离情,该是多么称心之事。
事情竟然巧妙到如此地步。
李连脑子里方自念到陈小倩这个人,眼睛里竟然出现了对方的人影,身上披着一袭百雀白羽短披,是一件苹果绿色八幅风裙,秀发披散着,宛若画中仙子。
她那么远远地站立在一座雪丘上,正自含笑向这边微微点头。虽然隔得那么远,却依稀可见她美丽的笑靥,只是那么惊鸿一瞥,却又返身自去。李连心中有一种意外的惊喜,不假思索地忙自纵身过去。眼看着陈小倩美妙的姿体一面反手相招,足下却快速地向前奔驰着。
一追一驰,转瞬之间已越过了另一座峰头。
李连心中一动,站住了脚尖,唤了一声:“陈小倩!”
前面的陈小倩闻声回头,向着他比了个手势,又指了一下另一面,像示意他到另一个地方去。
李连暗忖道:是了,必是有碍于这里禁制太多,她不能随意进出,才特意约自己外出一会。
既然在坐关之期,自不能轻离洞府。
转念再想,陈小倩既现身邀晤,必有原因,好在进出七子仙山口诀自己都已熟悉,暂时离开一下料也无妨。
思念之间,即见远处陈小倩已化为一道青光,冲霄直起。李连也不顾多想,紧跟着驾起遁光,自后疾追上去。
前行的那道青光,速度极快,李连自然不甘示弱亦加催速,自后疾追下去。
一驰一追,瞬息之间,已是百十里之外。
李连急促遁光,想要追上她,倒要问个明白,偏偏前行的青色剑光其势极快,以自己功力如非全速催驰,简直难以跟上,心里由不住大是惊喜,诚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月余不见,陈小倩功力居然精进如此,却是没有想到的事情。
剑遁奔速奇快,须臾之间,又已是百十里之外。
天色即将黎明,东方微微现出一丝鱼肚白色。
青、白二色剑光过处,映照得百十丈内外光同白昼——身下似乎已来到了一片丛山峻岭。
李连正自警觉到离开太远,前行的那道青光却忽然接下了剑遁,直向足下丛岭间坠下去。
青白两道光华下落之处,直把远远丛林,映照得十分清晰,忽然闪得一闪,光华尽失,二人已落身岭上。
李连收回遁光,打量着落身之处,只觉得林子里满生着参天古树,浓林密密衍生,掩遮得天上星月无光,空气清冽,却迷漫着茫茫一片雾气。
使他奇怪的是,前行的陈小倩自遁光一坠之后即行无踪。
李连心里未免有些纳闷。
此刻的他,自不能与以往相提并论,虽说是他如此道**力未能全部恢复,有个两三成已非同小可。
李连定了一下神,运用目光四下略为打量一番,由于他的视力异常,虽然面前迷漫着一片浓雾,光度昏黯,却无碍他的视觉。
眼前是一片占地甚大的树林,极可能是一片历来罕见人迹的原始森林,排列在眼前远近的树木,粗可合抱,地上满是陈年累集的树叶,行走其上,像是踩在一层厚厚的软垫之上。
李连一面运用目光四下里仔细地观察,足下缓缓前进,却是看不见陈小倩站在哪里。略定之后,李连由手指尖上发出了一道剑光,顿时眼前大为光亮。践踏着软软的一层腐叶,前进了数十丈,仿佛感觉出越入越深,几有抬头不见云月之势。
忽然,李连觉出了不妙!似乎是说不通的一件事,陈小倩何以会好好地把自己带来这里,自己却又隐身不见,显然有悖情理。
李连心里想着,遂即运用玄功,传声四方,呼唤了两声。声音在古森林里几经回荡,历久不歇。良久,良久,声音消逝,依然不见陈小倩的回音。
李连心中诧异,收回了剑炁,正待驾起遁光,低飞绕林一周察看一个究竟,就在这时,眼角瞟处,无意间却为他发现了一些异态,似有闪烁的火光,起自前面右侧。——那里地势偏低,只能见隐约散出的火光,却不见现场情景。
李连心里一笑,暗忖着可能是陈小倩闹的玄虚,遂即快步上前。
眼前火光益盛!敢情是有人在那里生了一大堆野火,火势很猛,喷出了尺把长的火苗子。在此即将来到的黎明之前,气温很低,山林之内,尤其阴森,有那夜宿之人,生上一堆野火借以取暖,也是合乎情理之事。
使李连感到吃惊的是火堆旁边的一个人,一个长发的女人,却不是陈小倩。
陈小倩虽然也留着长发,但那是黑而细的秀发。
这个人的长发,却不是黑色的,是白的。一样的长可及腰,给人的感觉却并没有美感。
李连所能看到的,只是这个人的背影:一件黑色绣有八卦图案的道袍,衬着背后的白发,在熊熊火光里,给人无比阴森的感觉。
李连远远地站住了脚步,正自思忖着如何应付,忽见一个窕窈的影子由侧面林中姗姗步出,一经触目,李连立刻便认出了正是陈小倩。
她似乎并没有看见远远地向自己注视的李连,一经现身,遂即向着白发道妪坐处走过去。
李连情不自禁地脚下移动,也跟了过去。
陈小倩一直走到了白发道妪对面坐下来,李连忙即跟过去。熊熊火光映照着四周,形成了一个十数丈见方的明显范围,在此范围内的一切看得格外清晰,与火光不及之处,形成了黑亮两个极为明显的界限。
李连心里不胜迷惑,实在难以了解陈小倩怎么会现身这里?
其实以李连今日道力,在初见陈小倩现身之时,只须略加思索,即能看出对方虚实真假,只可惜他到底经验不深,万万不会料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其中竟然包藏了诡诈。
李连一步步向着陈小倩所现身之火光处接近。忽然,他觉出身上有一种异样的感触,仿佛身上一热,此身已在火光范围之内。
与此同时,那个现身在火焰之旁的陈小倩,竟然蓦地消逝无踪。
同时之间,李连只觉得浑身一紧,仿佛被一种无名的劲道紧紧地吸住,再看对方那堆熊熊烈火,此刻竟然已变成了绿色,整个火光范围之内,显现着一种碧森森的可怖气氛。
李连忽然觉出不妙,忙即抽身,无如在那个火光所形成的范围之内,敢情有极大的吸力,所显示的情形是只许前进,不能后退。这一惊,由不住使得李连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大意,看来敢情又着了人家的道儿,只是对方这个自发道妪又是何人,何以弄此玄虚,却要问个清楚。
想到这里,李连一面站住脚步,冷笑一声道:“你是什么人?何故引我来此?方才所见的那位梁姑娘又在哪里?”
自发道妪依然是背向着这边。聆听之下,却由她嘴里发出了一阵冷森森的笑声!
依然是背向着李连:“你要见梁姑娘么。”她用着那种慢吞吞的声音答道:“很好,你且看来。”
话声一顿,即见她抬起了一只手,用看来像是鸟爪也似的手指,在头上搔了一下。霍地一蓬光华,直由她天庭处向外喷出。妙在这蓬光一经着地,登时幻成了一个体态婀娜的佳人。先是一片淡淡的人影,渐渐地变得清晰。就在李连定目注视之下,眼看着这一片幻影,渐渐变得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最奇怪的是,这个变幻出来的佳人,那张脸上的奇妙变化,在一刹那经过数种不同变化之后,这张脸渐渐地定了型态,最后变成了陈小倩。
李连先是一惊,立刻他就明白了。
对方这个白发老妪,敢情是施展一种“三尸化身”的法力,由其本身元神分出一股,幻化成陈小倩模样,李连一时不察,竟被她诱到了这里来。
很显然的,对方是碍于昆仑七子的威望,不欲招惹,才会生此诡计。
“无知小狗,你可看见了?这就是你梦里的!”
一面说,眼看着那个酷似陈小倩的化身,忽然间又化实为虚,最后成为白濛濛的光华,蓦地收进了对方老妪顶门内。
至此,那个白发老妪才缓缓地回过身来。一张白中带红的长脸,上面刻划着重重的几条纹路,三角眼,勾鼻,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一个极不好说话的人物。这张脸已可说得上是奇丑了,却在那张本已奇丑的脸上,加上了一块更令人望之生畏的青记,上面还生着一层茸茸黑毛!
李连看之下,几乎吓了一跳,却为他猛然想到了一个人,一时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你是雷姑婆?”
对方那个白发老妪忽然一愣,紧接着冷冷一笑道:“不错,难得你还认识我!”
李连心里不由暗忖着不妙,敢情雷姑婆是“伏虎上人”司徒猛亲生之母,司徒猛既然死在李连手里,那么眼前雷姑婆的忽然出现,其来意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么一想,李连焉得不暗中惊心!
雷姑婆一回过身子,即怒睁着一双三角眼,死死地盯着对方身上!
“小狗,我只问你,我儿司徒猛到底与你有何仇恨?你竟然取他性命?”
李连听她连番口出不逊,原想发作,然而到底对方身遭“丧子之痛”,也就怪不得她了。
雷姑婆怪笑了两声,恨声道:“我谅你也是无话可说,我儿原神已对我一五一十细说清楚,你这小狗依赖昆仑山七个老东西为靠山,竟然目空一切,胆敢如此胡作非为,今天我就把你拿住,倒要看看他七人再能如何袒护你?”
李连自她一现身,即知难免一战,惟知道自己法宝厉害,非到万不得已,决计不先行出手。
雷姑婆语声一辍,即见她满脸暴戾表情,嘴唇连连蠕动,像是在念着什么咒语,一面探出一只瘦手,就东南西北各个不同方向连连抓动不已。怪在她手指每一抓动之下,该方向即隐隐现出雷鸣之声。显然她是将本身法力与自然之天籁结合一起,一旦施展开来,自然威力无匹。
李连镇定如恒,冷冷笑道:“雷姑婆,你子之死虽然事出意外,但追其原因,到底咎由自取,哼哼,你枉自修练有年,竟然不察本末,只听凭你子元神一面之词,便来行凶,更不该以诡异伎俩诱我来此,你以为如此便能瞒过昆仑七位前辈道友?真正是在做梦!”
雷姑婆怒声道:“你少拿昆仑七子来吓唬我!我只是以为这件事与他们无关,哪个怕了他们?你这小狗不过是仗了几件师门留下的法宝,便敢目中无人,如此横行,且待我施展无尚**,先把你擒住,待到返回仙山,再要你生受炼魂之苦,与我儿报仇便了!”
一面说,这婆子直把一嘴牙齿咬得格格出声,那只鸟爪似的怪手,更是不停地搓着。随着她搓动的手指,只听得一片劈啪声响,像是小鞭炮一般地散发出许多火星来。
李连心中一动,料知不妙,当下右肩轻晃,身后七修仙剑先化为匹练似的一道经天长虹,直向着雷站婆身上飞去。
雷姑婆似乎没有料到对方剑势如此猛厉,见状吃了一惊,嘴里怪叫一声,右手乍然伸处,由其手掌处化出了一道碧森森的光华,这道光华也同其他魔道高手所惯常施用的手法相同,一经出现即形成了一只硕大无比的巨手,一下子已迎住了李连来犯的剑光,顷刻之间纠缠在了一起。
那只碧绿大手,起先原以为只一下即可将对方剑光抓住,无如碍于对方七修剑威力过强,一连三次均未能得逞,只得改变战略,与对方纠葛一气,看来颇有改攻为守的意思。
这么一来,雷姑婆更不禁被激起了怒火万丈。遂见她长啸一声,另一只怪手,霍地向前抖处,同样地飞出了一只碧色大手,直向李连身上凌空直抓下来。
李连自与她一照面,即已猜知对方绝非易与之辈,这时见状不敢迟延,慌不迭举手向着空中剑光指了一指,施展“分光剑影”的手法,由七修剑光中分出了一枝同色光华,神龙戏空地向下一卷,已迎住了雷姑婆另一只手上所幻化的大手。原来李连近来功力每有长进,即以眼前这种“分光剑影”的施展手法,便非一般寻常仙道者所能施展,分一为二,竟然井无溃败之象。
雷姑婆见状,又自发出一阵怪笑:“无知小狗,我当你何以不知天高地厚,原来还有些能耐,哼哼,充其量仗着不过有一把好剑罢了!”
说时只见她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灼灼凶光,忽然身形摇了一摇,倏地竟现出了与她本身一般无二的三具色相,看来一般无二。
原来雷姑婆潜居南海烟雨峰,数百年来最稍拿手的法力,便为此“三尸化身”之术,一经施展后,三具尸身各能有所发挥,端的厉害之极。
这三尸化身的法力一经施展后,其本人仍然站立当地,那三具看来与她本身一般无二的三具化身,却分别落向不同之处。刹那间,那三具方自落下的化身,各人手扬之处,飞出了一道闪电似的奇光,一闪而逝。紧接着空中霹雳一声大震,一阵红光升起,当空十数丈处,像是高悬着一具奇大火伞。先是一阵奇热,百十道烈火碧焰直向着李连站身之处喷射而来,继而随着那赤红透明的大伞疾转之处,迸射出千百万碧粼粼火星,自空而坠。
李连哪里知道这是雷姑婆的镇山之宝“赤云帐”,内里包藏着千百冤魂厉鬼,间以雷姑婆独家所炼的“碧鳞流焰”,一经中人必当失魂落魄。
李连识得厉害,他原意施展出破月三宝中的“破月仙镜”迎敌,一来这件宝物过于厉害,生怕又造成不可收拾局面,另一面有关此宝的诸多禁制,李连并未能十分控制,万一这个雷姑婆看出了其中破绽,施展法力强据为己有,并非不可之事。
有了以上诸多顾忌,李连虽然感觉到情势危急却也不敢任意施展。
慌忙中,他探手入法宝囊内,随手一摸,却摸着了“飞花仙子”蓝宛莹赠送自己的那个“青灵舫”,当下也不及多思,嘴里念动口诀,心念洞府,往地上用力一摔,霹雳声响里,已现出了青光四射,奇大的一艘玉舫。李连身方跨入,那艘青玉舫已冲霄直起。
无如雷姑婆其人诡诈十分,早已料到对方有脱逃之意,四下已布好防范,眼前之“赤云帐”更是厉害无比。
眼看着那艘“青灵舫”所形成的巨形光棱方自腾空,即陷于四面巨大吸力中,一时左旋右转,其速虽是快到了极点,奈何却苦干不得其门而出。
雷姑婆目睹之下,嘴里更不禁连声桀桀怪笑不已!即见连同她本人在内的四具尸身,走马灯似的在“赤云帐”所形成的光罩之下连连跳动腾跃不已,随着她们挥动的手势,一团团碧大密如贯珠般,直向着空中玉舫击去。
一时间霹雳连天,碧火森森,声势好不惊人。
李连虽然处身玉舫之内,却是无计得出。身子随着青玉舫上下翻飞,左冲右撞,而对方那高悬空中的红色帐光,看来虽然薄薄一层,其实却深具韧力,青玉舫那等猛厉的冲劲竟未能破开帏帐,一经撞上就像是碰在了一堵深具弹力的墙上一般。
冲力越大,弹劲也越强,再加上雷姑婆所发出的“弹指神雷”,猝然加诸之下,李连可真有些吃受不住。
所幸青玉舫虽然用来逃走无能,用以防身却甚为得力,那么猛厉的雷火,尽管是威力至猛,却不能伤及舟身分毫。
如此双方僵持了一阵。
雷姑婆想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怒火,忽然长啸一声,身子一连晃了几晃,前化的三具尸身,倏地又合而为一,紧接着化成一道碧火,已遁出帐光之外。
她本人深悉进退之法,故此出入如意,换在另一人可就不大简单。
随着雷姑婆的身势方一进出,空中“赤云帐”倏地收缩起来,竟将李连连人带舟紧束其内,连同着雷姑婆一溜碧火的起势,拖起一天红云,风驰电掣地划空而起,直向南天疾驰而逝。
李连幽幽醒转之时,敢情已是另一个世界。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会睡着了。眼前显然处身在一个奇怪的山谷之中,他眼睛最先接触的是一片闪烁的碧光,紧接着感觉到此身仿佛在云游之中。
“青灵舫”仍在空中绕着圈子,只是显然速度极慢,只是按着一定的轨迹,静而缓地继续走动而已。
那是一片占地极大的山谷,四周的山,高耸如云,竟然看不见一些儿青色,全系黑褐色的巨大崖石,当空是浓重的雾层,不时亮起几道闪电,加着隆隆震耳的雷声。
李连催动青灵舫向云层高飞,每一次均为雷电所阻,不能得逞。
他立刻便明白过来,不用说了,自身已为雷姑婆所困,多半是回到了她的老家,南海的“烟雨峰”了。
李连这么一想,也就不必急于一时,既已被她所困,自非轻易便能进出,倒不如好整以暇,先定下来再谋对策了。当下遂即催动青灵舫向下驰去。却见面前是一片起伏岗峦,倒不似周围石崖那般寸草不生。放眼望去倒也一片青茵。
李连催动青灵舫在这片山谷内低飞一圈之后,遂即在一座山峦上停下来,收起了青灵舫,信步走下。眼前一座洞门,上面丹书写着“玄极”两个大字,两扇青石巨门紧紧关闭。
奇怪的是只见洞门,却不见洞室,倒像是深入地下的一个入口。
李连看了一刻,身形轻摇,驾剑光又驰向另一座山峦上,奇怪的是同样的又发现一座洞门,其式样一如前状:同样色泽的两扇青石巨门,紧紧关闭着,洞门之上也写着两个丹书大字,却非“玄极”,而是“中极”二字。
再看附近各处,共有一般高矮的山峦共一十三处,似乎每一个峦顶,都有同样形式的石门两扇。
李连心中一动,暗忖着不好,这个雷姑婆把我好生生引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莫非想诱我进入这些洞门不成?
他已连番吃亏上当,实在不敢再掉以轻心,心里盘算了一阵,再驾遁光来至另一座山峦,依然发现了同样的两扇石门。这座石门上却写着“黄极”二字。
以此类推眼前这十三座山峦之上,料必每一座峰上都有这样的一座洞门,大小格式完全一样,只是洞门之上的名字略异而已。
李连想了一刻,忽地驾驰遁光直飞而起。
这道遁光腾起如龙,眼看着冲霄直起,待得冲破重重云雾,直驰天外,忽然眼前闪电一亮,一点火星直飞眼前,紧接着霹雳一声大震,李连慌不迭以剑光裹体,球似地被震回了地面,虽赖剑光护体,未致成伤,却也震得眼前金星乱冒,全身百骸尽酸。
这么一来,他才知道果然厉害,仰视谷上当空,云气森森,深不可测。
李连目力本来就好,自服食灵石仙乳后,更能洞穿云雾,饶是如此,亦只能看出雾层之外,似有五色光华隐隐作闪,除此别无所见。
他心里方在纳闷儿,即听得空中传来阴森森一声冷笑,像是雷姑婆的声音道:“小子,你还打算逃吗?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吧!”
李连忽道:“雷姑婆,你把我诱来这里意欲何为?莫非我还怕了你不成?”
“小辈!”雷姑婆声音充满痛恨地道:“你把我儿子害得惨死,今天我要你形神俱灭,我倒要看看你这小辈到底有多厉害,能够逃开这炼魂谷太阴十三极?”
李连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由不住暗吃了一惊,他原以为雷姑婆是会把自己带回到南海烟雨峰她的住处,听她这么一说,敢情并非如此,那炼魂谷太阴十三极,显然前所未闻,听来何等可怖,真不知又是什么路数,自己被她擒来这里,料将不妙。心里一急,李连霍地摸出了破月三宝中破月仙镜,手按机钮,发出了紫濛濛千道经天长虹,蓦地冲天直起。
仙家至宝毕竟不同凡响,眼前云雾,实地为他冲开了一个大洞,大有直上青冥之势。
李连心中大喜,正待驾驰遁光,追循着破开的云向外冲出,忽然间,耳听得空中雷鸣之声,仿佛整个地面都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再看空中,于云雾遮盖之处,闪烁出大片玄光,一时黑云滚滚,如万马奔腾,那冲开的云雾,瞬息之间又合拢起来。随着紫光过处,虽是一路势如破竹,无如随开随合,情势竟是有增无减。
李连双手托住镜,只觉得手上破月仙镜一时重若万斤,凭他的功力,竟然难以把持,眼看着自镜面上所喷出的那道紫光,越张越大,同时所加诸在镜身之上的力道,也更为沉重,直似要脱手而出。
他哪里知道,这面破月仙镜,乃古真人仙家至宝,妙用无穷,其上的四个按钮所显示的水火风雷无不威力至猛,威力无极,以眼前李连功力至多不过展示其三分之一威力而已。
眼看着那些紫光化成的光面越来越大,威力亦在加强之中,只是其上重力,却也相对地增加,李连虽是施展出全身功力,亦难以把持。心中一惊,赶忙施法将所喷出紫光收回,顿时手头一轻,如释万斤,却已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随着他眼前的镜光收回,空中的云雾乃得四面滚滚而来,瞬息间已恢复原状。
耳听空中雷姑婆嘿嘿冷笑道:“怪不得我儿竟会为你所害,原来你竟然持有破月神君的宝贝,哼哼……这就难怪了,凭你眼前功力,还不配享用,活该便宜了谷中老鬼,可惜,可惜!”
李连心中一惊,方自悟出她话中有话,耳边上却响起了一丝异音,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渐渐由远而近,遂即传出冷涩的声音:“雷姑婆,你莫非忘了我们之间约法三章之事吗?今天要没有一个交代,看我岂能便宜放得了你?”
话声方歇,即见一道碧色火焰,倏的自云雾中现出,初时不过汇集成一堆绿森森的碧火,紧接着碧火丛中遂即现出了一个清晰的人影。
那是一具人影的坐姿,看来十分矮小的。
李连己由对方嘴里自称的“朱矮子”,肯定出他的体位不高,却是没有料想到竟然矮小到如此程度。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七八岁小孩子的身影。
当然他并非真的就是一个小孩子。
在闪烁着的周身碧火里,李连看清楚了此人的形貌,那是一个瘦骨鳞峋的赤身老人,脸部看来尤其阴森,除了瘦削的头骨之外,就只是绷得十分紧的一张白惨惨脸皮,衬以下巴上凸出的那一绺胡子,看过去真是可怖之极。
这个矮小的赤身老人,看来直似幽灵般地盘坐空中,周身上下环绕着一层碧阴阴的火焰。随着他的出现,天空中滚起了大片乌云,一时间天昏地暗,白昼无光,四周围更似乎添了无数鬼影,啾啾之声此起彼落,间以明火的点点磷光。
刹那间,李连直似来到了鬼魑世界。
随着这人的出现,空中雷姑婆亦发出了一阵桀桀怪笑之声:“老鬼几年不见,敢情道行大有增进,竟然炼成了‘聚阴’之术,倒是应该恭喜。你我多年不见,见面就出口伤人,未免不通人情。”
说时空中红光连闪,现出了雷姑婆人影,正与姓朱的矮小鬼影对面而立。
李连因知雷姑婆精于“三尸化身”之术,看来眼前所现必为其化身之一。
他们双方彼此对答显现,却非真身相对,也算是别开生面,前所未见之事了。
姓朱的赤身矮小鬼影,森森一笑,目注向当前的雷姑婆冷冷地道:“你我旧仇未消,还有什么好谈的?老乞婆,如果你兀自仗着你炼就的三尸化身,便可出入自由,来到我这里胡作非为,那你可就想左了。”
一面说时,只见这个矮小的赤身鬼影,举起一只瘦手在头顶上摸了一下,顷刻之间现出了满天鬼影,其状貌一如眼前的他一般模样。
这些甫经现身的鬼影,一经出现遂即将雷姑婆的化身团团围在其中——大有一言不合,即出手问罪之势。
被围困在正中的雷姑婆,见状并不惊煌,嘿嘿有声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姓朱的赤身鬼影怒声道:“今天你要是说不出理由,嘿嘿,休想离开我这炼魂谷!”
雷姑婆啐了一口道:“算了吧,老鬼,我不说话,你还真当我好欺负,这年头好人真难作,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送礼人,怎么,我眼巴巴地给你送来一份大礼,还把你这老鬼开罪了不成?”
姓朱的赤身鬼影,怔了一怔,怒声道:“老乞婆,你又在闹什么玄虚?”
雷姑婆怪笑几声,才道:“实在告诉你吧,朱申,当年我坏了你的身体,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这件事我一直挂记在心,时时留意在为你寻觅一个躯壳,只是寻常人你这老鬼万万不会瞧在眼中,还要有根基的道童,又要是童身,这便难了。”
姓朱的赤身鬼影冷笑插口道:“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多说。”
“老鬼,你忒急了,”雷姑婆桀桀笑道:“刚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你又急些什么?
实在告诉你吧,今天我来,便是给你送人来的。“
朱申怔了一下,左右打量了一眼道:“人呢?”
雷姑婆怪笑道:“这一个包你满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且看来。”
一面说,即见雷姑婆手掏诀向下一指,眼前红光乍闪,遂自拉开了一层隐藏的帷幕,顿时将足下一切现出眼前,朱申依言下望,顿时发觉到李连的存在,不禁怔了一怔道:“这是哪一个?”
雷姑婆笑道:“你先不要管他是哪个,只看他质禀根骨如何,是不是合了你的心意?”
朱申在她说话时,早已把李连仔细地打量了个够,不禁大为惊喜,连连道好起来。
雷姑婆冷冷一笑道:“话可是说在前头,这个小辈,道力虽然不怎么样,可是手头上却是有好几样厉害法宝,而且背后很有几个厉害人物在支持他,你要是害怕,或者不敢招惹,乘早说话,我马上就把他带到我的烟雨峰去!”
朱申冷笑了一声说道:“老乞婆,你这是在骂我的吧,这个天底下你又何曾见过我朱申怕过谁来呢?……”
一面说时,他那双闪闪发着绿光的眸子,频频向着李连注视,越加地觉出对方仙风道骨,宛若浑金璞玉,如此质地,简直一流金仙人物,何以会落在了雷姑婆的手中?
原来这个朱申,乃是魔道中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只因为当年为恶太多,遭了一次天劫,将其道身毁去,幸赖其炼魂有术,得将生魂暂时依托在好友司徒元身上。
司徒元即雷姑婆之夫,为人阴险,他夫妇素知朱申所炼之炼魂术,十分了得,由是存下私心,乃将朱申藏于某处之另一躯壳(人身)找到,当场与以火焚。
朱申便为一流离孤魂,非得借助司徒元躯壳不足栖身。由是此后十数年,便为司徒元夫妇百般威迫利诱,只得忍痛将所习炼魂之术,倾囊传授了他夫妇,雷姑婆之所以能有今日“三尸化身”成就,全系得力于当年朱申传授,双方渊源不谓不深。
朱申恨极了司徒元夫妇威迫利诱,无奈被可徒元控制太深,逃走无门,直到他夫妇认为朱申已无利用价值,才将他送来此炼魂谷内。
原来这炼魂谷太阴十三极,乃前古真仙“伏魔真人”未飞升前坐镇修真之所,他在生之年所收伏之各方邪魔外道,取其狠厉生悍者,悉数押于所设置之“太阴十三极”地堡之内,日受水火风雷狠毒炼魂之苦,使之永世不得超脱。
雷姑婆夫妇将朱申之元神送来此处,可谓之用心至毒矣。
无如朱申本身既精“炼魂”之术,自来此谷之后,日受水火风雷之苦,如此日久天长,魂魄益坚,几成不死之身,后来精益求精,竟成“分尸化影”之术,伊然成为地狱谷众魔之首,以太阴十三极主人自居。
朱申虽然炼成如此魔功,无如彼等生魂皆受制于当年伏魔真人所引发之地底元磁真力,一任有托大之能,也不得离开这炼魂谷,除非能找到一理想,完成本命相接过程,再以百日之功修性养食,始可脱离这片十刹苦海。这件事说来简单,其实难比登天,试想哪一个有道之士。甘心来此捐躯送死?尤其此辈凶魂厉鬼在生之日多为为恶多端,即使心存慈善之有道高士,也不欲他们再世为恶。
有了这些原因,炼魂谷这些凶神恶煞便落得永世不得超生,说来虽惨,却也咎由自取。
“妖尸”朱申虽然炼成了坚厉魂魄,自认魔道中一等一之盖世高手,奈何却因没有理想肉躯以供还魂脱身,内心之怅恨诚可想知。
今日万万没有想到,雷姑婆竟然大发善心,送来了如此一个美质少年,心里这份狂喜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雷姑婆之所以把李连擒来这里,当然绝非是单方面向“妖尸”朱申示意,却有其阴狠私心:第一,李连与她有杀子之恨,此仇不共戴天,仅仅杀死他,难消心中之恨,非要他尝尝日受水火风雷炼魂之苦,不足以泄心中之恨。
第二,她又探知李连乃七修真人当今惟一传人,七修真人虽已飞升,无如其一子旧友,甚至于当今正道所有人士,无不对其敬服,即以当今最难招惹之“昆仑七子”来论,一旦知道李连也落在自己手上,前来兴师问罪,自己便万万不是敌手,乐得假手放人,一样报仇雪恨,却又脱了自己的关系,正是何乐不为?
基于以上诸多原因,雷姑婆才不顾一切把李连擒来此谷。
她当然知道“妖尸”朱申之阴狠毒辣,李连一朝落在他手里,非但性命不保,肉躯被占,其魂魄必当沦落“太阴十三极”内,日受炼魂之苦,永世不得超生,此举虽然便宜了朱申,到底消除了自己心中之恨,也算为亡儿报了大仇。
“妖尸”朱申眼见李连之美好质地,早已心花怒放,哪里再顾忌其他。
雷姑婆自忖着此计甚妥,眼看着朱申一副急迫不耐状,桀桀怪笑道:“老鬼,你听着,我虽然好心送了你这么一个大礼,收不收得下,可就全靠你的了。”
朱申大叫道:“这个自然,老乞婆你还不走吗?”
雷姑婆冷笑一声骂道:“天下可有这么好的事吗?老鬼,在你受下这个人之前,你却要答应我的条件,要不然嘿嘿,你相不相信,眼前虽是来到了你的天下,我却能要这个小辈形神俱灭,叫你这个老鬼来个空欢喜一场,怎么样,你可愿意?”
朱申眼看着李连美好身躯,恨不能立刻出手,将之抢到手里,了却心愿,偏偏雷姑婆在旁尽自叨叨不休,以他性情,早已向对方出手,只是听到雷姑婆所说后半截话,生怕她加害于李连,使自己希望成了泡影,不得不与之应付。
聆听之下,他发出了阴森的一声冷笑道:“有什么条件你说出来就是!”
雷姑婆见他对自己百般迁就,好不得意,当下鼻中冷哼了一声说道:“第一,你我当年仇恨一笔勾销,你脱困之后,永世不得再来向我寻仇。”
朱申阴森森地笑道:“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要论你夫妇过去对我之种种,可谓不共戴天之仇,不过,看在你今日送躯的份上,这笔仇恨也就罢了。”
雷姑婆怪笑一声道:“好,第二件,此人躯壳既为你享用,生魂万万不可放他逃出,以免今后对你我不利,这个料必你也懂得。”
“这个当然,还要你来教我吗?”
朱申已显现出十分的不耐。
“还有最后一点,”雷姑婆厉声道:“你只要答应了,我转身就走。”
“不要噜嗦,你就说吧!”
“好汉作事好汉当!”雷姑婆道,“这人背后有厉害靠山,今后要是寻仇起来,你可要一力承当,此事与我无关,你可心甘情愿?”
朱申一心只想着擒下李连,哪里有心与她噜苏,当下怒声道:“老乞婆你太噜苏了,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我也不怕,哪一个又要你来多管闲事,你可以走了。”
雷姑婆见他极口答应,心知此老目空一切,刚愎自用,当不致嫁祸于己。
有了这番保证,她实在大可安枕无忧,当下狂笑了一声,向下面李连传声道:“姓李连的小辈,你且听了,我此刻把你交给炼魂谷主朱申朱真人,是死是活也就看你的命运。”
说罢冷笑一声,身形轻晃,现场化身遂即消失,即闻得天外一声号啸,化为一道赤焰无踪。
其实雷姑婆与“妖尸”朱申之一番对答,虽然相距甚远,却亦为李连清楚可知。
李连虽不知朱申之过往今来,但是观其形象再听其与雷姑婆之一番对答,已可猜知其为人,心中焉能不为之暗暗吃惊,雷姑婆这一手借刀杀人简直狠毒万分。这时,他眼见着雷姑婆要走,心里一急,怒吼一声纵身就起。
七修剑即化为一道长虹,陡地射空直起。
空中“妖尸”朱申见状微吃一惊,只见他作势一连向四方指了一指,即见由四面八方射出一片碧火,千百道血光黑气,这番形势较之前次更加猛厉。
李连起势虽疾,猝然间却像是投入之中一般,霍地又反弹了回来。
李连自然知道此番落在了对方手里的下场,当下拨转剑遁,冲向另一个方向,却也是一如前状,去得猛弹回得快,似这样一连好几次俱都被反弹了回来。
眼看着碧火丛中的妖尸朱申面相极为狞恶,所幻化的鬼影,有如走马灯似地满空乱转,鬼声啾啾里,不时更传来他尖锐的笑声!
李连盲目地试了十几次,皆未能冲破眼前帏幕,干脆按下剑遁,停立在一堵石丘之上。
鬼声啾啾里,当空遂即现出了朱申拷拷大小的一颗人头,喝风吐气似地道:“小辈,你来到了我的炼魂谷,我看你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李连自忖着事已至此,倒也不必急在一时,还是先安静下来再谋对策的好!
当下目注朱申,一声断喝道:“老魔头,你听清楚了,我名李连,乃是七修真人三世嫡传弟子,只是本世功力尚未完全恢复而已,否则凭你与那个老乞婆一点鬼魑伎俩,焉能制得了我,我劝你回头是岸,少造孽,快快放我回去,要不然后果如何,你这老魔可要仔细思量了。”
“妖尸”朱申先行观察对方剑光,竟是出奇的强,设非得自当年“伏魔真人”所引发的地底元磁真力,几乎困他不住,心里一惊,这才不敢对李连掉以轻心。
这时经李连自己一说,他才恍然警觉到对方敢情大有来头,原来竟是正派中前辈金仙七修真人的转世弟子,这一惊,真有点不知所措。
原来这个“妖尸”朱申在未来炼魂谷之前,曾在七修真人手下吃过大亏,深悉对方乃正道魁首人物,如今虽已飞升,亦当有庞大拥戴之力,实在是招惹不得。
这么一想,朱申虽毒恶万分,亦不禁有些犹豫。
当时冷森森一笑道:“小辈,你想拿七修真人的名号来吓唬我吗?你说你是七修真人门下转世弟子,又有什么凭证?”
李连冷笑道:“还说什么凭证,你也曾是魔道中纵横一世的人物,莫非连我这口七修仙剑也认不得呜?”
一面说右手扬处,七修剑顿时化为匹练似的一道经天长虹,冲天直起。
虽然受控于谷内元磁真力,不能势所欲为,然而前古神兵,毕竟不同凡响,剑光过处,当空黑云直如开了锅的稀饭一般,纷纷四避而开。
眼看着这道长虹飞舞一圈后,倏地掉过头来,龙归大海似地已自落向李连手上,变为一把冷气森森的三尺龙泉。
李连持剑大声道:“如何,你可看清楚了?”
“妖尸”朱申当年曾在这口剑下吃过苦头,此刻留神细看,自然心里有数。
当时,只见他鬼脸上兴起了一片怒容,却把白森森的一嘴牙齿,错得“格格”发声。
“不错,果然就是七修老儿的那口七修剑,这么看来,你这小辈大概真的是七修老儿门下弟子了?哼!”
一面说,妖尸朱申连口地发出了一串笑声,忽地怒目如凸,错齿出声地道:“小辈,你既这么说,我也不妨告诉你,你那老鬼师父,当年与我曾有旧仇,嘿嘿,说得好,说得好……这可真是一报还一报,他如今虽已飞升,想不到五十年后,你这小辈却落在了我的手里,且看我取你生魂祭炼便了!”
说时,即见空中所现出的那个鬼面人头,忽地车轮一般地打起了转来。非但如此,那人头随着他的转动之势,越转越快,越转越大,刹那之间,已是大如圆桌,倏地张开大嘴,直向着李连喷出了一股绿色火焰。
李连慌不迭,挥手一指,发出了七修剑光。
眼看着白光过处,将那道绿色火焰斩为节节片碎,心中正自高兴。
哪里知道,这其中竟是有诈!
原来妖尸口中所喷的绿色火焰,乃其所炼经年的内元丹气,朱申与腐尸恶煞相处,所炼丹元气息,即是提取其中液菁,乍然一嗅之下,感觉到有异常情的异香,却不知身已毒。
李连眼前情形正是如此,总算他见机得早,一觉不妙,连忙闭住气息!
尽管如此,却依然觉出一阵子天旋地转,几乎昏倒在地,总算他地基深厚,发觉得早,一面运功调息,一面思忖着那颗“两刹神珠”的出手口诀。
心念方动,怀中那颗“两刹神珠”已脱身而出,红紫两色奇光里,这颗两刹神珠倏地胀大如车轮一般,高高悬在了李连当头之上,随而喷洒下大片红雾,形同一面纱帐将李连实实罩定。
这么一来,“妖尸”朱申所喷出的大片丹毒,遂即如风中浮云一般被隔阻于帐外。
“妖尸”朱申不禁为之大吃了一惊。他出道极早,阅历自深,眼前李连所施展的这颗“两刹神珠”为破月三宝之一,朱申虽不曾眼见过,却是听过传说,想不到竟然会从对方手上直展出来。
显然李连功力不济,否则只是有此一珠一剑,朱申便莫奈他何。
眼前李连虽然施出了两刹神珠,勉强护住了身体,却只觉得身上乏力,百骸尽酥,这才知道厉害,匆匆坐下来盘膝坐定,兀自由不住心旌频摇,几乎瘫痪下来。
“妖尸”朱申原以为凭自己所炼的腐尸丹元内气,对方不要说吸进一些,只要略有沾染,也必将全身麻痹,不省人事了,想不到对方竟然还能施展法宝,从容坐地,可见其道力深厚,心中大是骇异!
当下朱申一面加紧运功,遂即施展出“分尸化影”之功,化为无数鬼影,各自口发绿焰,将李连环身粉红光帐团团罩住,看来确是狰狞可怖。
此时李连虽然心里明白,却已力不从心,设非刚才见机得早,此刻简直无能应付。
好在那颗两刹神珠,前古至宝,毕竟不同一般,虽然李连目前已无能操纵,其本身初发功能亦甚为可观!
眼看着朱申所幻化之众方凶鬼恶煞,各自口喷毒焰,其势有如一片火海,将李连全身裹住,但是那团粉红色帐光却依然光华如昔,一任众鬼口啃火喷,休想损坏分毫。
“妖尸”朱申虽是施出了所有能耐,一时却是无奈,只急得连声怒啸不已。
耳听得一阵“噹!噹”云钟声响,“妖尸”朱申更是怒发如狂,敢情凡是押困在此炼魂谷中的魂魄,俱都难免一日两次炼魂之苦,这阵云钟声即在提醒众鬼,否则时辰一过,地门自关,这些魂魄便不得其门而入,一俟日出便将有消失之危。
是以,无论多么厉害的厉鬼凶魂,在听得云钟示警之后,便得快速转回。
“妖尸”朱申虽然炼成分魄化尸之术,亦不敢稍有违背,无如又实在放不下李连这边,当下厉啸数声,十数个化身各自张开巨口,喷出了大片毒烟,像是一天绿雾般,将李连全身上下紧紧罩住,只要对方略现空隙,必当一涌而入。
他虽然作了这番布置之后,心里兀自放心不下,再次发出了凄厉啸声,却把现场十一道元磁真力全数引发,一时间整个地谷内充斥着横七竖八的五色光气,这番部署可是真称得上厉害,任何人隙身谷内,也难以离关!
“妖尸”朱申作了这番部署之后,这才宽心大放潜入地门之内。
李连虽然身中朱申所喷出的尸气丹毒,一来所中不多,再者他内功深湛,又以曾服食灵乳异果,颇具化冰之功,经过一阵运功调息之后,渐渐已感觉到恢复如常,只是环身四测为朱申所喷之毒火丹气所团团包围,有了前番经验,更不敢贸然把两刹神珠收回,一时奇热难耐,在火阵珠光之内,汗如雨下。
这期间,他试着飞身运转,才发觉到通体上下似为一种奇怪的力道吸住,只能在谷内作一定的运转,想要高飞越谷而出,简直万万不能。
几番试验后,李连才不得不暂时打消了逃走之念,朱申所喷毒火丹气虽无能攻破环身珠光,只是处身其内却被烤得奇热难耐。
双方似这样又僵持了一段时候。
李连先还担心朱申就藏身附近,随时还会现身而出,向自己猝下毒手,可是等了甚久,仍然不见他现身出来,这才想到其中有故。
李连如今已是颇具道力之人,只是凡事缺乏经验而已,这时定下心来,默默运用智力暗一推算,才了解了一个大概。
情知朱申如今即使再厉害,亦不脱鬼脸之身,此类魂煞只宜日落之后才得出现,此刻阳罡初盛,旭日东升,彼类焉有不惧避之理?
这么一想,心里不禁越见镇定,只是环身碧火烈焰熊熊燃烧个不住,实在不知如何才得摆脱。
心中正自苦闷,无计可施,耳边上却听见一声叹息,一个十分苍老的声音道:“姓李连的,刚才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实在的么?”
李连心中一惊,四下顾盼了一阵,只以环身四周皆为碧火环绕,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在静寂的空间,对方话声,听来有如醍醐贯顶,实在是再清楚不过。
他此刻极力思脱,乍听此言,不觉精神一振,当下顿了一下道:“你是哪个?为何知道我的姓氏?”
那人“嘿嘿”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我只问你,方才你说是七修门的再世传人,这话是真的么?”
李连怔了一下道:“自然是真的,你到底是准?”
那人又叹了一声道,“老夫姓石,名水,唉!你问这些干什么,你我原来是素不相识的人!不过,你既是七修老仙师的转世弟子,只凭着这点渊源,我就不能对你相应不理,兰儿你去把他带来见我!”
李连正在狐疑,只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嗲声道:“是——爹一一只是爹爹,你老人家莫非忘了当年伏魔仙师的告诫,我们……”
先时那个苍老的声音冷笑一声道:“不要多说了,为父自然知道,叫你去你就去。”
被称为兰儿的少女又应了一声。
老人石水又道:“朱申的丹气厉害,小心不要招着了。你只有‘巽风’把他弄来这里,我自有道理。”
兰儿娇声道:“我知道了。”
李连听对方父女这一问一答,偏偏隔着层层障碍,根本就看不见一些踪影,心里好不纳闷。
正思念间,那个叫兰儿的少女,显然已来到了自己身边:“喂,你可练过道家吐纳功夫?”
李连怔了一下,这才发觉对方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忙道:“练过,练过,姑娘偏劳!”
那个叫兰儿的少女道:“练过就好,你听着,我现在用提吸巽风,将你身子引动到我爹爹坐处,你只施展吐纳功夫就是了。”
李连顿时领悟道:“姑娘小小年纪竟精于”气炁‘之功真难得了。“
兰儿嗔道:“你少废话,哼,你怎么知道我小小年纪?告诉你,我岁数可比你大多了!
再多说话,我可就不管你了!“
李连碰了个钉子,也就不再多说,当下依对方所言,施展七修门基本坐功,练起吐纳之术。
他这里方自练了几回,外面的兰儿己惊呼地道:“啊!原来你道法如此精湛……其实不须我接引,你自己也可以移动哩。”
话虽然如此,她到底也施展出内炁功力中之“巽风”,隔着朱申所喷出的毒火丹气,二人心灵相接。
李连遂即觉得整个身躯轻飘飘地浮了起来,连同着身外的重重碧火,俱都跟随着兰儿的“巽风”,缓缓向前移动。
如此前进了一段距离,耳边似乎听见阵阵的流水声,才停了下来。
兰儿的声音道:“到了。”
李连遂即停止吐纳,即听得前此发言的老人石水出声道,“你记住了,我现在即用‘太乙灵泉’,将妖尸朱申所喷之毒火丹气化除,容我去尽余毒之后,你再收起你的防身灾物,便可见面一叙了。”
李连忙即称谢道好。
石水遂唤道:“兰儿,打卷晶帘。”
兰儿答应了一声,加法施展——这一切李连却是无法看见,身边上只闻得哗啦啦泉水声响,似乎先时近在足前的水声,转移到了另一处高地。
同时之间,李连只觉得身上一片清凉,耳边上一个“哧哧”声响,再看帐外那片熊熊碧火,又吃一片法泉浇熄,幻化成片片黑烟。
至此碧火既去,影像渐渐清晰,已约能窥知外面景象。李连留神细看,即见面前是一道十分壮观的瀑布,只是此刻瀑布的下头,不知怎地倒卷而上,有如一条倒卷飞龙,搭上背后的高峰。
雨新霁,映着朝阳,变幻出两道交插的彩虹,更形壮丽!在原先那落瀑后方,广阔的青石壁内,嵌有一间石室,一个通体不着片缕的老人,面向自己盘膝跌坐。老人一手拿着一个羊脂玉瓶,一只手掏着灵诀,即见由那羊脂玉瓶之间喷出手指粗细的一道白气来。
那道白气一俟接近李连身边,即行扩散开来,将那团环绕李连体外的熊熊碧火紧紧裹住,一片“磁磁”声里,遂即化解了一个干净。那些熄灭的绿色火焰,即形变为阵阵黑烟,结为儿臂粗细的一条,巨蛇似地飞向一边。
李连循着这道黑气看过去,不由大吃了一惊,只见一个细腰长身少女,正自立在石上,两只手上捧着一个黑漆葫芦,那股黑气即是被她收向葫芦。
使得李连吃惊的并非是少女这番动作有什么奇怪,而是她那身奇异的着装。
天晓得,哪里有什么着装!
敢情这个细腰长身的姑娘,也同她父亲一样,全身竟是的。肤色既是那般细白,腰肢更是那般的纤细。隆胸,丰臀,再衬以均匀适度的一双修长,简直像似巧夺天工的一尊象牙雕像!
自然,真的一尊象牙雕塑,显然是不能及其万一的。
这个的姑娘,在其裸裎的上,并非丝毫没有牵挂。胸间一串五颜六色的石串,纤腰上配有一口短剑,股肱间有一个百叶宝囊,除此之外,全身上下便是片缕不沾。
李连一惊之下,自是不敢以凡俗视之,对方姑娘的落落神态,反倒使得他油然生出情意。
这一对像是隔绝于人天之外的父女,显然是在此过着无人无我的神仙岁月。然而,却又似有些不像……且定下来,看他父女如何处置自己再说吧。
转眼之间,余火尽熄,所化黑烟,亦为兰儿手中黑漆葫芦全数收起!
石水老人这才微微点头道:“好了,你可以收起你的法宝,咱们见面了。”
李连依言收起了两刹神珠,上前一步,此身已在瀑布之前,却只觉眼前人影略晃,敢情那个叫兰儿的赤身少女,己站在老人石水身边!
父女二人均似现出无比好奇的目光,正自向着李连全身上下打量不已。
老人石水看来貌相清癯,白面无须,双颊极高,正面直视时,可见其正面由脑门直下鼻端,现有约二指宽的一道青色印痕,怪在那道青色标记看来却系透明,如是连他脑内一切皆隐约可见。
石水一面打量着他道:“小道友,你叫什么名字?”
李连遂即道出了自己名字。
石水道:“你自有异采,莫非有穿石透雾之功么?”
李连点点头说道:“不错,确是如此!”
父女二人对看了一眼,脸上俱都现出稀罕之色!
石水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我父女皆在你的视觉之中了?”
李连点点头道:“正是!”
石水一笑扬起一只右手道:“那么你看我在做什么?”
李连道:“你正在抬起右手,咦?慢来,你老人家何以少了一根手指?”
老人石水于是不再多疑,匆匆放下右手,连连点头道:“诚然——诚然——这么说,你必然是服食过千载难得一现的‘灵石仙乳’了?”
李连也不便扯谎,当下点点头道:“我确是服用过,你又怎么知道?”
老人石水聆听之下,脸上益加现出惊异表情,情不自禁地偏过脸来,看了女儿一眼。
叹息一声之后,石水才点头道,“我父女在此已禁锢七个甲子,平素足不出户,从来也不曾接见过外客,小女兰儿,更是生长于此,不沾世故,你不要见笑!”
李连道:“你老说哪里话,贤父女一片真样,分明神仙中人,在下好生敬佩之至。”
石水聆听之下,脸上洋溢起一片笑容,频频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好!兰儿,此人与我们似有索缘,去,你我就破例接引他一见吧!”
他身边的少女兰儿点点头道:“好是好,只是爹爹你难道忘了……时候……快到了!”
石水叹息一声,冷冷地道:“顾不得了……我还有话要关照他,时候一到可就不及多说了!”
一面说,即见老人石水手势微扬,身势后移,遂即消逝不见,眼前白光微闪,再看,着的兰儿已站在眼前了。
李连甚感窘迫地打量了对方一眼,兰儿却是满脸真挚,一派自然。向着李连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你这个人真是怪有意思的……我爹要你进去哩。”
李连简直不敢与她对面接触,偏偏兰儿一片纯真,分明不识羞耻。即见兰儿探出一只手,抓住李连一只手腕,另一只手作法,四下划了一下,嘴唇微微动了一动,霍地探手指向正前壁,只听得一阵声响,当前青石岩壁间,遂即分开了一道大小不足二尺的石缝。
“跟我进来!”
说了这句话,兰儿即率先向壁缝间走进去,李连略一迟疑,再听得克克声响,眼见着那敞开的壁缝,似乎又有合拢之意。
兰儿回身催促道:“你——快呀!”
李连不再迟疑,快速向石缝空隙内踏入。他脚下方自一迈入石缝,即觉得身上一轻,耳听得一阵隆隆声响,仿佛敞开的石隙,已自合拢在一块。
怪在石缝虽自合拢,而眼前却另有蹊径。一道曲径迂回着,直向前方展伸而出,两壁青色纹石,打磨得异常光洁,光可鉴人。
兰儿快步前行,在前面带路,却在一堵黑色高壁前停了下来。
李连跟上来奇怪地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兰儿手指那黑色的石壁道:“这边危险,去不得,我爹爹在这边,跟我来。”
一面说身子一转,向着侧壁上一贴即行无踪。
李连即上前,见兰儿所贴身之石壁处,现有一团红色大如桌面的标记,也不知是什么路数,当下学着样子把身体向上一贴,只觉得眼前光华一闪,足下仿佛为一物托住顺势转了一转,已换到了另外一个场合。
那是一间颇为宽敞的石室,里面布置着石几、石凳、石桌、石榻,总之一切日用器皿都是石质的,除却眼前这扇竹帘在外。竹帘显然自室顶下垂,将石室中分为二。
老人石水就坐在竹帘前面,兰儿俏立在他的一边,却把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频频地向着李连他全身打量不已。室内垂有一颗鹅卵大小的明珠,散发出皎皎清光,光彩正适照明之用。
李连所思了。
老人石水一双眸子,似乎含有无穷智慧,在他直直逼视向李连时,肯定地他必然在思索着一些深奥的问题,只是谁也猜不到他是在想些什么罢了。足足有根长的一段时间,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一双眼睛向李连直直地逼视着。
李连一时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身中却不时地听见咕噜水响冒泡之声,似乎由竹帘另一面发出。猜想着竹帘所掩饰的另一面。很可能是一汪山泉——引泉入室,倒也是一桩奇思妙想了。
二人正面相对,少不了彼此注视一番,石水既目不转睛地看他,他也只好回头过去。
哪里知道,李连向对方这一注视之下,却为他看出了许多奇怪地方。
老人石水显然过于削瘦,一身排骨,根根“不”见肉。但是看上去精神绝佳,尤其是那双炯炯瞳子,光锐夺人,最称奇特之处,是在他前额两眉正中“祖窍”部位所现出的那块青色透明印记。
当时由于距离太远,隔着重重的山石,李连尚还未能看清楚,这时正面近看,才发现到有些个别。原来石水脑门正中那块青色透明印记,所显示的内部结构十分奇怪,透过那片透明体所见对方的脑内,像是盛满着清泉。在波动荡漾的脑水之间,载沉载浮着一个小人。
那小人盘膝合十而坐,模样儿看来竟与石水一般无二,全体赤棵,大小不过两寸。
李连三世修为之人,初初一看,不觉有些奇怪,再一想过,也就明白。显然对方老人石水元胎已成,贮放在上丹田“祖窍”之内,元胎既成,飞升在即,何以仍然困居在此石室之内?诚然令人不解了。
紧接着,他遂即又发现了一件奇怪之事,在老人的一双足踝之处,隐隐束扎着一双白色的光带,光带一端扎在老人双足踝处,另一端显然隐约地通向竹帘内的那个间暗室之内。
这个无意的发现,使得李连不内心中一惊,由此而想到老人石水方才所谓的“禁锢”
之说,当系指此而言了。
石水这时才微微点了一下头道:“李连,我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真话,只是,你又怎么会落身在此炼魂谷内?却要实话直说!”
虽然老人石水父女本身的出现,就是一个足以引入思索的谜团,但是眼前情形,李连在性命攸关之际,也只得暂时先压制着本身的好奇,回答对方的问题了。
他觉得很奇怪地道:“方才发生的事,仙长莫非没有看见?”
石水摇摇头道:“如果我看见了,也就不会再问你了,我只知道朱申那个魔头把你困住,只是你怎么会来到这炼魂谷,我却是并不知道!”
李连轻轻一叹,遂即将与雷姑婆避遁之一段经过道出,提到雷姑婆,少不得把二人之结仇经过简略道出。
老人石水聆听之下,这才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
李连道:“老仙长,这件事你看怎么好?我要怎么样才得脱因而出?”
石水慨叹一声,摇摇头道:“难!”
李连惊得一惊,道:“那么,可否请仙长代为设法给我昆仑山的几位前辈道长通个消息告知我的困境?……”
石水冷冷一笑道:“我所说的难处就在这里,看来你对于这里一切还不大清楚……”
顿了一下,他才接道,“我不妨告诉你实在情形吧,此处四面环海,乃是地处南海一个孤岛,由于岛上瘴气过重,地处僻远,不要说人迹罕至,就连飞鸟走兽也是难得一见——哼哼,这些也许并不奇怪,怪在这个岛上四周,终年都设有当年伏魔真人所设的障眼法,任何人乍然看去,只是一片海水,是以千百年来,不为外界所知,你方才说到的那个雷姑婆怎会把你送来这里,实在令人奇怪,她又是怎么知道这么一处所在,实在令人不解!”
李连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心里未免浮起了一片失望。
石水忽然似有所悟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雷姑婆之夫司徒元,原是伏魔真人早年一个弃徒,哦哦……这就难怪了……”
李连颇为失望地道:“炼魂谷既是地处极秘,不为外人所知,难道却能阻止仙长对外通递消息么。”
石水冷笑道:“这就更难了!”
停了一下,他苦笑道:“当年伏魔真人,为镇压这些冤魂厉鬼,不仅发动了地心元磁真力,凡属五行之物,落地生根,休能随意离开——这也就是你何以不能离开这里的原因了。”
李连听他这么说,心里着实惊悸,转念再想,事已至此,急亦无用,倒不如镇定下来,静以思变吧。
这么一想,果然就心里泰然。
“这么说仙长与令媛,也是不便移动了?”
石水道:“谁说不是?……”
说到这里,眸子以现出了一片慈蔼,转视向站在身边的兰儿,无限感慨地道:“我固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可怜这个孩子……自幼失母……在此人天不着的地方……真是糟蹋了……真是糟蹋了……这孩子!”
慈祥的父爱显示在老人清癯的面颊上,喃喃地继续说道:“……这个孩子……她原是应该更有长进的,只因为跟了我这个老子,害得她……唉唉!什么都耽误了!都耽误了……”
“爹……”兰儿把身子伏在父亲身上,呢喃着道:“你就不要再说这些了,兰儿一辈子也不要离开爹爹!”
“傻丫头,当着外人的面,你也不怕人家笑话!”
“我不怕人家笑话……”
兰儿给爹爹扮了个鬼脸。
老爹爹给逗笑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却把一双凄凉的目光转向李连,甚是认真地道:“你当然不知道,我被困在这里已经整整七个甲子了……”
“哦——”李连心头一震,一甲子是六十年,六七四十二,那就是四百二十年了。
一个人在全然与外人无接触的情况下,穴居四百二十年,诚然是不可思议之事!
李连几乎忘记了本身的立场了,强烈的好奇心与同情心,油然而生,不禁痴痴地望向这对父女。
“信不信由你。”石水呐呐地道:“这么些年以来,你是我父女所看见的第一个活着的人!”
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凄凉地笑了。
“然而……”李连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了什么呢?”
石水嘿嘿一笑,眨了一下眸子道:“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有机会慢慢我再告诉你。”
李连苦笑了一下道:“只是我并不打算在此久居。”石水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是么?那就往下看吧!你还不明白,不是你打不打算的问题,而是你能不能的问题。”
老人看着他凄凉地笑了笑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落地生根——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吧?当你双脚踏上了炼魂谷这块泥土之后,你就很难出去了,除非……”
“除非怎么样?”
“除非!”石水冷冷地摇了一下头道:“这几年是不可能的,因为天地之间的万物,都与五行相关联,除非能找到一撮属于五行之外的物什,能够隔离了这个谷底的元磁真力,才有脱困而出的机会……当然,除了地下的元磁真力之外,这个岛上更部署了许多厉害的禁制,这些厉害的禁制,皆是伏魔真人殚精竭虑所构思,除非你本身通晓进出之法,否则即使能摆脱地底的元磁真力,也是妄然!”
李连听他这么说,心里着实一阵子发凉,半晌作声不得。
石水苦笑了一下呐呐道:“……你也用不着难受,表面上看,这里情形正是如此,然而,每个人的机运是不同的,吉人自有天相,往后的事谁也难说……就像我吧,……我只以为在我脱困飞升之前,是不会再遇见什么人了……然而,我却遇见了你。”
微微顿了一下,他才慨然地道:“这就叫做缘……这份缘份是难能可贵的!”
说到这里,他那张看来清癯苦涩的脸上,却带出了一抹微笑,频频点着头道:“你也许还不知道,我的苦难日子已经不多了,我就要走了。”
他这里所谓的“走”,当然是飞升的意思,这一点,李连可以由他已经成形的元婴猜知!
对于石水宋说,这正是在过去数不清的日子里,日夜企盼的,在逐渐接近这一天的来到之前,他的快乐诚然可知。
李连也不禁在失望之余,沾染了一些喜气,为他暗自高兴不己。
石水在喜悦之余,似乎不无遗憾,当他那双悲喜交错的眼睛缓缓移向身边的兰儿时,那种深挚的依依之情便昭然若揭了。
对于一个修道人,尤其是一个距离飞升不远的有道之士来说,这种情绪的变化是不可思议的,即使是父女之间的亲情,也是不易多得。
“这个孩子……”石水终于说出了他内心的隐忧:“我所以放不下心的,就只有这个孩子。”
“爹,为什么。”
兰儿一脸稚气,睁着一双大眼睛,竟然不能体会出父亲的心意,这就使得她的老爹爹更为之担心了。
石水微笑的目光由兰儿脸上转向李连,含着伤感的情绪缓缓说道:“……她太纯了……这是可怕的,我走了以后,她的归宿是我最不能放心的事。”
兰儿眨着一双大眼睛,天真地问道:“什么叫做归宿,你又不放心我什么。”
石水苦笑着摇一下头,看向李连道:“你看?这就是我……唉,对不起,我是不应该跟你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些的!”
兰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会儿看看石水一会儿又看行李连,一脸希罕之色。
就在这时,李连发觉到老人石水面色之间现出了一丝痛苦表情,眼看着束绑在他足踝处那一双白色光带,忽然闪出了刺目的奇光。像是一种奇热的火焰,那双白色的光带每一闪烁,即爆灼出“哧哧……”的火花之声。
石水那等功力道术之人,竟然忍耐不住,一霎间痛得脸色在变。他缓缓地由位子上站起来,这么短的一霎,他脸上已布满了汗珠!
“快……”石水手指向李连道:“兰儿,你……快送他出去……快……”
兰儿答应一声,方自奔向李连身边,其势已是不及。
先时,李连耳中只听得竹帘呼啦一声,一片青光闪起,那片间隔在室内正中的垂帘已自行卷起,紧接着石水身形已被足上那一双白色光带给凌空倒吊了起来,成了头下脚上之势。
看到这里,兰儿也顾不得再送李连出去,慌不迭闪身而前,照顾父亲。
李连原来无意窥人**,只是眼前的这个突然发展,不啻使得他大大吃了一惊,也就情不自禁地定住脚步,继续看下去。
这一霎当真是吓人极了。
竹帘既卷,掩藏在帘后的勾当,也就暴露无遗。
但见帘后所掩为一地穴,探及地心,却由那地穴之内喷出大股蓝色火焰,李连离着老远,即能感觉到灼灼逼人的火势热风,烤得人面部生痛,可见热度之高。
令人惊骇的是老人石水这时头下脚上的已被高高吊起,不偏不倚地正好垂吊在火穴当口,两者距离不及一丈,更有缓缓下降之势。
霎息间,只见石水头脸上一片赤红,强烈的火势,直把他全身上下烤得像是要燃烧了起来。
石水足踝上的白色吊带,敢情深具伸缩之性,一端紧系石水足踝,另一端却高悬石顶,此时缓缓下降,直到石水头部几与火穴平齐才行止住,至此石水全身已在蓝色火焰包围之中。
这番猝然的景象,使得李连大大吃了一惊,身形一晃,已纵身过去。
他原意凑到近前看个仔细,不意身方扑前,霍地面前光华一闪,身上同时感觉到一阵清凉,即见兰儿当前而立,正自以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打量着自己,同时自她右手指尖处,射出一道青濛濛的光华,这道光华待到与李连身边接近时,倏地转化为一片青霞,把李连与火穴内的石水分隔为二!
李连原本感觉到的奇热气息,由于这片青霞的居中隔离,立刻便有了凉爽的感觉。
兰儿一面以青霞分隔双方,不使李连擅入火穴禁地,一面心悬父亲,来不及与李连说话,遂即匆匆转身,奔向父亲!
是时火穴现场的石水,情形也有了转变。
原来石水就在身子几乎已将接近火穴口的一霎间,像是惧于火势的奇热无可忍受,嘴张处,即由其口内喷出了一股白色霞气。石水内丹早结,元婴已成,这股白色看似雾气一般的东西,其实正是他所练的丹元之气,自是弥足珍贵,设非是万般无余,挺受不住,他也舍不得就此施展。
即见那股白气一经出口,迅即将其全身上下团团包住,即然如此,亦难挨火穴之内所喷发出的强烈火焰,眼看着那薄薄的一层护身丹元之气,在强烈的蓝色火焰喷烤之下,蒸腃出阵阵水气,益加显得薄弱,如此情况之下,自是万难久挨。
倒吊首的石水,在这番火势熏烤下,全身抖成了一片,虽在丹气护体之下,亦不禁汗下如雨,看来简直像煞一只吊炉烤鸭。
兰儿脸上虽然面现悲戚,到底习以为常,只见她双手合十冉冉向着那处喷火井口拜了三拜,这才转过身来,走向李连,微微摆了一下手。
李连到底已非早先盂浪,这时见状略运玄机推算了一下,便已知获了一个大概。
当下他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兰儿半嗔道:“你明白什么了?”
李连轻叹一声说道,“好在你父亲劫数将满,倒也是一件可喜之事,只是这么多年来地火焚身之苦,实在大过凄渗了!”
兰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咦!你怎么知道。”
李连要说什么,兰儿以手指按唇,轻轻嘘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吊在火口的石水,虽然在丹气维护之下,全身上下却似一块炭一样地烧成了红色,不时地发出呻吟声。那烧红的躯体,时而恢复原状时而又转变成红色,阵阵油脂气息,随着火势散播室内,闻之令人作呕。
设非是亲眼看见,李连简直不敢想象世间还有这么凄厉的刑法,自然设非是像老人石水这般已具有半仙之分道力精湛之人,换了别人那是万难当受的。
即见兰儿含着满眶热泪,向着那口火井又拜了两拜,嘴唇微动,像是与父亲说了几句,这才转过身来,右手微扬,收回了隔离在李连与火井之间的那片青霞,勿匆走过来。
李连也实在不忍再行目睹,当下转身步出,兰儿就跟在他身后。二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出了这间石室,来到先时进来的那道石弄道内。
兰儿站住脚道:“你已经看见了,我爹爹生性最是要强,不要说你一个外人了,就是我,平常在他受刑之前,也不许我在旁边多看!你刚才说我爹爹劫数将满,你怎么知道的?”
李连道:“我怎么不知道?不要忘了我只是一时失算,被那个老妖妇诱骗来此,若不是眼前受困于元磁地精之力,哪一个又能困得住我?”
兰儿听他这么说,似乎将信又疑的样子,眨了一下眼睛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是在这个炼魂谷里,你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面说,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频频在李连身上转着,微微一笑,点着头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李连道:“奇怪?”
“可不是吗!你长的样子很好看,不像那些人那么难看!”
“哪些人?”李连怔了一下:“难道这里还住的有外人。”
“哦!我说错了!”兰儿稚气地笑了一下,伸手向谷里指了一下:“我说的是关在太阴十三极的那些鬼魂。爹爹说一个人的魂是什么样,他本人的样子就是什么样,所以我一直也就把他们当成了人了。”
李连实在不习惯面对面地跟一个全身的姑娘说话,因此每一次他都是把头转到另一个方向,即使非看着她,也是视而不见。
兰儿忽然觉察出来道:“咦,你为什么眼睛不看着我呢?难道我长得不好看么?”
李连摇摇头道:“那倒不是。”
兰儿眨了一下大眼睛:“那么我长得美么?”笑了一下道:“我爹说我是个很美的女孩子,你说呢?”
李连点点头道:“你爹说得不错,你确是一个很美的姑娘。”
兰儿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你真好,我现在比较喜欢你了。”
李连就身脱了一件外衣,递过去道:“拿去。”
兰儿接过来奇怪地道:“这……干什么?”
“穿上它!”李连微微皱着眉毛道:“一个美丽的姑娘是不可以光着身子的,穿上衣服会变得更漂亮。”
兰儿愣了一会儿,先把衣服举了起来,四下打量了一番,才好奇地穿在了身上。
李连身材很高,兰儿穿上衣服几乎都拖在了地上,所幸腰上那根红绦帮了大忙,系起来倒也丽质翩翩。
对于兰儿来说,这件衣服带给了她无穷快乐,高兴得眉飞色舞,就地翩翩打起转来。
李连道:“你是个女孩子,原应穿女人的衣服,这件衣服是男人穿的,不过总比你光着身体好看,以后如果你能出去,到外面换上女人的衣服,看起来那就更漂亮了!”
“真的呀!啊,你真好!”
一面说她情不自禁地扑身向前,一把紧紧地抱住了李连,就像亲她爹爹一样,在李连脸上亲了一下。
李连既已了解她的稚气未开,只觉得她一片天真纯美,倒是不以为怪。
当下微微一笑道:“不要胡闹了,你爹爹怎么样?”
兰儿这才想起,摇摇头道:“还有一阵子呢!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可以随便走走。”
说着忽似触及一念,附身李连耳边小声道:“你想不想看看那些鬼魂怎么受罪?”
李连惊道:“难道你能进太阴十三极?”
兰儿笑着道:“我要是进到那里可就糟了,我是说另外有一条路,进去以后可以看见一切,我们可以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们,多好!”
李连心里动了动,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兰儿道:“当然是爹告诉我的,这里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他是这里的总管。”
对于老人石水,李连确是充满了好奇,譬如他的受刑就足足发人凝思,只是对方既似不很愿深谈此事,想是其痛心之事,倒不便问及了。
“你到底想不想走嘛?”兰儿天真地笑着:“现在去正是时候,这些精灵鬼怪正在受刑,要是我们去晚了,想看还看不成了呢!”
李连脑子里想到妖尸朱申那个老魔,便问道:“朱申那个魔头可在里面?”
兰儿道:“怎么不在,这个老魔和另外一个叫‘金头蜈蚣’的大坏蛋,两个最坏了!”
李连固不知谁又是“金头蜈蚣”,只是这太阴十三极之内既是专为这些妖魔鬼怪而设,少不得各式各样的精灵鬼怪都有,自己眼前既然脱身无望,倒不如深入这太阴十三极之内,看个究竟再作打算。
“好吧!”李连点头道:“我们就去看看,只是姑娘你却要答应我,千万不要惹事!”
兰儿笑道:“这个我知道!”
一面说,即见她在左手心里写画了一些什么,又向李连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李连想到可能是进出的符咒,遂即伸出手来,兰儿遂即用尖尖的指甲,在他手心里画了几个圆圈,又写了两个莫名其妙的怪字。
她这才笑了笑道:“好了,现在可以走了!”
一面说,左手向外一扬,足下轻轻一顿,二人冉冉升空而起。
李连低头看时,见二人足下被一团青气托住冉冉前行,其速不缓不急。
他如今功力较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略一思忖即判定出足下那团青气,乃是所谓的山灵之气,兰儿方才所施展的其实正是左道旁门中的“鬼催驾”,无端地押住了一个山灵小鬼,强迫他为己服务而已。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二人已来到了彼岸,缓缓落在一堵山岩之上。
李连仔细打量眼前,正是前番所见所谓的“太阴十三极”各个入口处。
兰儿道:“这些门户都可以进去,只是一经进去之后,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李连点点头道:“这么说,我们必须要找到通向里面的一道石脉,才可以自由进出了?”
“咦,你都知道!”兰儿惊奇地道:“你刚来怎么会知道?”
李连证明自己所料不差,正不必过于谦虚。当下并不先答兰儿的话,只是运用慧眼,细细在四下里打量!
兰儿双手抱怀道:“你要是能看出了山脉入口之处,我才佩服你!”
李连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
他原是三生慧根,为七修真人衣钵传人,只是吃亏在尘劫未了,今世入门,法力尚未能完全恢复,自从昆仑闭关以来,虽说是短短时日,却已经大有进展,灵思妙想每如泉涌而本身并不事先得知。
眼前李连这一运神观察,果然为他看出了前所未见的奥秘。
当下点头道:“这就是了,这里有三条山脉皆可进入,看来第三条入口出入较便,我们就由这一条进去吧。”
兰儿惊讶地道:“跟我爹说的一样,看来你果然本事不小哩……我们这就进去吧!”
一面说遂即用手一指,只听得“吱”的一声,先见的那团青气,重复出现,只是在眼前团团打着圈儿。
兰儿嗔道:“这一会工夫你还想偷懒,你跑得了吗?快带我们进去!”
李连见状不忍道:“何必难为他一个山灵,这条路我大概已可以看出。”遂即向那团山灵所幻化的青气团挥手道:“你去吧!”
那团青气聆听之下,打了个旋风遂即无踪。
兰儿急道:“呀!你干嘛把他放走了,等一会儿有很多事还要用他呢!”
李连道:“不要紧,这里地势我已大概知道,你又何必为难他一个小鬼,我们走吧。”
说罢借行山遁之法,用手一指,二人足下立时被一股地气托住,缓缓前移直向那处山脉入口处行去。
眼前石壁间遍生刺花,偏偏竟是所谓山脉入口。
二人借山遁之术来到了眼前。李连道:“是这里吧?”
兰儿点头笑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李连一笑道:“我只是初次行走,要有什么地方错了,你却要告诉我。”
兰儿笑道:“好吧!”
李连即仔细端详眼前这块石壁,伸出手来,在壁间四个方位各指了一下,复以山遁之术,脚下微微一顿,即觉得身形猝转,眼前一暗,已经变换了一个现场,敢情已进入山脉之内。
兰儿昔日随同父亲石水,曾经进入多次,倒也无足为奇,李连却是前所未经,乍然来到此鬼魅世界,未免心内惶然!却见眼前一片昏暗,仿佛由白日忽然来到了黑夜那般感觉,心内正自吃惊,只觉得一只手已为身边的兰儿握住,同时传出了兰儿吹气如兰的声音:“不要怕,等一会再走,这条路我熟得很呢。”
李连心里暗自惭愧,三世修练,空居七修门下,如今遇事还须仰仗一个女孩子,更为痛心的是看来如今魔难重重,更不知何日能脱离眼前之困,得证金丹大道,想来却是够人心烦。
眼前自然不是感叹的时候,李连心神微定之后,再看眼前,情景略确不同,只见眼前黑沉沉的石壁之内,却有三道青红黄不等的光条穿行其间,除此之外,别无异状。
兰儿手指其中那道黄色光华道:“我们要走的该是这一条路,等一会还要经过一道门,里面就可以看见‘太阴十三极’了。”
说罢,手拉着李连轻轻一纵,已来到了那道黄色光华当头首端。
李连这才发觉,敢情眼前所现的这道黄色光华,其实是圆形的,只是方才角度不对,只能看一个侧面而已。
像是一泓活水,眼前的黄光只是首尾相衔的交流运转不息,是以只消站立在其上即能自行为其带动。
李连方自奇怪,兰儿已拉着他踏上光带,此身即随着光带的流动,缓缓向前移进。
眼前景像遂即有了极大的转变。随着身势的前进,首先感到一阵奇热气息,人还未来到,先自烤得肤面生疼,耳闻得一阵轰轰声响,即见正前方开有一方占地甚大的火口,大片火光熊熊自地上冒出。
李连心中正自骇异,随着足下黄色气脉的流转,此身已缓缓来近,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也就更加易于观察。
那处先见的喷火地方,其实并非火口,等到近前,李连才看出来,竟是一处满盛赤流岩浆的火池,整个池子就像是一只巨釜,在一阵咕噜呼啦声响里,满地岩浆有如开锅的稀饭,蒸腾起一个个巨大的气泡,随波随兴,池面上火蛇乱窜,赤焰横流,四周山石映得一片赤红!
令人惊吓的是,就在这个满盛火焰赤浆的池子里,竟然游行着无数痛呼哀号的人影,这些人一个个形相骇异,男女老幼都有,赤着全身,看来声嘶力竭,却不得不挣扎于火海中,当真是前所未见的奇惨之境。
李连心中已猜知,这座烈火岩浆炼池,正是太阴十三极之一,池中那些挣扎游行之人,其实只是空具人形的厉鬼恶魔而已。耳听得男呼女叫阵阵响彻心肺的啾啾哭声,自池内散出,那些游身池内的厉鬼恶魔,一个个身着赤焰烈火,悲嘶厉啸中兀自不得不奋力前游。
那是一个两端细尖,状如橄榄的火池,游行于池中的众多鬼魔,之所以挤死抢命地游向两端,自然有其原因。
原来在两池尖端顶上各自悬挂有一面三角形的青色怪样古镜。此时此刻,却由那两面三角古镜之内分别射出一道青濛濛的光华。这两道青色镜光,正所谓清凉之际,救命的源泉了,那些游行火池之内的鬼物,一个个之所以挤死游向两岸,无非于一息尚存之先,争个不死而已。
在大片凄厉哭声里,眼见着冒死抢游上岸的凶煞厉鬼,一个个全身着火,精竭力弱地奔爬向青色镜光下争相沐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