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从眉山回到流园,服务员小赵把公文包接了过去。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看小赵为我沏茶,她举止端庄,仪态大方,是一个称职的服务员。
她见我有点累了,便细声道:“市长您洗个澡休息一会儿吧!晚饭时我再叫您。”她一直称呼我“市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除了形成文字材料,人们对副职领导的称呼,一般都会把那个“副”字省去。但再往上就不这样,省长是省长,副省长就是副省长,省委书记或省委副书记,无论是口头还是书面,都是搞得清清楚楚的。
小赵是从山区到城里来打工的,作为宾馆的服务员,她对这份工作已经很满足了。她曾无数次向我描述她在乡下的那个小山村,村头的古榕树是如何茂盛,绕村而过的小河是如何清澈,村子外边的田园是如何宁静……在她的描绘中,在她日复一日的惦念中,我已经能够想象得出那个村庄的样子了,我理解她对那片土地的依恋。但是,沉默之后,她会对我说:“市长,您不知道,我们那里,景『色』是好,就是穷啊!现在倒是不缺粮,就缺钱!缺到什么程度呢?您去看看村子的房屋就知道了,有楼房,也有茅屋。修楼房的家里,肯定有女孩子在外面做小姐……市长,您知道什么是小姐吗?”
“知道。”我轻轻作答。
“我说的是那种小姐。”
“知道。”
小赵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从我的脸上看过去,她心里一定很诧异,连这种被赋以特殊含义的称呼,一位副市长居然也会知道。
“小姐”本是尊称,现在呢,有时候就是“『妓』女”的代称。
我的脑海里浮现一幢幢嵌着瓷砖的楼房,和一处处陈旧的茅屋。
“穷人家,一两个月不吃肉,是很正常的……”小赵又说。
我听了她的话,也只能沉默。她的老家也属眉江市辖,看惯了城市的繁华,谁能想得到,同属一个治下,居然还有那么贫穷的地方。作为这个市的行政长官之一,我们的工作没做好啊!
是的,那里也有楼房,可那些楼房是村里的姑娘用年轻的肉体换来的。比较起来,是住茅屋的人幸运?还是住楼房的人幸运?我也说不上来了。
但我还是喜欢听小赵讲农村的生活,我对她说:“什么时候有空了,同你一道回你老家去看看,去真实地感受一下。”
小赵高兴起来,高兴过后又表示出怀疑:“怎么可能?您是市长哎,您那么忙……”她想了想,又道,“要是您真去的话,我爸爸妈妈肯定会被吓坏的,肯定会说,幺女子恁是能干,把市长都给带回家来了……”说到这里,她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脸微微的红了。
我知道她意识到什么了。在眉江农村,一个女孩子把一个男人带回家,那大抵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婿了。见她害羞的样子,我不由在心里感叹,像小赵这样纯洁的女孩子,已经不多了。我曾经问过她:“家里是楼房还是茅屋?”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随即否认:“怎,怎么可能是那种,不过,我一定会凭自己的努力,挣干干净净的钱,修上新屋……”
每一个人都是有梦的,小赵也不例外。小赵其实长得很漂亮,有乡村姑娘的纯朴,相对来说,城市已将她改变得气质迥然。但她的美有些机械,举手投足,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而且在这方面做得很好,不然,宾馆方面也不会将她选派到流园这种地方。据说,早先这里住的也是一位下派来眉江的副市长,在我来之前就已经上调省城了。我不知道,像她这样的乡下女孩子,最终会不会回到原来生活过的乡村。
根据有关规定,男领导不配女秘书,大概也是怕闹出什么绯闻吧。但像我这样的下派干部,住在宾馆,也不可能配一个男服务员。工作了一天,回到这里,能够看见一个女孩子在面前晃来晃去,陪着说说话,倒也赏心悦目。不是有句话叫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吗。如果秘书是男的,驾驶员是男的,服务员也是男的,还有什么趣啊!最近在网上读到四个字:美女养眼。漂亮的女子看着就是舒服,但鉴于身份,我也只能养养眼而已。
坐在沙发上想了这么多,而且想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居然又想到男女问题上去了。近来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总是不时冒出来。
看来,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夫妻分居的确应该引起重视。分开的时间长了,对谁都不好。有时候,一个人要犯错误,就觉得那样做是应该的,高级干部也有可能犯一些很低级的错误。
这时我想到了一个词:忏悔。作为官员,应该为了小赵说的那些楼房,为了那些茅屋……作为丈夫,应该为了思想深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是的,忏悔。
古人云:“吾日三省吾身。”
现在社会上不是有人动辄就说,当官的怎么怎么样。其实,当官的在这方面并不怎么样,同样也是人。就像我,一位年仅34岁的副市长,有时候,是既感春风得意,又感年岁陡长。
是想洗个澡,好好休息休息了。跟着吴海峰和潘泓铮实地踏勘,内衣早被汗水湿透了。他们的年龄都比我大,能够坚持下来,不容易。也许,因为地位不同,做人的境界不同,地位越高,工作的热情也会越高。
洗完澡,浑身舒服多了。
为了放松,我把自己摊在床上,摊成了一个大字。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一部电视剧里的一组镜头。是说一个小村子,有一个泼皮似的人物同一位有点文化的泼辣大嫂打赌。
起因似乎是那位大嫂坚持说自己是识字的。
*潢色 “你也识字?那好,我考你一个字,准不认识。”泼皮故作不信。
“什么字?”
泼皮将大嫂拉到屋外,把自己往一堆『乱』草上一摊,放开手脚,说:“你认你认,这是什么字……”
大嫂很认真地用食指按照泼皮的躺着的姿势比划,终有所悟,脱口而出:“是‘大’字!”
“错了!错了!”
大嫂惊疑地问:“不读‘大’,那你说读什么?明明就是一个‘大’嘛!”
“是‘太’哎!”泼皮调皮地说完,起身就跑。
大嫂突然明白过来,脸一下子红了,又羞又恨,追着泼皮要打。
想到这里,我忍俊不禁,笑了。
这时,小赵突然推门进来,见我一个人在发笑,有点莫名其妙。她已经照顾我几个月了,已相当随便,平时也是这样,想到什么,推门就进来了。
在这个“家”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和她。见我高兴,她倒愣在那里了,我问:“有什么事吗?”
“对了,今天博物馆的姚馆长来这里找过您……”
“哦,知道了。”
正说着,外面有人摁门铃,小赵出去了,少顷又进了房间,“还是那个姚馆长。”
“我马上就出来!”我知道姚慧找来不会有什么大事,刚要睡觉被打扰,心里稍稍有点不快。
在客厅,姚慧一见我,马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李市长!”
“小姚,你好!有什么事哇?”尽管心里不怎么样,但我还是显得很热情。
只见姚慧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的沙发上拿出一轴画,“李市长不是要看八大山人的《兰石图》吗,我给您送来了!”
“不是说好的,我到馆里来看吗?”
“我见您这么久没到馆里,就知道李市长您忙,送过来看看再还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吧,那就谢谢你了!那我就先写个借条,今晚看看,明天送还。”
“借条就不用写了,李市长是我们的主管领导,要看看博物馆的馆藏,也是您的工作嘛……”
“恐怕不好吧!你就不怕我不还,今后追究你的责任?”
“哪能呢,您是市长!”
“那好吧!”
这时,姚慧说话吞吞吐吐起来,“李市长,今晚,我想,我想请您聚聚……”
“今晚不行,今晚我还有个接待。”
“那明晚,明晚吧?”
我想了想,本待推辞,见他谦恭有礼,还把馆藏珍品送来,便含糊其辞地回答:“明晚,再说吧!”
“好,那就说定了,明天上午我给您打电话。我就不打扰李市长了,不打扰了!”说完,向我扬了扬手,出了流园。
我突然想到,市领导的电话都是保密的。他不但把我住的地方找到了,就连我的电话都打听清楚了,这个年轻的馆长还真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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