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两个通房打发了出去,甚至为了不纳妾敢违逆林太夫人,茵娘活得简直羡煞帮人。旁人见她不说嫉妒恨吧,那也是羡慕的,毕竟这个世上有这种福气的人太少。就连房里同样没有妾室的小应氏,都是有些羡慕茵娘的,更别说家中妾室已经生下儿女的窦氏了。苏豫不纳妾一半是看在她娘家的份上,另一半则是他算得上是好男人,花在女人身上的心思少,但就算这样,他身边也还是有两个通房。若没有茵娘和小杨氏对比着,小应氏肯定会觉得她其实是非常幸福的,但人比人气死人,小杨氏还好,她毕竟还是继室,但茵娘却是正正经经的原配,若说她没有羡慕过茵娘,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结果等柳蒹蒹这个贵妾一进门,她们对茵娘的态度立马转变成同情了。
侯府嫡女,皇上所赐,听说过完年还要给诰命,这样的贵妾纳回家中,就是犯了错都不知道怎么处置,简直是纳了一尊菩萨回来,该日日供着的。她们家中再是有通房妾室,都不过是奴婢抬上来的,卖身契在手,就算生下儿女也翻不出什么浪来,犯了错要打要卖随她处置。哪里像茵娘,摇摇头,心里叹两声:真惨真惨!接着继续安慰茵娘:“妾室都是玩意,前面再是加个‘贵’字又如何,还不是得认你为主母,你也放开心胸,好好将孩子生下来,有了儿子,你的地位就稳稳的。若因她气病了,反而不值当。”
茵娘觉得,她今天收到的同情,比她过去十几年收到的加起来还要多。
茵娘叹气两声。佛曰,我早已放下,你却还放不下。
等小应氏等人走后,茵娘坐在榻上无聊的望天。
青花从外面进来,有些幸灾乐祸的对茵娘道:“夫人,太夫人没有见姨娘。”
在茵娘的意料之中,林太夫人再不满意茵娘,那也是她亲自教导出来的亲儿媳,她可以因为林凤祁对她太好而不喜她冷落她,关起门来她对她做得怎样过分她都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但绝不会捧起个外人来对付她。林太夫人是很知道亲疏有别的,当另一个人比茵娘亲的时候,她对付茵娘,当茵娘比其他人要亲的时候,她就绝不会为了其他人打茵娘的脸。
而林太夫人也确实是这样想的,此时她坐在福寿院的榻上,做着跟茵娘同样望天的动作,她在想柳蒹蒹进门这件事。
对于柳蒹蒹做了儿子的妾,林太夫人心里是很复杂的,一方面她觉得有些幸灾乐祸,看吧,当初让你做正室你不做,结果只能给我儿子做妾!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柳蒹蒹是薛贵妃怂恿皇帝塞给她儿子的,她们家跟薛贵妃不是同一派,薛贵妃塞个妾给她儿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118生病
靖晖十年的春节如期而至,永宁侯府如往年一样,守灶、祭祖、吃完团年饭,大家便回各自的院子守夜。
茵娘和林凤祁正走在回棠荣院的路上,突然听到后面一个声音喊道,“表姐,表姐夫,等一等我。”
茵娘和林凤祁停下来回头,便见到吕倩姐从后面一路小跑着上前,跟在茵娘和林凤祁身边的青花和彩朱连忙出来将她拦下,不让她上前。
吕倩姐看着拦在自己前面的两个人,有些委屈的望着林凤祁,见他无动于衷,只顾着帮茵娘拍掉落在她大麾上的雪花,不由红了红眼,可怜的对着茵娘喊了一句:“表姐?”
茵娘对青花和彩朱使了使眼色,青花和彩朱这才往两边各腿了一步让开。吕倩姐这才展开笑颜走上前来,半低着头偷偷瞄了一眼林凤祁,然后才对茵娘道:“表姐,表姐夫,我一个人无聊,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守年夜?”
旁边的彩朱听了,不屑的撇了撇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夹到人家夫妻当中一起守年夜,亏她想得出来,打量不够多人知道她的小心思似的。
茵娘也很是不明意味的打量了自己这个表妹一眼,然后才笑着道:“表妹糊涂了,舅舅和舅母等人都在呢,怎么是一个人,你这话可说的有些不孝了。”接着又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守夜自该是跟家人一起的,我怎么好剥夺表妹的孝心,表妹快些回静香院去吧,舅舅舅母等人怕是在等着表妹呢。”说完不等她开口说话,直接吩咐彩朱道:“彩朱,你送表妹回静香院去。”
彩朱连忙出来答道:“是,夫人。”
茵娘点点头,接着挽着林凤祁的手臂走了。吕倩姐还想跟着上前去,彩朱却快一步将她拦下,道:“表小姐快走吧,奴婢送您回去。”
吕倩姐扯着手帕,双手握拳,咬牙切齿的“呀”了一声,这才不甘不愿的甩了一下手帕回了静香院。
彩朱将吕倩姐送到静香院的门口就打道回府了,吕倩姐进了院子,吕老爷,大钟氏和小钟氏等人连忙迎了上来,道:“如何,是不是你表姐拦着不让你接近侯爷?”
吕倩姐不想说话,跺了一下脚“哼”的一声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钟氏半是幸灾乐祸半是失望的道:“看吧,果然是没戏。”对于自己这个表妹兼小姑子想给侯爷做妾这件事,小钟氏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她既怕她成功了,她的眼睛越发长到头顶不将她这个大嫂放在眼里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吕倩姐做了妾,她作为娘家人肯定是能得好处的,说不定还可以求侯爷弄个官给相公当当,到时候她也是官夫人了,那得多威风啊。
大钟氏非常不满的瞪了一眼小钟氏,小钟氏这才缩了一□子将话吞回去。
大钟氏望了望棠荣院的方向,想到昨日的时候,她“好心好意”跑去给她出主意,教她怎样拿捏磋磨那个新进门的贵妾。她现在不能伺候侯爷,柳姨娘有家世有背景,若让她将侯爷的心勾了去,她这个正室只怕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她也抬一个妾出来跟柳姨娘争宠,且最好也是贵妾,这样才能争得赢。当然,为了安全起见,这个新姨娘一定要是对她忠心耿耿的,最好是自己的亲戚。她可以借着立规矩将柳姨娘拘在身边不让她去接近侯爷,然后让新姨娘去帮她将侯爷的心留在正院。
结果无论她说什么,她要么装作听不懂,要么就说:“柳姨娘可是皇上赐下的贵妾,我可不敢得罪她。”
她见她油盐不进,干脆直接摆出长辈的款,半哄骗半压迫的想让她纳了倩姐做贵妾,结果她一开口又将她的她的话堵了下来,什么“妾室都是阿猫阿狗一样的存在,倩姐是我表妹,我怎么能让她从侯府的娇客变成侯府的猫狗”“我知道舅母是关心我,但我怎么能为了自己,将表妹往火坑里推,便是舅母舍得我也舍不得。”“舅母您是不是因为被骗光了钱财,所以想让表妹做妾好省下嫁妆,舅母您怎么可以这样呢,表妹虽然是女孩儿,但也是您生的啊!”“舅母放心,我以后一定会给表妹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去做正室,您也别担心嫁妆,嫁妆我出。”
话里话外都是指责她这个生母不慈,送女儿做妾卖女求荣,气得她想吐血。
大钟氏想了想,然后悠悠的道:“我看要想倩姐能做成侯爷的妾,还得求助大太夫人去。”
要说大钟氏私下里捣鼓的这些小主意茵娘暂且不知,此时棠荣院里,茵娘和林凤祁原是坐在屋子里一边说话一边守年夜的。
结果后面守着守着就守到了床上去,茵娘用新学的手段将林凤祁服侍的舒舒服服的,弄得林凤祁一边轻哼一边“小妖精”“心肝宝贝”“好茵娘”的称呼轮流的喊。林凤祁舒服了之后,也没忘记对茵娘一番礼尚往来,两人将床弄得吱吱呀呀的,一直折腾到了半夜才睡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外命妇要进宫朝贺。茵娘进宫去受了一圈的同情目光,然后回来了。
大年初二是拜娘舅的日子,茵娘和林凤祁回了羊角儿胡同。结果回来之后,林凤祁拉了半天的肚子,原因是因为林凤祁纳妾而为姐姐抱不平的萍娘在姐夫的酒杯里加了点料,充分践行了茵娘成亲前萍娘对其许下的若姐夫对姐姐不好就在他碗里放泻药的诺言。
茵娘看着捂着肚子从恭房里出来,然后用眼神控诉她的林凤祁,一边在心里幸灾乐祸一边表情真挚的道歉:“萍娘年纪小不懂事,相公你要原谅她……”
林凤祁对茵娘隐藏的幸灾乐祸很是不满,拿眼瞪着她,结果还没等他表达自己的气愤,他的肚子又“咕咕咕”的叫起来,他捂着肚子再次往恭房里冲,茵娘在后面见了,捂着嘴呵呵的直笑……
而此时的皇宫里,燕娘站在冷宫里的梅花树下,仰头看着枝头上长出的几个梅花苞发呆。
或许是人迹罕至的原因,院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无人打扫,梅花树无人裁剪,枝叶往四面生长,这两棵梅花树反而比御花园里的梅花长的更加茂盛。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迎着严寒,梅花的枝头上长出了许多白色的花骨朵。
燕娘想起自己初进宫不久的时候,当时还是淑妃的薛贵妃冤枉她谋害大皇子,人证物证件件摊开在帝王的面前,她看着他从最初的不相信到慢慢的有所怀疑,她的心渐渐发寒。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哪怕是被强迫入的宫,但看着放□段讨好她的帝王,她的心也是曾融化过的。只是那时的皇帝对她只有宠没有爱,帝王之宠,如镜中花水中月,来得快去的也快。皇上一怒之下将她打入冷宫。
冷宫里她过的是什么生活,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吃残羹冷饭都是幸运的,最坏的时候她甚至会几天吃不上一粒米。她进来的时候还是冬天,冷宫里没有碳,房间的窗户也是破的,冷风呼呼的吹进来,刺得人的骨头都是痛的,被子是湿的,每到晚上的时候,她和彩陶彩瓷只能相互抱着取暖才能睡上那么一小会。
后来,皇后让人偷偷传话给她,说她会将皇上引到冷宫,但想不想出来能不能把握这次机会则全凭她的手段。
她当然想出来,她想死了出来,那时候她想的是,谁要能救她出冷宫,她下半生做牛做马报答她。
她将自己饿了三天,饿得全身虚弱,然后站在梅花树下摘梅花吃,当皇帝来时,看到的便是她踮起脚尖摘花吃的情景。按她原先预想的,她回头来看到皇帝时,先是梨花带雨委屈的哭上一声,接着再装晕倒。倾城的美人,再配上一副美人白衣胜雪摘花吃的场景,这是多么能引起男人怜惜的场景。
前面都是按照剧本走,只是演到哭时,或许是她一直积累起来的委屈在此时全部都爆发出来,她哭出了第一声后,接着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了,自然晕倒也没法装了。就连哭,也没顾及得上要梨花带雨,一声一声,哭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毫无美态可言。皇上过来抱她时,她甚至直接将鼻涕眼泪擦到了他的衣服上。
之后她顺理成章的出了冷宫,皇帝对她甚至比以前更好。
而当时她与皇后并未结成联盟,皇后这一次帮了她,自然是要求回报的。她要的回报自然不是她的做牛做马,而是她的忠诚和她以后生下的儿子。
时过境迁,梅花还是当时的那棵梅花,而人却不再是当年的人了。她再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小美人,而是宠冠六宫为皇上生下一双儿女的敬妃娘娘。
燕娘摇摇头,挥掉脑中出现的那些记忆。仰起头看着那些刚刚结出的梅花苞儿,伸手摘下一个放到嘴里嚼了嚼,涩涩的,与记忆中的味道没有一点一样。当年她饿极了,连吃梅花都觉得它是甜的,而现在吃惯了山珍海味,哪里还受得了梅花的涩味。
彩陶在后面看着燕娘摘了梅花在吃,连忙阻止道:“娘娘,您怎么吃起这东西来,这梅花多脏啊!”
燕娘笑着摇了摇头,或许因为冷的关系,她的脸色有几分的苍白。
彩陶呼了一口气,接着空气中便出现了一片白雾。彩陶劝燕娘道:“娘娘,外面冷,我们回宫去吧。”
燕娘又看了一眼梅花树,接着点了点头。
彩陶上前扶着燕娘,转身,结果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冷宫门口处的两个人影突然映入眼帘。
站前面的一个披了明黄|色的大麾,脸色威严,看着燕娘的眼神比地上的冰雪还要寒冷,正是皇帝,而站于皇帝身后的那一个,则是李宦官。看样子,两人在这里站着有一会儿了。
燕娘走上前去,与皇帝面对面的对望了一会,接着半屈膝对他行礼:“叩见皇上,皇上万安!”
皇帝也不喊起,直愣愣的看着茵娘,仿佛是想要在她身上看出两个洞来。燕娘低头不动,任她打量。皇帝的表情最终软化下来,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燕娘。
皇帝道:“起来吧!”
燕娘站起来,皇帝欲伸手过去拉燕娘的手,燕娘一避,皇帝的手落空,皇帝的表情重新变成冰雪状,几乎想撕人似的瞪着燕娘。燕娘仿若未觉,继续低着头,也未见她因此颤抖害怕。
倒是皇帝身后的李宦官见了,心里颤了颤,用眼神哀求道:敬妃娘娘求求您了,您可别再惹恼皇上了,奴才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皇上踢了。您就是为了自己好,那也别太端着架子了,皇上放□段主动示好,您就坡下驴跟皇上和好就得了。万一再惹恼了皇上,您也别天天绕这么大老远的路从澜和宫走到这冷宫来看梅花了,说不定皇上直接就让您住到这里头来了。
皇帝脸上虽然恼怒,但却并未出言训斥,反而像是跟燕娘较上劲似的,加了几分力道再次去握她的手。燕娘原想再次将手拉出来,拉了几次没拉出来,也就没有再较劲。
皇帝紧抓着燕娘的手,刺骨的感觉从她手上传到他的手上,他像是握着雪块似的,她的手上竟没有一点热度。皇帝心中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反而有些紧张的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接着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苍白的跟白纸似的,没有一点血色。将手往她的脸上和额头摸了摸,却热的像是火炉。皇帝直皱起了眉头,道:“你生病了?”
燕娘看着皇帝的样子,冷冷的道:“既然打算冷落我,皇上何必管臣妾!”
“先不说这些,朕先抱你回宫宣太医。”说完就要伸手过去将她抱起来,燕娘却用力的推开皇帝的手,然后看着皇帝,一字一字的道:“听说有人对皇上说,臣妾与别人有私,让皇上脸上蒙羞?”
好似被人撕开了什么羞耻的事,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与燕娘对望着,过了好一会,才压下心中的感觉,对燕娘道:“朕不相信这些!”
“不,皇上信,皇上一直都信!”
皇帝的脸色青了青,燕娘却嫌皇帝的脸色不够难看似的,继续道:“其实臣妾也想告诉皇上,她们说的都是真的。臣妾进宫前,不仅与别的男人有过私情,而且还曾私定终身,私相授受。臣妾当年根本不愿意进宫,是林太夫人当年拿我的家人逼我,为了反抗她,我甚至还用死来威胁过她。臣妾进宫后,也一直没有忘记过当初与我私定终身的男子,臣妾不爱皇上,从来不曾对皇上有过感情……”
“够了,陈燕娘,”
燕娘在皇帝的怒吼声中跪倒了地上。皇帝的表情越来越冷,脸上连青筋都要冒出来了。李宦官听燕娘的话听出一身冷汗,见皇帝发怒,连忙扑过去跪在地上,连声道:“皇上消消气,皇上消消气!”
皇帝却一脚将李宦官踢开,见燕娘跪在地上岿然不动,丝毫没有后悔的样子,不由的越发生气,怒极了反而笑了,道:“好,很好,好的很,你是不是以为朕没了你陈燕娘不行?是不是以为无论你做了什么,朕都会无条件纵容你?告诉你陈燕娘,美人多的是,朕不缺美人,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就是和你一模一样的女人,只要朕想,也能挖她几个出来,反而是你,你自己想想,没了朕的宠爱,你会有什么下场。”
燕娘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皇帝,然后道:“臣妾自然清楚,现在皇上身边不就有一个长得像臣妾的美人儿嘛。至于下场,进冷宫,或者死,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臣妾不敢不从。反正冷宫臣妾也不是没有住过,再住进去想来也能很快习惯。”
“很好,看来让你做皇妃还真委屈你了!”
皇帝简直连撕了她的心都有了,但到底没有说出“既然你不稀罕做皇妃,那就一辈子在冷宫里面呆着”之类的话。往周围看了一眼,见跪在他脚边的李宦官,怒得再加一脚的踢过去,然后气匆匆的走了。
李宦官疼得直吸气,从雪地里的站起来,看到跪在地上的燕娘,指着她张了半天的嘴都没有说出话,接着失望的“嗨呀”的一声,连滚带爬的追上皇帝。
彩陶也被皇帝的怒气吓得直发抖,直到皇帝走远之后,才颤抖着身子站起来,然后扶起燕娘。彩陶道:“娘娘,刚刚皇上明明有示好之意,为何娘娘不趁势与皇上和好。”
燕娘淡淡的道:“你别管,我自有用意。”心里却道,若刚才顺着皇帝的意思和好不是不行,只是皇帝到底不是因为相信了她才来示好的,皇帝对她的怀疑不消,这就永远会在皇帝心里留下嫌隙,这种嫌隙会慢慢消磨掉皇帝对她的感情,等到红颜恩断,这便是皇帝发作她的理由。而现在,她主动将皇帝的情绪引爆出来,接着还需要的,是通过另一件事来消除皇帝对她的误会。
彩陶道:“娘娘,咱们回去吧。”
燕娘点点头,主仆两人这才慢慢的往澜和宫的方向走。
皇帝气匆匆的回了御书房,走到御案前,看到里面的椅子,一脚将它踢倒在地,想到刚才燕娘说的话,皇帝一手拍在桌子上,自言自语的骂道:“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后宫女人这样多,他给的恩宠有哪一个有她这样重。便是明知道她是站在皇后一派的人,为了前朝平衡,他也不曾舍得故意冷落她。结果他放在心头宠了五年的女人,竟敢跟他说从来不曾对他有过感情,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御书房的里的太监早就吓了连声都不敢出了,个个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边,恨不得自己是透明的,皇上此时此刻绝不会看见他。
跟着进来的李宦官服侍皇帝多年,到底比其它小宦官胆大一些,上前去亲自将椅子扶起来,然后对皇帝道:“皇上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皇帝发作了这一通,气到底消了些,坐到御案前,既不看奏折也不百~万\小!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皇帝又转过头来问李宦官:“太医院可有太医当值?”
这就有些明知故问了,太医院的太医都是为皇家服务的,皇家的人生病又不选时间,无论春夏秋冬四时五节,全天候十二个时辰,哪怕像是现在过年的时候,太医院都是有太医当值的。
皇帝虽然明知故问,但李宦官不能不答,连忙回道:“回皇上,自然是有的。”接着又试探性的问道:“皇上,可要宣太医去澜和宫?”
皇帝眼睛一鼓,怒道:“不许去,不识好歹的白眼狼,就该让她病死活该。”
李宦官低着头道:“是。”他还以为皇帝问太医是因为关心敬妃娘娘的病呢。
御书房里立时静悄悄的,李宦官垂着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皇帝最终叹了口气。又道:“你使人去澜和宫看看敬妃回来后有没有宣太医,若没有,宣个太医过去。朕记得,太医院的杜太医治风寒高热很有些本事。”
李宦官再次低头道:“是。”接着从御书房退出去。
119释疑
燕娘这一觉睡的迷迷沉沉的,睡中杂梦丛飞,一会儿家人,是母亲,茵娘,萍娘,又一会是福庆,三皇子,还有皇帝、皇后、薛贵妃等人。千百张不同的面孔不期然而至,又稍瞬而逝,脑中浑浑噩噩,思绪杂乱无章。身上又忽而一阵冷,忽而一阵热的,扰得人全身难受。
周围似有宫女在她身边焦急的转来转去,又有说话声断断续续的传来:“……敬妃娘娘是邪风入体而未及时调理,再加之心情郁结难解,这才导致高热不退……”
又有福庆惶恐害怕的哭声,声音一抽一抽的喊着:“……母妃,母妃,福庆要母妃……”那恐惧的声音揪得她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她想睁开眼,她的女儿哭了,她想抱一抱她,但眼皮却如坠着千金石,怎么都睁不开。
接着是皇帝的声音,他在做什么呢,他好像在发作人,他在说:“……连个高热都治不好,养你们何用,若敬妃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家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好像还有许多人跪下来高呼饶命。
那声音接着又来轻轻的抚慰她:“……燕娘,你快好起来,你若好起来,朕便再不与你生气,从前的事,我也当不曾发生过……”
熟悉的声音直直的撞入她的心口,委屈犹如洪水一般的汹涌而至,伴君五载,日日不怠费心侍奉,生儿育女,抚育皇嗣,耗尽的是她五年最美的青春,结果不过别人挑拨的几语,他便连问也不问一句,就在心里给她下了重刑。
她恨极了他,她想开口骂他几句,但嗓子却像是被人堵着似的,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喃喃的叫着:“……皇上……李沅……恨……”
那本该是痛恨加怨怒的语气,但因为病中柔弱,却让听者只觉得她委屈和依赖所念之人。皇帝有小小的欣喜,便是她直称他的名讳也没有让他在意。她心里到底是有他的,他相信人毫无意识之时是人防备最低的时候,这个时候说的话往往比她醒着时候说的话要真。此时此刻,她唯一心心念着依赖着的人只有他一人,没有其他人。
可是看到她脸色苍白,被高热折磨得连睡也睡不安稳的样子,他的心里又不由的心疼,发紧。她的眼角有两滴清澈的泪渗出,那委屈的样子,只让人怜惜到心里去。皇帝伸出拇指将那两滴眼泪抹去,又撩了撩黏在她脸上汗湿的头发,轻声道:“燕娘,朕在,朕在!”
这一切,燕娘似有所感,却觉得不那么清晰。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她仍是浑浑噩噩的难受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往她的嘴里灌了一碗又苦又涩的药,这药与他们之前灌给她的味道有一些不同,比以前的更苦更涩。喝完药之后,她的身体不断发热发汗。但热汗过好,她觉得身体舒服了许多,再接着就沉沉的睡去。
燕娘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等她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晚上。
澜和宫里已经掌上了灯,床头不远处燃着的红烛刺得她眼睛疼。她眯了眯眼睛,然后轻哼出身,身体动了动。
坐在旁边守着燕娘的彩陶听到动静,连忙上前来,见燕娘醒了,激动道:“娘娘,您终于醒了,您这一病可真吓死奴婢了。”
燕娘并未答她的话,只是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想要起身,彩陶连忙将她扶起来,又在她身后放了个大迎枕,让她半靠在床头。
彩陶吩咐旁边的宫女道:“快去请太医过来。”又吩咐另一宫女:“快去禀告皇上,说娘娘醒了。”
两个宫女屈膝道是,然后退出去了。
燕娘用手臂轻敲着还有些发晕的额头,问道:“我病了多久?”
“娘娘,您这一病可整整病了三天,一直昏昏沉沉的,高烧不退。皇上急的差点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砍了。”
燕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对皇帝的行为未表现出任何的想法。睁眼忘了房间一圈,未见到福庆,又问道:“小公主呢?”她记得她病中的时候她一直害怕的在哭。
彩陶道:“回娘娘,皇上怕小公主过了病气,将小公主移到皇后娘娘宫里去了,皇上说,等娘娘痊愈了,再将小公主移回来。”
燕娘再次点点头,福庆在皇后宫里她很放心。
不多时,太医先到,进来跪在地上给燕娘行礼。燕娘叫起,宫女在燕娘手腕上铺了丝帕,太医上前隔着丝帕诊脉。
过了一会,皇帝从外面抬脚进来,宫女见了纷纷跪下行礼。太医亦准备站起来,皇帝却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行礼只管专心诊脉,自己则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太医诊完脉之后收回手,站起来弯腰对皇帝道:“恭喜皇上,娘娘高热已退,现在只需再服几贴去寒邪的药,不日便能痊愈。”
皇帝“嗯”了一声,然后道:“开方子吧,好好看顾着敬妃的身体。”
太医道是。
太医走后,皇帝走到燕娘床边坐下。燕娘见到皇帝,眼神冷冷的将头一扭,不愿见他。
皇帝伸手将燕娘的脑袋扭回来,然后看着她的脸道:“怎么,刚好些就有力气跟朕闹别扭?”
身后的彩陶见燕娘和皇帝的行为,悄悄的对房间里的宫女挥挥手,然后领着她们退下。
燕娘用力的挣开皇帝的手,再次将头扭向一边,睫翼动了动,接着,两行眼泪从眼睛里面滑落下来。眼泪流的欢,却不见她哭出声,也不见她身体颤动,脸色苍白,更加像是对他绝望了似的,连哭都不愿意在他面前哭上一哭。
皇帝颇有些恼怒,这一次却不是因为燕娘,而是因为自己。
皇帝用力的将燕娘抱过来,将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上。燕娘大怒,一边捶他的胸口或推搡他一边道:“放开我,既然不相信我,还管我做什么……”
皇帝一边禁锢住她挥舞的拳头,一边道:“你别乱动,好好养病,有话等你好了再说。”
到底大病未愈,又是女子,燕娘挣扎了几番便没力气了,接着伏在皇帝的胸口上“呜呜”的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道:“你混蛋,你不相信我,你这个混蛋……”骂一句“混蛋”又有气无力的在皇帝身上锤一下。
“混蛋”一词,皇帝从小到大听过不少,自己也开口说过不少,但别人当着他的面用这个词描述他,却还是第一次。若是其他人,或者不是在这种气氛下,他就是不让说的人少只胳膊断条腿,那也得发一顿龙怒。
但此时此刻,在他与爱妃冷战许久之后,爱妃伏在他的怀里,声泪俱下的这样控诉他,他竟然觉得这感觉还不错,颇像是寻常夫妻吵架后,两人和好前,妻子对丈夫撒的一次娇,他竟尝出了甜蜜的味道。
皇帝的心情突然舒畅无比,一扫这一个月以来的阴霾,拍了拍燕娘的背,哄着道:“好了,好了,别哭了,燕娘这么美的一双眼睛,哭坏了就不好。”
燕娘的哭声渐渐小下去,到最后就只剩□子一抽一抽的。
皇帝想着,当初那件事或许真是她冤枉燕娘了,若是真的,她怎么也该表现出一点心虚,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满心的委屈。
皇帝替自己辩解道:“也不能怪朕怀疑你,朕一开始也不相信婉婕妤说的,只是后面朕派人去查探……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朕的怀疑也无可厚非。”
燕娘心道:还说不相信婉婕妤,若不相信又怎么会派人去查探,分明就是已经起疑。
燕娘坐直身来,看着皇帝,气道:“那皇上为何不问臣妾,为何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臣妾?臣妾与林二爷并无私情,进宫前没有,进宫后更没有,臣妾皆能解释清楚,皇上为何不问一问臣妾,难道臣妾在皇上心中,就是这般轻浮之人?”
好像是他轻率了,皇帝有些心虚的移开眼,道:“朕当初是气糊涂了……”但接着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重新转过眼来,凌声问道:“既然你们没什么,进宫后为何不与朕说清楚?”
燕娘伤心道:“臣妾以为他不重要,臣妾从没想过皇上会将臣妾与林二爷想成那种关系。臣妾未进宫前虽是闺阁小姐,但男子总是见过一二个的,难道臣妾还要将他们一个一个汇报给皇上听不成?”
“那后来呢,你既已经知道朕在气什么,为何不来与朕说清楚?”
“这如何能怨我,”燕娘道:“皇上当初一声不响的就冷落了臣妾,臣妾初时亦觉得莫名其妙。见皇上生气了,臣妾心中惶恐,想哄一哄皇上,却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是后来李总管提点了臣妾一两句,说了什么荷包,林二爷之类的,才知道皇上气什么。只是那时皇上宠幸了莺美人,满宫的姐妹都在看臣妾的笑话,臣妾又气又羞。臣妾有心与皇上解开心结,但皇上隆宠莺美人,臣妾还以为皇上已经把臣妾忘了,既然皇上心中无臣妾,臣妾又何必上前去讨人嫌,自然该远远滚开才好。只是,只是……”燕娘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继续道:“……臣妾总奢望着,奢望着皇上心里还是存了臣妾一二分的。”
美人的眼泪,总是能引起男人的疼惜的,皇帝也不例外。皇帝抢过燕娘手中的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再次抱过她道:“谁说只存了一二分,小妖精,你是将朕一整颗心的位置都占了去。莺美人算什么,朕宠她不过是想用她气一气你罢了。”
另还有一二分原因则是拿她当了她的替身。但皇帝并没有将这一点说出来,冷落正主荣宠替身,这话说的再好听,正主也不可能会开心的,现在气氛这么好,眼看两人就要和好,他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皇上又道:“若你不喜欢莺美人,朕以后不宠她就是。”
燕娘点点头,头靠在皇帝是肩膀上,伸手抱着他的肩膀。
皇帝难得享受这份温馨,但没多久,燕娘又道:“皇上还有哪里怀疑臣妾的,皇上也一并说了吧,臣妾解释给皇上听,省得皇上以后又对臣妾疑神疑鬼的。”
皇帝有些不自在的道:“瞧爱妃说的,把朕看成什么人了,朕的疑心病可没这么重,现在误会既已经消除,朕自然是相信爱妃的。”
燕娘心里吐槽道:还说不重,我看都病入膏肓,不得痊愈了。
燕娘心中虽如此想,面上却不显,继续道:“皇上就算没有怀疑臣妾,有些事臣妾也是要说清楚的。这一是荷包的事,臣妾不知婉婕妤从何处得来的那个荷包,但那荷包确实是臣妾当年在闺阁时所绣,但臣妾不曾将它送给任何人。臣妾向来遵从女子之德,做不来私相授受之事。便是荷包帕子等贴身物件,为怕丢失后别人拾到它们拿来文章,臣妾做记号时都只敢绣一‘陈’字而不敢绣‘燕’字。”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顿了顿,继续道:“此举虽说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之举,但也足以表明臣妾之谨慎。婉婕妤手中的荷包正是臣妾丢失的,当时臣妾与丫鬟还曾寻了好一阵子,但终是没有寻回。臣妾无法,便将此事告知了当时还是侯夫人的林太夫人,让林太夫人为我作证荷包是丢失而非送人。”
燕娘可以想象得到,经她这一解释,皇帝可能会认定是林凤邺单思她而私藏她的荷包,最后承受皇帝怒火的很可能也是林凤邺。其实她也确实有意无意的往这个方向引,此举虽有些落井下石之嫌,但那又如何,这会让皇帝更加相信她与林凤邺没有关系,且他倒霉总比她们姐妹倒霉要强,反正这件事与他的不当行为脱不了关系,也不算冤枉了他。
“再有一件,当初臣妾不愿进宫,是因为臣妾当时并不认得皇上,臣妾又不过是个八品县丞之女,在宫中一无家世可依傍二无亲人可依靠,甚至不知皇上喜不喜欢臣妾,如何甘愿入宫来。臣妾发誓,臣妾不愿入宫,绝不是因为臣妾心中有人。怕是有人与皇上说过,臣妾当初差点与林二爷定了亲,臣妾是真不知道此事是否为真。臣妾当日因为救过林太夫人一命,太夫人为报恩,又因喜爱臣妾,才将臣妾接到府中住几日。至于后来太夫人是否有将臣妾聘给林二爷的意思,臣妾母亲又是否同意,当时臣妾还是闺阁之女,事情未成之前,太夫人和母亲皆不会告与我听,臣妾实在不知。后面臣妾进宫,无论有或没有,太夫人和母亲怕更不会与我说……”
“好了,燕娘,不要再说了,”皇帝听着一直不休不停在解释的燕娘,仿佛是怕少解释了一句便会无法解开误会。皇帝不由的大为心疼,轻轻拍着她的背,打断她道:“朕都知道了,是朕不好,是朕误会了燕娘,以后再不会了……”
燕娘的眼泪再次落下来,抽了一下鼻子,才嗡着声音道:“……皇上以后再不能误会臣妾了!”
“好!”
此时误会已解,两人再来一场亲热,本是水到渠成的事。而事实上,皇帝也确实是准备这么干的,只是当他捧着燕娘的头,准备凑身过去亲吻的时候,燕娘却用手将他拦住了。
皇帝有些疑惑的看着燕娘,而燕娘则脸红红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