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乱世行

分卷阅读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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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那陈司令,手下的海军还是三十年前前清北洋海军那一套,新式海军还没成长起来,日本人就来了。

    他仰天兴叹,再有十年,国家再有十年的备战时间,也不至于狼狈至此。

    所有能调动的海军力量都入了长江,连大型商船渔船都强制征用了,国难当头,能使用的一切力量一切手段,都不在话下了。

    山东告急!河北告急!上海告急!

    中国军力根本不足以支持这种四面开花的打法,高层军事委员会慎重讨论后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鉴于事实国力,为求得最终和平最终的胜利,还是要采取有利于我方的战略战术——以空间换时间。

    只有抗日战线拉长,再拉长,才能将敌人的兵力分散,再分散,才能整顿本国孱弱的兵力,做漫长的斗争,求得最终的胜利。

    战略的调整,战场就要重新调整,华北山东不再是必争之地,那里的敌人采取焦土政策,29军接到命令,实行坚壁清野。

    既然挡不住敌人来,那就什么都不要留下。

    29军同时接到了撤兵的命令,分批次有步骤撤离华北战场,经由徐蚌往长江沿线布防,上海沿江而上,江阴,南京,一直到武汉,重庆。

    早一些时候,国民政府已经迁址重庆,古人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在这巴山蜀水,只有空军能勉强抵达,水路陆路难以进攻。

    只要一颗躯体的心脏不死,就有复生的机会。

    鉴于山东的地势易守难攻,国民政府派出第五战区司令李德邻来做韩向方的工作,命令他抗战到底,李司令传达了委员长的意思:山东有沂蒙山区特殊的地势,日本人只能围,攻是攻不下来的,现在淞沪会战刚刚打响,所有优势兵力都将集中在上海和杭州湾一带,所以韩部必须孤军奋战,为淞沪一役牵扯日军兵力。

    李德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是那韩向方哪听这一套,一听说要把中央军优势力量从山东撤走,当时就不干了,军帽摔在桌子上,大吼蒋委员长是不是太过分了,不是嫡系队伍就这么坑吗?谁不是抗日,凭什么老子单打独斗,你们抱团取暖。

    李德邻该说的都说,该做的承诺都做了,可惜那姓韩的根本不吃这套,他扬言中央军要么留下来跟他一起打仗,要不然就别想走出山东地界。

    “姓韩的,你要抗命吗?你还要扣押杜旅吗?你能扣得住?”李德邻也不顾个人安危了,大吼起来。

    “你们撤走杜旅,”韩向方说,“就别怪我不客气,咱们走着瞧!”

    李副司令亲自跑到山东,吃了一鼻子灰,完全无法沟通。于是他直接给杜旅传了委员长的手谕,命令其走徐蚌线,进入南京浦口备战。

    杜云峰当即领命,倒不是山东抗战艰辛,只是他是军人,委员长,也是他的校长,校长的命令,他无条件服从,别说是撤出,就算是命他留在山东抵抗到死,他也无条件服从。

    不过他心里暗暗高兴,马上发了密电给周澜——大致说了他的路线,并预计焦作附近就能与周师汇合。

    周澜收到电报的时候,正要撤出河北地界,这密电来的正是时候,他撤得心里没底——河北沦陷,山东就成了孤岛,杜旅再强,也禁不住日军围困碾压,怕是要吃大亏。

    现在好了,杜云峰带着他的人跟上来了,虽然前方面对的肯定是恶仗,但是两支队伍相伴前行,总是能互相照应。

    国难当头,家恨难报,这时候儿女情长的事情都要往后放。

    他把密电折好,珍而重之地放进上衣兜,仿佛一封平安家书。

    杜旅整装撤退,走之前,杜云峰去韩部请辞,韩向方与之前相见时大相径庭,不仅热情全无,眼里还多了愤恨,言语里夹枪带棒,尽是挖苦之词。

    杜云峰理解他的心情,可是军令如山,他必须服从。党国给他前程仕途,关键时刻他定当报效,他一直是个懂得感恩的人,生死攸关,也不例外。

    此去淞沪,等待杜旅的是更大的恶仗,日军的主要兵力要沿江而上,势必全力攻打上海杭州,山东尚且有地势可守,江南一片平原,对军力处于劣势的中国军队简直噩梦。

    长江要是失守,日军可以沿江直上,横推至武汉,到时候南北夹击,中国就没救了。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中国都没有,山东也不可能独存。

    他还记得刚入黄埔之时,蒋校长亲自参加新生典礼,他说过,北伐虽然完成了,但是中国的统一大业没有完成。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大家都懂,北伐只是形式上的统一,其实各个军头割裂的根本没有改变,南有李宗仁白崇禧,西有阎锡山马步芳,这东边,就是姓韩的了。

    这些军头,国家给他们行,他们给国家不行。

    国难当头,还是只肯保护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想做自己小国的国王,哪管大中国何去何从。

    “中国一定会胜利!”杜云峰想起在北平时,有次空闲去看陆白羽演话剧,那些学生在话剧结尾大声呼喊,台上台下喝成一片。

    他被这种年轻的情绪所感染,鼓掌叫好,但内心其实很少波澜,这些傻学生怎么能体会得到各地军头那种土皇帝的心思呢?有一腔至高无上的爱国热血,却不懂人最自私自爱的心思。

    但是,正是这些呐喊着民族不能亡的民心,聚沙成塔,让这片土地饱经战火□□却不肯归顺投降。

    弟弟云海参加的那些社团,杜云峰是不问的,以前是没心思问,现在是不敢问。

    炮火连天,烽烟四起,他放下所有的私人恩怨,国家最大,民族最大。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只看山头的小土匪头子,世事历练,他不是只有眼前的小情小爱,他有亲人,有恩师,有党国的信任与嘱托,数重重任压身,他只能挺起脊梁,带着他的兵搏得最大的胜利。

    而他也感觉得到,周澜也在变化,他不再是那个心底里最爱自己的小少爷,周澜爱他,尽管周澜不承认,但他坚信这一点。

    周澜爱的不仅爱他,也爱云海,爱儿子,爱他所有的家人。

    因为太爱他们了,所以周澜爱钱爱兵,他用他的财与权保护他珍视的每个人。

    当年,他们一起做过伪军,以为只要自己有权有势,即使寄人篱下也能过得安全舒适,一世无忧。

    太幼稚。

    要么独立自主,要么任人宰割,没有中间态。

    哑叔受伤了,干娘死了,天津的家被炸平了——国土沦丧之际,哪有一寸土地可以称之为家?敌人收起笑脸举起屠刀的时候,亲人的生命脆弱如花。

    所以国仇比家恨大,想报家恨就得先复国仇。

    这一点,他心里清楚,周澜也清楚。

    与韩向方的告别不欢而散,韩的压力他懂,山东的家底恐怕是要被榨干了。

    韩也明白杜云峰此去并不是躲清静,淞沪之战刚刚打起来就已经是“绞肉机”状态,国民政府把最精锐的部队往上推,这次是真的决一死战,守住长江沿线,让内地的军工厂,重型工业有时间搬迁到中国腹地,中国才有绝地反击的资本,而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所有被送往战场的生命,都是英勇的战士,冲在最前头的注定成为惨烈的炮灰。

    “去了就是送死,不如跟我联手在这里搏一条活路,日本人急着南下,沂蒙山他们打不进来,咱们可以和他们和谈,能谈个好条件。”韩向方劝说杜云峰,他的这个说法其实非常可行。

    只是他没想到,杜云峰根本没犹豫就回绝了他。

    “我宁死,也不给日本人卖命。”

    道不同,不相为谋,二人不欢而散。

    杜旅离开山东,向徐蚌方向进发。

    他的旅主力是炮兵团,外加两个步兵团,以及一些后勤给养连队,规模不算庞大,但是行动却不轻便,炮兵辎重运输不便利,废了好大劲出了山区,眼瞅要到平原走上好道了,一个消息炸得杜云峰措手不及。

    韩向方投降了!

    杜云峰简直不相信,竟然这么快。

    杜旅刚走,韩部没放一枪一炮就投降日本人了。

    这是有多灰心,多恨南京的决定。

    这么快,简直就是报复!

    然而他没时间吃惊,命令部队全速撤退,敌我悬殊,被追上就死定了。

    日夜不敢合眼,火速撤退。

    眼看就要出山东了,紧赶慢赶还是被日本人踩了尾巴。

    炮兵部队殿后,一来炮兵本来就慢,不宜拖缓大部队的速度,二来后有追兵,这样也可以应付最差的情况。

    最差的情况真发生了,日军连夜追赶,终于在山东河南交界的菏泽附近逮住了杜旅。

    而这一次,日军来势汹汹,甚至比攻打滕州时候还要凶猛,一个个小小的中国旅团竟然让日军兴师动众的出动了整整一个师团。

    杜云峰疯了。

    临时挖的战壕并不深,将将阻碍流弹,人要完全猫腰才能不被雨点一般的子弹击中。

    重炮炮弹耗尽,已经排不上用场。

    他带着士兵把反坦克炮拉出来,从侧翼攻击日军的坦克,日本的坦克装甲厚,炮塔灵活,扭转角度大,他们只能灵活开炮。

    “回去,都他妈的回去!”随着一声炮响,他和一众士兵跳回战壕。

    果不其然,随之而来的双联机枪子弹扇面一样扫射过来,战壕上的土石炸得翻飞,让人完全抬不起头来。

    日本鬼子的战术训练真是到位,这种步兵坦克联合作战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要了人命。

    而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打出的炮弹,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坦克弧度的装甲弹开,只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弹坑。

    “他妈的!”他啐一口沙土着,等着一轮弹雨过去,带着炮兵变换位置,偷袭着敌人,“真是见了鬼了,感觉日本鬼子这次是发狂一样的在进攻我。”

    一轮又一轮,别说战斗修整,杜旅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日本人一边猛攻一边让翻译喊话,要求杜旅投降,还策划士兵谋反,说是只要活捉杜云峰来投降,不仅留生路,还有大笔的赏金。

    姓韩的把杜旅的情况卖了。

    两军对垒,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部队都是用番号,怕得就是被人摸清老底。

    日本人这么肆无忌惮的穷追猛打,看来韩向方那边不仅投降,还把杜旅的情况送了人情。日本鬼子铺天盖地的过来,犹如漫天蝗虫,要把杜旅啃个皮骨无存。

    杜云峰估计的没错,日军确实摸清了他们的情况,这么猛烈的攻击,就是要拿下杜旅,甚至更为重要,也更为隐晦的目的是活捉杜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