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安,”他呢喃道,双手捧起对方的后脑勺,“我还爱你,我没法不爱你,无论如何做不到,我们重新开始吧。”
说完,他火热的唇就封堵了对方的回答,他心里没底,他知道周澜是个多倔强的人。
果然,周澜挣脱了他的怀抱,险些不稳跌倒,杜云峰赶忙去扶他,周澜却诺诺着说:“别这样。”
杜云峰能明显感觉到,周澜在抖,又气又怕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慌不择路地飞快走开。
杜云峰手脚轻快地跟上他,闷声问:“走这么快,要带我去哪?”
“我不知道。”周澜脱口而出。
他只顾埋头走,或者说,如果不是碍于腿脚不方便,他现在应该是在逃跑。
他怕我,杜云峰想,我都不打他不杀他了,还还怕什么?
哦,是了,他怕我爱他。
换个方向说,他怕他爱我。
“小慕安,”杜云峰拉住他的胳膊,“慢点走,我不急。”
周澜摇晃手臂,想挣脱他,但因为另外一手拄拐杖,动作十分不方便。
“我说慢一点,”杜云峰按住他的肩膀胳膊,“我不急,你也不要急,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着你,我也不会再逼你了。”
说话时,他有意无意地摩挲过周澜残缺的左手。
周澜气喘吁吁,抬起头来跟他说:“太晚了,我现在想回家陪我太太。”
他的目光清澈闪亮,然而那抹寒冷的闪亮本身就是一种忧伤。
杜云峰坦荡地迎着他的目光,很深地看了他一眼,“好”他说,随后他向后一招手。
原来赵小虎一直开着车远远地随行,见到长官的手势,马上踩了油门赶来,停在恰到好处的地方。
抬手挡住车门框,赵小虎周到地将军座和周师长送上了后座,他全程目不斜视地稳稳开车。
而后座只有军座一人在说话。军座侃侃而谈,从山东的几次胜利谈到了武汉轰炸的惨烈。
军座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不是口若悬河多么能忽悠,而是他真的有战略和胆识,只要平平常常的讲述,就都是动人心弦的故事。而这些故事的经历者当然都是军座,军座只字不提自己,可那周师长不是个耳聋的,他自然能想象得出来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的修罗场上,军座是怎样一个斩阎王斗天地的人物。
赵小虎暗自心中感叹,军座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是高手。
可周师长也是个沉得住气的,看似在听,可又没有接茬,只是在下车后,站在院门口挡住道路,颇为礼貌客气地告别:“太晚了,我太太喜欢清静,谢谢你送我,请回吧。”
军座没下车,只是抬了一下手臂,像没敬完的礼,也像随意的再见,转头吩咐赵小虎:“我们回去。”
这是个什么局势,赵小虎这么机灵却没看明白,他想转头问军座,却在后视镜里看到军座在傻笑。
“军座,什么事这么高兴?”
杜云峰看了后视镜一眼,高兴地说:“他看他对我多有礼貌,又是再见,又是谢谢。”
“额……”赵小虎懵了,“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杜云峰揉揉眼睛,他累了,其实他和周澜讲话非常费神,他不着痕迹地把自己这几年的经历都讲了,他在不断拉近和周澜的距离,填补上这五年的空白,周澜才不会对他陌生。
“你不知道,”杜云峰抻了个懒腰,“他从小就是这幅德行,越是害怕就越是一本正经,越是想要一件东西就越是冷淡疏离,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他顿了一会儿,眼睛放出光芒:“我早晚,要再一次,把他的彬彬有礼扒个精光。”
赵小虎忽然想起当小兵时,蹲墙根听到杜云峰屋里夜里的声响,宋副官的呜咽求饶声证明了军座的战斗力。
这瘸了腿的周师长?
车外几只野猫蹿了过去,发出孩子哭似的嚎叫,赵小虎忽然意识到,军座这是要发春,据他揣测,这次可能比以往都强烈。
杜云峰回去安心的住起了医院,也不吵吵憋得慌了,也不吵吵脑袋疼了。
而老昌兴的饭菜也不必送到军座的病房,赵小虎轻车熟路地直接拎进了叔爷的病房。
每次去的时候,杜云峰都在和哑叔有说有笑,当然,是他一个人说,而哑叔就兴高采烈的比划着。
而小宝,周奕,也逐渐地和杜云峰更加熟悉起来。
有次周澜来探望哑叔,发现早就该到的小宝不在,正要四下去找,就听见楼下有人喊:“唉唉,干嘛呢?不许在医院放火啊。”
往下望去,周澜差点没气晕过去。
杜云峰正带着小宝玩火呢!满地滚的都是火球,小宝没心没肺地和那些大头兵们又蹦又跳,还傻了吧唧的拍手呢。
原来,杜云峰和小宝吹嘘关外的大雪有多大,能堆特别特别大的雪人。小宝听了就想去楼下实践。然而上海的雪只能勉强算是雪,薄薄一层,完全不成气候,杜云峰带着羊毛围巾和皮手套跟小宝忙活的半天也没堆出个一尺高的东西。
最后杜云峰计上心来,一拍手:“虎子,拿点汽油来。”
赵小虎也没问干啥,马上带人去汽车里抽了一塑料桶汽油。
“宝儿,过来,我带你玩个更好玩的。”
杜云峰让小兵捡了很多梧桐树上干透的果球回来,挨个沾上汽油,他夹着跟烟,小宝拿果球一碰就着一个,甩出去就是一道烟花,在地上叽里咕噜的滚成火流星。
小宝记事开始就是淑梅带着,再后来是周澜亲自教育,好不容易养成了大家少爷的形象,跟杜云峰接触了没两天,隐隐开始要跑偏。
“周奕,回来。”周澜在楼上吼。
小宝吓了一跳,连忙丢下梧桐果,拍拍手,眼神不安地低声说:“我得回去了。”
杜云峰拍拍他的头,而自己站在梧桐树下一抬头,隔着干枯的树枝,对着窗口的周澜粲然一笑。
眉眼弯弯,一口白牙。
回到楼上的周澜低声训斥了小宝几句,小宝撇撇嘴,然而觉得爸爸说的对,便乖乖的低头承认:“爸爸,我错了。”
杜云峰慢悠悠地走上楼,看着周澜教训完小宝他才笑呵呵地走过来。
见了他这副摸样,周澜心里就有点来气,他现在不比从前了,上海是个很乱套的地方,他自己有残疾,家里一个疯丫头,小宝又处在顽皮时时可能惹事的年纪,一家老小都要指望他,他活得岌岌可危。
“怎么这么看着我?”杜云峰走得很近,超过了让人感觉安全的距离。
周澜默默后退了一步,语气严肃地说道:“你别教他不好的,他还小,太顽劣了以后怎么办。”
“小慕安,你总这么一本正经的不累吗?”杜云峰嘻嘻笑,“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开心啊,以后让宝儿来我军营里,我好好带他疯一疯。”
“小宝儿,你要不要来?”杜云峰扭头问。
小宝眼睛亮亮的,再扭头看他爸爸,又惶恐地低下头去。
“你瞧你,把孩子吓的。”杜云峰倒打一耙,“他小时候我抱他玩的时候,你可没说过这不好那不对。”
小宝:“叔叔你说什么?”
杜云峰微笑着,弯腰哄孩子,一脸的和蔼可亲:“你一出生,叔叔就在你身边了,那时候你还不叫我叔叔……”
周澜:“杜云峰!”
可他没能阻止住杜云峰的话头。
“那时候你叫我爹,”杜云峰复又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盯着周澜,“我说的没错吧,孩子他爸?”
小宝惊讶啊了一声,询问一声:“爸爸?”
周澜的脸黑一阵红一阵,半天没调整过来,“你,你……”了半天,才甩出一句:“你走开。”
杜云峰笑呵呵地,心满意足的走了。
周澜从最初的见到杜云峰的激动,变成见到他有点讨厌,感觉这个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于是在医生认为哑叔的腿可以自行回家休养的时候,周澜便赶紧把哑叔接回家了。
没想到他逃的紧,杜云峰追得更紧,他前脚刚把哑叔安顿好,杜云峰后脚就跟着出了院。
于是在小宝放学回家的时候,就见到福开森路上有家门口特别热闹,十几个搬家的活计忙里忙外,而那位杜叔叔正好整以暇在门口吸烟。
“喂!”小宝隔着车窗喊。
杜云峰一见是他,便丢下刚抽了一口的烟,脚底下狠狠一碾,笑眯眯的朝车子走来。
“小宝儿,叫谁呢?”他手撑着车窗问。
“当然叫你啊!”
“我叫‘喂’啊?叔叔和爹,你选一个。”
小宝吐了吐舌头,“叔叔,你别闹啦!”他瞧瞧前面不远处的家门口,“我爸爸会生气啊。”
“行吧,叫什么随便你,小家伙。”
小宝宝弯着眼睛一笑,问他:“那些搬东西的人是你请来的吗?是你要住进这里吗?”
“聪明,叔叔租下这套房子了,你以后常来玩好不好?”杜云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