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知遇相谐 同宣大义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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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然决定同去,宋江传令三军饱餐,留张横、张顺、阮氏三雄率一千水军留守大海舶。其余人众拔寨都起,迳奔海州城,浩荡而来。早有小校报知。张叔夜披甲挎剑,登上城头,见正北方一支军马铺天盖地而来。见其军容齐整,气度森严,两千余军马毫无纷乱之象,心下暗自称赞。须臾梁山军便至距城池一箭之遥处停下。
宋江当先出马,仰面高叫道:“城上可是知海州张公叔夜?”张叔夜答道:“正是。久仰宋头领英雄,今日相见,足慰平生。张某已恭候多时。”宋江无心宣暄,只拱手道:“张知州有礼。”又问:“家父安好?可否容在下一见?”张叔夜道:“宋太公下榻敝处,张某以上宾待之,宋头领放心,只是眼下不便相见。”
宋江料知如此,问道:“张知州意欲何为,怎样才肯放归家父?请明示。”张叔夜抚须笑道:“在下殊无恶意,今日即教足下父子团圆。但宋头领提兵前来,张某若不接阵,却是失礼。”略一沉吟,道:“你敢和本知州斗将吗?”宋江暗忖这张叔夜说话满口官腔,假模三道恁地虚伪,不觉微微皱眉。随即缰绳一抖,冷笑一声,道:“请!”策马回阵。
宋江有意试探敌将武艺,遣中军吕方出阵。城门马蹄声响,一将抢出。张叔夜在城头大声道:“宋公明,我不欺你,我这名也是副将!”双方互通姓名,此员副将名龚峦,使一柄大杆刀,来战吕方。两人尚未分出胜负,城头鸣金,二将各回本阵。
宋江右手一挥,董平闪出,驰骋于两军之前。海州城门亦开,马踏吊桥冲出一骑,舞枪自报名号:“海州团练使蒲遇,请教!”董平道:“双枪将董平!”言罢,各自挺枪来战。蒲遇是海州上将,武艺高强,其单枪枪法名曰“落潭枪”,寓意瀑布之水落于深潭,气势奔流雄浑,大开大阖,正是董平的对手。二人三条枪龙飞凤舞,搅出漫天枪花,几十合后,恶战正酣,城头又鸣金,只得罢战。
卢俊义瞧得仔细,暗忖这宋军斗将怎恁的草率,接战片时便匆匆收军,其意难测,恐另有算计。遂向宋江使个眼色,宋江点头。卢俊义大喝一声纵马出阵,奔到近处,高叫:“梁山玉麒麟卢俊义在此!谁敢与某一决生死?”梁山军气为之壮,阵中刀盾轰轰相击,兵卒齐声高呼:“杀!杀!杀!”
城头顿时一阵骚动。忽听一阵梆声,乱箭射下,卢俊义大惊,挥枪格开乱箭,策马奔回本阵。箭雨顿息,吊桥再次落下,一队轻甲骑兵汹汹杀出,此番却是杀声震天,不复为哑矣。宋江咬牙,手一挥,军旗大展,马军在中,步兵布于两翼,踊跃向前。梁山军连日未曾大战,锐气渐复,又有宋江、卢俊义主帅在前,兵众无不奋勇。海州军亦十分英勇,张叔夜军政皆精,直将队伍训练得似铁般坚硬。当下两军杀成一团,似群狼奔突,斗得甚是惨烈,张叔夜在城头、宋江在伞盖之下,都看得心惊肉跳。
须臾血流成河。城头“叮叮”鸣金,海州军毫不恋战,掣回刀枪,一阵风似地撤回城池。宋江不由暗叹其严整,遂亦收军。张叔夜探身城头,道:“我海州有四万人马日夜操练,兵精粮足,远近海贼皆闻风丧胆。你却为何只带数千人来犯我城池?”宋江哑然失笑,答道:“张知州为何明知故问?若非家父被絷,宋某何苦来此?海上行军不便,张知州心意不明,宋某只能先行试探。足下若要死战,我等亦可倾巢而来!”
张叔夜微微一笑,摇头道:“宋公明,此番恐怕你欲回梁山泊,亦是不能!”遂手指东北角,大声道:“你且看!”宋江吃一惊,循彼所指望去,但见碧空万里,浮云稀疏,极远处海天一色,却有一抹青灰色在天际袅袅不散,那是氤氲而起的浓烟。正在梁山水寨方向。
原来张叔夜早选身强力健之士卒,携床弩、焰硝先行在海旁设伏。趁宋江、卢俊义率兵来攻海州城,水寨空虚之时,伏兵齐出,涌至梁山军水寨左近,将箭点燃,一齐踏动床弩,不计其数的火箭飞钉在大海舶上,霎时火起。床弩射程极远,梁山水军欲守船还击,弓箭却射不到彼处,只得下船上岸来厮杀,海州军望风而逃。水军亟待灭火,海州军回身又战,水军接战,海州军再逃。如此反复数次,梁山水军伤亡不少,十二艘大海舶俱已烈火熊熊,不可救矣。
张叔夜道:“梁山水寨巨舶十余艘,尽皆化为灰烬矣!”宋江暗暗跌足:“果不出军师所料。”天边的氤氲烟柱,不只宋江看见,海州、梁山两军尽皆觑得真切。
卢俊义大喝:“张叔夜放火,诈言烧船,慢我军心,万万不可信!”张叔夜冷笑道:“卢员外,你尚不知‘欲盖弥彰’?你既如此说,便是心虚!”又道:“不妨,教你看一具贼首!”言罢,一颗首级远远地从城头掷下,血淋淋地滚在梁山军阵中,沾了不少地上的泥沙,众军士伸长脖子看。卢俊义大惊,见那首级面容满是血污,觑不十分真切,颇似张顺。张叔夜道:“卢员外,这颗头是真是假?你若说是假的,一发将张横砍了,好教员外查验。”卢俊义心知留守的水寨张顺是被海州军斩了,不由地气得发抖。
生此变故,梁山三军大哗。要知军心甚是微妙,不论智勇的将帅,或是强劲的兵卒,死斗恶战尽皆不惧,只要其内心留有一隅退路,有所企盼,便能置生死于度外。即便是昔日汉与赵“背水一战”,亦是激发汉军斗志,使其在九死一生的厮杀中夺得一线生机。若既无退路,又无取胜、突围、罢战的可能,士卒必无战心。当下梁山军骚乱纷纷,叹气、哭泣、唾骂之声此起彼伏。海州城距海岸只数里远近,观那烟尘腾起之地,确是水寨无疑。卢俊义亦知大势已去,嘴硬无用,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此时又见张叔夜发号施令。城池东西两侧,分涌出两队步军。那步军甚是怪异。皆披发跣足,乱漆涂面,身形极雄壮,手执圆木,其巨如椽。约有千人,呼喝着奔来,围在梁山军两翼。梁山军悚惧起身,操起刀枪,但军心已散,惟畏而不怒也。宋江、卢俊义大惊,心想这支怪军定是预先伏下,观此情状,战阵之上必有惊人之处。
此军一出,梁山军仅剩的一点士气被惊得烟消云散。宋江望着海州军扬起的一地烟尘,黯然神伤。张叔夜道:“宋公明,今番你可识我兵威?”宋江冷笑,仰面答道:“张知州苦心赚宋某来此,只为耀武扬威?可惜宋某非屈膝之辈,今番若不斗不休,惟有玉石俱焚!只求善待家父,宋江九泉之下亦感恩。”
张叔夜笑而不答,暗暗点头。忽道:“时近正午,宋头领厮杀了半日,想已腹中饥馁。张某已备下薄酒,万望赏光,来敝处一叙。”此言一出,梁山众头领备感诧异,转念一想,莫非彼欲速战,在此鸿门宴上“帐下伏甲士五十,只听摔杯为号,就中取事”?抑或声称“一叙”,乃是劝降?念及“劝降”,许多人不由地想起了“招安”。宋江心中一动,却兀自有些迟疑。
张叔夜诚然道:“宋公明,张某不是背信弃义的卫鞅,阁下亦非公子。在下诚心结交,幸勿见疑!”门前吊桥缓缓放下。宋江见状,更不迟疑,策马单骑奔进城去。卢俊义心中忐忑,暗忖张叔夜欲取宋江性命,自不必费此周折,不去赴宴,反显我无胆,故未曾拦阻。吴用欣喜,只觉心内一丝光亮,渐趋明朗。
宋江进城,下马,张叔夜降阶来迎,就在城楼之中,摆下座椅,桌上只有茶具。叙礼毕,二人落座。宋江此时方在近处细看张叔夜,其人已年过半百,阔面重眉,双目如炬,两鬓已有白发,三绺长髯垂下,举止洒脱,英雄气度张然。
张叔夜起身拱手道:“张某奉诏作战,连日来兵争不休,多有冒犯,望宋义士海涵。”语气甚是诚恳。宋江连忙还礼。此时小校奉上茶叶、清水,张叔夜倾茶入壶,将热水注入,却不加盖,顷刻清香飘逸。片刻茶叶舒展如剪,再添水,宋江凝神细瞧,茶叶浮沉于茶液中,回清疏影,清荣淡秀,萦青如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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