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水浒燕歌行

第十五回 铮铮汉使惟李杜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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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回 铮铮汉使惟李杜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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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屏风后转出一人,圆脸胖腮,髭髯稀疏,四十开外年纪,头戴鹤桂攒花巾,身穿碧水绣花袍,腰系嵌玉珠露绦,珠光宝气,慢条斯理,眼神犀利逼人。他将李、杜二人打量一番,目似冷电,沉声道:“即便你二人初来乍到,想必也听说过在下在名号。史某不仗势欺民便是百姓之福,你这厮们倒来捋虎须!”李应道:“不如此,无缘得见史员外。”

    那人略略皱眉,问道:“尔等寻衅殴斗,莫非只为与在下相见?”李应反问:“阁下可是史成史员外?”那人冷哼一声,答曰:“正是。不知二位有何见教?”

    李应将背缚的双臂一动,眼示意,史成便教松绑,将二人延入内堂。李应见其身侧立着两名大汉,面上故作难色,暗示将其摒退。史成道:“皆某心腹,但讲无妨。”李应无奈,拱手道:“实不相瞒,小人是大宋河北、河东宣抚使童贯帐下都统制宋江属下军官李应、杜兴,赍密信前来商议要事。事关重大,请员外慎重定夺。”遂将庄客掷于地下的包裹打开,取出书札,双手奉上。

    史成凝神细读,见通篇字斟句酌,言辞谨慎,用意只有一个:劝自己献城归降,为宋国攻辽国作内应,并许诺事谐之后即为助大宋开疆拓土的功臣,高官厚禄自不必说,青史亦必留名。末尾署名乃是“大宋河北、河东宣抚使帐下殿帅府制使辛兴宗”。

    史成凝神细瞧,面色淡然,不置可否。李应、杜兴趁机道:“员外本是宋人,若助国家成此奇功,定当泽被后世!”李应道:“大丈夫生不建功立业,几与草木同腐。若一世只为富家翁,不求建树,便是虚度此生。李某也曾舍却祖业上梁山聚义,又受招安为国家效力,便是苍天待某独厚。”

    史成始终不语,只将书信翻来覆去瞧看,时而俯首忖思,时而仰面叹气,目光怔怔地瞧着远方,似难决断。李、杜猜不准史成的念头,只得再道:“宋统制着某携礼若干,员外笑纳。”李应双手捧上一方砚台,道:“此为关胜兄长从蒲州故里带来之‘澄泥砚’,贮水不涸,历寒不冰,发墨而不损毫,聊助员外诗兴。”

    史成端详砚台,见砚形独特,砚体浮雕一条粗枝自左上向右蜿蜒伸展,回环成池形以盛放墨汁,墨池又呈枫叶状,立意粗爽简约。史成抬眼看看二人,似乎面露笑意,遂问:“想必有个名目?”杜兴曾听吴用讲过砚台的来历,答道:“昔日汉武帝曾作《秋风辞》,触秋景而生情,感叹岁月流逝、人生苦短:‘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此砚名为‘故国晚秋’是也。”

    史成仰面呵呵笑道:“一砚都蕴含召唤史某南归之意,宋统制煞费苦心!”李、杜见史成言辞揶揄,口气竟有些悲怆,不由地相对愕然,本待将出的“金银、彩缎、珍玩若干”也咽了回去,瞪眼觑着史成,心中惶惑。

    史成忽然正色道:“辛兴宗这厮,也想照猫画虎效仿丘迟,可惜,史某却做不了陈伯之!”丘迟、陈伯之是南北朝时古人,二人分属南梁、北魏。梁武帝天监五年,南梁、北魏在寿阳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南梁丘迟撰写劝降信投予北魏军统帅陈伯之,陈伯之读信后,为信中的情理所慑服,痛哭流涕,率兵八千降梁。那封名为《与陈伯之书》的劝降信,亦从此流传千古。吴用曾对李、杜言,今番劝史成献城来降的书信,亦摹《与陈伯之书》笔法而作。史成忽出此言,便是拒降无疑。

    李、杜大惊,本能地退后一步,攥紧拳头,史成长声冷笑,身侧两名大汉含胸挺身,双目迸出寒光,气氛陡变。史成大喊:“来人!”数十名立即庄客如狼似虎地从屏后、后堂、门外闯进,李、杜对视一眼,便双双抢出,与众人战成一团。叵耐二人兵器在进庄之时即被搜走,赤手相搏,双拳难得四手,顷刻遭擒。

    史成怫然道:“汝等携名砚投某所好,定是宋江的细作探知史某好些诗书。为何没查明史某究竟是兀谁?却教你二人来送死。由此,足见宋江暗弱!”见李、杜惊诧,便道:“可曾记得凌州曾头市?”

    二人憬然一惊,脑海中画面更迭,如走马灯也似忆起一连串昔日之事:名马之争、晃盖之死、曾家五虎、史文恭、苏定……史文恭?眼前此人姓史名成,莫非有些瓜葛?

    史成仿佛猜中了二人的心事,冷笑道:“愈发还你个明白,吾乃史文恭之兄长!舍弟有万夫不当之勇,却屈死于尔等草贼之手。当日,曾头市修书请降亦不能,梁山贼却一心要洗荡村坊,将舍弟凌迟处死。数年之间,每念及此,史某痛心疾首,恨大仇不得报。天可怜见,教汝撞在某手里!”李应、杜兴又惊又悲,直似“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三九冰雪水”。

    众人吆吆喝喝,推搡着欲将二人押出,李应哀声恳求:“且慢!某二人在公明哥哥麾下掌管钱粮、打探声息,位卑职轻,杀之无益。”史成冷笑道:“梁山多亡命之徒,你却腆颜求饶,不怕羞煞?”

    李应大声道:“某等即作来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非惜命,实为两国军国大事计。若员外肯献城,李某就此引颈就戮亦无憾。”史成道:“你倒省得辩驳。”李应又道:“舍弟之仇是家仇,燕云之地已为异族侵占一百八十余年矣,此间汉民饱受胡人凌虐之苦,此乃国难。自古夷夏有别,员外当以民族大义为重,献城归顺,导引王师即刻北上,使燕云十六州重入汉疆,救黎民于水火。恁地时,员外青史亦留名!”

    史成怒道:“某不论甚么夷夏,只晓得报仇雪耻方不愧对先人。况北地富庶,民风淳朴,强似那南朝君昏臣恶,乾坤颠倒!何苦舍近求远?汝等且待受死,休得多言!”

    杜兴作色道:“史成,枉你自诩好学,原来皆是附庸风雅。忠孝节义兀自不知,大宋市井泼皮见识也强过你百倍!”史成咬牙道:“左右与我加力打这厮!待解到燕京,再碎碎地剐!”顿时拳脚、皮鞭、棍棒雨点般落下,二人几度晕厥。

    良久,李应从深海也似的昏沉中醒来,便觉四处颠簸,周身疼痛。睁目四顾,发觉自己身在囚车,镣铐缠身。车轮辚辚转动,在一条泥土乱石混杂的小径上行进。头顶月明星稀,蛙声、虫鸣声声入耳,已是夜深时分。忽听身后杜兴幽幽地道:“大官人,你醒了。”李应略略回首,瞧不见后边,但已猜到杜兴亦在另一辆囚车中。李应想问眼下是何时辰,杜兴似乎猜知,先言道:“现是亥时三刻。”忆及在史成庄园中时,尚是白昼。只过去三个多时辰直似过了数天。

    忽闻“啪”地一声,一条鞭子挟着风声落向身后囚车,杜兴吃痛,闷哼一声。押解的军汉道:“你又不聋,不省得教你噤声?”杜兴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马驾囚车不停歇地走着,过路、过桥、碾石、涉水,经过了几个驿站、酒店,李应估摸着这一行人大概十多个,有马、有车。军汉用饭和喂马时,李、杜也吃些残羹冷炙。

    到了白天才发现,囚车四周密布尖刀,去肉数寸,车中人略一活动,刀尖立即染血。必须枯木也似站在车中方保无虞,但颠簸、打盹难免,一日过去,二人浑身是伤,鞋袜浸血凝固,犹如毡片。若声唤、喊痛,兜头就是鞭子。夜间亦赶路,逢店才歇,军汉睡炕,将李、杜缚在廊柱不洗不涮,倒省了昔日林冲、卢俊义滚汤烫脚之苦。二人也不争竞,逆来顺受,俯首唯唯而已。

    时值五月初旬,天道暑热,李、杜身着布衣,在囚车内汗流浃背,汗水渗入伤口,疼得半昏半死,口中真叫:“军爷,慢些,慢些!”军汉怒道:“一昼夜没行几里路,似此俄延,燕京怎得能到!”越发催趱行程,又嘲笑二人落魄失形,百般懦顺,全无“好汉”气概,丢尽宋朝颜面。李、杜直推耳聋,直是病痛难言,咬牙强忍,几欲死去。

    行了十几日,李应渐觉浑身麻痒,低头一看,竟见伤处有蛆虫蠕动,又白又碎,使人感觉痛苦而恶心。一日路过泸沟河,众军汉涉水沐浴,洗掉一身臭汗。李应软语相求道:“小可伤处溃烂,又汗湿,难熬得紧,可否借水洗濯?军爷关照则个。”众人对视一眼,为首一人道:“量你将死的人,也不会像孙猴子会似的踢腾。”遂命小校开了枷锁。李应咬牙,拖着重伤的身子,歪歪斜斜地走到河边水浅处,“卟嗵”栽进水里,疼得大叫一声,霎时身边河面上星星点点漂起一层白蛆。杜兴瞧在眼里,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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