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夜半莺声

夜半莺声_分节阅读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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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傍晚,北邻夫妻下班回家,发现门前一地的镜子碎片。

    再隔日,北邻家门框上端的墙上,祭出一面明晃晃的不锈钢圆盘。盘下贴一红纸横幅,上面黑墨书写拳头大一排字:天灵灵,地灵灵,毁我镜者遭报应。

    两天后,我家左邻防盗门上,用透明胶纸粘上了一把大蒲扇。

    据此看,两家人都是有勇有谋,有胆有识。且不说还有我家右邻,牛姓,体格也如牛般强壮,楼里晚辈都敬畏地称呼他牛伯,我并未见他与人掰腕,大概北京人称大伯(搏)为大伯(掰)的缘故吧。牛伯性如烈火,与人一言不合,眼睛便瞪得如同牛颈下的铜铃。每与他在楼道相遇,我便扯着儿子,贴墙而立,恭请他挺胸叠肚,昂昂然而过。

    所以,现在遇到此等事,虽然在想种种办法,但仍然按兵未动。我思忖:我有勇邻如此,何愁无人除恶。

    可掐指一算,楼上的叫声已两月有余,隔不一两天,哼哼啊啊的叫声,便如雷贯耳地在头顶唱响,且情偏知所起,只往夜深。每每我刚刚睡熟,便被楼上夹杂着吱吱床响的女人的叫声惊醒。轮番的折腾,害得我的神经几乎快要衰弱了。

    我的勇邻们呢?他们也怕黑社会?我怕黑社会,我有弱子。左邻翁妪,虽年且八旬,如若我母,窘迫时,便倒地做抽搐状,任你何方神圣,见其状,无不望风逃窜。他们真的听不见?右邻牛伯,壮硕如牛,性如烈火。现在怎的如此安之若素?整个楼里,此刻竟一派祥和景象,只有我一人终日不可惶惶。

    不行,得想办法了。孟母可以三迁,我家小房就此一套,躲无可躲,藏无可藏。我为儿子舍了工作,舍了前程,我不能让儿子在如龌龊的环境里成长。黑社会,我要向你们宣战!

    十一月初,我和儿子在牛校渡过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傍晚,在牛校食堂吃过大肉丸,我拉着儿子的小手往家走。儿子心满意足地挺着小肚子,边走边向我炫耀:托儿所那个像樱桃小丸子的女孩,今天接受了他送给她的棒棒糖。

    回到家里,给儿子放上哆啦a梦的电影光碟。我在卫生间水池上给儿子搓洗换下的脏衣服。楼上不时传来鞋跟敲在地板上的声音。我盘算着我将要施放的大招,一定要一招制敌,且要隐藏好自己。

    离供暖还有十几天,房间里有些冻手冻脚。晾完了儿子的套头线衣和细灯芯绒外裤,我把厅里的折叠沙发拉开,铺好被褥,把儿子塞进被窝。电视里,大雄被胖虎揍得嗷嗷哭着让哆拉a梦帮他想办法,儿子已经呼呼地睡着了。

    我把吊灯调暗,电视音量调到最小,侧卧在沙发外沿儿,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着电视。我在等待,不知大戏今天能否上演。我心里非常忐忑,思量着即将发生的战况,心脏突然突突突地加快了跳动。

    随着天气转凉,楼下健身场已不复夏天的喧闹。十点左右,还有一两个器械吱吜吱吜地响着。我开着电视,有些许的音量,不会吵醒儿子。

    我现在坐了病了,睡觉时怕太静,越安静,我就越清醒,深夜时的一点动静,我就会激灵一下清醒过来,支着耳朵辨别声音的来源和声音的内容。反倒是开着电视,或是外面嘈杂的声音,能尽快地把我送进梦香。

    此时,在电视发出的微响和忽闪的幽光中,我忽忽悠悠地快要入梦了。

    啊啊啊,犹如石破天惊,女子的叫声终于从楼上传了过来,吱吱吱吱,床的摇动声。我的脑子忽地清醒了。

    我一下子坐起来,一把抓起茶几上的手机,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女子啊啊啊的叫声十分清晰,在卧室听得更加分明。我得抓紧时间。楼上每次的时间大概能延续四十分钟左右。晚了就抓不到现行了。

    我毫不犹豫地打开手机,按了三个数字键:110。

    “你好,110,请讲。”女接警员较快的语速,使我更加紧张。

    “啊,啊,我想反应个情况,我家楼上有技女卖y,已经二个多月了。”

    “能说下具体情况吗?”女接警员语速放缓。

    “经常有女人嗷嗷乱叫,就是那种声音。”

    “能说确切吗?哪种声音。”

    “应该是‘jiao床’吧。声音很大。”

    “你能确定是卖y的吗?”

    “应该是吧,挺长时间了,听到的人很多,但没人敢管,一般人不可能这么大声叫。”

    “请说一下事发的确切地址。”

    “大祥庄小区,号楼层号。”

    “请报一下您的姓名和住址。”

    我的姓名!我一下愣了,干吗还要问我的名字?不行,我不能说。

    “不用了吧?我反应的是真实情况,如果怕我撒谎,警察一来不就知道了吗?”

    “这是我们接警必要的程序,请您配合一下。”

    我迟疑了几秒钟,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黑社会知道是我报的案,我的小命,和我儿子……我果断地挂了电话。

    我攥着手机,紧张得在卧室里转来转去。直到楼上的拖鞋跟从厕所敲回卧室,我也没听到什么异于平常的动静。

    把我当成报假警的了。

    我一晚上没睡踏实,心里怕的要命。倒是庆幸警察没有出警。否则事情闹大了,说不定就会把自己抖愣出来。真是百密一疏呀,就想出了一个自觉稳妥的办法,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实在是没有办法可想了。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呀!有时困急了,就想在白天补一觉,可儿子闹得慌,又怕他放了水,又怕他触了电。还要带他去牛校找樱桃小丸子约会,听美丽女学生的红鲤鱼、绿鲤鱼,到学生食堂吃加了马蹄的大肉丸子。

    最终的决定,把这套凶宅出租出去。找几个身上有刺青、脖子上挂粗金链的男租户。我就在附近找套房子,以便时刻窥探动静。如能遂我所愿,把楼上的黑社会轰跑,过个一年半载,我再想办法搬回来。

    几天后,我去物业给电表卡继费。顺路到同一楼里的居委会转了转。居委会女主任姓边,很怪的一个姓,是从我原来的单位借来的,四十来岁,个子不高,很健谈的一位。她与我很熟识,我上班时,我们两个科室挨着,女科员们经常凑在一起,组团在网上淘便宜的东西。

    我拉着儿子推开她办公室的门,屋里很热闹,一群女人围着两个大筐在分苹果。房间很大,几乎算是个大厅,她和七八个科员在一个室里办公。

    边主任的办公桌在西南角,离其他人员的办公桌稍远。她看见我后热情打招呼,拿起桌上的红富士递给我儿子,说:“洗过了,吃吧宝贝儿。”

    我艳羡地看着她的大办公桌说:“有工作的感觉真幸福。”边主任打趣地说:“咱俩换换?一天到晚头晕脑涨的,还得老往街上跑,给巡逻的老太太送水送药,到晚上腿肿的一按一个大坑。”我笑道:“那也是幸福的大坑。”

    我邀她有时间到我家去坐坐,并把我家几号楼、几单元、门牌号写在她桌上的台历上。她看后“噢”了一声,笑道:“嗨,我前些时候去过你家楼上,那家新换了租户,我和一个同事去登了个记。那家房主也是咱们单位的,在项目部上班,你可能不认识。”

    我急切地问道:“你看到租户了?知道是什么人吗?”

    边主任说:“知道,有身份证和学生证,就是传播大学的学生。”

    “是吗?!”我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牛校的大学生!打死我也没想到啊。

    边主任疑惑地看着我,我笑着说道:“哎哟,你可不知道,那女孩!这段时间差点把我折磨死。”

    接着,我压低声音,把二个来月发生的事说给了边主任。我说,实在顶不住了,正准备搬家呢,以为是黑社会,差点把我吓死。

    边主任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说:“不行给房主打个电话,让房主跟她谈一下。房主的话她不敢不听。”

    我说:“不一定吧,房主也是为了挣钱,说不定会嫌我事多呢。”

    边主任说:“他不敢,他的房子没买,是承租的,按规定是不能出租的。他要不给你解决,你就吓唬说要告他。”

    边主任从电脑里找出房主的电话号码,让我录进手机里。

    从居委会出来,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哎呀,不是黑社会,还是个大学生。折腾得我快吐白沫了。你说现在的学校,都教学生学点啥呀?唉!我心里一阵感叹。

    当天下午,我就拨通了我家楼上房主的电话,一位女士。我先和她套了近乎,说是一个单位的,我现在待岗在家看孩子。接着,我把最近的遭遇,痛心疾首地向她述说了一遍,并向她表达了我在事件中的克制与忍耐。我以孩子才四岁这一重磅的理由,触动了她的柔软心肠,她对房客也表达了愤怒,并爽快地说:“放心,她要不收敛,我就把她轰走。”我请求她处理时委婉一些,以免闹出不愉快。毕竟她住在我头顶,要想折腾我,她可占着绝对的地利优势。

    最后,我表示了对她的感谢,然后,象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互相道了再见。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在我心头笼罩了二个月的阴霾,顷刻间就烟消雾散了。边主任真是古道热肠,楼上房东也可说是义薄云天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所有的事儿都能成……”我不由自主地开心地唱了出来。

    吃过晚饭,天已经大黑了。我把茶几推至紧靠沙发,把厅角高架床的木梯搬开,放在床与墙的空隙中间,客厅里腾出了一大块空地,让儿子在厅里玩儿他的遥控车。

    平时,晚饭一过,儿子就爬到沙发上看动画片。最近我观察到,儿子的小脸蛋儿越来越圆,小肚子越来越鼓。看来,得增加儿子的活动量。尤其晚饭后,不能让他马上看电视,应该让他跑一跑,不然很快就成个小胖墩儿了。

    儿子拿着遥控器,在厅里转来转去地追着小汽车。我到后间厨房,打开水龙头,洗堆了一池子的碗筷。别看就我和儿子两个人吃饭,可做饭用的器具还真不少。打豆浆用的豆浆机,打花椒、虾皮的研磨机,擦胡萝卜丝用的擦子,饺子馅挤水用的纱布,拌馅的锅、煮饺子的锅、煮奶的锅,吃饭的碗、打鸡蛋的碗、调淀粉的碗,堆得厨房里铺天盖地。

    搬掉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今天心情格外舒爽。我一边洗着碗,一边想着今天事情如此大的反转,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忽然,厅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我手里的碗一下跳进了水池。我一个箭步窜出了厨房,只见儿子站在高架床下的写字台边,两只小手攥着遥控器,睁着大眼,惊恐地看着我。我忙跑到儿子跟前,单腿跪在地上,握住儿子的小手,问:“宝贝,什么声音?”儿子不知所措地摇摇头。我环顾一下客厅,没有什么异常。只有楼上地板咔咔嚓嚓和拖拉东西的声响。我家吊灯在轻微地抖动。我估计是楼上有什么大件的东西倒在地板上。

    我见没发生什么事情,把儿子的小靠椅搬到厨房,打开手机里的切水果游戏,让儿子划拉着玩儿。我猜想,刚才的声音,可能是楼上有意而为之。不知楼上房主怎样和租户谈的。一定是惹怒了那对鸳鸯,对我实施打击报复。行,我且忍了,再嚣张我还给房主打电话,彻底轰跑了算。

    快九点钟,儿子在沙发上困得点头了。我给儿子脱了外衣,把他抱进卧室,放进被窝。我今天没再做其他活计,提前躺到床上。刚才那么大的响声,儿子不知是否受了惊吓。我侧身躺在儿子身边,支起上身,左手轻握着儿子一只小手,右手在儿子头顶轻轻胡撸着,心里默念着:“胡撸胡撸瓢,吓不着。”我还记得小时看到的,大人们安抚受惊宝宝的情景。

    儿子睡得很踏实,他心里比我干净,还不懂得什么是“jiao床”,也不懂得大人之间的纷争。他没有我心里的纠结,所以也没有由此而产生的烦恼和焦躁。

    刚才的响声,让的我心里忽上忽下的。虽然睡意在我脑袋里盘旋,但我还在胡思乱想地揣度事态可能的走向。渐渐地,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在我即将进入梦香时,一声撼天的惊雷在我头顶炸响,我惊得忽的一下坐起来,楼上的天花板掉到地板上了?我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地跳动。楼上传来女子高声的叫喊:“弄死你!王八犊子!”

    这一声叫骂,吓得我几乎瘫软。当时以为楼上是黑社会的时候,我也没如此惊惧。

    儿子睡得太沉,没有完全醒过来,但还是受到了惊扰,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不安地抡着小胳膊,踢着小胖腿儿。

    我打开夹在床帮上的台灯,哄着把儿子唤醒,给他接了尿。在他似醒非醒的状态下,给他套好外套,我也穿好外衣,拿上我妈家的钥匙,抱着儿子,一溜烟地向对面小区我妈家跑去。

    第二天上午,我给楼上房东又打了电话,跟她说了昨晚发生的情况,并说我现在住在我妈家里,不敢回去了。楼上房东答应,让女孩尽快搬走,让我耐心等两天,给女孩几天找房子的时间。我没敢再说什么,我煎熬了两个月,房东得重找租户,女孩得重找住房。谁都不舒服。

    几天后的傍晚,楼上房东打来电话,告诉我,女孩搬走了。

    在我妈家吃过晚饭,我就带着儿子回了楼上自己家。二个月的噩梦呀,终于结束了,今天晚上,我们娘俩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儿子都醒得很晚,前些天在我妈家里,我和儿子都没太休息好。一个是换了新地方,再一个是睡在打开的折叠沙发上,终归没有睡在大床上舒服。

    我醒来时,窗外的阳光已把黄绿竖条的窗帘映得明晃晃的,阴沉了几天的雾霾天,终于被太阳赶跑了。我穿上居家薄棉服走到窗前,把对开窗帘扯向两边。哈哈,是不是阳光晃花了我的眼睛?我看到的是什么?满玻璃的白点点、白道道,像是从窗顶端往下泼了一盆牛奶或豆浆。护栏的上端,戳进一个拖布,拖布把斜担在护栏上,垂进护栏里的拖布条,在初冬的寒风里迎风摇曳着。

    我的心终于放下了。我对刚刚睡醒,正用小拳头揉着眼睛的儿子说:“宝贝,快起,今天是个大晴天,一会儿我们去找樱桃小丸子玩儿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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