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舟说的飞机票和钱包全弄丢,又是晨晔当年痴痴狂狂的一段公案。
那一年寒假前,沈余舟他们这一届本专业毕业生课程改革,眼看期末又加了一门课,还是大作业定成绩,全班都为这门课忙得头疼脑热。晨晔他们年级先过了考试周,最后一门考完那天,天落了雪。
那时正是他们的热恋期,如今连沈余舟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他们当年最好的时光。
晨晔本来是打算多留几天陪沈余舟的,但他妈妈维持一贯的强势,让人给他买好飞机票,强令他当晚务必到家。
归期猝不及防的提前,本来的不舍越发不舍,晨晔知道沈余舟忙,很懂事地坚持没让他送。出门的时候一副强装坚强谈笑风生的样,沈余舟骂了他一声没良心的小东西。
从学校到机场路程一去一来三个小时,沈余舟自己在房间画了一个多钟头的图,也颇有些人去楼空的寂寥。但也没让他寂寥多久,听见外边有开关门的声音。还没等他走出去,晨晔已经到了房间门口。
本来已经在归家路上的人又回来了,沈余舟心里一个咯噔,“怎么了?”
晨晔红着眼睛说:“机票和钱包都丢了。”
他身份证一向放在钱包里,看样子就是这些天都走不成了。
沈余舟心疼他委屈的样儿,当然舍不得责备,把人抱着哄了一会儿,“也好,留这儿多陪陪我。”
晨晔终于转忧为喜。
那时候火车票还没完全实名,沈余舟是个务实的人,想着春运火车票难买,立刻抓起钱包抽出几张票子塞晨晔手上,“先用着,”接着穿衣服准备出门,“我去给你把火车票先订了。”
看着他要破费,晨晔才说实话,“不要,我有钱。”
他一听就知道小东西又搞事情了,定定看着晨晔。
晨晔眼睛不自在地遛向一边,从包里把钱夹掏出来,“我也没说不是自己丢的啊……”
嗯,丢钱包,从口袋里丢到了包里,机票晨晔倒是真撕了,为了留下来多和他待几天。
晨晔对他的感情一直很紧张,一刻也离不开的那种紧张,曾紧张得让他甘之如饴,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光。
……
沈余舟的工作无所谓周末,早饭吃完就离开了晨晔家,接着他要亲自去临市查看一项工程进度,白天巡现场,晚上那边准备了饭局招待,再返程时已经是周日早上。
想着周日整天没什么安排,车开进市区的时候他掏出手机打了个打电话给晨晔。
晨晔说:“我刚出门,准备出去打球。”
沈余舟在学校时也算是运动健将,对几样大球运动的喜爱到现在都没放下,“什么球?”
晨晔说:“羽毛球。”
沈余舟说:“在哪学?我介绍陪练给你?”
晨晔似是笑了下,“不用,我就随便放松放松,去的是万华酒店后面的一家。”
沈余舟说:“玩的愉快。”
电话挂断,交待司机,“去万华酒店。”
他本意是想给晨晔一个惊喜,万没想到这个“惊喜”给了自己。
沈余舟办了张卡,选了套球拍,跟着陪练进去。
周末,大场馆这边满满的人,利落的拍击声中,白色的羽毛球场上来回地飞,他眼神扫了一圈,没有晨晔。
工作人员带着他一直往前,“那边是区。”
沈余舟估计晨晔就在里边了,穿过走廊,进了小场,这边每块场地都有隔断隔开,贴着走廊是落地玻璃墙,墙上有帘,不过几乎每间都没放下,里头有什么人从外边能一览无余。
走廊行到一半,前边一间,他看见晨晔坐在墙边的条凳上,应该还没开始打球,下边是运动裤,上半身羽绒外套还没脱。
他对旁边的人说:“我看到朋友了。”
工作人员说:“行,需要什么您再叫我。”
支走人,沈余舟再往前去,几步之后他看见晨晔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晨晔一下把羽绒服拉链拉开,年轻男人本来在说话,眼睛朝晨晔领口瞄着,突然发现什么伸手抓住晨晔毛衣领子,头凑过去朝领口里头看了看,而后,顿住了,就那样直直地望着晨晔的眼睛。
晨晔也回视男人,本来的交谈也停下,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似有暧昧流于无形。
沈余舟脚步也停住,腿灌了铅一样,但凡有点经历的gay都能看出这是炮友才有的气场。
像是只有瞬间,又像是经历从洪荒到眼前这么久,他看见晨晔忽而笑了。
晨晔拉开男人的手,说了句什么,男人像是终于回神,点了点头,又揉了揉晨晔的头发。
沈余舟没再耽搁,果断往前,绕过玻璃墙,站在两个人面前。
不顾晨晔看见他时的意外,他说:“还没开始?”眼神梭到另一个男人身上,问晨晔,“这位是?”
年轻男人看着他,满脸的惊愕,眼神在他和晨晔之间扫了几个来回,在晨晔开口之前,站起来,伸出手,“沈师兄,好久不见。”
晨晔也站起来了,嘴里报了个名字,问沈余舟:“你还记得吗?”
沈余舟突然想起来了,难怪眼熟。
这就是当年喜欢晨晔,画室门口被晨晔对他一声师兄果断炮灰的那个,晨晔的同班同学。
沈余舟很不痛快,心脏像是被什么灼得生疼,送晨晔回去的路上,一直没说话。
不是他多心,两个人之间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一直忽略的一个事实,那位炮灰君是c城人,在学校,他就知道他们是老乡。
他怕自己跟晨晔发难,憋了好久,才忍着满肚子的酸楚和火气,极力作出年长情人应有的宽容模样,问:“你是跟着他来这边的。”
他一直是个朝前看的人,鲜少后悔,也知道分开几年晨晔有人,还不止一个,但这个前任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承认,自己承受力有限,他是真的悔了。
沈余舟等着晨晔否认,但晨晔说:“是他。”
而后就是长久的,死寂一般的沉默,沈余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晨晔看起来也不想多做解释,仔细想想,似乎他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沈余舟像是吞了一桶滚开的醋,接着他想通了,那位炮灰君比他先出现,晨晔如果能看上那个人早看上了,不会等到他出现,也根本不会有他什么事儿。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早就出局的人,晨晔居然会为他背井离乡。
所以,车停在晨晔楼下,晨晔下车,沈余舟锁好车门,把钥匙递到晨晔手上,一句话突然涌到嗓子眼。
晨晔浑然不觉似的,冲他笑,“我先上去了。”
沈余舟那句话终于还是没说出来。
他终究还是怕晨晔难堪,更怕自己连说这句话的立场都没有。
离开路上,沈余舟在想一个问题,人一辈子,要犯多少错,才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现实的残酷在于,大多数错误的后果都是不可逆,他和晨晔的错误,大概就从他离校开始。
那一年,他毕业了,沈余舟的目的一直很明确:回家,把他妈的小公司给撑起来。
他妈年轻时也精明干练,一个能独自创业的女人,双商自然差不到哪去,她唯一的软处就是家里人,摊上一对把重男轻女演绎到极致的双亲,人又有些愚孝的劣根,自己的生意做着做着成了家族生意,亲兄弟吸她的血不说,这血还吸得理直气壮。
沈余舟是想做出点事的人,家里有个小公司可以当壳,他当时要做的,就是扭转局面,把他两个舅舅的人和影响力从小公司毫不留情的肢解出去。
他舅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混成精的人,沈余舟新手上路,那段日子就别提过得多难。
因此,那时候他去看晨晔的频率,最初是两周一次,后来慢慢变成三周,或者一个月,再后来,没有定期。
异地恋是个非常折磨人的东西,特别是两个人所处环境相差太大的时候。
他第一次对晨晔发脾气,是公司的一个项目经理接到授意,故意拖一个项目的工期,他当时夹在甲方和油滑的工头就间焦头烂额,用了强硬的手段,然后局面失控了。
结果是项目经理到公司群起闹事,最后牵扯到他们长期合作的注册建筑师,一帮老油条对他一个新兵犊子,沈余舟占不到便宜是自然,他几乎被架空了。
他自小就是天之骄子,从来没有跌得这么惨,晚上通电话时,晨晔又噼里啪啦说了一段学校的事,那些离他已经很远的事。
他情绪不高,晨晔说:“别担心,会好的。”
现实面前,安慰是最空洞的东西,他一时没忍住就呛回去,“你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呢?”
他其实说完就悔了,电话那头晨晔好半天没说话。但他那时候连道歉都没心情,所幸,晨晔也没跟他计较。
后来有一个人来,沈余舟也算是贵人相助,窘境在一次换血中终于暂时缓和。
而此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他这才想起来这一阵子好像都是晨晔小心地联系他,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晨晔了。
得了空,沈余舟周末立刻回了学校,电影里头那种情人经久未见,男人抱起情人高兴得转圈的情节他一直觉得矫情,但那次见面,他就是那样抱着晨晔在深夜火车站避人的暗处,转了一圈又一圈。
回学校附近晨晔租住的房子,他先要了晨晔一次。
而后,打开包给小东西看他带的礼物,其中有一盒巧克力,他递到晨晔手上,“同事出国带回来的。”
晨晔笑着闹他,“噫——给你巧克力的同事,男的还是女的?”
他就捏晨晔的鼻子,“男的,就是个伴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