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与敌同眠

73.Chapter 73. 封禁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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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73.封禁的秘密

    冷枭被收押在我方军港的临时拘留地。

    这是一位相当棘手的人犯, 以至于这些天, mcia6和巴黎总部高官之间,一直气势汹汹地争执扯皮, 都不愿松口妥协。

    六处要求将冷组长带回燕城, 而总部坚持这是上了通缉令的重犯, 理应享受到尼奥扬科夫斯基先生一样的待遇, 是要上国际法庭受审并且处以极刑的,哪能让你们私下“从宽”, 就黑箱操作了?

    拘留室有重兵把守, 里外三层。我方的维和士兵持枪站岗, 谨慎而紧张,都知道笼子里关的不是弱鸡, 是一头猛虎。

    罗马监狱押解人员曾经犯下的错误, 已经成为mcia内部流传的笑话, 太蠢了。冷枭以一击四成功脱逃的20秒监控画面,后来也不慎流出, 被维基解密网站给发布出来,场面令人惊叹咂舌, 又成就了一段燕城六处高级特工的越狱传说。

    冷枭那号人性格很别扭,钻进牛角尖就一路直撞南墙不回头的,坚拒与周彬面谈。

    管你小周少爷是来谈条件,还是谈情说爱?不想谈。

    裴逸自己也后悔了。

    争强好胜的心思怂恿着他, 一时冲动就没忍住爆料, 当面揭穿了对方极力隐瞒的隐私, 对谁都会是一场强烈的刺激、打击……

    他毕竟不了解一个人这些年成长道路上,所经历的所有变故。设想对方可能曾经遭受的生理残害、战争创伤,曾经那样无助、毫无自保能力的孤儿,在险恶的沼泽中挣扎,但求能够生存……他没有资格去嘲弄对方,他已经是命运眷顾的幸运儿了。

    据最新消息,我方部队与总部特工配合,又破获了东非裂谷附近几处地下工厂,直接端了这一片生产源,还截获了红海上的几艘伪装商船。

    这群军/火贩子损失了一大笔,恐怕要伤筋动骨。最近亚非地区的黑/市武器物资交易,肯定是要货源紧俏、价格暴涨了!

    冷组长递出重要情报,但没说一句请求免死轻判的软话。

    周彬每晚跑来站岗,只能站在门外看一眼,悄悄说两句,跟一个无动于衷的背影强行搭讪。

    人都是这样,快到失去摸不到了,才后悔从前没有多看两眼,没有再多花些心思。

    假若多花那么两分心思,送出手的不是雪地里捡来的破旧断手的玩具熊,而是去店里给这个人买一只完好簇新的,或许结局就会天翻地覆。谁愿意当那只断手的旧熊,谁不愿意与生俱来就完美、优越、闪亮簇新?

    “你走,看通缉犯干什么?”冷枭的背影纹丝不动,嗓音低沉。

    “我受伤住院的时候,你也冒险去看过我啊。”周彬说。

    坐牢肯定伙食不好,蛋白质摄入不足吧?周彬少爷立即察觉某人瘦了,掉了肌肉。背影长发垂肩,愣是让他饶有兴致地看出几分中性的美感,顿时心里又懊悔了。

    冷枭突然说:“我如果不缴械投降,会连累你吧?那些人肯定连你一起牵连调查了。”

    周彬一听愣住:“是这个原因吗?……我,对不起啊。”

    冷枭回答:“再也别来了,我不想见到你。”

    狭小的一间拘押室,约莫只有八平米。

    单人床之外就是固定在水泥地面上的桌、凳,以及连在墙上的马桶和盥洗池,全部浓缩在斗室之内。

    墙上没有窗户,水泥地面之下用钢板封锁,老鼠打洞都打不出去。

    冷枭对审讯他的人说:这里很好,挺舒服的,你们就把我一直关在这里,我不进总部监狱,也不回国见任何人……我就一直在这里关到死。

    ……

    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住第一道门。探监的人进到套间,外面的门迅速合拢、上锁,里面才是单间拘留室,绝对是严加防范。

    透过门上一扇小窗,双方对视。阶下囚维持一贯的冷漠,眼神放空斜望着天花板,仿佛就尽力不要与这个世界发生联系。

    裴逸接通通话装置,点头:“冷组长你好。”

    冷枭坐在床边:“你们还想知道什么,都问吧?既然谈妥的条件,我只跟你裴组长交换情报,对别人我不说。”

    “为什么只跟我交换情报?”

    “送你人情。”

    “冷组长跟小周先生交待也可以嘛。”裴逸一笑。

    “你够了,闭嘴。”冷枭顽固地别过脸,“我没跟他交好过!我不像裴组长你,枕边没有男人把你艹舒服了你就py痒得睡不着觉。”

    “是啊,所以我最近几天,睡得特别舒坦踏实!”裴逸嘴唇一抿。

    回应这种挑衅他早就百炼成钢,脸皮厚得很呢,也不理会身后章总的表情。

    裴逸在外间的审讯桌前坐下。

    双方无非就是对于幕后谜一样的指挥者的身份,再次谨慎地交换意见。冷枭说:“我不认识‘它’。我从来没有机会见识真面目,那个依靠远程敲键盘就能给我发布代码和指令的人……‘它’确实很厉害,至少是一流黑客。”

    能让冷组长都认同“厉害”的人,世上也没剩几个。他们是单线的网络联系,用频道或者电邮互相通话。

    现在的高科技互联网时代,这就是许多跨国犯罪团伙通用的、熟练的手段,仅仅凭借一重一重光缆传输,横跨大洲大洋,就构建起庞大的虚拟网络,在全世界大肆嚣张地贩运毒/品和军/火。

    上下线买家卖家,从来都不用同时出场,警方即使抓到交易末端也很难抓到利益源头,破案难为。这群蟑螂就打不死剿不灭,因为找不到老巢。

    “那天在地穴,我们的敌人在屏幕上其实暴露了线索,或者就是故意为之。”裴逸说,“厉寒江为我们留下一连串三角形符号,是想指挥我们尽快离开逃跑。那人就歇斯底里得,用光标删除了示警符号,最后在屏幕上送给我一张黑色蛇牌。”

    “因为‘它’知道你的代号么,裴组长,black mamba。”冷枭不屑道,“连我都知道了。”

    裴逸轻声说:“敌人就是我们自己人,对你、我和所有人都了如指掌。”

    冷枭耸肩:“不然也不会轻而易举让宁非语,黄永锋,那两个愚蠢的小孩,就这么被诱骗上套、受人摆布,像一群没脑子的傀儡。”

    “小宁和黄永锋,为什么?”

    为什么?裴组长你怎么不问那些国际大毒/枭怎么就甘冒巨大的风险杀人越货、对抗警方、做那些断头买卖呢?

    每人的内心,都藏着难以满足的隐秘的欲/望,人心不足蛇吞象吧。你永远无法将自身的价值观强加于别人头上,去衡量另一个人内心欲/望膨胀外溢的边界,不然一定会看走眼!

    冷枭语调淡漠,沧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值得刨根问底?我没调查过,但那两人遭到诱骗随后就被植入微型炸/弹,植在颅骨,这件事裴组长你是知道的?等到他们发现被暗算已经无力摆脱。而我没受对方暗算,我也就没那么听话了。”

    章总也坐在审讯桌前,一直很有风度保持沉默,眉宇间却愈发严肃。

    裴逸摇头:“……就是这样?”

    “不是吗?”冷枭说,“咱们六处的人体实验室也研制过这些东西,甚至这些年偶有使用,你我心知肚明,有什么大惊小怪?所以,有的探员在牙床臼齿里塞一粒氰/化物胶囊,有的人选择在脑袋里植一颗炸/弹,还有人可能是往耳朵眼或者太阳穴里,塞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植了哪里,裴组长?这些不都是我们强行自我操控生命的终结点所选择的残忍方式吗?”

    裴逸是从这一刻神情有异,薄唇紧闭,手指下意识攥住桌边。

    坚硬的指端可以把桌子掰碎。

    章绍池眉头锁成结,沉默而难受:是这样吗,小裴?你到底还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

    “你是用氰/化物胶囊吗?”囚徒戴着全副手铐脚镣,牵动手铐,伸手指着自己牙床,牵扯出一阵冰凉刺耳的“哗啦”声。

    裴逸扭过脸,避而不答。

    “我是,右下区46号臼齿。”冷枭笑了,“我也知道你身上藏了什么,裴组长,你敢不敢说出来你往自己身体里塞的那枚微型炸/弹是嵌在哪了?!”

    “炸/弹”二字像一把尖锐的兵器,戳进章绍池心口。

    那一刻尝到心如刀绞的滋味,在他尚未了解全部真相时已经气得肩膀发抖,盯着身旁人。

    爱人之间心意相通,他一下子就猜到了,全明白了,心痛的表情凝固在眼睛里。

    裴逸面色发白,起身想走。

    他算是明白了,冷组长为什么连周彬都拒绝接见而一定要见他们俩,一定要和他二人单独对话。冷枭不是要传递情报,这人也有一种诡异的、微妙的报复心理,今天就是来揭破他不愿示人的隐秘。

    以牙还牙,很痛快,符合冷组长的作风。

    “我戳破你的面具了吗,裴?”被囚的人也没多少杀伤力,冷枭在破罐破摔揭破真相之后露出一丝得逞的满意,档案里的八卦边角料他也挖过,“我们这些人,活得多么可悲。你,我,这些年像行尸走肉躲在黑暗阴湿的地穴,每天见着不同的人,事实上却与世隔绝。厚重的面具是长在脸上的,我们都耻于见人,不敢表露真实的情绪,还有身体需要……”

    裴逸骂了一句:“你混蛋,你说完了?”

    冷枭攥住镣铐像要捏碎手里的金属,眼里射出光芒:“我的余生就在这间牢房里度过,这是我罪有应得。裴组长你也很享受坐牢么,像个残废似的不能人道的男人不止我一个!”

    苍凉的笑声伴随着裴逸脸上最后一层假面被撕下,裂成碎片,不用再费力捡回来贴上了。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沙砾,视野空旷高远,记忆中那株半枯的沙枣树顽强屹立,一轮红日挣脱出地平线……

    有人一下子替他说出来,反而让他解脱。好像被人兜头浇下一桶冰水,经历短暂的一阵尖锐刺骨,痛感再一丝一丝从身体里抽掉,温度渐渐回暖了。

    他抬眼四顾,他依然站在人间,依然生动地活着。许多回忆,只有在讲出口的一刹那,烧伤一般的狰狞痕迹才能褪去。

    章绍池从后面悄悄撑住裴逸的腰,再拉住手腕。

    不用再把他的爱人逼到墙角质问了,他想把人抱走。

    宝贝,你这人一贯对自己苛刻虐待,对自己下手最无情了,你做了什么啊。

    裴逸倔强地昂着头,透过铁窗看着冷枭:“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没有遭遇诱骗被人挟制,我对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清醒自知并且心甘情愿,我从不认为自己活得可怜可悲。”

    他转过身的瞬间还是抖了,外人面前的虚张声势,就是撑给外人看的。

    在自己人眼皮底下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型,肩膀好像矮下去,下意识避开章总的注视。

    犯了错不敢对“家长”承认的那个三岁男孩,再次为自己的隐瞒而羞愧地咬住下唇,无地自容,不知能把自己塞进哪个墙角埋起来,就想做一只大鸵鸟。

    章绍池抓住裴逸的手腕,架起人就走。

    很后悔当初没把冷枭的舌头直接拔下来,而不是只往这家伙嘴里塞了一团破布。

    他回头威胁窗口里的囚徒:“这件事老子知道了,以后合上你的嘴,不准对任何人提。”

    冷枭傲慢地把目光移向天花板:“我对别人说不着,没兴趣散播这些无聊事。”

    “成!”章总很痛快地说,“咱俩之间也都既往不咎。”

    冷枭抹一把脸,咧嘴笑了:“章老板你是不是很感激我?祝你今晚破拆炸/弹好运哈哈哈——”

    章绍池说:“你小子好自为之吧。”

    他一指掐断了墙上的通话器,让拘禁室里的人彻底与世隔绝,不再传出声音,不准欺负他的宝贝。

    他心痛得快搅碎了,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

    俩人疾步走出去的时候撞到了门外站岗的我方士兵,惊得那娃娃脸的小兵蛋子下意识就把枪对着他们。

    章总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轻轻按下战士的枪/管:“没事啊,别走火。”

    裴逸被他搂在怀里拖着走,嘴唇绷成一条线,猛地抽身还要回去:“我再抽他两个耳光……”

    “好了……”章绍池一把将裴逸拽回来,紧紧地搂着。

    一步迈出铜墙铁壁密不透风的这座监牢,他要带着他亲爱的人,彻底离开内心的牢笼,走到阳光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