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永远不明白。为什么?
糟糕了。我想起了上一次杀人,那个女人尖叫着问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可是更加无法掩盖的,是我的心情——
“我想你陪我。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杀人”
“杀人是多好的事情”
我想继续往下写。可是我坐在电脑前犹豫不决,最后我删除了电脑上的邮件,躲到墙边,屈膝坐下。
我竟然不知道,我想要怎么样的结局。
然后,我继续杀。
我竟然忘记了,杀人是最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如果我不是要继续,我根本不需要想那么多。我像疯了一样杀,但是该死的,仍然没有人抓到我。
电邮还在继续。
我问:“你在哪?”
你回答说:“和你同一个地方。”
你侦破了不少案子,但你仍然没有找到我。
“你能找到我住的房子吗?”你问。
“要找到很容易,只要查地图就好了。”我微笑。
就在此时,电脑响起警报。有人正在试图入侵我的电脑,通过邮件的讯息。我抓住键盘,一通应付。然后手机上,你的讯息还在继续闪烁。
“你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我十指在键盘上敲击,指节之间破裂出代码的声音。战矛与快马汹涌而入,泉水倾泻下来,整片区域的网络开始延迟,土地上升起围栏,天空是由数字与字母组成的白云。
“是吗,我不是在开玩笑”
防火墙重新修补,那些人被挡在了外头。我笑,我看得出,你一定不在其中。如果是你的话,不会用这样的攻击方式。不,是我想岔了,你根本不会电脑技术,打字已经是极限。
你仍然没有找到我,不知是故意拖延时间,还是努力到极点却还是没有办法。
我搜索过你,你查到的案子让你有了更好的前途,你全身上下,只有那一款口红与过去相同。我认真地注视屏幕上,模糊却依旧容易辨认的你。
我知道了。
我想要抓住的人是你。
那是最后三件凶案了。我想你会很开心的,叙述到了此处,代表你的胜利即将来临。我也很开心,但理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知道吗,那个大城市里闪闪发亮的建筑,在凌晨四点时会失去颜色。我在三件案子的最后,留下了同样的密码。
……应该庆幸还是感慨啊,我似乎已经想不出来更好的组合了。那是三首英文诗歌。我不太会写诗,张就着看吧。结合案发时间,15点犯下的案子,就看第一行第五个词语。
海风
玫瑰
口红
答案就是这样。你我相识时的三个关键词,你在海边递给我纸巾,你往我手背上涂口红,玫瑰是唯一我曾送给你的花。
盛产流浪玫瑰的,离你居住的城市极近的地方,海边,房子是口红的颜色。我知道你一定能解出来,就像你可以侦破我的那些案子一样。
我坐在门前等。如果你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躺在又窄又小的木搭平台上,我凝视着门口的一盏灯。那盏灯是好的,玻璃罩面,中间是黑色灯芯,只要按一按那个按钮它就会发出璀璨的光芒。
是啊,有些东西是要摧残一下,才能够变得更璀璨迷人的。我为这个双关语笑了出来,思考能不能做下次的密码。
门边响起忙乱的脚步声。
我抬眼一看,是你。
你穿着搭配不整齐的浅粉色大衣和蓝色裙子,却蹬着一双黑色长靴,头发凌乱没有绑好,我勾起嘴角,“你来了。”
我坐起来,把手搁在屈起来的膝盖上,仔细地打量你的样子。你的手还在发抖,穿在外面的大衣没有口袋,穿了长靴,却看不见袜子。
如果穿了袜子,枪套绑带可能会滑下去。我对你笑,感觉得到眼睛弯了起来。你还是一样的不会伪装,露出防备的神情,明明你身上有这样多颜色,我却只看得见纯白。
“进来吧,”我开门,“我给你泡了茶,是玫瑰花茶哦。”
你没有表情,脸上神色冷然,但是你跟随我进了门。我走过长长的走廊,客厅的小小角落里摆了一面只有我能看到的镜子,里头的景象是,你正往裙底下掏枪。
我立刻往右边躲,子弹在客厅的窗帘上开出黑色的花。我靠到墙边的门上,那道门连接的是厨房。门框冰冷,我说:“别这么凶残,一来就开枪,你不想和我谈一谈吗?”
手在门后摸索。
掏出一把枪柄是玫瑰木的小枪来。
我单手解开禁制,然后看见你再次举起枪,瞄准的是我的眉心。眉心——这样不错啊,只要开得够准,看起来会很好看的。虽然我不准备让你现在杀掉我,那样太亏了。
你开口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不想。”
是我的错觉吗?你的声音比以前沙哑多了。
“哦,”我并不是很在意。
我往你身后开枪,稍一点足往客厅奔去。
子弹的痕迹从走廊一直延展到客厅,它碰破那盏玫瑰花茶,深色茶水流了出来,染湿洁白的桌布。我说:“弄脏这里的东西,你要赔偿给我哦。”
我一笑,往后弯腰躲过你的攻击,枪声从桌边传来,我用右手将窗帘往后扯,背靠墙喘气的同时我看见你因为猛烈的阳光伸手挡住了眼睛,然后我就是一枪。
因为准备不够的原因,后座力不足准确度太低,最后它错开了你的太阳穴,但我再次接近你时,你已经昏阙过去。
不是死亡,不是休克,就只是被死亡的恐惧压倒而已。
我将你放在楼上的一张大床上。这张床我没有睡过,不打通的上下层间隔让人觉得不安全,所以我顶多只睡睡袋。看见床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将你的四肢固定在床上。
只是三分钟的事情。
我将过去搜集而来的口红在旁边摆成一列,然后盯着你的睡颜。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们一起去旅游时,你还没有发现我会杀人的事,你那时候就是这样,还会说想喝甜汤。这么多年已经溜走,唯一不变的似乎是那些凶案。
我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苦笑。
不,过了这么多年,罪孽最重的人依然是我。
之后很多天过去,醒来的你从来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眼睛失去了焦点。于是我就坐在床边,对你说那些我从未开口的过去。
那是很俗套的故事,说给路边买菜的妇人听,她可能听不到三分钟就赶着要走。赌博的父亲和酗酒的母亲,在躲债和追杀中度过的童年,遭受排挤的青春期。
我记得我上一次提起这件事时已经是十三岁,对象是一个社工,开场白是“我父亲是杀人犯”,然后不过十七分又三十五秒,她脸上露出厌烦的味道来。
我记得她拿起茶杯再放下,然后伸手去看手机上时间,我住了口,她过去片刻才笑着说:“怎么不说了呢?”
于是十七三十五,我牢记这个数字,并发誓永远不要再上当。是,这世界就是如此,纵然不过是一个无偿售卖过去的人,尚得照顾听众感受,否则无人理睬。
也许是因为,我不是个擅长说故事的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脑海中的一切,如影随形。我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别人脑海中一切回忆只是个模糊影子,不会有人记得十三岁那年走过街角时,看见的垃圾桶上露出一块布,上头图案是只穿着简陋的吉蒂猫。
人类的记忆只有在刻下死亡时才是最真实。
所以他们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死亡。
终于一天晚上,我说完了整个故事。我倒在床上,觉得天花在转。十五天。这已经是我第十五天没有出门了。
“你听见了吗。”我哑声问。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嗓子会是那样,不是因为喊了太久,而是因为绝望。
你没有动。
我伸手去抚摸你的脸,慢慢勾勒出你的轮廓。然后,我靠在你身下的枕头旁,在黑暗中抱住你的手臂,感觉得到睡衣柔滑的质感,和上衣右边口袋边缝着的一小段蕾丝。我把脸深深埋在里头。
灯关了。
我看不见你的表情。
我记得。你只是正常家庭出身,想要做警察,不听父亲劝诫,就这样闯了进去。你和我就像是两个极端,我身上已经染满了黑暗。
就如同这房间一般。我伸手往下,摸到你被固定在床上的手,动弹不得。
这个世界……唯一的纯白……
我真想染黑它,可是不知为何,我做不到。然后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吻上你柔软的唇瓣。
然后你动了。你的手往上提,想要松开铁链。我放开你,然后听见你喊我的名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