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九狱戒

九狱戒_分节阅读_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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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亦淅当然知道这世上不会有鬼,他是无神论者。可是,从来收藏在记忆深处,被当做是神灵一般供奉在自己心里,早已认定的故去的这个人;忽然之间,青天白日下跳出来,站在你面前,任谁也得惊吓连连,想入非非吧?

    白日见“鬼”?戏里才有的情节,今日让他亲历,仍是无法安然淡定。

    “我,本来就没死啊。”端木灿无辜地眨眨眼睛,“是你们认为我死了,好不好?”

    方亦淅渐渐渐从惊骇中缓过神来,眼里蒙上一层水光。大惊过后,必然是喜极而泣声音颤得不成样子。

    “真好看你好好的活着就好”

    自责、内疚了这么多年,眼见这个人还好好的活着;那么,多多少少会减轻一些心里的负担。背负在肩的重量,一下子轻了许多,难得的松快。

    端木灿看他快哭出来了,淡淡苦涩萦绕心头,笑了一笑。

    “已经都过去了大家现在还可以这样见面,就挺好”

    他的目光,在亦淅身上兜了一圈,还是停留在罗修的脸上。明显的,对着亦淅客气的疏离;对罗修,却是情思萦逗的注视。

    方亦淅陡然一惊:端木灿,依然在怪他,从他的态度可见一斑。他对他的心思,经过多年的时间冲刷,已寻不到当年一点点热烈存在过的痕迹。

    罗修不同,不仅和他有亲属的关系,还是他的初恋情人。人不是一辈子,也逃不过初恋的“魔咒”吗?灿,逃不过;罗修,亦是如此。

    那,我呢?我的感情,出路在哪里?

    方亦淅只觉得遍体生寒,不敢再往下想。

    “修”端木灿细声地唤着,一直呆在那里像个僵尸似的罗修,“是我我很想你”

    这一声如泣如诉的低唤,恰如童话里王子的一吻唤醒了沉睡的公主——罗修怔怔地清醒过来瞬间,怒目而立,整个人像被汽油淋身点了火一样,冲向陈至荣——手若铁钳,抓住他的衣领;扬起攥紧的拳头向着他的脸挥过去——

    方亦淅和端木灿还没等反应过来罗修一时的情绪巨大变化,便看见他凶神恶煞地要揍人;不免大惊失色。

    “修!”端木灿惊呼了一声。

    正是有着这一声夹着哭腔的喊叫,罗修扬起的拳头停在半空中,没有落下。

    “陈至荣,你他妈就是个老混蛋!!你看着我痛苦了多少年?你知道我在找他,哪怕是心存着要找到他的尸体的念头,可你却不告诉我他还活着!你是什么居心?你还是人吗?你怎么配当灿的爸爸?你把他藏起来,变成个‘死人’对他真的好吗?你这个混蛋!你耽误了我们这么多年,你看看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多爱他,多在乎他吗?”

    罗修满腔的怒火,涨得脸呈朱紫。眼里不止有悲愤的戾气,还有泪花闪动。声音战抖,喊出来的语调,激昂得可以和贝多芬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相媲美了。

    听到罗修这番发自肺腑的抢白,方亦淅的心情随之黯然。

    别的他不理会,他只听到了那一句穿过耳膜,刺痛心脏的话:他爱他,爱端木灿。

    是的,从始至终,他爱的便只有端木灿,一直是端木灿。

    他和罗修之间所有甜蜜,所有爱恋痴缠,皆属假象;那都是灿不见了之后,罗修寄托思念的代替品。最可笑的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人家也没掩饰;自己呢,还是自作多情地陷了进去。

    这场虚假的爱情里,没有人骗你,只是你逗着自己玩儿罢了。卑微且可怜的,自我陶醉。

    亦淅想表现得坚强一点,没料到一行清泪先猝不及防地滑过面庞没人注意,因为罗修的眼里再也看不到他。

    这滴泪,不是感慨端木灿的死而复生,而是哀悼他逝去的爱情。

    陈至荣对于罗修的指责,不为所动。仍旧是冷静,淡漠的表情,好像这个事完全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陈至荣生硬地反驳道:“冲你们对我儿子做的事情,我恨不得让他一辈子都别再见到你们!小灿没有死,已是万幸了,我难道还会给你们机会,再伤害他吗?在我看来,你们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不算过份!”

    罗修痛苦地垂下眼帘,沉声说:“你恨我,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但不该让灿来承受这一切啊,让他不明不白地隐身做个假死人。他已经够可怜的了,你怎么忍心你不是不知道,只要他回到我身边,我后半辈子会好好疼他,给他最好的生活。”

    罗修每吐出一个字,皆带着流血的痛。任哪一个旁观者听了,都为之动容。惟有方亦淅,每听一句,心便越往下沉一些,跌入最深的地方。

    “哼!”陈至荣鼻子里喷出冷气,不屑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有人搞鬼,我没办法全心照顾小灿,你以为,你还有可能见到他?!”说着,目中飞出一支冷箭,凌厉地射向方亦淅:好像希望一个眼神真的能幻化成一枚暗器,要了他命。

    方亦淅听出了他的话中意思,很轻易地联想到前些天的匿名举报材料有了效果。不管怎么说,自己已是个阎王殿里走过一趟的人了;没有什么好怕的,更不能在陈至荣的面前露了怯。所以,他坦坦荡荡地迎上对方的视线,不见丝毫畏惧。

    端木灿瞧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不舒服。他走了过来,拉住罗修的手掌,轻抚着他的侧脸:一丝一缕,若微风拂面,晚樱飘落,丝丝入里的温柔

    罗修刚刚还在盛怒,不安的一颗心;此刻,莫名的安定,柔软了下来。

    “修,别怪我爸,他是心疼我才这么做的。”端木灿脸,抵在他的下巴处,几乎贴在一起。彼此的气息,可以相互暧昧的交换。

    “重要的是,我回来了,回到了你身边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十年了,我想你”

    端木灿轻轻抽泣着小心的忍耐着,不敢大声。而偏偏是这份忍耐,这份难表的委屈,反而让罗修的心如被利器,戳得生疼。

    “别哭怪我都怪我。”罗修托起他白皙,清瘦的小脸,柔缓地吻去他晶莹的泪珠,惜若至宝。

    “以后不会让你离开我一步。我会把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全部拿来给你。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疼你,好吗?”

    “嗯我听你的。”

    端木灿连连点头。他纯真的像是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上一秒还泪眼婆娑,下一秒笑靥如花。说起来也是快三十的人了,看上去还是往昔里,单纯可爱的少年形状。

    罗修忍不住地喜爱他天真无邪的孩子气质,捧着他灿若阳光的笑脸,情难自禁地吻上他的樱唇。

    这个吻很轻,很柔;如燕子的翅膀掠过池水的波纹,如鸿鸟的羽毛滑过睫影的悸动——如星如月,流光皎洁,滋润心田,没有一点晴色之意。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怎不教人感叹?!

    他们这样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对于方亦淅来讲自己好似一下子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一个电灯泡,并且是瓦数超强的那一种。心肝,感受得到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生生在上面割着一刀一刀,慢慢凌迟,杀人不见血

    ☆、第七十八章灵现(下)

    他和罗修的治愈之旅,不用说已经泡汤了。罗修现在看见了灿,什么顽症都消失了;而他和他之间的情人关系,合该正式落下帷幕。说句不好听的,灿这白月光已经普照那人的心房;他这抹蚊子血怎么可能还入得人家的眼呢?或许,只能让人恶心了。

    太可笑了,可笑至极。

    其实,早已做好了这个准备不是吗?

    亦淅对自己说。

    眼里含着深深的苦楚与哀伤,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心,碎得四分五裂。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行了,大白天的,在外面也不怕丢人!”陈至荣不悦地呵斥着,他可看不惯年轻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亲热。尤其,是两个男人这样。幸亏是幽静的别墅区,否则非得引来围观不可。

    “想亲想咬的,到屋子里面去。”陈至容道,瞄着罗修,如故一张冷面,:“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端木灿与罗修对视一眼,也感到有点尴尬——刚刚的确有些忘情了,没有考虑到光天化日之下,当着长辈的面,行这般亲昵的举动。

    陈至荣没理他们,先自顾自昂首迈进了门。罗修拉着含羞带怯的灿的小手,往里面走:眼神和亦淅空中交汇时,那里面饱含的内容丰富得让人百感交集亦淅只感到,心脏像是有上万只蚂蚁在咬似的,说不出滋味的痛。

    总不能在这个大家久别重逢的时刻,掉头走开吧?况且,亦淅也不能忽视了端木灿的感受,还有自己心头的小小不舍。如此的话,也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

    来到宽敞大气的客厅,几人落座。亦淅很识趣地将堆在地上的旅行袋,悄悄拿到楼上的客房去了。生怕,碍了来人的眼,也徒增自己的伤感。

    罗修是一直握着灿的手,目光不住地在对方脸上逡巡着,细语温存地聊着别后的情形;别人在一旁是水泼不入。亦淅能够理解,他自己对于再见到灿,也是惊喜交加,兴奋的程度未必比罗修要少。他也想更多的去了解灿的情况和生活,想对他好;想尽量多做一些事,补偿这个前任爱人。

    出于习惯,亦淅亲自泡了茶,又进了厨房切了一盘子的水果,花花绿绿地端上来:忙里忙外的,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样子。罗修自是早已习以为常,没有多注意;端木灿看在眼里,心里不那么舒服。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和冷淡。

    只不过,他很快便用轻渺的笑意掩盖了过去。

    这边,罗修还是忍不住问了他最疑惑的问题,也是困扰了他们很多年的问题:那夜跳海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没死,脱险之后,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找他?或是亦淅呢?而是选择干脆借机“死”了个踏实。

    端木灿从从容容地笑着,苦涩地勾起嘴角,娓娓道来

    那晚,他一时想不开,意气用事,以身投海。本是为情所困,压力太大,再则也是对亦淅的态度失望之极;才一心求死。当冰冷的海水席卷着身体,海浪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的时候;他,已是后悔了。可是,那个时候后悔很显然太迟了,不会洑水的他,身体被波浪任意地抛上抛下,眼耳口鼻瞬间灌入了大量的海水——呼吸阻滞,腑内的脏器沉闷地开始剧烈的疼痛最后,只记得看到亦淅徒劳地望着自己,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他却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那一刻,他以为他要死了。随后,失去了意识。

    死亡,以一种慈悲,谦和的态度接纳了他。谈不上有多可怕,也谈不上有多可悔。

    再次睁开双眼,幽幽转醒,已是两天之后。一条出海做业的渔船救了他。

    昏迷了四十几个小时,颠沛在一片汪洋中,也只能说他是蒙老天开眼,命大福大。经历了一番生死,灿心如死灰,痴痴傻傻地在船上又呆了三天。平日里除了吃饭,去卫生间,便是靠在船舷盯着海面发呆,终日里不说一句话。惹得船上的人以为救上来的是个漂亮的哑巴,还有人滥发同情的感慨,这么个柔美的孩子被吓傻了着实有点可惜了。

    渔船靠岸后,端木灿也总算终结了他“装聋作哑”的状态。有些事情,他想通了,不纠结了。放过别人,也放了自己。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命差点都没了,也没啥放不下的了。他诚挚地向渔民道谢,又奔向了他曾一意要逃离的万丈红尘。

    端木灿身无分文,连身上蔽体的衣服也是救人的渔民好心借他的。眼下这般窘迫的模样,就是人们嘴上所说的那种“兜里比脸都干净”的人。一张粉脸,固然美如春花满月,毕竟长不出大米来,填不了肚子。面对这样艰难的处境,他能想到的这世上唯一可以求助的人,便只有陈至荣,他的父亲。

    虽然,他从没和陈至荣正式的打过交道。但从母亲生前的只言片语中,已将父亲的情况交待得很清楚。陈至荣之前每次偷偷来看望他们母子送钱送东西时,他也并非全然不知,不过是故意视而不见罢了。

    他知道,无论怎样可以帮他的,并且是不计后果帮他的,心疼他的,也只有这个心怀愧疚的亲爹了。

    这个时候的陈至荣,离婚多年,还是老光棍一条。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惦念已久的儿子突然找上门来认亲,陈至荣激动得如中了巨额彩票一样。把灿的吃穿用度安排得井井有条,小心翼翼呵护得像是心肝宝贝。

    但是,当他听闻灿死活不肯回去原学校读书,心下起了疑。凭借着自己的职业敏感和高超手段,暗中调查,才发现儿子有过那么一段艰难痛苦的生活历程。在查知方亦淅见儿子自杀,自私地没有采取求救的行动,还无耻地溜之大吉,他气得暴跳如雷。下定决心要替他讨回公道,要让这个胆小鬼,得到最残酷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