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卫,按道理说不是嗅觉如此迟钝的人啊。
他们哪里会想得到,池卫沉醉在灿一手编织的温柔乡里,梦游仙境呢!
三日后,月朗星稀的春夜——陈灿,穿着一袭白衣,捧着一大束黄色的郁金香,飘飘若仙走到了他们面前。
罗修和亦淅在看到他进门的那一刹那,都有些呆呆出神。
眼前的陈灿,俊美身姿,灵气逼人;眼底眉间,尽透春—色;藏不住的雨露灌溉特有的媚态。
罗修也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就明白了陈灿的全部意图。
陈灿,倒是悠哉自然地绕过两人,把新鲜的花插入注了清水的花瓶,枯萎的旧花扔进厨房的垃圾筒。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整理花束,修理花枝,表现出了超乎想象的耐心。
弄好了花,他绽放出了满意的笑容,方将视线落在被绑住的两个人身上。
“修,这花漂亮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黄色的郁金香吗?”灿,扑闪着发亮的眼珠,笑如赤子一般的纯真,问道。
罗修直直在看着他,眉头紧锁:“黄色,代表着失望和不被期待的意思。花是很漂亮,我建议你买别的颜色……”
他说得心平气和,稳稳当当,就如坐在诊室里做心理疏导。
“对哦,我忘了,你是学‘心理学’的。多多少少也能洞察到别人的心里去。”陈灿,很有兴趣地边说边点着头。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是要让我伤心呢?……”陈灿的眼睛,蓦然狠厉地亮了起来,迸射出慑人的光——如一刀锋利的匕首:“黄色郁金香,代表着绝望的爱情……我每隔几天,买来一束这种花,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苦,多么的彷徨,想让你懂得我对你有多么的失望!”
“可你呢,就算是知道,还是我行我素,由着我不安,由着我伤心………”
罗修身心一震——错愕地盯着陈灿期期艾艾的面容:有点吃惊,有点费解。
“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想?我,我一直以你为先啊……”
“以我为先?呵呵……”陈灿,满面嘲讽地冁然而笑:“你没有偷跑到医院去看他吗?你没有和他鬼鬼祟祟地躲到洗手间去偷欢吗?你在床上和我做的时候,不是想着他才能高----兴吗?……你当我是块木头,没有感觉吗??”
陈灿,每质问一句,罗修的面色就黯然一分;陈灿问得气势逼人,罗修显得理亏词穷地步步退让,找不出一字半句来反驳。
方亦淅听着陈灿的斥责,睁大了眼睛,差点惊掉了下巴。尤其是,陈灿提到罗修在床上,对着陈灿假想的竟然是他,更是觉得心头百味交集。
从来认为,自己在罗修的心里充其量是个过客,无关紧要的充--气娃娃的角色;没想到,灿是他的替身。这是喜悦?还是悲哀呢?
陈灿,这样的怒目而视,这样的不甘心;一旦动了杀念,也不会心慈手软吧?!
“灿,你想要什么呢?”方亦淅,满目哀痛,嚅嗫着开口:“其实,你不觉得修把他能给你的,都给了你吗?你还想他怎样?想要我们怎样,你才满意?”
陈灿,讪讪一笑,:“哎哟,心疼了?真是患难见真情啊……”他,兜过脸,端正地对着方亦淅:“我想要自己对爱的信仰,对人心的信任,他能给我吗?你能给我吗?……我想要多年前那个简单,纯洁的自己,你们能给我吗?……”
陈灿,笑得风过枝角,咄咄之势。
在场的人,包括陈至荣在内,眸底满浸着无以言之的忧伤。
昨日之事,不可留,不可追。我们逝去的,是一段无法再去复制的美丽流光。空留山河依旧,徒增一世离愁;失去的,仍是宿命的失去。
罗修心痛地合上了双目,复又睁开,真诚地说:“灿,过去的事情,我们都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我能做的,我尽力了……虽然做的,可能不够好………可你,一定要用复仇的这种方式来消除你的怨气吗?”
“我,为什么不能?”陈灿,故做轻松地笑道,意味深长地说:“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复仇是冲动,也是正义……”
“为了正义,你不是已经杀了游尔,李原,还有丁俭从吗?!”方亦淅一旁,气息浅浅地说着。
陈至荣瞟了一眼亦淅,对着陈灿说道:“这个话题,没必要进行下去。”
陈灿,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笑说:“你不想他们死吗?”陈灿反问亦淅,漂亮的指尖滑过亦淅苍白的面颊,留恋着不去。
“你比我还要恨他们吧?他们,对你做了那么过份的事……你恨死了他们了吧?我怎么会由着他们那么对你呢……”
方亦淅难堪地溢起羞愤之色;扭过脸庞,想脱开陈灿的指尖。
“这么说,当年的人不是你?……”罗修,目不转睛地瞅着灿,被欺骗的痛感,袭扰着心房。
陈灿闻言,付之一笑:“有什么要紧嘛?总之,这事有人受害了,知情人只有我和亦淅。所谓是非真相,谁说得清楚。很快,连知情人也剩下我一个了,你还纠结什么呢。”
罗修和方亦淅,同时悚然一惊!
陈灿的话里,是在暗示着杀机吗?
“灿?……你要……杀了我们……”方亦淅,胆战心惊地望着灿柔和的侧脸线条,不安地发着疑问。
“你觉得呢?”陈灿,满面堆笑,带着令人齿冷的寒意:“我也死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我的‘死亡’,拜你所赐;今日易地而处,不算是不公平吧?……”
“灿,你不能这么做!”罗修着急地叫道:“你这样不单是毁了别人,也会毁了你自己的。”
“你还真是关心我。”陈灿,话里尽是讽意,“不过,我已经毁灭了……方亦淅身上没有人命吗?你怎么没有挽救他啊……”
罗修,一时语塞,眼里全是难已置信。
方亦淅低下头,心里知道今日之劫,怕是再所难免。
自己身上的确背着林萱的一条命,就算侥幸活下来,林萱的案子早晚也是自己的一道“催命符”。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到时也是以命换命。如若这样,还不如眼下换得罗修的一命。自己肯以命相抵,兴许陈灿还能念在以往的情份上,放过罗修;也算是他的功德一件了。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方亦淅到了现在,反而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想着,如何让罗修平安地活在这世界上。
“如果,我把命赔给你,你能放了修吗?”方亦淅深吸了口气,尽力支起软弱的身体。
“以后……你好好过日子……你我之间……就此了结了吧……”
罗修圆眸一立,急上心来:“你胡说些什么呀?……”
陈灿,大感意外,没料到方亦淅的思想觉悟已经有这么大程度的飞跃了——他同父亲交换了一下眼色,笑比河清:
“亦淅,你还真让我刮目相看啊。”他大加赞赏地说道:“你放心,我不小气的,一定给你们一个公平选择的机会。”
陈灿,向父亲使了个眼神,陈至荣转身走进了厨房。不大一会儿,他手里拎着一把明晃晃,长约半尺的剔骨刀走了出来。
陈至荣,面沉似水,大概也猜不透儿子究竟要干什么。
罗修和亦淅瞧着这把寒光闪闪的刀子,亦是惊讶万分。
陈灿,闲步来到他们面前,晃着手中的刀;眼花缭乱得令人心惊肉跳。
好不容易,他把刀子落下——挑开了二人脚踝上的绳子。
方亦淅身上,冷汗往外直冒;不晓得陈灿意欲何为。要想杀自己,何苦玩这么多花样呢?!
陈灿,全神贯注地停驻在刀锋上,面目表情那叫一个淡漠如水。好像在玩着一个不那么复杂的儿童游戏一般。
“我,给你一个机会。”灿,挑起眉尾,兴致盎然地说:“你们每一个人分别有一次机会,谁能亲手杀死对方,留下的那个我放过他!绝不食言!谁先来?……”
陈灿,笑眯眯地看了看亦淅,又看了看罗修。
“你这是在草菅人命!”罗修,目光如电,痛心疾首地瞪着陈灿:“灿,收手吧……别把自己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谁死了,你也不会开心的。我了解你,你不是那样的人……请你……”
“你了解的那个,是端木灿;不是我。”陈灿,凉凉地回道:“他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我,是陈灿。”
罗修发着水光的眼里,饱含着悲伤与自责——静静地看着那个而今咫尺天涯,早已面目全非的爱人。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心之无望的哀绝。
是不是,曾几何时,自己也令陈灿,身受绝望之苦呢……
“怎么?无话可说了?”陈灿,笑问:“你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了吧?……你可不可以,跟我说句实话,只一句,百分之百真实的话……”
“什么?”罗修,有些无精打采;他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陈灿深究的。
“你,是不是爱他?”
陈灿,瞳孔中幽光一暗,手指着方亦淅郑重其事地问道。
“我?……”罗修万没料到,陈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倒是张口结舌,不知怎样吐出那个字了。
我爱方亦淅吗?他也曾反反复复地问过无数次自己。
这下子,方亦淅也盯住罗修;心绪起伏,思潮彭拜。
“是!”罗修还是诚实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我早看出来了。”陈灿,说得不着痕迹,笑得淡如微风;似乎早是心中有数。
“你怎么能保证……你说话算话…”方亦淅张嘴,说出的话异常的冷静。
罗修刚刚那一个“是”字带给他的震撼,尤如沧海变迁一样,令他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和取之不尽信心。
陈灿,唇角一撇:“你只能相信了,因为现在是我做主……不要在我面前充当什么狗屁情圣,你们的爱情有多廉价,我又不是没有领教过?你口口声声的爱,到最后沦为了怎样一文不值的东西,咱们拭目以待……选择生存,还是爱情,我看着呢……”
“那你,又能得到什么呢?……”罗修,几分气馁地长叹。
“你不是说爱嘛,那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多爱?天人永隔,永远活在对方的忏悔与自弃中……我若身在地狱,你们也必永不超生!只不过,不知道是活下来那个幸运呢?还是死了那个更幸运呢?……”
罗修的脑子里,兀自闪现出但丁笔下的九层地狱:巨大的冰源,背叛者脸上挂着痛苦的泪水,形成了一张冰冷晶莹的面具。
此时此刻,陈灿仿佛便是隔着一层冰冻的涂彩面具,他再也看不透皮囊之下实质的本相,再也看不到那颗纯真无瑕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