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那个身着素衣的清冷女子究竟是不是她?陆承瑄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记忆中的阿樨,面上总是一副恬静的笑容,美艳而又不失俏皮。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确定阿樨是否还记得他,她是否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此刻的陆承瑄不会知道,他那样珍视的小阿樨,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只是这尘世中的情缘,大抵皆是由天而定,任你再如何挣扎,亦无法逃离命运的桎梏。
江韶名义上是他的仆从,实际却与他情同手足。
而江韶亦不仅仅只有策马驱车的本事,身为陆承瑄的贴身侍卫,他聪慧的头脑与敏捷的身手绝非寻常男子可比。让他去打探那女子的身份,陆承瑄很放心。
相信不出三日,必能查清那女子的所有底细!
暮色越发浓了。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渐少了些,不少店铺都已经预备关上门将生意留待明日再做。然而客栈与酒肆却点着极亮的灯笼,透过店门还可依稀听见里面传出各式各样的声响:店小二的吆喝、客人喝酒划拳时的喊叫、桌椅碗碟此起彼伏的碰撞……
这样一个热闹的日暮时分,林清独自一人缓缓走在洒满夕阳的道路上。时不时有风轻柔的拂过她的面颊,她状似无意的回头看了一眼,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转瞬即逝的黑影。
从她与赵明松碰面开始,便发觉暗处有人在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只是那人究竟是谁,她不得而知。
适才,她一直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暗想是不是她往日惹上的仇家在跟踪她?抑或是她多虑了,她在木禾镇已住了大半年,日子过得向来是无波无澜的,并未有什么不寻常。
若说是仇家,又怎么会追到木禾镇这么个偏远的小地方来?若不是仇家,谁又会忽然在意起她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呢?
虽有些好奇,林清却不欲再深究下去。然而她心里终究有些不安,于是便加快了歩子,只想快些回到张府。自己今日出府的时辰实在是有些长了,再不回府只怕要惹人说闲话了。
张府并不太远,直到见着张府门前的石狮子,林清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她如今不过是个小丫鬟,若是因太过惹人注目而坏了计划,那可就是个得不偿失的买卖了……
进了府门,绕过一个个精致秀美的院子,最角落最荒凉的那个屋子,方才是林清所住的。
谁能想到她虽是张府二小姐的贴身丫鬟,住的地方却连一个粗使婆子都不如?连贴身丫鬟的境遇都是如此,张紫烟的处境更教人意想不到。镇上的人都说张家二小姐如何美若天仙,才华横溢,却不知她过的是怎样惨淡日子!
张府的老爷张敬德原只娶了两个女人进门。其夫人是台州城知府大人许桓的长女许惠岚,乃是正正经经的名门之后,是张老爷明媒正娶八台大轿迎入张府的。然那妾室的出身却并不光彩,据闻是位青楼女子。不过她胜在姿容秀丽、体态婀娜,因此也颇得张老爷爱怜。
二人各为张老爷诞下一女,一名张秋丽,一名张紫烟。
张秋丽的娘亲的出身虽好,又嫁与了张敬德做正妻,命途却实在不济。她生完女儿后尚未出月便染了怪病过世了,彼时距她嫁离母家,不过三年而已。
按理说,家中的主女亡身,得宠的妾室也不无机会接管主母的职权。谁知那妾室却是个无福之人,竟然在一次外出礼佛的途中意外跌下山崖,此后便杳无音讯连尸首也未曾寻到。
张敬德先亡正妻,又痛失爱妾,倍受打击的他好似在一夜间苍老了十岁。然而家中却不能缺少女主人,岳父施压,他只得娶了妻子母家的庶妹许惠萍来打理后院之事。
许氏与张秋丽的母亲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二人向来情分深厚,因此她对张秋丽视如己出,百般疼爱,却并不待见张紫烟。
碍于官家权势,张敬德虽有微词,但只要许氏并未过分苛待紫烟,他也不敢多言。因对后院的那些琐碎之事并不精通,他索性便一心钻研生意,将张府交由许氏打理。
许惠萍嫁给他多年亦未有所出,于是便愈发疼爱张秋丽,简直到了发狂的地步。她为张秋丽请了名声极盛的书法名家、琴舞技师,一心要将她培养成一位名扬四处的大家闺秀。
身为女子,必然是要有一手好绣活的,因而许氏也特意费尽心思请来了曾入宫数年的皇家绣娘来教授张秋丽。张家虽不是什么顶有权势的人家,银钱却是向来都不缺的。终究因为张敬德膝下只有二女,许氏虽不喜张紫烟与张秋丽一同研习技艺,却也寻不着由头妨碍她。
张秋丽自小便被娇养长大,性子张狂乖戾,并不费心思去跟着师傅学,反倒一心只看重衣物发饰的富贵灵巧。然张紫烟却反而对琴棋书画之事情有独钟,加之天赋过人,渐渐攒下才情德行具佳的名声。不过这却让许氏愈发的厌恶她,明里暗里给她使了不少绊子。
提及林清与张紫烟的缘分,倒要从半年前的一日说起。那日张紫烟难得出府一次,心中十分欢喜,却不知是那许氏的险恶用心。
十七年,眼见张紫烟的名声愈发胜过张秋丽,许氏心里渐生了歹意。她认为只要没了张紫烟,张敬德便只会愈加疼爱张秋丽,到时自然也少不了她的好处。然而在张府中,因着人多眼杂又恐令张敬德生疑,她无法动手除去张紫烟,便想了法子诱她出府,欲在府外了解她的性命,也免得贻人口实。
可谁知半路竟杀出个林清……
许氏雇了凶徒欲取张紫烟性命,她却误打误撞救了张紫烟一命,二人也自此结缘。林清因身负不得不完成之事,加之在木禾镇无处可去,便以保护张紫烟为由做了她的贴身丫鬟。许氏并不知道林清懂得武艺,因此并未从中阻挠。
自那以后林清便在张府住下,打理张紫烟的近身事宜。张紫烟因为曾在府外遇袭一事心有惧怕,轻易不出府门,倒让许氏有些无从下手。二人相安无事的生活了大半年,情谊愈发深厚。
张秋丽虽与张紫烟是嫡亲的姐妹,平日里却并不与她亲近,反而时常给她些零碎折磨受。张紫烟性子柔和,从不与她计较,即使受了委屈亦不见她有多气恼。
林清却有些难以忍受张秋丽的无理,几次三番想要教训张秋丽,都硬生生被张紫烟劝下了。经张紫烟多次相劝,林清也想明白了,毕竟她现在仍是寄人篱下,做什么都得三思而后行,若得罪了张秋丽,想来她是不会放过自己和紫烟的,到时她也就无法继续在张府呆下去了!
为了紫烟,也为了她自己,她只能一忍再忍!可是这张府终究不是她的久留之地,抽身离开亦或继续停留不过在她一念之间。
☆、第3章 姐妹
“张紫烟,你好好考虑清楚,这头发你剪是不剪?”
靠近张紫烟的沉烟阁,便听见一道极为娇矜的声音。这声音柔媚中带着冷厉,教人听得心里只冒寒气。倒不是这声音真有多么厉害,关键是那声音的主人——张秋丽。
她怎会出现在沉烟阁?林清心里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对张紫烟的担忧。既然她出现在这里,必然是要对张紫烟施些折辱的手段的。
“秋丽,我二人向来并无仇怨,你为何要这般苦苦相逼?”是张紫烟的声音,只是这声音里充满了失望与无助,教人听了心生不忍。
“并无仇怨?”张秋丽忽然大笑,“你的那个贱人娘害死了我的母亲,你还说我们并无仇怨?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妓子,却恬不知耻的纠缠在父亲身边,坏了母亲与父亲之间的情分,最后还让母亲尚未出月便西去了,难道你还敢说我们之间并无仇怨吗?简直是深仇大恨!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愧是贱人生的女儿,整日只知道妖妖娇娇的扮可怜博得父亲的同情,真教人恶心!我今日是替父亲教训教训你这个贱蹄子,只要你跪下说一句'我娘是贱人'我便饶了你,你这满头的青丝也可继续留在你的脑袋上!”
“不,秋丽。我不会说这样的话,你也许是误会了,我娘定然不是那样的人!”张紫烟的声音略带着哭腔,似乎正强忍着泪意。
“误会?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误会,你只消说一句话,我便不再为难你,别再耽搁本小姐的时间!”
张秋丽似乎笑的愈发厉害,语气却是极为冷厉的。
“我……”张紫烟嚅嗫着,两行清泪无声的划过她绝美的面颊。她的目光扫视整间屋子,几乎全身张秋丽带来的人,反抗是没可能的。清儿今日恰好不在,看来她是不得不受辱了。
“嗬,你这是逼我对你下手了。来人呐,给我剪去这贱蹄子的头发!”张秋丽的面容狰狞得有些骇人,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张紫烟,眸中尽是凶狠。
据说张秋丽最容不得别人比她生的好看,然张紫烟却生得一副美若天仙的容貌,故而她见了张紫烟总没有好脾气好脸色。且她平日里总是事事都比不过张紫烟,为此受了旁人不少的轻视嘲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对张紫烟的态度便愈发恶劣起来。
张紫烟被一众丫鬟婆子按住了身子动弹不得,心里不免感到万分悲凉。说起来她也是张家的二小姐呢,然而在这张府中,就连身份低微的婢女都可以不把她放在眼角里。她,只怕真是这世上最没有脸面的小姐了吧。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只是默然闭上了那双精致的眸子。面上的泪痕还未干透,便又添了新的,似乎她的身子真是水做的,总有流不尽的泪珠儿。
“都给我住手!”
林清几乎是劈门而入,她速度极快的推开了围着张紫烟的丫鬟婆子们,力气大得教人心骇。一众人霎时便倒了一地,林清瞧准时机朝她们狠狠踹了两脚。不待众人反应,她便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张紫烟,眼里满是心疼。
张秋丽倒没想到林清一个小小的丫鬟这样大胆,竟丝毫不把她这个千金大小姐放在眼里。
“好个贱婢!”张秋丽鄙夷道,“这样不识礼数不懂尊卑,实在不配再在张府伺候,稍后我便要秉告与母亲知道,叫她将你卖入窑子里才好。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都是一样的下贱货色!”
林清听她这话心中不免腹诽,这个小姐的嘴可真是全无半点遮拦。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能将'下贱'、'窑子'挂在嘴边?这不是在自降身份吗!她也实在是想不明白,张秋丽与紫烟身子里留的实在是同样的血,怎么二人之间的距离像是隔了天与地那么远?紫烟温良知礼,秋丽却蛮横粗鄙,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虽张秋丽将话说得难以入耳,但林清却并未将之放入心上深深计较。她简直快要被张紫烟气疯了,分明是千金小姐身份,居然如此怕事!遭了欺负竟半点也不反抗,只晓得独自垂泪。瞧张紫烟面上那副惊恐畏惧的模样,林清觉着心里实在憋屈。
“大小姐此言差矣,奴婢并未对小姐有半点不敬。适才奴婢只是叫这些有眼无珠的奴才们停手,也是怕她们粗手粗脚的伤了二小姐。按理说,我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在张府里可是一等丫鬟,这些粗使婆子们的身份在我面前只算的是卑,而非尊,小姐可明白了?”林清仰着颈子道,望向张秋丽的眼神透着淡淡的不屑。
张秋丽被她这副倨傲的神态气得够呛,“你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婢女,哪里来的这样不识天高地厚的胆量?”
她扬起了纤细白嫩的柔荑,对准林清的脸便扇了下去。“什么一等二等,统共是个奴才罢了!”
林清下意识的闭上眼,耳边只听见'啪'的一声。
然而林清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
她愣了一瞬,转过头便瞧见张紫烟脸上那一片刺目的红,然而这个傻姑娘却只是低着头紧抿着朱唇不发一言。
“小姐?你……”林清忽然觉得心口被不知名的东西刺了一下,麻麻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想来这姑娘是生怕她受了疼,才不顾自己的身子也要替她挡下这一耳光。然而张紫烟不知道的是,林清毕竟也是正正经经拜过师傅学过武艺的,想要躲开张秋丽这一耳光其实并不费力。她不过想借张秋丽放在巴掌上毫无防备之时施个小手段摔她一跤,可谁知……这个善良得有些傻的紫烟姑娘竟然自己送上来替她受了这本不必受的一巴掌。
“小清,我没事,你暂且先退下吧。”尽管心内是想要林清留下与她做个依靠,然而她却不忍见她的小清被张秋丽欺辱。此刻的张紫烟,只愿将所有的苦楚都揽在自己身上。
林清却即刻猜透了她的心思。二人相处不过半年,却生了如姐妹般的情分。见张紫烟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林清心中不免感动,然而更多的却是气愤。
张秋丽实在欺人太甚!林清心里已有了主意,今日就让她出一出这半年来受的恶气好生教训张秋丽一番!横竖这张府她是留不得了。既然引起赵明松的注意,以他的本事必然会查到张府来,届时是怕会连累张紫烟。
林清自然是不愿连累她的。
自己来木禾镇原只是为了完成某人交代的任务,谁曾想她竟会遇上张紫烟。林清在心里是极不认同张紫烟的处事原则的,明明自己的处境已是艰难,却仍然处处为别人打算,明明受了不少赵氏与张秋丽的欺辱,却半句也不对张敬德说……若换了林清自己,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斯地步的!
林清越想越气,不待众人反应,抬手对准张秋丽的脸便是一巴掌。
“啊!”张秋丽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她猛的捂住自己覆着五个鲜红指印肿起的脸,两只紧盯住林清的,眼睛好似立刻便要要喷出火来。林清的力气与她的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一耳光扇得她简直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
“你!你,你这个贱人!”张秋丽一时没能忍住,泪水如同决了堤的洪水般倾泄而下。
从小到大,许惠萍疼她入骨,莫说打,就连一句重话也不曾对她说过。父亲虽说与她聚少离多,但总是对她有求必应,当她是明珠似的捧在手心里。张府里的仆从们,哪一个见了她不是低眉颔首点头哈腰的?今日林清这个低贱的婢女居然扇了她一巴掌?!
有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敢动她,就要受得住她的怒火!
☆、第4章 有约
“来人呐,按住这个贱人,给我往死打!”声音的主人似是怒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