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赵捕头好意。”饶是心怀疑虑,林清仍是不动声色的装作什么也不曾发觉。
“不必如此多礼,在案子并未水落石出之前,你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我这就领你去你居住的院子,小清姑娘请随我来。”
林清跟在赵明松身后,心中暗自思量他究竟安排住在哪个院子里。她也曾夜探过赵府,自然熟悉这里各个院子的所在。
赵府的确很大,但府中的物什却十分简素,唯独一个'念樨园'内却植满木樨芳草,修葺得十分华贵。
“到了。”赵明松在院前停住了歩子,“天色已晚,小清姑娘可早些歇息。”
“多谢!”林清心中的疑虑愈发深重,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住在这个院子里,却也不好意思当面询问赵明松。毕竟在赵明松的眼中,她尚且是初次来到这里,是不会知晓有关念樨园的事的。
“若是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一声便可,我一定尽力办到。”赵明松抬眸与林清对视,目光灼灼。
林清却被他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呃,赵捕头……”心下却疑惑赵明松为何待她如此亲切?莫不是如先前的那二人般将她认作了另一个人?
“从今往后,唤我赵大哥便是。”
林清倒也不是个扭捏之人,当下便道:“赵大哥。”然而她心中的疑惑却更深。
好奇之心人人有之,林清亦不愿放弃探求真相的机会,于是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道:“小女子尚有一事不明。”
赵明松似是对‘大哥’二字十分受用,面上的笑容异常温和。“何事?”
“赵大哥可知道有关赵木樨的事?”
“你……她……”赵明松却是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
“我知道我与她模样有几分相似,只是却不知赵大哥与她是何种关系?依小女子拙见,你与她只怕是兄妹吧!”
“是……原来你并不是……阿樨。”赵明松满面颓然,竟是他认错了人吗?那么他的阿樨究竟又在何方?“你可有见过她?我原以为等了七年,阿樨终于肯出现了……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呢,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不配做她的哥哥……”
见赵明松如此颓丧,林清心中莫名有些刺痛。看来他是那个赵木樨的哥哥,怪不得在看清她的容貌后待她分外宽厚,想来他是将自己错认成了赵木樨吧!
七年来,林清早已盗用他人的身份干了不少腌臜勾当,假装成离散多年的妹妹来欺瞒他人以达成自己目的次数更是多不胜数。尽管与赵明松不过萍水相逢,且她又有不得不接近赵明松的理由,然而这一刻她却莫名心软了。不论如何,她都不愿以赵木樨的身份来欺瞒他。
“赵大哥,你别误会,我并不是你的妹妹。”
赵明松苦笑着转过身,不再言语。他居然是认错了人!连自己义妹的模样都认错,他又有何面目再面对死去的师傅呢?
然他心中终有一事不明,这位小清姑娘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她又是从哪里知晓阿樨的名字,甚至还来询问自己有关她的事?
尽管心存疑惑,赵明松却不欲再多言。他对林清昨日的诡异笑容仍旧耿耿于怀,或许,这个小丫鬟的身份并不简单,就算她不是阿樨,也定然会与阿樨的失踪有所关联!他要将她留在赵宅里观而查之,相信总有一日会寻到有关阿樨的消息。
林清推开念樨园的木门,只见园中的木樨树亭亭如盖,树下芳草在月光下香气迷人。入了室内,家具饰物样样俱全,并无半分陈腐之气,想来是有人时常打扫。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画,那画中的女子约莫十岁年纪粉衣飘逸,乌发如墨,目若琉璃,樱唇琼鼻,神采动人。她靠在一棵木樨树下,手中握有半截桂枝。
不知为何,林清总觉得这副画似是在哪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她对过去记忆几乎一片空白,因而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听身边的人说,是七年前恩公在外出游历时偶然救下了坠于崖底昏迷不醒的她。恩公怜她失去记忆无家可归,且又是个弱小女子,不忍她流落街头遭人欺凌,于是便将她安置于沧澜教中。
恩公不仅给她名字,给她食物,还给了她一个家。她的命为恩公所救,因而她早已有了为他付出一切的决心!
然而恩公的身份却是沧澜教的教主。沧澜教在江湖中恶名昭著,是平头百姓眼中专干恶事的邪教。
林清在教中七年,专干的便是骗人窃物的勾当。先是在物主面前演一场戏,佯装成失散多年的亲人以取得物主的信任。抑或是假意要与物主成婚,甜言蜜语哄骗物主以得知物什的下落,随后便是悄然窃物。
七年来,恩公手把手教她武艺,她也因屡次偷物立功在教中谋得了副教主的职位。其实多半还是因为恩公对她的提拔,如若不然,以她的武功与资历是断不能担当副教主之位的。
这一次,因恩公想要得到先皇遗诏她才来到了木禾镇,又偶然成了张紫烟的丫鬟。为了寻得遗诏,她费尽心力的四处查探,在木禾镇一住便是半年。好不容易得知遗诏在木禾镇总捕头赵明松的手中,却因为赵明松行事小心谨慎而无从下手。
听说赵明松不近女色,没法使用色诱术骗取遗诏,她只好另辟蹊径在许桓的尸体旁作戏以引起赵明松的注意,随后便是想法子取得他的信任,只待时机合适再窃取遗诏。
恩公与她一年为期,一年后不论任务完成与否她都必须离开。想到离开,林清原是该万分期许的,与恩公已有半年未见,这半年来她没有一刻不是在想着回到他身边去,可是一想到张紫烟她却又迟疑了。
来木禾镇若不是遇到紫烟,她又怎会吃住无忧?半年来她与紫烟待她极尽关怀,她们之间的情分早已深如亲姐妹。徒留紫烟一人在张家整日受许慧萍与张秋丽的欺凌,她又如何放心得下?
可她自己也是个无家可归之人,沧澜教中虽有待她极好的恩公,却也绝对算不上是个好去处。
自己与紫烟究竟该何去何从?林清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
☆、第14章 车夫
一大早,林清便被阵阵的敲门声吵醒。随意穿了一件绿纱衣,又飞快绾了个流云髻,斜插一只桃木簪,匆匆洗漱一番,这才怒气冲冲的打开门。却见赵明松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般红着脸站在门外。
“小清姑娘,张府差人来接你回府。”
林清愣了半天才想明白他口中的张府是张紫烟家的,可是下一秒却又想不明白了。她在日前便已经与张府断了关系,为何会有人接她回张府呢?莫非是……
林清当即便开始往外走。事关张府,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人。
赵明松倒像是被她吓住,愣头愣脑地在她身后与她一同往外走。今日,他倒是也有要事必须要去张府会一会张府主母许慧萍呢,此刻看来与林清也是顺路。
“林姑娘。”在门外候着的少年见二人出来,面上浮现出欢喜的情绪。请林清与赵明松上了马车后,便中规中矩的坐在马上开始赶车。再见他肤白容俊,青衣飘逸,倒不像是车夫该有的模样。
“可是紫烟出了什么事吗?”林清心中忧虑,紫烟与她向来情同姐妹,那姑娘素来良善软弱,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二小姐被关入了祠堂。夫人遗失了一支金钗,却在二小姐的沉烟阁搜出来了,现今只怕是……”
“什么!那个老东西,趁我不在竟敢如此欺负紫烟!”林清气得直跳脚,却碍于身旁坐着赵明松而不敢发泄。“赵大哥,你跟来做什么?”
赵明松略有些羞窘,半晌才道:“既然你都唤我一声赵大哥,你的事我便不能不管!”
这是什么逻辑?再说那声赵大哥不是你要我喊的吗?林清只觉心中愈发气闷,这赵明松变脸真是比翻书还快!初见便是大力捏她的手腕,随后又派人捉拿她,如今却又摆出一副大哥哥的模样要管她的事?若不是看在先皇遗诏的份上,林清真想此刻便一脚将他踹下马车。
伴随着‘吁’的一声,张府到了。太阳稳稳当当的挂在天上,日光下的张府恢宏大气。
“这位小哥,你叫什么名字?”林清忽然问道。这个少年是为紫烟才去请她前来,想来与紫烟的关系并不简单。
“张庙生。”没有多余的寒暄,张庙生转身便走。林清也顾不上旁的,提起裙角直冲向张府祠堂。她只怕再晚些,张紫烟还不知要给张府那两个恶女人折腾成什么样呢!
“喂……”赵明松后知后觉的跟在她身后开始往前跑,这个姑娘的速度还真是挺快的啊!
行至祠堂,眼尖的林清一眼便看见了端端正正跪在灵牌前的张紫烟。走得近些,才发觉她的面色异常苍白,面上不住的渗出颗颗晶莹的汗珠。
“这是怎么回事?”林清怒上心头,抓住一个小丫鬟的衣领问道。
那小丫鬟许是被她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骇住了,一时间竟无法言语。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又是这位不知礼数的‘一等’丫鬟!”张秋丽着一身玫瑰色撒花洋绉裙,裙角牡丹竞放,贵气逼人。此刻她正斜眼打量着林清,眸中透露的是不加掩饰的怨怼。
林清却并不看她,径直将跪在地上的张紫烟扶了起来。
“你!”张秋丽气林清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却又拿她没有丝毫办法,只得将目光放在了一直不曾开口的许慧萍身上。“母亲,你看看这个臭丫头,她都把女儿欺负成什么样儿啦!母亲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许慧萍年岁已大,却因保养得当而不显老态。她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众人,却在林清身上停了下来。
林清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却又不好开口言说。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林姑娘的卖身契可还是好好的收在张府呢。身为张府的丫鬟,对主子该有什么态度,想必就不用我来教你了吧。”许慧萍淡然开口,却是说得句句在理,教林清无从辩驳。
“我……我才不管什么卖身契呢。”适才汹涌澎湃的气势忽然便矮了一大截,林清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些。
“就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说到底也还是个下流坯子,居然敢对本小姐如此不敬!”上次被林清扇耳光的画面历历在目,张秋丽心中的气愤愈发难平。
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许慧萍禁不住清咳一声,心中埋怨张秋丽的言语粗俗,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却在眼角余光瞥见赵明松时一瞬间笑魇如花,朝着赵明松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是?”
赵明松忽觉尴尬,但到底是一方的总捕头,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清冷严肃的模样。“在下乃是木禾镇总捕头,赵明松。”
“原来是赵捕头。”许慧萍淡然笑着,心下却有另一番算计。今日她好不容易寻着张紫烟的错处将她压入祠堂,原打算好好折磨折磨她,却不料林清忽然回府,身旁又带着赵明松。她不能在外人面前做得太明显,以免落人口实,可是胸中这口闷气她又难以咽下。当下之计,是要赶快将这碍眼的外人赶出张府才是。
“不知赵捕头光临本府可有要事?”
赵明松看出许慧萍眼底的逐客之意,却故作不知。只道:“确有要事,不知张夫人你可知道,你父亲许桓被人杀害一事?”
“自然知……不!”许慧萍当即惨白了面色,惊得打碎了手边的茶盏。
许桓年岁已高,这时候死去并没有什么可令人惊异的,怪就怪在他是中毒而死,且身上伤口众多,手法凌厉,死相可怖。
原本许桓的死并不值得隐瞒,但许桓曾经是前朝重臣,手中握有许多朝中秘事,他的死显然是有人蓄意为之,此事非同小可。倘若被有心人利用起来,极有可能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件事是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的。已是两日过去,许桓的尸首仍然不曾入土,他的亲友也被警告严密封锁消息。据赵明松所知,并未有消息传到张府,那么许慧萍又是如何知晓?
赵明松目光如炬,紧盯着许慧萍。若是常人也许会感到浑身不自在,但许慧萍毕竟曾是官家千金,又做了多年的张家主母,虽被赵明松的目光看得心中激荡,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你是如何得知许大人的死讯?”赵明松声音并不大,然却带着一股子凌厉的气势,使人心生畏惧。
许慧萍的慈眉善目的面色好像裂了一条缝。“这……”
赵明松笑了,这笑容乍一看云淡风轻,细看下去使人心悸。在场的人不由得叹一句:“不愧是木禾镇的总捕头啊!”
“许大人好好的在府中歇息呢,怎么张夫人却说知晓他已亡故?莫非……”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似是想到什么,许慧萍忽然用手掩住朱红的唇。她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