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成这样,队伍前方的中尉道:“今天提前解散,回去休息。”
老兵在瞭望台上急得团团转,他不会听错的,是敌袭,他打了那么多年仗,就算身体哪哪都比不上别人,枪炮里滚过的耳朵却比这群安逸的兵好多了。
新兵居然呆愣愣地站在了那里,不知所措。
后面的广播传来的时候,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天空中的亮点越来越近,他扭头望向身后的军营,目光中流露出铺天盖地的悲楚来,仿佛已经是看着一座死去的孤岛。
他突然扭头没命地朝瞭望台下跑去,边跑边歇斯底里地喊道:“是敌袭啊!敌人打过来了!”
钻进营房的士兵听到了,一开始听不真切,后来随着距离的缩小,越发清晰,老兵行将撕裂的声线像是一把尖锐的钢针戳入他们的耳朵,令人毛骨悚然,那是真正的战争的斗气。他们不约而同地拿起了自己的武器,从营房里涌了出来。
一颗炮弹从天空中打了下来,正中营房间的校场,老兵的声音突然被掐灭了。一道蓝色的暖光从冲天的火光中缓缓升起,飞往了母星灯塔的方向。
瞭望台上值岗的新兵在这发炮弹打下来的时候抖了一下,回过神。浑身发冷,他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再次按响了多此一举的警铃,他摸到墙上一个凹陷下去的口子,用力一推,里面升起一个小小的密码键盘,六十四位的密码,他的手不可控制地发着抖在上面按着,居然没按错一个。临时防护罩像是一张参天的大网从天空中撑开来,和里面那个蓝色的防护罩相辅相成,将整座军营包裹了起来。
新兵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颤抖一边深呼吸。
黑暗里涌现的光点却越来越多,军营里面炸开了锅,方才那艘地方战斗机早就沉入了内腹地带,防护罩没办法把它完全隔离在外,炮弹不要钱似的以清空弹药库为目的一颗接一颗地抛下来,密密麻麻站着的天宿军人成了活靶子。
天宿军的飞豹fbc-1战斗机刚刚降落不久,正在进行起航倒计时。
新兵在炮火中目瞪口呆地抬起头,只见一颗流线型的弹头由小变大,带着刺耳的尖鸣和呼啸的火光,直冲而下,他的瞳孔在火光中缩成了针眼般的小点。
……
天宿星国内在这天有一场不大不小的盛事,奎宿、狼宿、角宿、亢宿、心宿五国派元首或是掌权政要同时出使天宿星,商谈贸易往来之事,元帅亲自在府里设宴款待,连吃住都在元帅府,反正里头大了去了。
天宿不是没有专门的场地负责这些来使,元帅嫌自己跑来跑去的麻烦,干脆一并设在自己府里了。
六方会谈,经过十天的商讨,敲定了接下来十年的贸易方针,五国政要翌日便要回国,元帅便再次在音乐厅开了一场国宴,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她换上了正式的元帅制服,皮靴、长裤,腰别匕首,肩背笔挺,单手捏着高脚杯,杯底宝石红的液体荡漾着,她微微倾身,做出倾听的姿势,在同心宿星身量矮小的元首低声交谈。
薄珏一边观察着那几个星球来的人,一边用心灵沟通和赵清阁吐槽。她们刚从昴宿星回来,就接到一个新任务,就是参加这场国宴,暗地里保护本国军委成员。
“我总觉得那个狼宿星的内阁大臣一脸阴沉,是因为他太黑了吗?”
“奇怪了,他要去哪?”
“他和奎宿星那个长竹条大公子果然有一腿,一直眉来眼去的。”
赵清阁头也不回地随手从果盘里拿起一根竹签,将上面的西瓜塞进了薄珏嘴里,好像这样可以堵住她的嘴似的。薄珏收到了她的意思,不再说话了,而是不动声色地和赵清阁一起靠近那两个人——狼宿星内阁大臣和奎宿星即将继任王位的大公子。
有个军官疾步朝元帅走来,她朝心宿星的元首点点头,抱歉道:“我还有点事,失陪。”
“大帅忙您的去吧。”心宿星元首宽厚地说,“这儿的酒不错,我可得抓住机会多喝点。”
元帅淡淡扫了那军官一眼:“什么事?”
军官贴着她的耳朵飞快地道:“第三集团军3师102团遇袭,敌人是一向交好的影宿星,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飞豹fbc-1拖着残翼撞向了敌方第一艘军舰,同归于尽,3号空间站毁于一旦。”
“伤亡情况呢?”
“102团1000余人,”军官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只剩下不足300,我方已经就近支援,敌军被拦在三防线外,伤兵正在全力救治。元帅——”
军官突然惊慌道。
“没事,”元帅若无其事地把手上的玻璃碎渣扔到往来侍者的托盘里,“你方才说是影宿星?确定吗?”
“确定!生还的伤兵都这么说!不过元帅,有人认出他们用的战舰有井宿星研制的型号。”
“蛇鼠一窝。”元帅自语道,转头望向会场里的目光慢慢变得幽深起来。
狼宿星的内阁大臣在和天宿星一个中将攀谈;奎宿星的大公子靠在窗边看风景;角宿星的元首捏着酒杯在会场走来走去;亢宿星的总统在沙发上休息;心宿星的矮个子元首一门心思的品酒。
还有谁是蛇?谁是鼠呢?
还是说……所有的都是。
第171章 下水
影宿星早就打算和天宿星撕破脸,所以这次根本就没有露脸。他们本是一支弱小的游牧民族,在影宿星居年日久,慢慢从其他强大国家的夹缝中挤得了一丝位置,艰难地生存了下去。论起建国史,他们与天宿人的大致线路是相同的,韬光养晦。所不同的是,他们更加懂得等待,一个个都有着极大的耐性,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到其他国家,挑拨离间,继而蚕食鲸吞,被吞并的国家连罪魁祸首都找不到,尚自以为是与它作对的对手。
一个这样的民族,自然是不会屈从于外人的统治之下的,他们可以为了一个机会,等上一两千年,这与他们星球的人多半长寿有关,而且思想极为统一。若是昴宿星那样,二十年便要更迭一代皇帝,民间又是懒散舒闲,若不是出了大事或者遇上一个果决的君主,是决计无法踏上这条路的。
一个人演戏演久了,难免会让人怀疑他会否入戏太深,从此用假面具活着。井宿星的元帅曾经担忧过,但是在和他们的最高统治者秘密会见过后,就彻底打消了猜疑,他们祖辈定下的约定依旧算数,当即便调了井宿星最先进的五艘战机给他们,配备了齐全的驾驶员和一个加强营。井宿星从打定这个计划开始,就毫无犹豫地把所有家底都掏出来,以表合作的诚心,其余四国——昴宿、狼宿、影宿、奎宿纷纷效仿,结成了一个强有力的联盟。
影宿星负责奇兵突袭,井宿与天宿的边境已经开始了激烈的交战,昴宿星的舰队正在做全力反击,在天宿星的主力到达之前把驻扎在昴宿星的官兵一口咬掉。至于狼宿和奎宿,掩人耳目浑水摸鱼,把对待天宿星态度较为温和的三个国家纷纷拖下水,如果计划成功的话,可以为天宿多树立几个敌人,失败的话他们就直接把命交代在天宿,也有了光明长大攻打天宿的借口,顺便激起国内的民愤。
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天宿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元帅知道没有查清楚外围敌情和这群人中究竟谁才是蛇鼠之前,不可能擅自动他们。她近些年处事渐渐圆融,在深知天宿人缺陷之后更加避免以单纯残酷的暴力镇压手段,以暴制暴,终究不是最终的出路。如果有一天,天宿人的成人仪式真的能够取消,如果他们的战力普遍降低,那么遭到的反扑会更加严重,众人群起而攻,而自己已经失去了防卫的本领。
或许……这是个化解星系里多年沉珂顽垢的机会,虽然希望渺茫。
元帅垂了垂眼睑,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睛上,眼尾居然微微地勾了一下,似乎是露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她朝路过的侍者轻轻抬了两根手指,对方在她跟前停下,紧张地低着眼睛不敢看她。
元帅问他:“多大了,第一次在这里做事吗?”
侍者穿着白底衬衣、黑色的小马甲,领口处打着漂亮端正的领结,五官毫无例外是英俊而深刻的,他整个人听到问话都快高兴得醉过去了,说话都轻飘飘的:“成人十三年,我是柯中将府上被选上来的,总管说元帅这里需要人手。”
“柯兰那小子还挺有心,”元帅取过一杯酒,往杯底看了看,“今晚的酒很不错,你们辛苦了。”
侍者激动得脸都红了:“是元帅府上的酒,都是元帅的功劳!”
元帅调侃道:“奇怪了,这酒又不是我酿的,要说也是酿酒师的功劳,是紫藤架下长势最饱满的那片葡萄园的功劳,又何来我的功劳?”
侍者道:“那也是因为酒是在元帅府上!放柯——其他将军府上肯定不是这个味道。”
十足的迷弟模样。
元帅好久没见过敢在她面前这么拍马屁的人了,觉得新鲜得很,不由得和他多说了两句:“你很崇拜我?”
侍者点头如鸡琢米。
“为什么?我打仗那会儿你上辈子也许才刚苏醒呢。”
“但元帅大人指挥的每一场战役我都烂熟于心,索柯克突围、巴哈普历经三年的大奔袭,十字天堂最著名的反击战,到现在那块地方漂浮的全都是敌人战舰的残骸,被称为宇宙中的‘死亡之谷’,”侍者激动地问,“是不是要打仗了?”
元帅顿了顿,问:“你听谁说的?”
“我猜的!新闻里的军事在线不是一直在播和井宿星边境交战的事情吗?最近的局势好像不太一样,节目请来的专家也说有开战的可能,所以大家都觉得要打仗了。”
元帅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不经世事的脸,没回答,点头当作道别,打算离开。侍者在她背后小声说了句:“真希望元帅可以重新回到战场上。”
战场么?
她端着酒杯朝倚窗而立的奎宿星大公子走了过去。
薄珏早就观察这个大公子好长一段时间了,他人瘦瘦长长,五官很深,一张脸白得煞人,活似个短命的痨病鬼,勾魂小鬼最容易勾的就是这种人,奎宿星选这样的继任者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身子弱,还要附庸风雅地皱着一对淡淡的眉,在窗边吹风,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叫弱柳扶风。依薄珏看,这就是嫌命太长了上赶着作死。
果然,他扶了没一会儿风,一只瘦弱的手倏地按住自己的心口,眼睛往上一翻,身子一歪,没歪对角度,侧身往外一撞,朝着窗外直挺挺地栽了下去。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很多双手伸出了一半,包括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薄珏。
有一道人影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两秒钟后,那人单手拎着昏迷的“扶风”大公子的领子,又凭空出现在了原地,她左手端着的酒杯中酒液只漾出一层涟漪,没有一点溅出来。
元帅左右看了一圈,突然对人群中薄珏笑了一下,薄珏还处在震惊中,就看到一大坨不明物体朝自己飞了过来,她刚想拿脚踹,认清了那坨东西是什么后,收回已经踢出半尺的脚,手忙脚乱地把大公子接住了。
“送这位贵客到府里的医院去,我随后就到。”
贵客你还当块烙饼似的扔来扔去!半点没看出哪儿贵来着。
被当成小厮使唤的薄珏在心里默默吐槽,脚下却已经听命地迈开了步子,赵清阁朝她离开的方向奇怪地看了一眼,她刚才在另一片地方盯狼宿星的大高个,没注意到那边发生了什么。
薄珏察觉到了她的眼神,用心灵沟通简短地解释了一遍,自己扛着扶风大公子出去了,门口执勤的卫队派了一个班跟着她。
扶风公子对医院的病床非常敏感,一躺上去立刻就醒了,医生给他做了个常规检查,仪器扫了一遍又一遍,说是气虚体弱,外加严重贫血,最好从现在开始卧床休养半个月。
薄珏有点明白奎宿星弄一个随时都会死的病秧子过来到底是安的什么心了。
她们在昴宿星待了近一个月,把这些年昴宿星发生的大事小情摸了个一清二楚,除了弋阳书房里的秘密基地没有权限实在进不去外,连井宿星来使者,二人通宵彻谈的事都寻了蛛丝马迹出来,显然是蓄谋已久。先前她和赵清阁讨论过,井宿星人生性狡猾,如果要正面交战,一定会挑一个正确的时机。
如今,边境传来消息,井宿不在躲躲藏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战线已经全面拉开。
境内正好遇到五国来访,正好派了个病秧子过来,在临走的前一天正好这个病秧子好巧不巧地走不了了,下一步是不是就是“天宿星蓄意谋害奎宿星皇长子,奎宿星怒而联合井宿,共同讨伐天宿,”不管这个病秧子最后死在谁手上,哪怕是他自己一口气上不来,只要死在天宿星国土上,这个黑锅就得由天宿人来背。
她不知道的是,元帅在这位扶风大公子晕倒之前已经决定把他们所有人都放走,哪怕是一窝蛇鼠,也不会给他们留下把柄,几个人而已,坏不了大事,而且他们派了这些人过来,大本营里一定还有可以坐镇的。
然而扶风大公子这一晕,计划就破产了。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在元帅下达除奎宿星大公子外,其他首脑大可自行回国的通知后,有条鱼自己坐不住,立刻就咬钩了。那个人就是狼宿星的内阁大臣。
谁和谁是蛇鼠,一目了然。
薄珏负责在医院看着人,她站在病房门口,心里焦急得很,走廊都快被她望穿了,已经三个小时没有见到赵清阁了。公事缠身的元帅都抽空来了一趟看望,她一个负责保安的小兵居然到现在还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