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霜的眼神一刻都没从那位“盈盈”身上离开,杜瑶是她嫂子,那她看来是卫玠的发妻了。
卫玠成亲了?
成就成吧,关我什么事?
霏霜不知不觉又猛地咽了口酒下肚,辣得脸色都不好了。
王浑将军头一个应和:“钟小姐酒量可以!老夫也干了。”
凑着迷糊的眼睛,霏霜发现王将军的两个公子对她不怀好意地举着酒杯笑,随后他们也一饮而尽。
登徒浪子,不知所谓。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火气突然变大了起来。
“两家的人可都到齐了?”霏霜既恼着火,也不顾什么礼节不礼节的了。
王浑将军感觉有些不快,不过鉴于这是钟家的地盘,还是很有礼数地回答:“已然齐了。”
霏霜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直截了当地问:“卫家的两位公子呢?”
王浑看了眼王令淑,王令淑笑脸呵呵地应道:“我那两儿胸怀天下,自是兴兵除贼去了。”
霏霜这几日忙着筹备宴会,倒也没怎么注意外头的局势,便问:“除贼?哪个贼?”
王浑将军朗声大笑,又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道:“钟姑娘既为家主,国家大事也不可不关心啊。头些日子京城来了消息,太子殿下为妖后贾氏所害。是以天下兵马四起勤王,要为天下除一大贼!”
“什么?”霏霜手中握着的酒樽落地,溢出的酒水濡湿了她的紫绣鞋。
王令淑阴阳怪气:“钟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见我儿建功立业,后悔当日的决定了?”
霏霜才不是管这个,司马遹竟然死了,他竟然就那样被贾后给害了?
她只觉心头空荡荡的,有种什么东西从那里头被挖走了一般,眼神也变得空茫起来。
王家两兄弟争着过来扶她,也不顾王将军难看的脸色:“钟姑娘可还好?”
霏霜这才有些回过神,只找了个借口离席:“太子罹难,国之不幸,我不愿见,所以难免乱了心。酒水洒下弄湿了衣物,我暂且失陪片刻,诸位但请自便就好。”
说着便让几个丫鬟扶她入内房。
进了房,阖上门,霏霜终于忍不住声泪俱下,胃里翻滚着的热浪从嘴边灌出,心痛如麻。
他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要放自己走的么?
他和钟翰一样,喜欢瞒着自己,喜欢不声不响地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担下,这便是他们自以为的英雄?
她仿佛看见那方矮矮的墓碑旁又立了新的一座,上面镌刻着司马遹的名字。
仿佛这座城,这座山,总会夺走那些她爱的人的生命啊!
她在里头呆得久了,老诚叔在外头敲门:“大小姐,你可还好?”
霏霜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哽咽的声音全都压下去,低沉地道:“没什么事。”
“将客人们晾在外头太久,恐失了礼数啊。”老诚叔素来主张与王、卫两家修好,还以为霏霜是耍小性子,忙过来提醒她。
霏霜起身,迅速地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努力平复心情推门出来,只是说话间还带些鼻音:“是了,我知道。”
老诚叔不知来龙去脉,也不好多问她什么,忙引她回到宴上。
却不料那王令淑像是故意做给她看似地,见她入座便给盈盈夹菜,还故意说得大声:“盈儿多吃些,小虎回来见着你瘦了,恐要心疼了。”
霏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而问那女子:“这位妹妹如何称呼?是哪家千金?”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结果司马遹还是挂掉了……
以及,小虎还没能出得来……
☆、不期而遇
那女子倒是有礼,缓缓起身福了个身:“钟姐姐好,小女子姓乐,名盈盈,家父是弘农城的璧润先生。”
她的父亲是乐广,便是当年司马遹费尽心思想要网罗的当世名家。
“乐先生就你一个女儿?”霏霜问她。
“不错。盈盈还有四位兄长,可惜没个姐姐。钟姐姐若不弃,妹妹认你作干姐姐如何?”
原来她就是乐广的女儿。霏霜回想起那时候有人想绑了她来陷害司马遹的事情,说起来还算是自己替这姑娘保住了清白。殊不料,这家伙如今竟嫁进了卫家。
霏霜高兴不起来,婉转拒绝:“我等世俗之人,恐难入乐先生的法眼。不敢当你的姐姐。”
乐盈盈涵养极好,也不生气,也不失落,只举杯道:“确是未禀家父鲁莽了些。不过钟姐姐放心,家父素来仰慕钟家笔法,想来他日见到后也对姐姐颇为喜欢才是。”
王令淑拖长了语调嘲讽道:“这姐姐呀,还是不要乱认的好。”
霏霜只当她不存在,与乐盈盈各自抿了口酒。
杜瑶还是像从前那般口无遮拦:“霏霜,几年前你不声不响地毁婚而逃,现在回来是想做什么?”
王浑将军最忌讳听到这话,干瞪杜瑶一眼。不过杜姑娘还是我行我素惯了,也不搭理他,见着霏霜不答,接着追问:“可是姐姐想吃回头草了?”
王将军终于忍不住狠狠拍了拍桌子,这才把杜瑶给镇回去。
杜瑶可是不服得很,白他两眼,满脸不屑。
霏霜大方地道:“自从舍弟亡故,我便是钟家家主,婚或不婚皆由我定,何来悔婚一说?”
这个说法王家两兄妹听了也不高兴,都各自闷哼一声。
卫玠既然不在,招待这帮人也没什么意思的,霏霜只随便敷衍几下,便托说疲困,旋即就将钟家的夜宴散了去。
她真的是困了,不仅因为喝了好些酒,还因为司马遹的死讯,还因为卫玠的喜讯,种种浮上眼前,如同往心头戴一道锁扣,沉重而紧迫,叫人喘不过气来。
老诚叔见得多了,大致猜得霏霜是介怀卫玠那事,做足一番功夫后过来对主子道:“大小姐,你莫要被那王夫人气着。这乐姑娘啊,还没入卫家的门。”
“嗯?”霏霜来了些精神,“你且说说她为何到这来的?”
老诚叔发觉自己找对地方,欢欣鼓舞:“乐姑娘与卫公子那事,本是太子殿下竭力促成。可不料卫公子愣是不肯成亲,王夫人又推不去太子的面子,于是便这样拖了下来。如今殿下遇难,我想乐姑娘这事更不可能了。”
霏霜在心底里“咯噔”一下,司马遹这家伙可也真多鬼点子,竟想到断她后路来了。
老诚叔见她面色有变,更觉说到了点子上,接着劝她:“大小姐,你若放不下卫公子,不如去寻他吧。”
“寻他?”
“不错,老奴也都调查仔细。卫家两兄弟跟的是成都王司马乂的军马,不过成都王手下兵精将广,也只将两人放在后方随军而行。只待将来城破,能顺理成章给卫家个名头摘了先前的帽子。大小姐若要去寻他,老奴再着人暗中保护,应是无什危险的。”
老诚叔似乎很希望钟卫两家交好,因此在这个问题上不遗余力。
霏霜一时犹豫不决:是该去寻他呢,还是不该去寻他呢?想到去寻,却总觉既然曾经负他,此刻实在难以面对他;想到不寻,又觉心里头煎熬难耐,久久不能安稳。如此辗转反侧四五日,霏霜终于下了决心:去。
总该把未了的事情了了才是。不仅为着他们两个,也为着司马遹交到她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圣旨。这总是未亡人需替亡人完成的心愿吧。
诸王起事,天下不安,钟家出行也不好太过张扬,霏霜只备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就往洛阳方向去。不过这辆马车上头两名车夫都是身份非凡之辈,再算上后头隐隐约约跟着的另一辆,还有前头远远能望到车轮用以开路的那辆,一行十余人皆是好手,倒也叫人心安。
可是才刚离了颍川地带,外头的车夫李达就不安地与主人禀报道:“大小姐,后面的弟兄传话说,有辆车在后头跟了我们一路。”
“是什么人的车?”霏霜悄悄拨开帘子往后瞧,果然尘土飞扬的路上,除了自家的车跟着外,还有辆旁的马车。青纱帐幕,高大气派,看着来头不小。
“小的门也不知。不过从我们出城便跟上了。”
霏霜想了想,道:“你们给前面的人传话,我们换条道走,看看他们还跟着我们不。”
李达得令,举起手来冲着前头做了几个手势,前头的马车立即调转车头,寻了旁边一条较远的路拐了进去。车夫们再往后探时,那辆马车只笔直继续前行,不再跟着他们了。
霏霜也松口气:“不过虚惊一场,大伙儿不必担忧。”
可事情就是那么巧,等到一行人抵达汝阳城时,又遇着了那辆马车。
它就停在几人准备投宿的客栈后院。
霏霜皱了皱眉:“不如咱们换家客栈住吧。”
李达领着几人到街上探了探,回来禀报:“不成,旁的都住满了。这几日天下异人听闻反了,都来投奔众位王爷的军队,想着建功立业呢。”
霏霜想想,其实那车也不过与自己同路,实在没什么太要紧的,也就住进店里。
不料得却在走廊上遇着了熟面孔。那是乐盈盈。
乐盈盈主动与她打招呼:“竟在此遇着钟姐姐,真是巧。”
房里有人听着盈盈说话就走了出来,听她那节奏飞快的步伐霏霜就能猜中她的身份。只听杜瑶道:“哟,霏霜,你莫不是也来找卫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