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清雅沏了一壶茶，给几人送去，姚照喝了，又倒了几杯递给在座诸人。大家挨个接了，临到杨陶，姚照手一缩，他接了个空，手尴尬地停在半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姚照皱眉毛，“去睡觉。”
白川头也不抬，“他是a级敏感者，核心成员。”
“……临时核心成员。临时而已，不用陪熬夜，也帮不上什么忙。滚去睡觉好了。”段易秋又点了根烟，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格外醒目。
白川嗤之以鼻，“你们两个倒同仇敌忾，难得。随便，到时候跟不上节奏，会死的很惨的人不是我。”
“不会，他跟我行动。”异口同声。
段易秋烟蒂咬在嘴里，眼神刀子一样剜过去。姚照茶杯轻轻放下，头微微偏过去，眼神冷硬。两人视线相接，噼里啪啦一串火花闪过。
白川索性放下铅笔，伸伸懒腰，完全不加掩饰地看起戏来。
段易秋啪地一甩手，打火机摔在桌上，“姚照你不要和我过不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搭档人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和我抢？你要是出外勤，可以啊，我们公平竞争。你出吗？不出就滚一边去，我和杨陶需要培养羁绊度，一起出任务天经地义。你这样，幼不幼稚。”
姚照完全没看他，只是盯着杨陶，“你和我一组。你跟着他，我不放心。”
堂堂外勤二队长，被当众质疑保护搭档的能力？段易秋瞬间炸毛，刷地凝出一把火焰长戟就要和姚照决斗，现场顿时乱哄哄一片，核心成员们拉架的拉架，劝和的劝和，一片鸡飞狗跳。然而姚照全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这更让他怒火中烧，长戟见缝插针地往姚照身上招呼，好几个人都拉不住他。
白川依然稳稳地坐在座位上，摸着下巴看戏。乱糟糟的场面里，左边是仿佛处在时间静止中的姚照，眼神深深凝视在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杨陶身上，中间只有几米，仿佛隔着天涧。周围的一切似乎对他们全无影响，一个一直看着另一个，一个刻意地不看另一个。
唔，有趣。白川笑了起来。
……
最后，还是白川做主将杨陶分到了自己的小队，和图雅和阿北一起。段易秋和皇极霸天还有另一个a级禀赋者常向仁一队，姚照则与一队任龙一队——任龙就是杨陶第一次见到段易秋那天，放出巨蛇偷袭姚照的那位，这小子虽然拍马屁功夫欠佳，因果禀赋还是很高的——另一个队员是二队的岳常。每队再配一个医疗员，黄清雅看了白川几眼，似乎有点犹豫，最终还是选择了姚照这组。
经过这么久的分析，可以判断出，自由因果这次行动声势很大，要么出动了很多高级禀赋者，要么是倾巢而出人海战术，否则不可能催动这么大规模的因果律现象产生。如果硬拼整体实力，仅有不到三十人的外勤两只队伍很可能吃亏，尤其是在还需要分心保护基地和医疗组成员的前提下。但是，己方有三名s级禀赋者和多名a级禀赋者，队员个人能力要压过对手一筹。因此，他们决定扬长避短，这三支小队将在今晚进行斩首行动，目标是对方的首领——a级因果禀赋者雷暴。
其中段易秋组作为强攻手，将从正面攻击，吸引对方注意力，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消耗对方有生力量。姚照组则要作为后援，从旁支持，并随时准备接应白川组。白川组，由于杨陶实战经验不足，图雅和阿北均擅长远程攻击，因此将作为奇招，必要时给与对手致命一击。
对此安排，杨陶毫无意见，全盘接受，全程没有抬头，更没有说话。对于人员设置，姚照也没再说什么，点头表示同意。段易秋委屈地看了白川一眼，似乎心有不甘，但还是听话地默认了。
于是会议得以继续。
到了后半夜，大厅的灯闪了几闪，熄灭了。雨幕密不透风，积水渐渐漫进大厅。白川、姚照、段易秋三人起身，闭上眼，站在原地不动。杨陶还愣着，阿北的声音传来，“闭眼，集中精神搜寻白川的精神波，然后链接进去。”
杨陶：“？？？”
但是阿北已经闭上了眼，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杨陶只好也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根本无从下手。正想硬着头皮再问一声，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脑内响起，
“集中精神，跟着我的精神波走。”
话音响起的同时，杨陶漆黑一片的视野内突然出现了一团蓝光，跳跃着向前，杨陶努力想象自己跟着这光波前进，竟然真的在蓝光后面出现了一点浅红的光波，他再接再厉，那光越来越亮，慢慢跟着蓝光移动起来，最后不知碰到了什么，他眼前刷地展开一片图景，仿佛透过x光看世界，室内室外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墙壁依然存在，但不成其为障碍。
“姚照，你不好好呆在那等着你家队员链接，跑来链接我的精神网做什么？”白川的声音响起。
姚照没有回答，那蓝色光波闪了一闪，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白川的精神网稳定了起来，杨陶能感觉到还有两个人在其中，应该是图雅和阿北。突然，他脑中一震，险些掉线，忙稳住心神，眼前能见区域竟然成倍增长，而且还在不断地向外延伸中。
瞬间，他的感知范围已经囊括了整个大楼，整个宿舍区，还在一直向外延伸。仿佛打魔兽世界时，灵魂状态看到的世界，只不过他能够穿透所有屏障，并看到背后隐藏的人与物体。这时，精神网不再是纯白一片，而是白、红、蓝交织，点点光波在其中闪烁。杨陶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三个s级禀赋者的精神网互相连接，而不同的光波就代表不同的队员。他心中一动，将自己的感知偷偷向那边蓝色为主的精神网靠过去，毫无障碍地被接纳了。
与在白川链接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与姚照的精神网融为一体时，杨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宽和，仿佛在温暖的海水之中 ，有人在低声地说，你睡吧，这里很安全。那是一种被无条件接纳、保护、与关怀着的感觉。
原来姚照的精神世界是这样的么？杨陶微微愣神，突然在脑中响起了白川的声音，“各队员注意。目标波动最密集处是东南区域废弃工业区。参加斩首行动的小队再次熟悉目标，十五分钟后出发。”
他赶紧将感知撤回白川的精神网中，专心查看。果然能够看到一直覆盖了整个城区的网络里，东南方向有一处波动非常频繁，在平稳的精神网络内非常醒目。这就是目的地了吧。没想到s级禀赋者的精神力量竟然强大到如此地步，三人联手就能够将整个城区覆盖，那如果十几个人一起，岂不是可以建立起覆盖全国的网络了？
“是整个位面。每多一个人，覆盖网络是呈几何级增长的。”白川的声音，“你刚才跑到哪去了？迷路了？跑到别人的精神链接里去了？”
“啊……你知道？”
“当然。允许谁链接到自己的精神网，那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随随便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嫌死的不够快么。这么蠢的人我还没见过。”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白川补充道，“哦，是几乎没见过。”
大脑堪比没密码wifi的杨陶：“……”
“总之，以后小心一点，不要乱链接。这种行为，对方直接杀了你，都属于正当防卫，懂么。”
话音未落，杨陶就□□净利落地踢出了白川的大脑。
……
十五分钟后，他们换上制服，腰间勒着武装带，脚上踏着军靴，冲入瓢泼大雨之中。按照计划，他们要行进到几百米外的地下停车场才能搭上交通工具。
和大雨一个照面，杨陶被砸得睁不开眼，身上瞬间湿透了。仲秋将至，天气已经转凉，又是后半夜冒着雨出发，没多久，他就开始瑟瑟发抖。看看身边所有人都淋着雨，连比自己矮半个头的阿北都毫无怨言，他将衣领塞入口中，紧紧咬着，止住了牙齿打颤的叩击声。
姚照将外套脱下，盖在他头上，湿冷的外套起不到多大作用，但杨陶心里暖了一下。段易秋呲了一声，一扬手，一团红色气泡笼罩在杨陶身上，大雨完全被隔离在外，里面温度渐渐升高，杨陶能看到白色的蒸汽从外套上一缕缕蒸发，奇怪的是，自己却完全没有烫的感觉。这几天了解了一些相关知识，他明白这需要对精神力的操控达到怎样炉火纯青的程度，心中佩服不已。
“段队长，撤掉。”姚照头也没回，“开战在即，不是可以浪费精神力的时候。”
“和你们这种力不从心的中年危机男不一样，我的精神力充沛得很。”
“哦，中年危机男。”与姚照同届的白川似乎自语了一句，大雨中行进的段易秋虽然早已全身湿透，依然能感觉到冷汗刷地下来了。
“学，学长！”他磕磕巴巴，“我是说，我……”
“没关系，”白川甚至带上了一丝笑音，“不过姚照说的对。就算你要讨好杨陶，也不是现在。要保存每一分精神力。何况，就算通过这种方式追求到了杨陶，以后他总要自己去承担这些，你能金屋藏娇惯着他一辈子么？”
话音未落，气泡就消失了。段易秋与姚照沉默的背影似乎凝滞在这风雨交加之中，无端地阴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为什么白川说了这些话之后似乎气温又下降了好几度的感觉？空气好像瞬间凝固了！杨陶迟钝地看看前面那两个人，总觉得自己似乎被当枪使了？
段队长把白川得罪狠了，杨陶你无辜躺枪啊。阿北心里默默地为他和姚队长默哀了几秒，迫于三个s级禀赋者的淫威，没敢说出口，于是快走几步和杨陶并排前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这些没看过恐怖片的渣渣
市郊某偏远厂区地下停车场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马达轰鸣声，从它的出口处冲出了五辆哈雷摩托，紧随其后的是一辆牧马人，一辆改装过的别克商务车，后者加装了越野车轮和强力马达，仿佛芭比长了金刚的腿，非常另类。一行人冲出园区，在积水的路面上扬起一人多高的水花。
一骑当先的是图雅，其余几辆摩托上的是段易秋、姚照、任龙和常向仁。医疗队员聚在别克上，由皇极霸天和白川保护，杨陶和阿北则和岳常一起保护另一辆越野车上的补给物资。在路上他们没有按照分组行进，而是最终在城南工业园区外汇合后，再按照原计划行动。
三队人马同行了一程，就分成三路，任龙、常向仁和牧马人走了城市快速干道，医疗小组那队由段易秋为先遣，走环城高速。姚照和图雅沿着那个六边形走，边赶路边勘察对方的小型因果波动源所在。
行驶了一段后，阿北闭目养神，看起来睡着了，杨陶和开车的岳常聊着天。岳常就是那天和杨陶一起出任务的矮胖队员，那天他没怎么说话，杨陶还以为他是个比较沉默的人，没想到今天一张嘴噼里啪啦一大段，看来平时是被段易秋憋惨了。于是二十多分钟内，杨陶已经知道了段易秋的身高体重星座癖好，以及上学期间的平均绩点，不过最让他惊讶的是——
“神马？段易秋他崇拜姚照？？？”
“哎呀学生时代而已，不作数啦。那时候段队写作文曾经写过的，他非常崇拜的一个人曾经说过，‘决定一个人成就的，是天赋与品行’，天赋他没有问题，所以要磨砺自己的毅力与品行之类的。这句话当年很流行的，是姚照在哪次庆功会上说出来的嘛。要我看也没什么稀奇，只不过他那时候风头最劲，随便说点啥都有人当名言啦。不过后来入了外勤队段队就不提了，成熟了嘛。段队他自己也是很多人的偶像呢，说起来他当年写过的文章我都有收集哦你要看一下吗？有助于你了解他，增加你们的羁绊……”
“不用了，谢谢。”杨陶赶紧回绝，不然看样子岳常会当场掏出全息联络器声情并茂地朗诵一段。
岳常一边开车一边向后侧着身子，眉飞色舞，嘴巴开开合合，看起来谈兴正浓。不过他在说什么杨陶已经没在听了，满脑子都是，段易秋曾经崇拜过姚照？那现在为什么要处处和他作对？由爱生恨？不不不太狗血了这不可能……姚照无意中抢过他女神？这个倒有可能……那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呢，和黄清雅一个类型的？哦哟段易秋真是个大悲剧，女神被抢了，现任攻略对象黄清雅也被抢了，这可怎么办，是男人都不能忍啊，突然能够理解他处处针对姚照了……
胡思乱想间，车身猛地一震，向一边翻过去！岳常急打几轮锁死，车子整个横过来，又向前滑动好几米，勉强停住。
后排闭目养神的阿北跳起，指尖刷地凝出一把长弓，右手在弓弦上一搭就是三支光箭，向着三个方向射出去！越野车窗闭锁，但是光箭毫不受影响，直接透窗而出，只听见两声闷呼，是对方两名偷袭者中箭，另一边则落空了。
阿北猛地抬弓指向落空那边，又一支箭架在弦上，箭尖左右小幅摆动，似乎有点
犹豫不决。对方静寂无声，看样子也在观察，场面一时僵持，只能听见大雨哗哗的声音。
岳常袖间放出一只袖珍小鼠，三窜两窜，小小的身形穿梭在雨幕中，极快地隐没在车底，不知往哪处去了。不过几秒，岳常突然小声说道，“八点钟方向偏西十度！”
那正是阿北背面的方向。杨陶一惊，刚想开口提醒，被岳常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咬了自己的舌尖算是忍住了。阿北似乎全未听到，警戒片刻，身体松弛下来，长弓也垂了下去。
“可能走了，咱们继续往前开吧，姚队他们估计赶在我们前头了。”明明这一路才是直通目标，理应最快到达，姚照他们怎么也不可能赶在他们前头。阿北这样说，杨陶知道是在诈对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答话，只听见岳常问，“那还需要检查一下路旁，是谁在偷袭么？”
“不用了，肯定是那帮恐怖分子。估计不是主力。拖延时间的。”
说着，阿北转过身仿佛要上车。就在这时，他急跳而起，同时双手一甩，两只袖箭破空而过直向八点钟方向而去！就在他脚下，一颗子弹划破雨幕而来，弹道之上是一道清晰的水痕，在阿北脚下擦过！
只听啊地一声，有人大声呼痛。阿北和杨陶跳下车去查看，岳常半个身子探出车外，担任警戒。最开始那个敌人似乎全未躲开，弓箭都射在要害处，最后这人反应更快，偏了偏身子，射在了肩膀上。只见他捂住肩膀，满地乱滚，滚了一身泥汤。两人把那两个恐怖分子止住血，紧紧捆住丢进后备箱，然后把第三人绑住手脚，押进车里。
那人还在乱叫，杨陶立刻炸毛，
“别叫了！再叫一刀把你捅个对穿，再叫再捅，三刀六洞，丢在雨地里上面淋雨下面漏水挂起来就能当花洒！”
那人一下子闭了嘴，两只眼睛瞪大，惨兮兮地看着杨陶，看起来还没有阿北年纪大，十二三岁顶天了。他胳膊上系着一条墨绿长巾，嘴巴蠕动蠕动，似乎想哭，又不敢，紧紧用牙齿咬住嘴唇，缩成了一团。
阿北审问，小孩有问就答，稍一迟疑，杨陶就恶狠狠地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被“三刀六洞”吓住了，小孩交代的特别全面。他们这队就三人，是“自由因果”的外围成员——俗称炮灰。这次组织调了足有几百人到这个位面，听说要在这里设立根据地。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只知道要他们沿着道路埋伏，感觉到有特定因果波动或者因果羁绊就发动攻击。刚才，他就是感觉到了目标因果羁绊，才下令攻击的。
“你还是个领头的？”看这孩子鼻涕眼泪的熊样，杨陶不觉好笑。
小孩赶紧答，“我算是老成员了。几次行动下来，都不死，就能升官。我因果禀赋也比较高，是b+，所以这个小队我做主。”不过据他说，说是小队，其实人员根本不固定，很多人出去执行一两次行动就死了，不死的就慢慢向核心层发展，最终能混到首领级别，就不用出去行动了。这也是他的职业规划。
杨陶一时无语。过了会，问他，你父母呢？
小孩说，都死了。他们抗拒组织，明明是天赋者还不承认组织的条款，所以被处决了。他作为叛徒的孩子，是组织把他抚养大的，所以他要知恩图报，誓死效忠组织。
不再有人说话。车子继续往前开。路旁阴沉沉的高大树木，沉默地伫立两边。雨水哗啦啦打在车窗上，像是要洗去曾经流淌过的血与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