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从来没有像在乎江年若一样在乎过另外一个人,那样小心翼翼地揣摩这么一个人的每一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去思索他每一个文字后面是什么含义。说话的时候会反复推敲自己的意思能不能被对方理解,或者会不会被对方误解。他如此心疼江年若的过往,爱惜他的一切,祈祷自己能够给他一个富有期待的未来。可江年若呢,似乎一直都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曾注意到在外界的人如何想要接近内在的他。
周谨成知道江年若的性格就是这样,从小的环境使然,想要改变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达成。
只是他有些不敢置信,难道他们在一起几个月了,江年若竟是一点都没有想要相信他吗?他竟然连改变江年若一点点都做不到吗?江年若藏在心里的事情是什么?难道都是对他的怀疑吗?
“所以你是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对吗?”周谨成突然就冷静了下来,“一件两件事情你都憋在心里不说,就准备着到了这样的时刻跟我一次性算清是吗?”
“……”江年若被问住了。
他想说自己是相信周谨成的,可却没有坚定开口的底气……一秒的冷静之后,他自己也开始思考,从两人交往到现在,他真的有相信过周谨成吗?
“在你心里,你有设想过我们的未来吗?或者你有想过我们是会有未来的吗?”
“……”江年若说不出来。
他好像真的没有考虑过他跟周谨成两个人之间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他莫名其妙地开始担心幻想哪天他跟周谨成之间的关系被周围人发现暴露时,他要面对的最恶劣情况会是什么。
江年若突然觉得很害怕。
这一段最初让他满是愉悦幸福的感情,什么时候就变得只剩下了自卑猜疑了呢?
心里装着没有逻辑的事情,脑子里全是交错复杂的情感,千思万绪挤在一块儿,江年若最后想做的还是保护自己——可悲的是,在这一场主动将自己置于低了几格的不平等感情里,在经历了这么多自卑消极却又不甘的胡思乱想后,他能用来保护自己的居然只是几句口不对心的谎话:“就事论事,你的确做了那样的事情,换了谁都没有办法相信。而且我说的话都是事实,如果你可以觉得我这是在不信任你,那我也可以觉得你是在玩弄我。”
对不起,从来没有人教过他相信是什么,更没有人教过他又改如何去相信一个人。
他的父母没有教过他。
他唯一亲近的只有江霖,可心里又是那么嫉妒羡慕着江霖。
这样关系复杂的家庭,便是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原始联系。这么多年来,他自己学习自己摸索,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可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能够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也许他在心里也一度将周谨成视成过一个能够相信也想去相信的人,以至于自己不知不觉就往周谨成身上投放了太多一厢情愿的情感,所以在周谨成出现一星半点小错误小疑问时,他才会这么受打击。
江年若开始害怕,如果周谨成也对自己抱有相同的看法,那么当他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内心这么扭曲的人时,他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看法?
“那你想怎么样?”周谨成揉了揉脸,他自觉刚才的语气重了些,现在不敢再说什么其他话,把决定主动权交给了江年若,听听看江年若的想法。
可这句话在江年若听起来完全不是友好的意思。
心口完全被堵住了,江年若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到底说什么才是正确的:“……你先回去吧……”他低着头,“……这段时间,先别见面了……”他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一段寂寞的时间,好好想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们接下去该做什么。
只是周谨成也自以为是地误会了江年若的意思,还问得直接:“你这是要分手的意思吗?”
“我心里希望我们分手?”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是你一直在曲解我的意思。”
“……”再说下去就又是吵架的节奏了,周谨成还是选择了闭嘴。
“行了你回去吧。”江年若根本不敢去看周谨成的脸,他双腿早就发软,能一直稳稳地站在这里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
“好,随你。”周谨成原先觉得自己不能走,更不能把今晚的事情留到明天或者更后的某一天才去解决。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两个人都冷静一下说不定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就从江年若刚才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没有要跟自己分手的意思。
周谨成捡起扔在地上的上衣,一下套上,随意地拉扯整齐后,开门离开了。
第45章
江年若自己开的口叫周谨成离开,可等周谨成真的离开后,他又开始感到不安。
大概这种情况下选择独处并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如果是两个人在一起,就算会继续争吵或者说一些更难听的话,但身边总归有人陪。一个人的时候,不管想什么,不管将情况想的多糟糕,都不会有人来否认,想到最后就会让自己默认,然后用这样的猜测反复刺伤自己。
江年若又不是真的对周谨成死心了,又不是真的不想跟周谨成在一起了,即便他嘴上说着倔强尖锐的话,心里却依旧希望周谨成不要真的离开。
江年若痛恨自己这样性格,人在眼前的说只想着要说一些过分的话来彰显自己的无畏,但人走后压抑起来的所有恐畏还是无法避免地冒出了头,后悔围绕着自己,也许当初自己可以不说那样的话,也许最初他们就应该对彼此更加坦白一些。
其实他从来就不像是表面上那么乐观坚强的一个人,他心思敏感多疑,没事就会胡思乱想。
他还不敢说,这样的性格去到那里都不会讨喜,怕说出来会被人嫌弃懦弱,怕被人形容成太娘,没有男孩子该有的气概——实际上他从来就拿不出这样的气概。他不仅心思敏感,而且还很小气,还容易嫉妒。可就是这样的性格组成了今天的这个他,还已经定了型,无法更改。
面对周谨成时的自卑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去掩饰自己,想去美化自己,想去完善自己——只是心里最大的气度也撑不起他这些该有的表现。他对待周谨成的感情那样真切诚实,又怎么能用虚假的表象掩饰到最后呢?
他心里一直隐隐不安,害怕当周谨成更深了解自己之后,知道自己的本性之后,会不会无法接受?会不会离开自己?还是说最初的相识相遇越是美好,之后的分离诀别就越是赤裸残忍?而最近所发生的一切就是他过分掩饰自己隐藏自己所该有的报应?
是他开口叫周谨成走的,可周谨成离开后,胸口空洞就到就像心脏被挖空了一样的人也是他。
他能去叫周谨成回来吗?
他能告诉周谨成自己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其实根本不同吗?
如果他从下一刻开始不再联系周谨成了,周谨成还会主动来联系他吗?
要是真的不联系了,他们会不会就这样真的淡化了联系……最后分手……
周谨成询问他是不是从来没有幻想过两个人的未来,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并不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默认住了他跟周谨成是不会有未来,而是他心里实在没有该有的底气跟自信去想象他跟周谨成的未来——他一想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竟是些不好的画面,所以他不敢去想。
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太多太重,无法再用言语宣泄,最后激出的还是泪水。
眼眶逐渐模糊起来的时候,江年若赶紧伸手去擦,可很快掌心都沾湿了。
在他的认知里,哭泣是件懦弱的事情,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能哭泣。因为这里还有白炽的灯光在注视着他,还有摄像机在围观他,甚至连所有的家具都在捂嘴偷笑着他。
可他从来没有对泪腺的控制能力,无法止住肆意流下的眼泪,他能做的就是咬住嘴唇闭上了嘴,不发出一丝一毫声音。
凌晨三点多,过度疲惫困乏的精神状态才让江年若的心情有些平复了下来。
哭了太久,他眼睛疼,前额也疼,还一直呆呆地僵直坐在客厅里,背也疼,脖子也疼。
嗓子已经难受到让他不想说一句话,颤抖着双腿站起来走去厨房时,江年若想喝杯水后去床上躺一会儿。人如果是清醒的,他只会去设想一些不好的场景与情况。这样的话还不如睡下,睡着的话就什么事情都不用去想了。
只是手也没什么力气,江年若连只是盛着开水的玻璃杯都拿不稳,才举起来就不小心摔在了地上,整个杯子都碎的乱七八糟。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刺耳,江年若感觉那声音重到都要把自己的耳膜刺穿了。
想先用抹布把地上的水吸掉一些,结果江年若去拿抹布的时候手肘撞到了一半放在外面的碗,而且那个大碗里面还装着好几个小碗,好几个碗一下子也都全部摔了下来。场面惨烈,除了最里面的塑料小碗外,其他碗全部碎得一塌糊涂。
这声音太尖锐太重,吓住了江年若,也暂时夺取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处理着碎片跟残渣,听到身后似乎有人靠近的气息,背后一凉,却也没有回头,以为是自己沮丧过度产生的幻觉。
直到响起来的是周谨成熟悉的嗓音,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江年若才被吓到如梦初醒般激灵了一下,然后身子一个不稳地朝前倒去,手掌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撑在了地板上。
“嘶——”好像是手掌压在了陶瓷碎片上,带来疼痛的感觉如此真实。
周谨成赶紧把他从地上拉了进来,果然看到江年若的掌心上有一些小血滴渗了出来,不过庆幸的并没有碎片扎到肉里。
“吓到你了?疼不疼?”
江年若感觉迷迷糊糊的,都不确定眼前的周谨成是真的还是假的了:“……你不是走了吗?”
周谨成把江年若按倒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之前是走了,但是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回来,所以又回来了。”
江年若眨着眼睛看着他。
“眼睛这么红,哭过了?”
江年若赶紧低下了头:“你在门外呆了多久?”
“不久,也才半个多小时吧,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来。”周谨成回到家后还是觉得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当着江年若面他还能刻意展示出自己冷静的一面,可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就变得越来越烦躁。在抽了好几根烟还冲了两次冷水澡都没将他体内的这股暴躁压下去后,他还是决定来找江年若。
这大概也是周谨成有史以来最纠结的一次了。
到了门口的时候,心里的焦躁压下去了不说,连不安的情绪都开始冒头——现在进去该跟江年若说什么?江年若会听他解释吗?万一江年若看到他反而更生气了该怎么办?
他在门口徘徊不定,直到听到从里面发出了奇怪声响时,才敢小心地开门走进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口呆了多久,总之绝不可能只有半个小时。
“站在门口的时候我在想,你绝对是我遇到过最没有良心的人。”周谨成捏着晃着江年若的下巴,“我也在想,要是我打开门的时候你已经呼呼大睡去了,我肯定扭头就走。”
江年若本来还真打算喝口水就去睡觉了。
只是鼻尖开始泛酸,眼眶又挤满了泪:“你现在也可以扭头就走,反正你已经扭头走过一次了。”
“那不是你自己叫我走的吗,我真走你又不乐意了?”周谨成蹲了下来,从下往上看着江年若那可怜兮兮的表情,“现在冷静一点了没有?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了?”
江年若偷偷地咬住了下唇,周谨成能回来已经好到让他以为是幻觉了,刚才一时口快说出来不过是违心话,他就只有控制着自己不要再轻易开口。
“嗯。”发出一个音节表示同意,江年若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谨成坐到他旁边,把两个手机都拿出来,都先解锁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