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妆娘

妆娘_分节阅读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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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台上的银钱、绸缎漫天飞,欢声笑语四处飘。

    却没有注意到闹哄哄的台下有人在评论什么。

    “纪兄也看了许久,倒是说说你的高见,哪一句唱词妙,哪一个姑娘有好看,这里头只有你的眼光独到呀,莫不是没有一个值得打赏的?”一个微胖的商人笑意盈盈地恭维着一位清瘦高挑目光犀利的中年男子,那男子便是这城里的第一商贾纪世宜。

    寒冬季节,他依旧轻敲着折扇,面无表情地说道:“要我说着词不过是平常的靡靡之音,天下烟花地一个样儿,要说这人儿亦是庸脂俗粉之流,若非要打赏,依我拙见,不若给最左边的那位姑娘吧,至少清新淡雅有灵性。”

    “哎呀呀,还是纪兄读过书的人好眼光,你说说,我们来了这么多次,都没发现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藏着个大美人,瞧瞧,越看越美。”

    中年男子依旧是轻敲折扇,懒懒散散地说道:“要我说,这女子的品性比长相更要紧,为女子贵在静与淑,为人妇贵在孝与贤,美貌倒在其次,不过是锦上添花只用罢了。有更好,没有也无妨,如若为了美貌忽略了品性那才是荒谬,这女子虽是貌美,却是不争不喧是为静,这才我赏她的理由。”

    众人随声附和,却不知杜若自打十三岁登台,不争不喧已经七年了,从未有人欣赏过她的静。

    “纪大爷赏杜若姑娘纹银百两。”

    班主的话比往日高了八度,这个堂馆都震惊了,便是教坊司的头牌姑娘也不过如此。

    杜若一直心不在焉,听到赏银百两才回过神来,四下张望才发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班主连忙上前推着杜若道:“还不去谢谢纪大爷,还没有谁这么大手笔的赏银呢,也不知道你哪来的福气。”

    杜若惊得几乎连琵琶都抱不住了,跟做梦似的被班主推搡到那个清瘦的中年男子面前,稀里糊涂地道了谢,又听得众人夸赞道:“瞧瞧这小模样真是俏丽,你说说,咱们听了多少年的评弹,怎么就没看出那个边角坐了这么个小美人呢?”

    “那是,若不是纪大爷慧眼识人,这么一颗明珠就埋没了,到底是喝过墨水的人,就是好眼光呐。”

    “班主,你说说,这么一个大美人,你藏着掖着收在角落里,不糟践了人家么。”

    “都道纪大爷小气,原来是赏银只赠美人,你说也奇了,纪大爷不点出来,咱们看了这么些年都不觉得,纪大爷一提点就觉得越看越美了。”

    ……

    杜若不知所措地听着众人的夸赞,以往,只有首席玉簪姑娘才被人这般众星捧月一般夸赞,杜若还是第一次,手脚无处放。

    直到一百两沉甸甸的银子放到手中才从梦中醒来,虽然知道真正能给她的不过是其中的十之一二,也把她乐得够呛了。

    当天,杜若就被从小杂屋里搬了出来,班主在玉簪隔壁的厢房里收拾出了一间两进的房子,单独给她住了进去。

    杜若的物什很简单,收拾了随身的衣物,和平日积攒的碎银,一把琵琶就是全部的家当了,再看看墙角的那丛小灌木,杜若心虚地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自顾自地走了。

    搬到新居的屋子里,门口赫然贴着一张朱砂符,那洒扫的婆子见杜若疑惑,便解释道:“前儿个闹妖,特地去一个老道哪儿求来的,特别灵,姑娘住这儿就不怕了。”

    杜若心安地搬了进去,感慨道,若是早一天搬进来就没那么多事了。

    杜若开始慢慢收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到手的打赏也越来越多,杜若才觉得受人瞩目,受人称赞的滋味真是美妙。

    一晃十日过去了,杜若欣喜地发觉这十天收到的打赏比之前那几年的还多,照此下去,不出一年就能攒够钱,去过自己想要的平淡生活了。

    一曲罢,班主和颜悦色地对杜若道:“周相公请你去二楼雅间单独唱一曲,快些儿。”

    杜若点点头,这些天常有客人单独点她去唱曲,也是拿打赏的好时机,以往,这样的美差往往只有玉簪、水仙等三两个模样出众、唱腔好的姑娘得到。

    雅间里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哥,身边围着几个教坊司的舞姬,抬眼略看了杜若一眼道:“你就是纪大爷打赏过的姑娘?”

    杜若微微一点头,应了一声“嗯”,她不是自幼就受众人瞩目的女子,所以在这声色场合中并不会左右逢源,显得生涩无比,倒是有不少客人说她单纯矜持,别有风情。

    “那便唱一曲吧。”周公子与别的客人又不同,看上去对她并没有兴趣,不咸不淡地说道。

    杜若伏了一礼,转轴拨弦,轻唱道:“弹如珠后如缕,一声两声落花雨,诉尽平生云水心,尽是春花秋月语”

    “罢罢罢…你下去吧。”一曲未唱完,周公子不耐烦地扔出一把碎银子道:“都纪大爷慧眼识人,我看也不过是个平常,不过众人喜欢跟风罢了。”

    “谁说不是呢,她呀,在隔壁住了十几年了,还有人不认得她呢,若真是名花,还不早就人采摘了去。”一个舞姬掩嘴笑道:“照我说,还是周公子眼光不入俗流才是呢。”

    “倒也不是纪大爷俗,这山珍海味吃腻了,换一碟子腌咸菜,倒更觉得爽口也未可知呢。”

    在众人的嬉笑声中,杜若涨红了脸,这些天膨胀的心情瞬间被击了个粉碎,连赏银都顾不得捡,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班主看她如此狼狈地跑出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哪里得罪了周公子了?”

    杜若又羞又恼,一面哭着一面跑开了,身后传来班主赔笑声:“周公子莫见怪,这小丫头上不得台面,没了礼数,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仿佛这又是一个契机,自打这以后,众人又道杜若平平无奇,不过是纪大爷平日里清高孤傲,无人入眼,乍一夸奖众人便有了跟风之嫌。

    这话一传开,众人更是纷纷称是,以往没人关注杜若,而今倒处处是审视与猎奇的目光,夹杂着嘲讽与鄙夷,杜若便觉得如芒在背。

    最是让人焦心的是,再没有丰厚的打赏,班主嫌着杜若独占一个单间,分到手的定例更少了。

    ☆、赠佳人

    杜若想起了那一日的妆容,心里恍然明白了,她害怕那个妖物,可更怕人的冷眼。深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思来想去,终是起身穿衣披好斗篷往那件小杂屋去了,期望金樱子还在,那以后依旧还能享受这受人瞩目的欢愉,又期望金樱子不在了,跟这个妖物再无牵连。

    杜若点亮小杂屋里残存的半支蜡烛,借着火光往土陶盆里一看,里面除了干得开裂的泥土之外什么也没有了,心中未免有些许失望。

    才要回房,却听见黑暗里阴测测地响起一个声音:“做美人的滋味难以忘怀吧?”

    杜若吓了一跳,随即明白金樱子还没走,虽有期盼,可心底还是有些害怕,小心地问道:“樱子,是你?”

    “不然还有谁。”一个人影轻飘飘地从房梁上飘落下来。

    一切不需言语,杜若在前,金樱子跟是身后往杜若的房里走去。

    金樱子很瘦,在寒风中随风摇摆,放佛会被风吹走一般,杜若饶是怕她厌她,亦觉得她可怜,便解下披风覆在她身上。

    “衣物于我无用,我需要人的生气滋养才能存活于世。”金樱子冷冰冰地说道,却并不脱下那件披风。

    走到门口,杜若一眼看到贴在门口的符纸,连忙说道:“你别害怕,我马上撕了它。”

    金樱子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撕下符文,不屑地说道:“不过是用来骗钱的玩意,你也信?”

    杜若脸一红,这些天全倚仗这符文睡的安生觉,又不解道:“那这些天你怎么不来找我?”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找我。”金樱子面露得意之色:“人到底都是贪婪的东西。”

    杜若无从反驳,默默地关上房门,拿出了妆奁,低声乞求道:“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贪婪的人,求樱子姑娘再给我化个妆。”

    金樱子笑笑推开那个并不精致的妆奁:“化个妆容易,只是我说过了,只给你免费化一次,往后可没有这便宜事。”

    杜若狠狠心,将所有的银钱全都拿了出来,若真能一直美貌下去,钱还是很容易得的,金樱子不屑地一扯嘴角:“身外之物,除了人会争得你死我活之外,还有谁会稀罕?”

    杜若闻言蹙眉道:“可这就是我最贵重的东西了,你还想要什么?”

    金樱子一笑,枯焦的脸色越发诡异,眼中尽是贪婪与邪恶:“这就是你最贵重的东西么?我还以为最贵重的是你的命呢。”

    那锋利的眼神像是要将杜若生吞活剥了一般,杜若惊恐地后退一步,万分后悔又招惹上了这个妖怪:“你怎可随意伤人性命,你敢乱来我可要叫了。”

    “叫啊。”金樱子毫不在意地说道,虽然她不是人,却把人的那点心思看得透透儿的。

    杜若抿着嘴终是不敢发一声,她知道此刻若叫嚷了出来,就算是从这个妖物手下保全了性命,明日她用妖法魅惑人的行径便会传出去,到时候大约不比死在妖怪手中强多少。

    金樱子嘲讽地看着她惊恐又无计可施的样子:“你且放心,我不要你的命,我又不是像你们这些做人的,为了钱、为了名生命都做得出来,我不过求一夕活命罢了。”

    杜若方稍稍放下心来,问道:“那你要如何?”

    “用你的生气滋养我保持人形就好。”金樱子毫不避讳地说道:“我本是野地里的杂木,活的年岁久了也有了一些道行,却无人点拨与提携,不过靠多熬了许多年的岁月罢了,去年化为人形,行走在这世间,需要与生人肌肤相亲,有人气的滋养才能维持人形,可秋冬来临,我的道行浅薄不能维持一个姣好的相貌,故人人避而远之,我不得已才拿化妆术来换取这微薄的人气以作滋养,倘若我被打回原形,百年道行将毁于一旦,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肌肤相亲?”杜若惶恐地看着眼前这个丑陋得近乎恐怖的人,要跟这样的人肌肤相亲简直是一个噩梦。

    “你若应了,我们便达成交易,过了这个冬天我就离开,绝不食言,若不应我也不纠缠,虽然我是妖怪,可盗亦有道,我终是相信善恶有报,命中自有定数的。”金樱子此番话倒显出几分正气来。

    杜若不敢应,也不敢拒绝,一言不发,金樱子不催促,也不离开,二人无话对坐。

    过了三更天,金樱子默默起身而去,杜若一直纠结的心思像天平一样倾向一方,连忙拉着金樱子:“你等等,我…我应了。”

    刚说完又连忙缩回手来,金樱子连日没有人气的滋养,皮肤上已隐隐显出细小的刺来,扎得人生疼。

    “你想清楚了?”金樱子很是受用这热乎乎的人气,拉过杜若温热的手反复摩挲着。

    杜若惊恐万分,却不敢再躲闪了:“我答应,可是,你也说过,过完这个冬天就走,绝不纠缠。”

    过完这个冬天大约就能存够足够的钱了吧。

    “我说话从来都算数。”金樱子一笑,伸出舌头舔舐着杜若手指上渗出的血迹。

    此刻的金樱子大抵连现原形的期限不远了,除了勉强看出个人形之外,整个躯体都是木化的,布满了细小锋利的小刺。

    一连几天,杜若都见了纪大爷,他是一个人来的,记得往昔他若非陪生意上的伙伴,独自一人绝不会来这里的。

    每次都是独自一人坐在二楼的雅间里,没有丰富的宴席,没有作陪的姑娘,只有简单的茶水和瓜果,静静地看着楼下的戏子、歌女、舞姬的表演。鉴华苑里的小二依旧万分殷勤,因为纪大爷的赏钱丰厚,当然也少不了杜若的那一份。

    直到有一天,纪大爷突然不来了,杜若并未察觉到什么,一个平日里相熟的嬷嬷却拉住了她,一脸严肃地质问道:“纪大爷这几日不曾来了?”

    杜若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每日打赏的人都很多,着实没有留心那个安静地来,又安静地去的纪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