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正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他飞快地回忆了一下两人相遇至今的对话:“你哪有……”
米克打断他:“就在这里。”
陶正后知后觉地领悟了他的意思。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以后,他的声音抖成了筛子:“你是说……那个人……”
“——是我。那时候我还没接下来这份工作,有一天,我发现追了很久的文,作者说要弃坑封笔了。当时特别郁闷,就出门夜跑。跑累了,刚好坐下来休息。没想到那个作者就是你!我后来再没见过这个马甲,还以为你真的封笔了!不过,我也是那天跟你谈过以后,才发现原来作者群体也需要关爱,所以答应了城市妖精管理中心的职位邀请。”
“哈、哈。”陶正干笑两声,“好巧哦……”
“是、啊、哈、哈。”米克也冷笑了两声,“那么,请问逃出生天大大,你坑掉的那些文,还填么?”
陶正欲哭无泪,这种时候米克用这种口气问出这种话,他完全不敢拒绝啊!
“米克,其实我……”
米克猛然转头,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嘘——别说话。”
中央公园的夜晚,忽然刮起了一阵风。
□□般的广阔天幕上,一轮明月冉冉升起,余辉有如新娘的头纱,给大地笼上一层童话般的色彩。没了人声喧嚣,此刻的中央公园静谧又安详。从郁金香花田改建而成的青草地随风轻轻晃动,腊肠犬呜呜叫着,在米克腿边蹭来蹭去。
米克俯下`身,给腊肠犬解开了牵引绳,轻轻拍了拍它的身体:“去吧。”
腊肠犬欢叫一声,撒开四条小短腿,朝着草丛奔去。
它的身体将草丛拨向两边,像小船劈开水面,激起阵阵波浪。夜色中,有星星点点的荧光在它身后亮起,蜿蜒成一条闪烁的轨迹。
腊肠犬跑得更远,只见光带被越拉越远。无数荧光在空中四散开来,飞舞、纠缠、盘旋,越升越高,最终将天地都融入一片璀璨的光海。
有几点光芒落在米克的身上,陶正小心翼翼地凑近了看了一眼:“啊……原来是萤火虫啊。”
“嗯,真漂亮。”米克抖了抖衣服,让萤火虫飞走,汇入光海的浪潮,“你不觉得,作者和读者的关系,跟萤火虫也挺像的吗?萤火虫之间可以用尾部的灯光发射信号进行交流,这种信号人类很难分辨,但萤火虫却能轻易领悟。它们不出声,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这么默默无语地聊天。作者写下一篇文,并不是读者收藏了,回复了,才算是沟通。只要有读者点进来,看过内容,作者的思想与读者的思想便有了交融。一个故事,只要存在,就像萤火虫不停地发射着信号,你在文里表达的情感,留下的彩蛋,总有一天会被人接收到。”
“可惜萤火虫的生命短暂易逝,人们只会记得它发光的那一刻。”
米克指着那片漫天的光海,说:“你会记得眼前的绚烂景象,而每只萤火虫,并不知道。它们只会自顾自地发光,不会因为人类的喜好而去选择何时发光、发什么颜色的光,也不会因为没人记住就不去发光。因为,选择发光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陶正长长地叹了口气:“同样是发光,我以前,太想做太阳了。我想让每个人都能看到,我想成为不容忽视的存在。现实让我意识到,我没有那个光和热的储量,徒劳燃烧只会玩火自焚。太阳有太阳的存在意义,萤火虫也有萤火虫的存在价值。按照自己的方式发光就好了,萤火虫没必要因为成不了太阳而消极颓废。”
“别担心,你看,一只萤火虫的光芒的确很微弱,也许不会被人注意,但千万只萤火虫汇聚起来,甚至盖过了月亮的光辉。”
随着米克的话音,萤火虫组成的光海从四面八方集中起来,形成了一颗巨大的光球,将草地照亮。光球朝陶正飘过来,光芒逐渐减弱,最后变成一只萤火虫,静静地停在他面前。
远处的腊肠犬撒欢跑过来,兴奋地跃起想去扑咬那点光亮。萤火虫往高处飞了飞,绕着陶正转了两圈。
陶正惊讶:“这是……”
“这就是你的码字妖。”米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个广口玻璃瓶递给他,“现在,你找到它了。”
就这样,陶正捧着个装着萤火虫的玻璃瓶,与米克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陶正都感觉浑浑噩噩,找回码字妖的感觉太过奇妙,总觉得不太现实。他低下头,码字妖安静地趴在玻璃瓶底,尾部的荧光一闪一闪,发射着无声的信号,像是在提醒他这不是梦境。
陶正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码字妖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是像被子精和工作妖那样的萌宠,他甚至期望着能和码字妖交流,以后卡文的时候,能聊聊大纲和剧情。发现码字妖是一只虫子后,他有过失望,但转念一想,自己不是早就想明白了吗?写作从始至终都是一件私密而孤独的事情,没有人能替你分担,就连你的码字妖也不行。
这样就好了。陶正抚摸着瓶身,心想,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两人一直走出去好远,陶正才想起道谢:“今天……真的谢谢你。”
“谢我什么,这是我工作的分内之事啦。”
陶正小心翼翼地问:“现在你的工作结束了,你今晚还住我家吗?”
“住啊,难道你找回码字妖就想把我赶出去吗?”米克挑起眉头。
“当然不是!我很欢迎你住在我家,房间太大,我一个人住挺冷清的,多个人刚好。”陶正连忙解释,“那个……你明天就离开了吗?”
“嗯?昨天晚上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唉?”
“我觉得吧,”米克笑着看向陶正,“既然找到了曾经坑过我的作者,我觉得自己有义务监督你把坑都填平了。毕竟我当初选择这份工作就是为了近距离人肉催更,现在怎么说也得让我享受点儿福利吧?”
对着他的笑容,陶正连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这个……坑太长时间了,我有点手生……”
“没关系,码字妖也找回来了,你可以慢慢复健。”
“好吧……我努力,希望时间不会太久……”
“多久都没关系。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米克看着远方,翘起嘴角,“我会一直陪着你。”
陶正急忙捂住嘴巴,怕自己忍不住开心地笑出声。
经过一天的折腾,两个人都累得够呛。陶正匆匆洗了澡,擦着头发出来准备叫米克去洗,正好看见米克把那条又长又厚的毛毯往高礼帽里塞。
明明说了会留下来,但这个举动像极了收拾行李。
难道他准备悄悄离开吗?陶正心里失落,等米克把随身物品整理完毕,才出声叫他。
“哦哦,好的!”米克撸了一把栗色的头发,避开陶正的视线,低着头进了浴室。
陶正昏昏沉沉地返回卧室,抱着被子精坐在床上发呆。被子精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情,乖顺地窝在他怀里任他撸毛,尖耳朵垂下来,像一团大抱枕。
工作妖不满呼噜着,在床下不停转悠。奈何腊肠犬的腿实在太短了,没办法自己蹦上床,转了半天见陶正没反应,它气呼呼地跑到浴室门口蹲着。
等到米克洗好澡出门,腊肠犬立刻凑到他身边,呜呜叫着抗议。
米克摸摸它,然后,无情地把它锁在了卧室外面。
陶正从发呆中清醒过来,问:“要睡了吗?”
“嗯。”米克爬上床,躺在属于自己的那边。
“那我关灯了?”
“好的。”
黑暗中,陶正睁着眼睛,隐形眼镜在他眼里,有一种酸胀的异物感。他眨了眨眼睛,眼角忽然一片潮湿——是被子精在舔他。
陶正拍了拍被子精的头,把它更紧地抱在怀里。
“咳。”米克咳嗽了一声,“那个……”
陶正努力保持声音平静:“怎么了?”
“我的毛毯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你能不能分我点被子啊?”
陶正:“……”
米克可怜巴巴地说:“我好冷。”
脑海中浮现出米克强行把毛毯塞进高礼帽的一幕,陶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看向被子精。
被子精一下子炸了毛,张开四肢扑在陶正身上,用飞膜把陶正包了个严严实实,一点儿缝隙都没留给米克。
米克往陶正身边挪了挪,左手试探性地去掀被子精的前爪。被子精把头埋在陶正肩膀上,前爪往后缩了缩,拒绝的意图很明显。
“你的被子精怎么比我的工作妖还护主啊?”米克抱怨道。
陶正忍俊不禁,以为米克要不告而别的那点伤感也没了:“你看,不是我不分你,是我的被子精不愿意啊。”
“没关系,我有办法。”
米克一点一点地靠过来,将被子精从陶正身上逼了下去,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陶正抱了个满怀。
陶正措手不及,涨红了脸:“你……”
米克得意地笑了:“这样,要么你和我一起冻着,要么它就只能把我俩都包起来了。”
失去领土的被子精蹲在旁边,铜铃般的眼睛怒视米克,“嘤嘤嘤”抗议着。
米克充耳不闻,抱紧陶正闭上了眼睛,一副就打算这样睡着的样子。
被子精委屈地拱着陶正的肩膀,陶正虽然心疼,还是开口做起了和事佬:“这个……你要么就忍一个晚上吧……”
拱了半天发现没用,被子精不情不愿地覆盖在二人身上,长长的毛发又柔又暖,隔绝了冬夜的寒冷。
米克的体温从紧贴的肌肤传来,隐形眼镜的异物感消失了,陶正看了一眼床头柜,安心地闭上眼睛。
床头柜上摆着个广口玻璃瓶,瓶中一点荧光在黑暗中静静闪烁。
这光芒虽然微弱,但从未熄灭。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