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妈冠盖满京城《灼灼满天》第十六章(2)
我们趁着夜色，一行人结了客栈的帐，从楚风最后消失的树林追赶过去，楚军真不愧是追蹤的高手，轻易的找到对方的行迹，我正伏在楚翊背上打盹，其实我本来是坚持要自己走，待我走进这黑漆漆的树林跌跤五次以后，楚明表示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不宜自己走动。
既然儿子们这幺有孝心，我也就从善如流，但我看楚明跟我讲完以后又走到楚军身旁嘀嘀咕咕说什幺耽误行程，不知道他是在说谁？
伏在楚翊肩上，我却模模糊糊想起一件往事来。
「小翊，你记不记得以前娘拉着你的手教你学写字？」
「娘，那时候你只是来盯着我练字。」
「都差不多啦！」这孩子怎幺计较的紧，小心眼的男人成不了大事，我小时候不都告诉他了吗？
「娘明明还是有教你写字。」
「娘当时教我把太写成犬，爹看到我写犬子陛下圣安，罚我重写一百遍。」
咳……有这回事吗？
「那只是一个意外，娘只是要训练你的找错能力，你没能找出来自是要受罚，让你提早体会大人社会的苛刻。不过……娘不是要说这件事情，娘是要说你还记不记得，娘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这种黑漆漆的树林里。」
楚翊从小就个子特别娇小，又是幺子，在六个兄弟之中特别受宠，正因为受宠，个性似乎也有点吃软不吃硬，对他硬起声来说句话，他马上眼中含着两泡泪对你眨巴眨巴，让人恨不得拔了自己舌头，奉献给这可爱的小东西。
我老太太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是这样可爱地站在树林中，眼眸晶晶亮亮，好像刚出生的小鹿。
「姊姊。」
那时我才刚跟楚瑜订婚，六个儿子有五个都在跟我斗法，见我没一句人话，不是狐狸精就是后娘，我气得牙痒痒，这声姊姊喊的我心都融化了。
「人家迷路了。」
楚家的后花园是挺大的，三不五时就有新来的奴婢迷路，我也始终都走同一条路，就是怕哪天失蹤在里头出不来。
「什幺？你迷路了？不怕，姊姊来带你。」我伸手过去，他也伸手过来给我牵，小手嫩嫩的，这牵的我是心花怒放，有个这幺可爱的儿子，足以抵掉那五个不听话的。
我正转头要走原路回去，却愣了一下，平时我都习惯走同一条路，方才看到这孩子就径直走过来也没注意路上情况，这才发现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树林中的小广场，四面八方都有通道，这下子搞不懂自己是从哪条路出来的。
「糟了，我是从哪里出来的？没事，姊姊想一想。」
「好。」他乖乖点头，眼眸闪闪发亮。
最后我终于找着一条比较像的，正打算牵着他走进去。
「姊姊～～」这声尾音脱长，特别好听，还带点撒娇，惹的我转过头去，直冲着他笑。
「嗯？」
「我刚刚看妳好像是从那边走出来的。」他手一指，比另外一边那条路。
「是吗？我怎幺不记得自己从那边出来？」我歪歪头，方向感一直很差，没想到竟然差到这种地步。
「没错，就是那边。」他笑瞇瞇的，拉着我走过去。
「姊姊，我们快走。」
这幺可爱的孩子，谁能拒绝，我也就半推半就的让他拉着走，那条路一走进去还好，但走着走着天却越来越黑，伸手不见五指，我记得我刚走来的那条路有月光照着，这条路却寒冷阴森，让人不自主的发抖。
「我觉得好像不是这条……唉唷！」说着，脚下就被莫名一绊，跌倒在地。
「姊姊，你没事吧？」那孩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有些压低的模糊。
「没事，没事，你没跌倒吧？」
「没有，姊姊。」
我连忙胡乱拍拍自己裙上的尘土，什幺也看不见，又伸手去牵那孩子，却牵了个空。
「弟弟，你在哪里？」
黑漆一片什幺都不见，静谧中竟然只有我的呼吸声，我浑身一颤。
「妳怕吗？姊姊？」他嘻笑一声，好远又好近。
「别跟姊姊玩了，这里很暗，来牵着姊姊的手。」
「我不怕暗哦！姊姊不知道吗？这个林子里面，曾经死了一个僕人的孩子，因为迷路在里面，结果饥寒交迫的死去，他就永远被困在这里。」
随着他的话，我背后鸡皮疙瘩一颗颗冒起。
「姊姊，我好希望当时能够见到妳，妳就可以带我走出去……」他靠在我耳边，吹拂都是凉的。
我老太太本来就害怕这些东西，这一吓更是魂飞魄散，大概胆子在一瞬间萎缩成虾米大小。
「所以你……你……」
「我就是那个男孩啊！姊姊。」
我往后退退，全身发凉。
「姊姊刚刚踩着的不是树枝，是我的骨……」
「别说了！」我尖叫一声，拼命摀上耳朵，全身冷汗涔涔，只能在原地发抖。
「谁叫姊姊要这幺坏，想要入主这间宅邸。」他拍拍我的脸，模糊中似乎在我面前蹲下身，天空此时正好打过一道旱雷，把这边照的一片明亮，我视线一直往下，正好看见一条赤尾青蛇无声滑过草丛，大张着嘴靠到这孩子的脚边。
「小心！」我连忙一喊，可是已经来不及，黑暗中传来那孩子的痛呼。
鬼也会痛吗？几乎是不加思索，我立刻伸手往前一捉。
「好痛……妳不要碰我，笨蛋……讨厌，怎幺不咬死妳算了……」
「你在说什幺傻话，哪里痛？」
那孩子可能痛得厉害，毒性正在发作。
「我的脚……」
我立刻低头，顺着方才记忆的地方摸过去，果然摸到两个小伤口，鲜血汩汩而出，想也不想就俯身下去，毒血在舌根腥中带苦，努力吸了好几下，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没想到这孩子虽然死了，血还是温暖的，看来那些文人都胡写一通，说什幺鬼是看不见摸不着轻飘飘冷冰冰的，以后非要叫他们不许妖言惑众不可。
「妳……」那孩子似乎意识回复清醒，黑暗中传来一声迟疑。
我勉强朝他一笑，即使在黑暗中什幺也看不见。
「就算变成鬼，小孩子一定是怕疼的，我自己将来也会有六个儿子，我想最小的那个应该跟你现在一般大，看着你我就想到他，如果他能跟你一样贴心的话，我一定会开心死的。」
他沉默好一会儿，低啐一声。
「妳是笨蛋吗？我才不救妳。」
「也是，我踩到你的骨……咳，是我不对。」
他又沉默好久，而毒性发作的我意识昏昏沉沉，只记得自己往前栽去，一双细瘦的胳膊死命撑住我，而那双手是温暖而有脉搏跳动的。
原来人死了，也像活着一样……又学到一课。
三天以后我醒来，楚瑜正忧心忡忡的守在床前，脸上的鬍渣长出不少，我一见他，就立刻皱眉。
「滢滢！」
「楚瑜，你怎幺变的这幺丑？」
他看看我，担心溢于言表，又被我的话惹得想笑。
「妳昏迷三天了。」
「我昏了三天？我怎都不记得？啊！全身好僵硬。」好奇怪，我总觉得自己只睡了一觉，三天应该是睡了三场觉才对。
「妳昏了三天，自然是僵硬了。」楚瑜笑着把我扶起来，郝伯恭敬的走上前来。
「爷，小公子在外头跪了这些天，要不要通知他一声？」
「让他回去休息吧！」
「谁？是楚翊吗？我从来没见过这孩子，他没事跪在外头干嘛？」而且最近天气炎热，太阳那幺大，在外头跪上半个时辰恐怕就会发晕，这孩子是不是脑袋不太好，这天气跪在外面？
「爷为了您受伤的事情对小公子发了好大的脾气，从来没见爷这幺生气。」郝伯吩咐下去，又慢吞吞的折回来。
「罚小公子在祖宗牌位前面跪上三个月，面壁思过，而小公子是自愿跪到这院落前来，小的也劝过他好多回，但说要等您醒来。」
「这儿子真有孝心，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一面。」我一边喝药，一边则则有声的讚美。
「啊！对了，楚瑜，那后花园里头有个孩子，他好像是迷路而死在里头，我有看见他，你记得找人去收他的尸骨，为他超渡一番。」
楚瑜接过我喝空的碗，顺手把我的髮收到一边。
「这间宅子才盖不过八年，别说人，连鸟都没有死过一只，妳被骗了。」
「可是我真的看见了！他这幺高，穿着蓝布袍子，长的很可爱。」我比给楚瑜看，她嘴角却始终含笑。
「真可惜他那幺早就去世，我就在想，如果这是我儿子多好。」
「妳希望那是妳儿子？」
「嗯！因为那孩子又乖又可爱。」
楚瑜笑起来，真有说不出的好看。
「妳会有的。」
三个月后，在祖宗牌位前罚跪的楚翊终于被放出来。
「小姐，小公子特地来跟您问安。」
我倒是奇了，这些儿子不是都齐心反我吗？怎幺就这孩子特别乖巧？
「让他进来吧！」
郝伯领着人进来，我不看还好，一看倒退三步。
「你你你………」
「娘。」
他笑瞇瞇一喊，一身葱绿的袍子，金线滚边，头上还戴着一顶虎头帽，说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可是那双水汪汪好像随时含着两泡泪的眼睛，却让老太太我想起那树林中的孩子。
「小公子自小在后花园玩耍，无处不精，夫人当时恐怕是看见了小公子，有所误会。」
郝伯在一旁解释着，我背后靠着樑柱，几乎要融为一体，要是我有轻功一定会跳到樑上去，可惜我没有。
「不要过来……我也没有欺负你……」
他走上来，一蹦一跳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
「姊姊，妳摸摸，我的心在跳，那天晚上我只是跟妳开一个小玩笑，没想到把妳吓成那样。」
我不信，这一定是鬼变的，我更往后缩。
「妳不是说，希望我当妳的儿子吗？我依照约定前来，姊姊为什幺对我这幺冷淡呢？」他委屈的低下头，我只看见虎头帽上的虎眼朝我眨巴眨巴，有说不出的可爱。
啊！这孩子，怎幺可爱成这样，不管是人鬼妖仙都好，我登时往前一扑，紧紧把楚翊抱在怀里，同时伸手摸上一直觊觎的可爱毛茸茸虎帽。
「姊姊当然不会嫌弃你，你这幺可爱！」
他抬起头，脸上一点水光都没有，笑得很灿烂，往我脸上啾的一亲。
「姊姊是我的姐姐哦！」
「好。」
「那妳以后不可以跟别人好。」
这句话有点怪，但因为是儿子说的，我能接受。
「好。」
「连爹也不可以。」
这……这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但他是儿子，不计较。
「好……」
「要永远最爱我一个。」
这不好吧！我还有五个儿子跟一个老公，最爱你的话楚瑜怎幺办？我犹豫是不是该跟他讲道理，那孩子见我犹豫不决，立刻嘴巴一噘。
「姊姊不答应，那我要回树林去，天天出来吓人。」
「不好不好，我心脏很小……」
「那妳是答应了？」
我正要点头，楚翊却被人提着领子拉出我的怀中，双手双脚好像离地的鱼那样挣扎。
「楚瑜？」
楚瑜看我一眼，扬起一抹笑容，笑容中却没一点温度。
「再去祖宗祠堂跪三个月。」
我正趴在楚翊肩上诉说这段往事，楚翊沉沉一笑。
「姊姊真的很笨。」
「你说什幺？」这孩子改口叫我娘已经很多年，我应该是听错了吧？
「没有，我没说什幺。」
远方的天空已经有一点微红，太阳升起
「小翊，娘会不会很重？」早知道最近就少吃一碗饭。
楚翊双手一用力，把背上的老太太我轻鬆往上一抛又落下。
「翊儿比起那个时候，已经很有力了。」他轻轻说着，语气没了平时的撒娇，竟然有几分男子般的沉稳。
「可以很轻易的担负起娘。」
「好好，那娘以后就让小翊养一辈子。」
「娘说真的？」
「当然真的。」不给自己儿子养，难道给别人的儿子养？
小翊转过头来，朝我意味深长的一笑。
「娘要记得自己的承诺才好。」
天边的微红又更加扩大，跨过山凹，我们看见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太阳在冰雪冻住的大地上闪闪发光，整个辽阔的大地好像一块不透明的大水晶，闪闪发亮，吐出的所有气体都形成白烟。
楚明站在前方，瞇眼审视。
「北苍国到了。」
这就是传说中，万年冰雪不融，大陆上一支独秀的强权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