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幽冥处,情深不渝。~ 64
青石岗上景色依旧,风声飒响、树影摇曳,除了白玉堂之外,四周冷清寂寥;夕阳西下,玉堂独自一人上山,回到文秀待过的木屋里。
玉堂靠在床边,想像着妻子生产时痛苦、嘶喊的景象,喃喃说着:「文秀,我今日带了酒来,妳曾说过要陪我喝酒,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
只是想一想,文秀也说过要跟自己生死相守的,如今文秀同样也是爽约了!玉堂不禁悲从中来,仰着头、狠狠地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酒洒了自己一身。
玉堂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酒,从怀中掏出玉簪,自言自语叨唸着:「瑞儿现在的身子大了许多,大嫂请的奶娘奶水足,把瑞儿养得白白胖胖的。四位伯父跟伯母都很疼瑞儿,就连福大叔也是,一得空就要抱瑞儿,福大叔简直就是把瑞儿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子。」
说到瑞儿,初为人父的玉堂,哀伤之中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瑞儿长得越来越像妳,二叔跟二婶却说瑞儿像极了文良小的时候,两位老人家成天都跑来看瑞儿,见到瑞儿都抢着要抱。还有姚大嫂,三天两头地送东西过来,吃的、穿的都有,姚大嫂连瑞儿三岁要穿的衣服都给备齐了。」
说到此,玉堂想到大伙儿溺爱瑞儿的疯狂模样,不禁摇头苦笑:「我真担心瑞儿将来要被大伙儿给宠得不像话了!」
玉堂还想到了文秀的闺中好友,接着又说:「对了,月华有了身孕了。」玉堂顿了顿:「月华为了妳的事,哭得好伤心,一会儿说要杀了薛彩蝶、一会儿又说……都是我害了妳!」
玉堂望着手中的玉簪,脸上的笑容显得悲苦:「月华说得对,是我害死了妳,如果我不来襄阳,如果我们安安稳稳地待在陷空岛,那幺如今妳就能陪着我跟瑞儿,咱们一家三口……」
玉堂静默了一会儿,猛地又灌了一大口酒,眼泪不听使唤地落下:「秀儿,我好想妳!妳能不能出来跟我见上一面?只一面就好!」玉堂紧紧握住玉簪,心痛不已!
玉堂闭上眼睛,与文秀俩人共同相处的回忆历历在目:
初遇文秀,蒙文秀搭救。天香楼救下文秀,一路相伴回到陷空岛。开封府为了文秀奔走、入狱,在狱中与文秀厮守相伴。文秀对玉堂表露真情,献上刻骨铭心、深情的一吻。之后文秀易容乔装,留在玉堂身边、照顾玉堂。直到成婚之后,夫妻间恩爱逾恆,文秀怀孕、期待孩儿出世的幸福日子。
想着想着,玉堂脑海之中尽是文秀的倩影,文秀的一颦一笑,文秀温婉柔媚、楚楚动人的模样;玉堂心痛着,泪水难以自抑!
突然间,玉堂听见门外有人腻声轻唤着:「五哥!五哥!」
是文秀的声音!玉堂霍地起身!绝错不了,那是自己朝思暮想、魂萦梦繫的温柔呼唤!
玉堂冲出门外,定睛一看,果然是文秀;文秀嬝嬝婷婷、俏立前方,她对着玉堂嫣然浅笑着。
文秀没死!她没有死!
玉堂心中狂喜、大声喊道:「秀儿,妳……妳回来了?妳又回到我身边了?」
玉堂奔向文秀,猛地将文秀拥入怀中,他激动莫名:「秀儿,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我梦见妳死了!我……我的心好痛!今后妳都别再离开我了!一步都不许离开!」
玉堂使劲地将文秀紧紧地环抱住,他担心抱得鬆了,文秀又会消失不见蹤影;玉堂的胸口一阵酸楚,眼中忍不住落下了男儿泪。
文秀用手轻轻地为玉堂抹去泪水,她深情地望着玉堂,那深邃的眼眸中蕴含着无限的温柔与不捨。
文秀柔声说道:「别哭啊!你真傻!我不许你再为了我伤心!」文秀的声音如同以往般地温婉轻柔,顿时间就能让玉堂冷冽悲寒的心暖和起来!
玉堂哭一阵、又笑一阵,他想到自己似乎已经许久不曾真切地笑过:「好,我不伤心,妳别离开,我就不会伤心!秀儿,我好想妳!」
文秀无限疼惜地望着玉堂,轻抚着玉堂的脸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瑞儿!别再想着我了!」
玉堂一听,担心文秀又要离他而去,他急忙又将文秀扯入怀中,紧张地说着:「不行,妳不许离开我,我不会照顾自己,也不会照顾孩子,我没有妳不行的!」
突然间,玉堂的双手空了,原本紧紧抱在怀里的妻子竟然凭空消失!
玉堂大吃一惊,他抬头一看,文秀远远地矗立着,玉堂激动大喊:「秀儿,妳要去哪儿?妳别走,玉堂跟瑞儿都需要妳,求妳别走!」
文秀深情款款地望着玉堂,认真叮咛着:「记住,千万不可以身犯险!要等着四哥回来!千万不要自己去!」
玉堂不解妻子的意思,他追问道:「什幺?秀儿,妳是什幺意思?我不明白!」
文秀定定地望着玉堂,轻叹了一口气、依依不捨说道:「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玉堂一听大惊:「什幺?不行,妳别走!秀儿,妳别走!」
玉堂大喊一声:「秀……!」惊醒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
此时天色已暗,木屋之中透着阴森,玉堂感到眼前有个人影,他知道不可能是文秀,但他希望自己仍在梦中,玉堂热切喊着:「是谁在那儿?文秀,是妳吗?」
玉堂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声,接着是一个熟悉、轻柔的声音:「五爷,是我,彩蝶!」
听到是薛彩蝶,玉堂登时怒上心头,他冷冷说道:「妳来做什幺?」
彩蝶怯懦说道:「今日是文秀姊的百日,我听说你回到了襄阳,所以我猜……你会来这儿祭拜文秀姊!」
彩蝶并非胆小之人,她并不是十分相信鬼怪之说,但此时也许是因为心中有愧,身处幽暗之中的彩蝶,没来由地感到一股寒意,她环视四周、战战兢兢地说道:「文秀姊,妳若是有灵,请妳原谅我,还有我娘。」
想到娘亲日益严重的头风之症,彩蝶轻叹说道:「没想到妳走了,我娘的病也成了不治之症!我求了许多的名医,都对我娘的病束手无策!只有妳,妳说过等妳生下瑞儿之后,妳会找出华陀之术,设法医好我娘的病;即使妳知道我可能会抢走妳的丈夫!」
玉堂不想见到彩蝶,他不愿与彩蝶共处一室,站起身来便欲离去。
彩蝶急着喊道:「五爷,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死文秀姊,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五爷,求你原谅我,你可以打我,甚至是……杀了我,为文秀姊报仇,但不要像现在这样冷冷地对待我!」
玉堂转身看着彩蝶,冷笑说道:「好啊!只要文秀能活过来,替妳求情,我就原谅妳!」
彩蝶一愣,无言以对。玉堂瞪视着彩蝶,随即转身。
彩蝶急忙喊道:「我喜欢你!」玉堂闻言停住不动。
彩蝶见玉堂不再打算离去,她接着幽幽说道:「从我们在山洞里共度一夜之后,我就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你。我承认隐瞒文秀姊被关起来的事,是我的私心,可是我真的以为张人杰深爱着文秀姊,我以为他会善待文秀姊。我以为文秀姊……会被张人杰的真情打动了,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那幺我们……我跟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一起了!我想不到文秀姊竟会为了保护你跟瑞儿,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我更想不到文秀姊那幺柔弱的女子,竟有胆量布下这幺凶险的骗局!」
这是彩蝶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示爱,玉堂回头直视着彩蝶,语气依旧冷峻:「妳喜欢我什幺?喜欢我的容貌?喜欢我的武功?我有什幺值得妳喜欢,让妳为了我这幺不择手段?」
彩蝶放下身为女人应有的矜持与自尊,她知道现在若是不说,今后将不会再有机会见到白玉堂。
彩蝶深情地望着玉堂,幽幽地说道:「我喜欢你对文秀姊的好,我喜欢你对文秀姊的一往情深,我希望能成为你的女人,哪怕我只能得到文秀姊的一分,我……不介意当你的侧室。」玉堂皱眉不语。
想到自己为玉堂所做的一切,彩蝶的脸上不禁一阵绯红:「为了你,我跟文秀姊学煮菜、学女红,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像文秀姊这样温柔贤淑的女子,所以我……想要变成跟文秀姊一样,我盼望着你……也能喜欢上我!」彩蝶的话越说越轻,她心中一阵酸苦,声音也带着哽咽。
彩蝶继续说着:「可是我发觉在你的心里根本容不下别的女人,我好羡慕又好嫉妒!为什幺?我哪一点比不上程文秀?你娶她的时候,她已非完璧之身……」
玉堂忽然怒吼道:「住口!我不许妳侮辱我的娘子!」
彩蝶被这一声叱责吓了一跳:「白五爷对文秀姊仍是不能忘情!」
她嚅嗫说着:「五爷,我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还有瑞儿,我一定会善待瑞儿,就当作是为了弥补我所犯下的过错。我可以不要名分,我只求待在你身边,代替文秀姊照顾你跟瑞儿,就算……」彩蝶静默了一阵,黯然说道:「就算你心里永远都没有我也不要紧。」
玉堂心中一阵悲苦:「彩蝶对我是真心的!是我害了她,也害死了文秀!」
如果没有山洞的那一夜、如果自己不要照顾这个小丫头、如果自己不来襄阳、如果……。
再多的如果,都换不回心爱的妻子!
想到文秀,玉堂的心又刚硬了起来,他冷冷地说道:「薛彩蝶,我答应过文秀不杀妳,对妳,我能做的就只有这幺多!今后妳别再来找我,咱们俩不可能在一起!」
玉堂下山之后,回到襄阳府衙,文秀的死让玉堂深受打击,他请求辞官获准,如今的玉堂已不再是钦赐的四品带刀护卫。
进了府衙,公孙策迎面走了过来,神情显得十分焦急:「五弟,你回来了!唉!不好啦!」
玉堂紧张问道:「公孙先生,出了什幺事吗?」
公孙策说道:「方才入夜后不久,就有两个贼人前来盗取官印,其中一人带着官印逃走了,另一人被差役们合力捉住了。大人审问了被抓到的贼人申虎,原来这两人是君山派来的,申虎还说官印带回君山之后,会放在沖霄楼的天尊殿内。襄阳王甚至曾在君山取笑朝廷,说是颜大人若需用印,不妨到君山来拜山求借。」
玉堂心中有气,他怒道:「这襄阳王竟如此张狂,真以为襄阳府无人!」玉堂接着又问:「我三哥、四哥呢?」
公孙先生回道:「三哥跟四哥带着厢军出城操练,估计明早才会回来!唉!只能等四哥回来,再做打算!」
玉堂虽然已非公门中人,但他与颜大人交好,三哥、四哥又都在府衙内当差,眼前兄长们不在,他这个做弟弟的当然得为哥哥们分忧解劳,当下玉堂便与公孙策说:「既然知道官印在何处就好办了,小弟现在就去君山将官印抢回来!」
公孙策急忙出言阻止:「五弟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听申虎说,这沖霄楼共分三层,最上层的天尊殿设有铜网阵,周围布置了弩箭暗器,寻常人不明就里,很容易误入陷阱,若是被铜网阵困住了,弩箭齐发,绝无活命的机会!五弟别去,等明日你二位兄长回府,大伙儿再做商议。」
玉堂心高气傲,他毫不在乎、笑着说:「公孙先生别担心,这设机关、布暗器的把戏,小弟可是行家,小小一个铜网阵,白某可没放在眼里。放心吧!小弟不但要取回官印,我还要破了铜网阵,杀一杀君山的锐气!」
公孙策还是不放心:「不好,申虎被抓,说不定就是君山故意扔下这个小喽啰,借他的嘴,让咱们知道官印放在沖霄楼中,目的就是要咱们去盗取官印,好趁机杀了陷空岛的英雄。」
玉堂知道公孙策是文员,生性胆小怕事,玉堂一副把握十足地说道:「公孙先生,君山今夜派人前来盗走官印,又扔下一个小贼给咱们留下官印所在的线索,他们必定认为咱们要好好地谋划一番,绝想不到今夜就有人会立刻跑去夺回官印,说不定他们一个个志得意满,鬆了防备,小弟正好趁机下手!」
公孙策见玉堂不听劝,他焦急地紧拉住玉堂:「不好不好,四哥不在,我绝不能放你一个人前去,你若是有什幺闪失,叫我如何跟你的哥哥们交代?」
玉堂一听之下有些动怒,公孙策的言下之意,似乎是说白玉堂全靠着兄长们的照顾,才有今时的名气,玉堂心中冷笑着:「公孙先生也未免太小看我白玉堂了!」
玉堂拍一拍公孙策的肩头,笑着安慰道:「先生别担心,白某出来行走江湖,可不是光靠着四位哥哥的名号才有今日的!」
公孙策知道玉堂误会自己的意思,劝说不成,反成了激将,他急着解释道:「不是,五弟,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担心……。」
玉堂截断了公孙策的话,笑着说:「这样吧!小弟留下一封书信给我四哥,就说是小弟执意要去君山盗印,公孙先生已经极力劝过小弟,但玉堂不听,公孙先生这样可好?」
也不知为什幺,今日公孙策的心中特别感到不安,他隐隐觉得五弟此去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他见玉堂执意要去,实在无法可想,语气中尽是苦苦哀求:「五弟,你千万不可以身犯险!要等着四哥回来!千万不要自己去!」
玉堂忽然愣住,这句话好熟,原来方才梦到文秀时,文秀也说过同样的话。玉堂心中若有所思:「秀儿,妳是特意回来出言提醒我的吗?妳还是放不下我,对吧?」想到亡妻对自己用情至深,玉堂心中一阵凄凉。
玉堂笑得苦涩:「公孙先生放心吧!生死有命!若是玉堂命中该死,谁也救不了。」他想了想,又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小弟死后就能见到文秀了!如此一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玉堂笑着拍了拍公孙策的胳膊,转身便走、不再多说;耳边只听见公孙策高声喊道:「五弟别去,五弟三思啊!」。
玉堂不顾公孙先生的劝阻,留下书信之后决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