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出租车司机,是最能天南海北侃大山的人了。
这次这个司机,在听了路郝报目的地地点之后,只点了一下头,不仅不说话,还带了一顶大大的渔夫帽,出奇得沉默寡言。
要说戴帽子不稀奇,但是大晚上的没有日光,戴渔夫帽就略显异常了。两人刮分了整个后座,各自有着自己的心事,谁都没把这点异样放进脑子琢磨一下。司机开的不疾不徐,没事总拿眼光瞟着后视镜,然而后视镜里的两个主角一点都没发现。
车子开着开着也就开了七八分钟,没进市区却突然停车了,让人猝不及防。前车门和两面后车门同时打开,分别坐上来三个凶神恶煞的人。
后座一下乘了四个人,挤的不得了。路郝这才察觉不对,看来是真摊上劫道的了。他看了文寒一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把钱交出来!!!”坐在路郝身边的中年男人粗声粗气的一手拿小刀比划在路郝脖子旁边儿,一手指着路郝的腰包。这人一张嘴就是扑鼻的酒味,呛得人要流出眼泪。
路郝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了,他人又不傻。这人上来就指着腰包,可见是知道这包里有货,那除了买卖双方,还有谁能知情呢?敢情买车是个幌子,这分分钟是要骗车的节奏。嘿,那破车…临脱手,还给路郝整点事出来,那买车的虽不在这劫道四人组之中,但绝对跟这帮贼人是一伙儿的!怪不得交车这么顺利,原来是有好戏跟这等着他呢。
文寒惯是个弱不禁风没见过世面的,摊上这事就好比林妹妹遇上病魔,一下子就一蹶不振了。也不能说他没出息,放在古代,文寒就是那种穷酸书生,遇上山贼土匪云云还能指望他变成什么英雄好汉呢?若非要此时此刻逞一逞什么英雄气概,大概离去见马克思也不远了。
路郝虽然没指望他这小透明一般的队友,但以一敌四也十分力不从心。钱他可以不要,关键就是倘若三万块痛快的给了,人能完好的脱身吗?这是个大问题。杀人灭口这事,估计在醉汉心里也就是一念之差。
想到醉汉,路郝灵机一动。
一般喝醉了才敢来劫道的,恐怕胆子也不会大出个天来,路人精估摸这人也不会使出万分强硬的手段,恐吓中肯定掺杂着几分演技,也许可以周旋看看,但醉汉往往又是不理智且很容易激起情绪的,所以要小心行事。他轻轻挪出一只手,佯装是舍不得钱,其实用手隔着腰包,按了备用手机的紧急通话键,还好今天他带了老古董的备用机——按键手机,要真是触屏手机,倒还无处施展机智了。虽然早不开黑车接活儿了,但是手机一直揣着俩,可也巧了,傍晚的时候他那触屏手机没电了,他懒得充,就放酒吧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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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尘埃落定,事后等李泽雨和胡锐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见文寒那个毫不避讳的攥着路郝的手,怎么也不放开。李、胡二人对了个眼色,心下明了。
路郝虽说有惊无险还得到了文寒爱得告白,这事怎么想都算是赚了,但是这么惊险的故事还是不要再经历的好。
再回顾之前,还是长话短说。
路郝先是哄骗歹徒们去车子外面,一切好说。歹徒们以酒充胆依言陆续挪到了车外,刀子却也未离开路郝脖子片刻。
路人精一边说自己视力不好没戴眼镜,这意思是绝不会举报歹徒,求高抬贵手饶他一条小命。再然后就是拍歹徒大哥的马屁,什么计划周密,外加劫道地点也是个绝妙之处。电话开着也就透露给电话那头的jc蜀黍犯案地点,一来二去等待和周旋的过程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漫长,但是jc蜀黍们还是火速前来救命了。
机场附近,少不了执/勤人员。
好巧不巧,路人精得救的同时,还是被一个手抖的哥们划伤了脖子,路郝不晕血但是低血糖犯了,他自己也受了惊吓,获救的一瞬居然就很不英雄的晕了过去。小透明队友文寒没见过这阵仗,真以为路郝不行了!他一颗心像胀破的苦胆,又疼又涩,顾不得有人没人,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趴在路郝身上,伴着小结巴一字不漏的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他也不管路郝听没听见,只一味的闭不上嘴,来了个爱的告白。
路郝在医院悠悠醒来,偏巧赶上文寒打水进屋。
他一见路郝醒了大喜过望,虽然之前医生也说了没有性命危险,可是一想到危急关头路郝倒下的那一瞬间,文寒仍旧心伤不已。
而路郝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晕倒的时候,你都说些什么?再说一遍。”
文寒这个时候才难为情起来,他牙关紧闭。心中却回忆道,当时情急之下好像说什么希望路郝千万别撇下他一个人,一直求着路郝不要走,如果可以,他愿意陪在路郝身边走很多很多年。
病房内开着冷气并不炎热。然窗外的知了一声一声不绝于耳,似在为房内这对别扭的情侣连连叫好。
☆、壁咚
路郝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别人告白,之前干这种事都是他主动的份儿。他觉得小文平时看起来话不多不爱说话,没想到是个闷骚的主儿?怎么他晕着的时候文寒说个不停,现在他醒了,小文反倒又变成那个鸵鸟心态了。他也不打算逼迫那人,反正以后日子长着呢,慢慢来,不着急。
非要用“闷骚”形容文寒这人,倒还有点不太贴切,他也不是故意吊着路郝的胃口,当时情况紧急真情流露才不小心松了嘴,这会儿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再让他说点肉麻兮兮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路郝在医院里睡了一晚,文寒就在医院里陪了一晚。两人办了出院手续,在医院的大门口沐浴着有点晒人的晨光,心情总有些劫后余生的松快。
“还是夏天好啊!”路郝发生一声感慨。
“为什么?”文寒被大日头晒得有点睁不开眼,他一宿没睡精神不好,小身板儿又瘦,看着真跟医院里的病号似的,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他才是刚出院的那个呢!
“夏天有阳光啊!热是太热了,可等到了冬天,你连看太阳的机会都没有,全是雾霾!”路郝一语中的。
文寒偏头想了想也对,路大残疾分析的头头是道。可他实在被晒的太热了,不想在医院门口戳成蜡像,于是搀着路郝下了台阶。
今天可巧赶上胡锐那个二货下夜班,正好开车把他俩送回家。
路郝现在就喜欢坐车,不喜欢开车,再加上昨天晚上卖车弄出点那档子添堵的事儿,这辈子他也绝对不会再做出租车司机了,不说别的吧,他想想都后怕,万一以后再开出租,夜里真遇上点暴力分子,他还不就趁早儿去跟他妈团圆了?虽然他也挺想念他妈的,但是他现在小日子越过越好,身边也有了个让自己惦着的、也惦着自己的人,他还不想那么早的跑去投胎,这辈子也就算还可以吧,先凑活过吧,总会越来越好的。
路郝坐在副驾驶,小文一上车就在后座犯瞌睡。
胡锐正要放个早间新闻听听,被路郝及时制止了,他指指后面,胡锐瞧了一眼后视镜了然于胸,他无声地冲路郝嘿嘿一笑,看着别提多贱了。
早上路况稍微有点堵,不过也还好,大概开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到路郝所在的那个老小区了。直到车停在了路郝家楼底下,文寒还迷迷瞪瞪睡着,胡锐那家伙值了一晚夜班也是挺累的,路郝把小文招呼醒了,就带人回了家。他也不请自己那发小儿上去坐坐了,赶忙叫二胡儿回家补觉去,人民医生也挺不容易的呢!
胡锐又挤眉弄眼得冲路好一顿贱笑,这才开着车走远了。文寒看胡锐那通神情,心里隐隐猜出是为了什么,他脸上微微发着烧,扶着路大残疾一瘸一拐的进了楼里。
路郝的胳膊上的肌肉扶在小文手里,烫的好像一颗火种,文寒的脸越来越热,唯恐被路郝瞧了去。
三伏天虽然过了,但九月初往往还是一动就是一身汗,路郝腿脚不便,这六楼爬的,出了不知道多少层的臭汗,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文寒,那人微微低着头、脸红的不像话,路大残疾还只道是天气的缘故,把那人热的不行。
“别是要中暑…”路大残疾暗自瞎操心,奋力往上挪了几级台阶,这个时候他才觉出老小区的不便来,要是现在那些个新建的高层公寓,电梯里就有冷气…又快又省力,多好的,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一级台阶一级台阶的费事爬上去。
两人好不容易挪到六楼,都如释重负的叹了几口气,要说刚才那困难程度是比不上九九八十一难的西天取经,但其中辛苦至少也堪比其中一难了…他俩开门进屋,各自摔在沙发上懒得动弹。
眼见着文寒又要跟周公去下棋,路郝战胜懒癌起身推了一下文寒,道:“起来起来,上屋睡去。”
文寒揉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他就着了,可见紧绷了一晚上的小神经现在得到了解脱,已经困的不行不行的了…他顾不得身上糊了几层粘腻的臭汗,只想倒在沙发上睡个痛快。无奈路郝并不随了他的愿,总是叫他进屋睡去,他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儿,道:“别管我…我就在这睡了。”说完又要合眼。
路大残疾见那人睡意坚决软手软脚,整个人好像一滩烂泥贴在沙发上,小文脸上那层不好意思的潮红还未褪去,路郝总怕他在客厅真睡得中暑了。
客厅的立式空调还没修,就算开着窗子进来的也都是暑气,并不怎么凉快舒服,完全不是倒头就睡的好坏境。他宠溺地笑笑,对文寒说道:“快起来!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可就要耍流氓了啊…”
文寒的耳朵甫一接收到“耍流氓”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睡意登时消了大半儿…一下睁了眼,紧张的带点小结巴道:“我…我这就…起来!”
路郝被他这反应逗乐了,他想自己都被那人告白了,那人怎么还这么不禁逗?
文寒醒了醒盹儿,站起来歪歪斜斜往自己盘踞的那间客房走去,身后又听路郝吩咐道:“去我那屋儿睡吧!”
文寒回头“啊?”了一声,眼睛稍微睁大了一点,动物幼崽一样的表情,又懵懂又无害。
文寒越是这种反应,路郝就越是想逗他。他拐着一条没好利索的伤腿,一步步逼着文寒退到了墙面贴着,玩了个时下比较流行的霸道总裁式的“壁咚”,两人挨的极近,路郝灼热的呼吸都喷在了文寒脸上,文寒的睡意完全烟消云散,他以为路郝是要吻他,正要闭眼,只见对方嘴角上挑,露着一口整齐的白牙说道:“我那屋有空调…凉快!”
文寒眼睫毛颤了几颤,慢半拍回了个“哦”字…然后又慢半拍地逃进了路郝那间主卧。
路郝没有跟进去,他又不困,在医院昏睡了一晚输了很多葡萄糖…精神好得很,为了不影响文寒睡觉,他打算带着耳机在客厅里打几局游戏。
文寒开了空调,躺在床铺的一侧,听见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因着方才那一幕,他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喜欢
文寒是被手机来电吵醒的,他迷迷瞪瞪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按了接听,一张嘴声音干涩沙哑的“喂?”了一句。
“文老师,你现在在哪呢?&039;白无常&039;可是来咱们历史组&039;查岗&039;了,你要是再不出现,就连我也没法保你啦!”
一个极具穿透力的高亢女声闯进文寒耳朵,他把手机稍微拿离耳朵两寸,短暂适应了两秒,大脑才开始正常运转,哦…是历史组组长姚大姐。
经她这么一提醒,文寒一下子就想起来今天是要和校领导一起,大家要为暑假过后的摸底考试编一套试卷,商量一下出题的方向还有难易程度,主要是为了看看学生们假期里是不是光顾着玩了…对了,“白无常”是他们学校初二级的年级主任…
从昨晚到现在,文寒滴水未进…口腔里干燥的分泌不出一丝唾液,他早忘了今天还要上班,暑假不仅仅是把学生们的心放散了,就连老师们也不例外,这才开学没几天,文寒这个副科老师一下子也很不习惯“朝九晚五”的打卡模式,尤其是一想到朝夕都要见到“白无常”,他就头晕脑胀精神紧张。
文寒吊着一口公鸭嗓扯谎,透过电话请姚大姐帮他跟学校请一天假,就说他昨晚遇上劫道儿的了,现在正在医院里。姚大姐那人积极热情,乐于助人,她平时就对文寒关照有加,所以听说了文寒的遭遇之后,在电话那头信誓旦旦的告诉文寒该休息就休息,剩下的全包在姚大姐身上就行了…至于“白无常”那人,姚大姐也叫他放三百六十个心。文寒“嗯、啊”的一通感谢,这才挂了电话。
小苹果被他攥的热热乎乎,他看了一眼时间,发现他在路郝这屋眯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正是上午九点四十七。他刚要起身去客厅,手机又响了…是当地派出所的jc蜀黍前来询问路郝这个当事人是否已经清醒了,如果能叙述案情的话,希望能尽快去所里做个笔录。
文寒嘴上答着“已经醒了…尽快…”就在对方公事公办的口吻下结束了这通电话。他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告了一天假,否则他去学校了,谁来照顾路郝呢?
昨晚在医院的时候小文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完了笔录,当时路郝处于昏迷的状态,不能协助办案人员走一遍程序,所以今天他既然醒了又没什么意识障碍,这顿外出是免不了的。
路郝的伤势其实也算好的差不多了,他又不是大姑娘,没有那么娇贵,脚伤养了两个多月,离一百天也不远了。平时只要正常走路的话,没有什么大碍,就是遇上台阶这种略微困难的一点路况,还是不甚灵便。他家又在六楼,对他养伤很不利。饶是这样,就算让他自己蹭着下楼出去办事,倒也用不着旁人担多大的心。
文寒是个胆儿小的不说,多少还沾点儿零号的多愁善感,他认识路郝这么长时间以来,路郝这阵子走霉运的时候,他都赶上了…他不清楚路郝在遇到他之前,是不是也三天两头的去行政机关报个道…但自打他认识路郝以来,算着这次,路郝那个良民恐怕都录了三次笔录了吧…一次是他被女人纠缠、被迫出柜那次,第二次是前两天陈一白闹事,小孙被砍…第三次就是这次,虽然前两次跟他都有直接的关系,这次可以说是他硬跟在路郝身边,但是…路郝的运气怎么总是那么背呢?文寒突然觉得他配不上路郝,自己就是那人的负担…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是“扫把星”转世?他本来就心思细腻喜欢胡思乱想,现在再一联想最近的种种,愣是觉得自己就是路郝走厄运的罪魁祸首。
文寒想到这儿,一下子有点儿泄气,自己凭什么非要陪在路郝身边呢?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喜欢人家呢?他甚至有点后悔对路郝说出那通话,虽然当时路郝晕过去了,但看他醒了之后的反应,不说听全了…但总也是听到了重点。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再收回来是不可能了。
文寒在炎热的夏季尾巴上伤春悲秋,兀自难过了好一阵儿,这才强打精神,去客厅倒了一杯水喝。他自己就是这么个别扭的性格,他自己都讨厌,也许路郝也不一定会喜欢自己。他握着杯子,眼神茫然,心里也没什么主意。
“怎么就睡这么一会儿?”路郝双眼盯在显示器上,他游戏打的正酣,用余光就能看见文寒出来了,所以自然而然地招呼了一句。
“刚才jc来电话了…说叫去做一下笔录…”
“卧槽…又他/妈死了… …”路郝气的差点把游戏手柄给摔出去二里地,他懊恼的抓了一下头发,然后变脸似的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眼光落在文寒脸上,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文寒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路郝被游戏里面的怪兽折磨的痛不欲生,连打三局都不过,他顿时没了兴致,心想还不如去外边儿转转,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把手机钥匙钱包一股脑儿的塞进裤子口袋里,说道:“走!”
文寒心想这人可真是行动派,于是放下水杯和路郝一起出去了。两人录完笔录,也是吃午饭的时候了,路郝做主,直接找了家派出所附近的馆子就进去了,他想点几瓶冰镇啤酒喝喝,结果做他对面的文寒挺小声地说了句“老喝酒对身体不好”,就被路郝听了去。
他目光灼灼看着文寒,漾开一个略带痞气的笑容,说了句:“听你的,那就不喝了。”
文寒一下子就被他这话说红了脸,一顿饭吃的,从头到尾再没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