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想想她

chapter2.森林入口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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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apter2.森林入口 (8)

    唯一能击破那扇窗的,便是愤怒。

    在夜晚里,叶信司能做的只有沉澱。

    他坐在电脑桌前,房里沉寂,只有从客厅传进来的电视声。叶力恆难得休假,他正悠闲的看着摔角配啤酒,他吆喝了几声,便喊叶信司也出来看。叶信司无力的摆摆手,彷彿门外的叶力恆看得到似的。

    过了许久,他还是打开了抽屉,里面只有一块黑色的不织布,还有摆在上头的一条精緻项鍊。细长的白钢鍊中央,锁着一枚皮织的黑色年轮,表面是同心圆的环,纹路疏,向阳。

    叶信司只是看着,他没有伸手触摸,最终将抽屉阖上,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刚刚还沉浸在怀念中,却又在此刻惊醒,他根本没什幺可怀念的,他拥有的,就只有一条项鍊而已。

    ◆◇◆◇

    生活似乎又回归于平静,就宛如气候总是瞬息万变,但雨点终将止于土壤间,还予自然。

    冯想想手撑着头,这是一个百般无聊的午后,黑板前的老师正讲解着考题,而冯想想转着笔。直到下课钟响起,她的视线便移到了前桌的叶信司身上。

    消沉的背影、消沉的肩膀,还有他消沉的头毛。冯想想用脚尖踢踢他的椅角,叶信司转头看她一眼,要她别吵啦。

    这几天冯想想都乖乖去敲叶信司的家门,等他一起去学校。他们都向彼此道了歉,但冯想想却也不主动开口问他怎幺了。因为这一直都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想说的就会开口,不想说的就等待时机。可直到现在,她却开始为此感到疑惑。

    「冯想想,外找。」

    她循着声音转头,看见之前在学办里常遇见的一个女孩,不知道名字,也没打过招呼。一直以来,冯想想就只是去帮宿衍打杂而已,根本没人会在意她。

    女孩站在后门,冯想想蹙眉思考了片刻,她抬眸接收到了叶信司探来的视线,便对他耸耸肩,还是起身走到了后门。

    「有什幺事吗?」

    「那个……宿衍叫妳──」

    「确定是宿衍叫我?」

    「……是李琼。」

    冯想想顿了顿,她无奈的说道:「就算是之前,我也只帮宿衍一个人做事。更何况现在我和你们已经没半点关係了,李琼是叫不动我的。」

    「可是──」

    「如果为难的话,就请妳原话转告就行了。」冯想想微笑,「谢谢。」

    直到女孩转身离去,冯想想才收起笑容,她回到教室,看着叶信司想问却又故作没兴趣的表情。冯想想趴上桌面,打了个哈欠,开始懒洋洋的想着,自己回归平静有多久了?迟了一年才享受到高中生活,原来是这幺的普通。不过普通就好,普通很好。

    那个在暮色中睡在门前的少年已不存在,他退去了那几天的茫然与沉寂,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少爷。

    如果在学校与宿衍遇见,他们会对彼此视而不见,就装作从未认识。不仅李琼不再找她麻烦,当冯想想遇见学务主任时,也只接受到了主任对冯丹瑜的慰问。

    冯想想闭上双眼,她不清楚心里的感受是什幺。教室里的冷气在转,传出了细微的声响,如果习惯了室内的温度,就会更加难以承受事外的烈阳。上课钟响起,任课老师的脚步声渐进,她却没力气上课。冯想想随着翻书声与安稳的呼吸,她只想睡一下下,就睡一下就好──

    室外,泳池。李琼不解的看着宿衍,他竟然会亲自打扫泳池,儘管这里已经被冯想想与叶信司清理的差不多了,但直到放暑假,宿衍还是得做做样子。

    而李琼问宿衍:「为什幺不叫冯想想来就好?」宿衍没回答,他总是坐在池边用着手机,头抬也没抬,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李琼。」

    李琼抬起头,看着最近刚被招入学生会的小助手,她擦擦额上的汗说道:「冯想想她不来。」

    「她不来?」李琼瞪着女孩,又问:「妳有说是宿衍──」

    「我怎幺。」宿衍抬眼,看着李琼。

    「宿衍,当初不是就说好让冯想想替你做爱校服务吗?」李琼不满的踢踢脚边的扫帚,「这算什幺啊?」

    女孩无奈的说道:「她说她已经和学生会没半点关係了。」

    「什幺?」

    「李琼。」宿衍开口,他的话语清楚的在泳池中打转,接着又消散在室外炎热的气温下。「妳忘了,我不希望有人插手。」

    「我只是不明白,你突然停手的原因是什幺?」

    「需要理由吗?我腻了。」宿衍不耐的看着她,他站起身来,对着女孩说道:「去叫王正恺过来,别想把工作丢给我。」

    「宿衍,」李琼複杂的看着宿衍,明明是在室外泳池,却闷热的连空气都不流通。「这不像你。」

    她对操控一切的宿衍感到不满,却无法反驳他什幺。于是她扔下还在出水的水管,独自一人爬上泳池,一声不吭的离开这里。她用力的关上门,室外的空气被堵绝,只剩水管噗噜噜的淌着水,水打溼了地板,却又在太阳底下以可见的速度蒸发。

    ◆◇◆◇

    这也是一个平凡的夜晚,城市的街灯与酒店的霓虹遮挡住了夜色,夜幕显得刺亮,叶信司钻进了地下酒店的后门,那是连结厨房与回收场的通道。他静悄悄的潜入,门卫没有发现他,就如叶信司,他不曾保护过任何人。他就宛如在渔网里挣扎的鱼,杂鱼。他只能冲动的扑腾,彷彿只要用力就能求生。

    冯想想已经三天没去学办,宿衍也不再找她麻烦,就如冯想想之前对他说的,她与宿衍已经不再有关係了。但叶信司并不相信宿衍的为人,就拿今天的例子来说,儘管宿衍不主动找冯想想,他身边还是会有人替他完成,例如李琼、王正恺,还有今天被派来教室找冯想想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色。

    叶信司进不了宿家,而学生会更自以为优越的划下界限,于是叶信司只能来到这里,他想试着和宿衍和平交谈,至少得确定宿衍是否真的会彻底远离她。

    就如学生会的自以为是,叶信司也同样的,他总认为自己有义务保护那个傻女孩,就像他从前替她抓小偷,替她揍跑掀裙子的小恶霸。

    而那天宿衍从冯想想家门出现的画面历历在目,叶信司沉下眼,又在一眨眼的时间回神,他神色自若的进入厨房,并自然的从忙碌的后厨中穿过。接着他缩着腰,离开了厨房、仓库,在一名服务员经过之后,他趁隙跑到了对角,转个弯,经过了穿堂,以及两层楼高的壁画。叶信司才刚跨几步,便停了下来,他距离宿衍专用的包厢已经不远,就在壁画之后,他这时听见了王正恺的嬉闹声。

    叶信司下意识地躲进转角,才又想起了自己本来就要与他对话。况且如果有话要说,宿衍总不会直接轰他走。叶信司刚探出头,却又在瞬间缩回了脑袋,他怔怔的看着地面,抬起头,看着转角处装饰用的一块块不规则的镜墙,叶力恆的影子就印在上头,叶信司疑惑的拧起眉,看着父亲勉强的倒影与为难的笑脸。

    王正恺正揪着叶力恆的领带,戏弄似的甩了甩,他说:「大叔──你不是这里的经纪人吗?」

    「什幺经纪人?」叶力恆擦擦汗,装傻到。

    「不要装傻啦,」王正恺十足的小痞子模样,他嘻皮笑脸的说道:「小费不会少的。」

    「你们还未成年,能放你们进来就已经违法规定──」

    「所以宿衍不是宿允川的儿子吗?他现在就坐在里面欸。」王正恺指着包厢内,神色开始不耐,「连他的面子也不给?」

    「抱歉,规定就是规定。更何况,这并不是宿衍的意思吧?」

    「什幺?」王正恺冷下脸,他推了叶力恆一把,「你算哪根葱?」

    叶信司咬着牙,他在角落攥紧拳头,理智在脑海里摇摇欲坠。

    「什幺规定?规定是可以改变的。」王正恺踹他一脚,叶力恆往后踉跄,「就像没人规定我必须尊敬老人爱护儿童,我现在踹你一脚,你还能不听话吗?」

    叶信司终于忍无可忍,他怒不可抑的走出转角,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压迫又沉重的喘息声。

    「够了。」

    这时的宿衍才慢条斯理的从包厢走出来,他身后站着几个看戏的人,而宿衍只是冷漠的看向王正恺,说道:「我说了吧,别惹事。」

    在听见宿衍的声音后,叶信司就在瞬间停下了脚步。他怒视着宿衍,脑袋也稍微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叶力恆的背影,如果他现在出现在这,那只会给叶力恆难堪,不会有一个父亲愿意让儿子撞见这一幕。

    「你先走吧……」宿衍的尾音还未落下,他便看见了转角处的叶信司。宿衍扬起眉,颇有兴致的看着他。他似笑非笑的重複说道:「叶叔,你先走吧。」

    王正恺与叶力恆正要顺着宿衍的视线看过来,叶信司便赶紧躲在转角的墙柱后,他的额头紧贴着角落,逼仄的空间使他窒息。宿衍的眼神依然浮现在他眼前,就像那天,他被保安扭进了灰暗的房里,他的眼神,就如同那封简讯,再次提醒着叶信司的无能为力。

    宿衍的双眼饱含笑意,这对叶信司来说却是深深的嘲讽,这就像是狭窄冰冷的抽屉、脆弱纤细的年轮项鍊。这刻,他一直以来对冯想想的保护欲,以及他自以为的正义感如今已经不再重要,他在顷刻间忘了自己闯入地下酒店的用意是什幺,原有的计画变了调,剩下的只有狼狈与愤怒而已。

    叶信司双眼充红,他的眼睛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涨红湿润。他双手的纹路与血管清晰,叶信司闭起眼,片刻才冷漠的睁眼,缓冲过后,接着愤而离去。

    似乎有人说过,只要不是伤人之意,那就请你表现出愤怒。因为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一种情绪,所以不要压抑、不要不表现。

    但对于此刻的叶信司来说,他只想伤人。

    他将自己关在房里两天,饿了就出房门吃口饭,渴了就喝水,他的生活还得是照过。他不接冯想想的电话,不理会叶力恆在门口的叫唤,因为这两个人,总让他挫败。

    他会在晨曦下开始反省自己的迁怒,却又在日落后开始算帐。叶力恆在酒店里狼狈的模样时常浮现于叶信司脑海。叶力恆执着于地下酒店十几年,从司机升格成了经纪人,升格?却还是只能沦为被富家子弟轻视的份。

    叶力恆曾经在酒后说过,当地下的司机是最让他感到后悔的工作。当以前还是菜鸟的时候,只要到了载小姐去工作的日子,他下班后总要喝酒才能稍微消除内心的罪恶感。不过叶力恆却又说,儘管后悔,但就算时间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同样的工作,就是这样的矛盾。

    当时叶信司没问他为什幺,他并不想知道那个理由。因为只要和宿衍与地下酒店有关的事他都没兴趣知道。而王正恺的那一脚,就宛如宿衍与宿允川。他们父子,究竟得输到什幺时候?

    手机再次响起,又是冯想想打来的电话。叶信司探出头,棉被里沉闷,有点汗味。电风扇喀喀作响,风直吹着头,把叶信司的眼睛吹的乾涩。他起身洗漱,他的模样冷静,感情深沉,却又在这时嘲笑自己,竟然还记得要洗漱。原来他还懂得,至少别让自己的模样太狼狈。

    他打开抽屉,一把抓起了项鍊,将它收进口袋里。有人在年轮上刻画着感情,但树干腐蚀,上头坑坑洞洞,那人的感情,却只能让叶信司在封闭的世界里,日复一日。而这样的岁月被锁在白钢鍊中央,树干变成了黑皮编织,却还得吸收着阳光、养分、感情,并赖以生存。

    叶信司穿着便服,黑色的帽t绳随着他的动作而晃蕩,他走到学校侧门翻了墙,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恰巧钟声响起,他抬起眼,看不清学校的钟楼,却能听见逐渐吵闹的声音。确定了是下课钟声后,叶信司便跨着大步,模样说不上来,但毕竟也废了两天,还是有些憔悴的。经过的人纷纷侧目,有的人认出了叶信司,出声叫喊也没得到回应,那人只好打给冯想想,说在穿堂遇见消失两天的叶信司了。

    叶信司的脚步刻不容缓,他表现的有些急躁,直到他闯入了宿衍的班级,原本利用下课时间订正考卷的学长姐们抬起头,包括了正在讲台前公布解答的宿衍。

    他们对看着,而叶信司没给宿衍反应的时间,他拿出项鍊,眨眼间便扔到了宿衍身上,有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发出了细微的惊呼声。项鍊打在宿衍的胸膛上,坠落,响起了比惊呼更细微的落地声。

    宿衍垂头看着地上的项鍊,白钢鍊、皮织年轮。他抬起眼,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叶信司的火气相比,他们一刻也无法相容。

    冯想想这时也赶来了宿衍的班级,她看着一身便服的叶信司,表情有些诧异,她正想喊出声,却被叶信司低沉的嗓音打断:「还给你,陈尹柔和我爸的定情物。」他如愿在宿衍脸上看见动摇,于是叶信司勾起嘴角,那是因为发洩而产生的快意,「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宿衍冷冷的看向叶信司,并在他面前一脚落在项鍊上,他问:「你以为我会在意?」

    冯想想征征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内心的震惊无法言喻。

    「你知道你是哪点让人噁心吗?」叶信司瞪视着宿衍,快意过后便是空虚,就与之前打破宿衍的窗一样,叶信司担心着,这无法对他带来影响。「我们其实没什幺两样,所以拜託你,别再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来修饰你虚有其表的家庭──」

    叶信司愣了愣,顿时住口。因为宿衍在这几秒内冲向他,他说道:「闭嘴。」

    周围响起了尖叫,叶信司却还是扯起嘴角笑道:「你第二点噁心的地方,就是再生气都是这副表情。自以为镇定,其实根本就不协调──」

    冯想想看着宿衍的表情,脑里的警铃在瞬间大响,她正要开口阻止,却已来不及控制场面。宿衍将叶信司揍倒在地,他将对方压制在地上,开始没节奏的猛打,而叶信司反身,两人滚了一圈,开始另一轮的反制。女孩们开始尖叫,几个力气较大男生前来制止,有两人拦住了叶信司,将他架了起来。宿衍却只是看着男同学,低声说道:「滚。」

    「宿衍,这──」

    「我说,滚。」宿衍一字一句的说到。他从来都以笑脸示人,儘管部分人还是知道他的表里不一,但也从未看过他这副模样。同学愣了愣,碍于宿衍的处事风格,他们只能迟疑的放开叶信司,默默的退出教室。里头只剩宿衍与叶信司两人,窗门大敞,也有人去叫老师了。冯想想被拦在教室外,在怎幺使劲都比不上学长姐的阻挡。

    叶信司与宿衍脸上都挂了彩,相比之下叶信司较为严重。宿衍垂眼看着项鍊,前几天被宿允川打出的伤口已结痂,但此刻却彷彿绷裂。转瞬之间,宿衍将讲台一脚踢开,并在同时执起椅子。在一片惊愕之下,冯想想挣脱了学姊的手,冲上前。

    「宿衍!」

    宿衍愣了一下,在扔出手的瞬间转了角度,椅子锐利的擦过叶信司的肩膀,他因后座力闷声跪下,肩膀传来剧烈的阵痛,而椅子改了道,硬生生的砸向窗台,发出震耳的巨响。

    冯想想搀扶住叶信司,她震惊的看着宿衍,她从未想过这人会如此失控,而就如叶信司所说的,宿衍除了汗水与愤怒所引出的生理反应之外,他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冯想想感到手心一片温热,她僵硬的掀开手,发现是叶信司肩上流出的少许血液。虽然宿衍临时收了手,但冲击力还是不小,冯想想无措的看着叶信司,却发现对方只是安静的看着被扫到角落的项鍊。

    而这时低哑沉闷的声音却又从头顶上传来:「叶信司。」

    冯想想缓缓抬头,看着宿衍再次恢复平稳的呼吸与表情。她想开口阻止,却只能乾涩的说出:「宿衍,你……」她的声音细如蚊吟,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说过了,我们的差别。」

    「宿衍……」

    「陈尹柔?你以为能利用她影响我?」

    叶信司听见陈尹柔的名字便抬眼,他瞪着宿衍,冯想想能感觉出这两人的僵硬,还有叶信司猛然收紧的手臂。

    「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爸只能替我爸工作,而你,就只能在我之下──」

    「宿、衍!」

    冯想想仰着头,她的颈部开始痠痛,内心被汹涌的情绪覆盖,她瞪着宿衍,她有满腔的愤怒,还有许多她不明白的情绪。不论是宿衍的细汗,还是他生气时的表情,又或者是叶信司肩上的伤,这两人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