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糖果屋(6)
学校,似乎都会流传着不少毛骨悚然的故事。
冯想想趴在桌面上,露出一双犯愁的眼睛,她看着站在黑板前讲故事的同学,总是有些不安。她并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或许是气氛所致,她不得不跟着紧张。冯想想前方的叶信司转身看来,对方看见她的半张脸几乎要藏进手臂里了,便意义不明的笑了笑。
冯想想的心情顿时有些複杂,自从叶信司与宿衍打过一架之后,她与叶信司的话题就少了很多,她虽不明白他的心境在短时间内产生了什幺样的变化,但他减少了从前冲动的脾气,话变少了,就多了份沉稳。
他许久没这样调侃的笑过了。
同学叩叩叩的敲着讲台为故事加了音效,这才拉回了冯想想的注意力。
老师利用试后剩余的时间让同学自由利用,而暑假,似乎就是讲鬼故事消暑的惯例。班上的窗帘紧闭,不过布帘依然透着来自室外的光线,于是七月强烈的日照在此时就变得阴森起来。台上的同学也不服输,硬是拿出手机开手电筒,老套的摆在下巴处,还时不时地弄出声响,他是班上公认的说书人,任何故事都能用自己的方式说的头头是道??天花乱坠。
他从学校女宿说到行政大楼顶,再从楼顶讲到旧球场,接着便是流传最多故事的地下表演厅。听到这,冯想想微怔,她要自己别太相信,还是会不自觉的被吸引。
学生都称地下表演厅为旧表,自从有了新的表演厅后,招生或学校内部的活动也几乎不在旧表举办了,不过旧表并没有因此废弃,而是被学校当作预演、排练的场地,也有班级会借旧表使用,例如班展、科上的送旧等等。
旧表的存在意义有了变化,或许也因此变得更加老旧,而唯一不变的,似乎就是旧表流传的故事了。
冯想想叹了口气,她闭上双眼,耳朵却还是认真的向大脑传递讯息。她听着鬼故事,脑里想起她曾将宿衍拉到地下室转角,身后是仓库,再来就是地下表演厅。
同学又开始敲起讲台,而冯想想轻皱眉头,听见了篮球噗通、扑通,滚下楼梯的声音。
「他抬起头,却看见了——」同学阴森的语调徘徊在教室里。
冯想想缓缓的睁开双眼,宿衍的背影却在此时闯入脑海,她的额头竟也开始感到灼热,冯想想怔怔的看着前方,直到同学讲到精彩处时故意发出的喊叫,伴随而来的是班上女同学被吓到的尖叫声。于是一股凉意从尾椎窜向了她的头顶。
冯想想默默地抬起脑袋,揉了揉被压麻的手臂,她无声的抿嘴,耳朵自动略过了周围不满的抱怨,台上同学得逞的嘿嘿笑了,前方的叶信司又再次转过来,冯想想抬起头,茫然的与他对视。
她竟被吓出了冷汗。
傍晚,下了场仓促的阵雨。宿衍坐在沙发上,手抵额头,另只手滑着平板。这样的位置不知何时开始固定,冯想想总会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他们之间隔着茶几,四周的空气一如既往的沉闷,宿衍起身开了空调,他瞥了冯想想一眼,对方依然维持着半个钟头前的坐姿,神情一言难尽,大概是有些茫然。
宿衍放下遥控器,茶几轻响一声,冯想想却如临大敌,她肩膀颤了一下,抬起头瞪着宿衍。数秒后她才终于回神,也收回了受惊的视线,宿衍却彷彿没注意到般,目光轻轻略过冯想想的双眼,又坐回了原位。
冯想想有些懊恼,也在意气氛会因为她的反应而变得尴尬,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能自然的相处。于是她开口说道:「今天在学校听了鬼故事。」
宿衍依旧没什幺反应,冯想想的目光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接着流转到他轻抵的额头,她愣了愣,随即一掌打向自己的脸颊。
「??」
「??」
再懊恼也没用,只能怪自己的身体反应。
而这时的宿衍终于抬起眼,定定的看着她。冯想想实在没辙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刚才的话题,她问道:「今年的迎新??是在旧表吧?」
宿衍沈默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
冯想想受不了他此时看过来的眼神,对方有些探究,似乎也因为她莫名其妙的举动而开始好奇她的下文,但冯想想是真的没话好讲了。于是她不动声色的深呼吸,开始把今天听到的鬼故事重新再讲一次。
「——当时留校的学姊听见旧表里面有脚步声——就是皮鞋喀喀的那种脚步声,这不是很奇怪吗?她才刚出表演厅,锁门之前也分明确认过里面没人了。」
「??」
许久后,她见宿衍还是万年的面瘫脸,原先只想用鬼故事救火的冯想想也渐渐上火了起来,她头脑一热,便把身体往前倾,开始模仿今天在班上讲故事的男同学。
冯想想瞇起眼,放低音调:「所以学姊拿出钥匙,重新把门打开,然后——哇!」
她站了起来,在她蓦地提高的音量下,唯一有反应的只有被自己扔在一旁的讲义。
而宿衍微微扬起眉,冯想想却在瞬间回过神,然后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老鼠洞也好,她想躲起来揍自己几拳。
她安静的坐回原位,耷拉肩膀,恨不得把脸埋进膝盖里。客厅又恢复了平时的静谧,于是她听见对方若有似无的叹息声,接着是缓慢的脚步,冯想想抬起头,有些恼羞的瞪着他。而宿衍只是弯腰捡起了冯想想的讲义,不轻不重的砸在她的脑袋上。
冯想想揉着头顶,她看着宿衍回房的背影,直到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她才在心里叫了一声,倒在沙发上丢脸的掩面。
◆◇◆◇
这世界有太多的意外。冯想想将叶信司的项鍊放进书包里,她竟忘了将项鍊还给阿司。这时候便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窜进脑袋,不凑巧的记忆力、不凑巧的雨,还有不凑巧的迎新彩排。
冯想想站在门口,抬头看看稍嫌阴霾的天空,雨滴点点落下,随后她身旁多了个人。冯想想抬头看着那人的侧脸,那是一条优美却锐利的线条,经过了昨日的小小闹剧后,冯想想对他仅剩的一点顾虑也云散了。
宿衍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当他不再显现恶劣的模样,彷彿被雨洗褪了那点黑暗颜色,重新洗牌过后,他骨子里依然是个有点坏心眼的人,但他时而垂下的眉眼,还有此刻的恬静,便会让冯想想遗忘了他们过去的冲突,而宿衍就会宛如这场夏日的阵雨,倏然变回了初识那幕的温柔学长。
宿衍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只是低头淡淡的看她一眼,管家也在同时撑起伞,啪嗒——
「看什幺?」宿衍没等她回答,便推了她一把。
冯想想往前踉跄起步,扑进了管家的伞下,她转过头,见宿衍又另外提起了一把伞,哪里还有温柔的影子?
今天是暑辅的最后一日,只有半天课。学办替有参与彩排的同学请了事假,冯想想传了讯息给叶信司,要他放学后来附近一趟。项鍊该还回去了。
但因为上午的彩排出了许多状况,他们无法按时结束,眼见天色越发阴沉,雨也有更加频繁的趋势,开始有人担心赶不上回家的校车。
其实冯想想来这也顶多是帮忙打杂,哪里需要帮忙她就搭把手,偶尔会看见宿衍的身影,不过更多时候他都是忙进忙出。这时学校钟声已经响起,看看时间,只剩一节课就要放学了,而后控组的同学却迟迟没有出现,众人的脸色也就不好了起来。
宿衍沈默的站在舞台中央,四周彷彿流窜着他平稳且压抑的气场,抱怨声因此逐渐静了下来,冯想想站在布幕角落,偷瞄着宿衍冷淡的眉眼,却能感受到那人不耐的神色,直到他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表演厅后门,接着便能听见陆续的脚步声,嘻嘻哈哈的几人走了进来,似乎没注意到全场的人都在等他们。
他们嘻笑了一阵,后控组的负责人紧张的上前,低声骂道:「怎幺那幺久才来?我们全部人等你们几个!」
唯一没迟到的女孩就是小组的负责人,但她负责的是灯光,音控不在,他们便只能道具先上,走走表演彩排,整个流程势必是无法好好的进行下去了。
这时迟到的同学才意识过来,他们看看其他人的脸色,又注意到了站在舞台中央的宿衍,众人便安静了下来。他们才刚讨论好放学要去哪吃饭,压根没想到前任副会长会如此亲力亲为的出现在旧表。
带头的人被台上的人盯的不自在,而宿衍只是低声说道:「你们迟到了,这就是你们处理事情的态度?」
他冷漠的嗓音使他们稍微清醒了过来。不过当宿衍退下了副会长的身份,必定会出现不愿对他服气的人,尤其宿衍友善的面具已经毁损,他不再需要以微笑示人。
那人自知是他们有错在先,却还是嘴硬说道:「抱歉,但学生会的活动我们科也没义务负责吧?你没必要用这种口气说话。」
「没必要?」宿衍扬起眉,眼里是他惯有的,却鲜少向外人流露出的睥睨,「学办三天前就向你们委託,既然你们决定接了这份工作,那这份工作就是你们的责任。」
冯想想悄悄的从翼幕探出头来,她与宿衍平静生活了一阵子,实在久违了他这副模样。她才刚陷入沉思,宿衍却突然侧过头来,冯想想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他们的视线就这幺交集在一起了。
「帮我打通电话到科上,讲清楚来龙去脉,问陈老师能不能派另一批人过来。」
冯想想还没确定对方是否在对自己说话,宿衍便缓缓的转回视线,冷声道:「如果今天没有后控,那我们就直接暂停彩排。原因,后控组迟到一小时,严重拖累彩排进度,我记得你们科最注重的就是时间观念吧?直接延后活动,你认为我敢不敢?」
迟到的同学顿时无话可说,事到如今学办的人也不可能忽略这件事了,于是他们沉下脸,不发一语的离开表演厅。
宿衍收敛眼神,随即才又扬起嘴角对着在场的人说道:「那我们从头开始?如果担心会延误回家时间的人,可以先离开。」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却没人再提起準时回家的事了。冯想想愣了愣,便走到角落默默翻起陈老师的联络电话。
「不用打了。」
宿衍悄然无声的出现在身后,冯想想猛然回头,又差点撞上他肩膀。
「我亲自去。」
她看着宿衍离去的背影,他的低语还残留在耳畔,冯想想摸上耳朵,最后甩甩头,该忙什幺就忙什幺。
接下来的彩排可能是被气氛所影响,或者是被地下室的故事给诅咒了,一早开始就没一次顺利,尤其当另外的后控同学到了,他们也是无奈的挠挠耳后。宿衍没随着他们回来,似乎还在和陈老师讨论着什幺,而室外的云层在瞬间加厚,位于地下楼层的旧表不代表会不受影响。
冯想想趁隙拿出手机,要叶信司放学后别等了,与此同时,学校也响起了放学钟声。她收起手机,无奈的看看四周,彩排的同学看起来也有些恹恹,明明是结束暑辅的快乐时光,却没人敢有提早离开的要求。
这时,表演厅的灯忽然闪了几下,舞台中央的灯还稍稍暗了下来,同学用对讲机确认状况,只见后控组的人也一脸茫然。
同学们静默数秒,接踵而来的状况已经让他们烦躁,空气也因为雨天而更加闷热,于是表演厅内也顿时涌上一股无形的压力。他们挥挥手,决定先确认串场的音乐,没多久,更诡异的事情却发生了,音乐开始出现断续的情况,负责的同学蹙起眉头,不耐烦的检查设备,却始终没找出问题,他毛躁的低吼一声:「这是什幺情况?」
直到他的尾音消散,音乐开始恢复正常,只是不过几秒的时间,音乐却又骤然停止,接着便传出了杂讯声。在他们的观念里,正常的杂讯应该是类似「兹——」的声音,但此刻明显不是如此,四周响起了低沉的「咕噜、咕噜——」时而断续、时而迴荡,宛如沈浸在水里??
表演厅里顿时陷入缄默,众人原先烦躁的心情在瞬间冷却,他们面面相觑,用眼神无声的交流。在一片寂静下,似乎还能听见外头逼近的脚步声,冯想想回忆起了旧表的故事,其他人想必也是如此,他们默契的往后退了几步,连待在后控室的人都纷纷走了出来,故作冷静,脚步却显得有些慌张。
直到脚步声停在后门,在光线从门缝窜进来的剎那,其中一位女孩扑通坐下,她委屈的看着进门的宿衍:「副会长——不??宿、宿衍,今天不太顺利,我们再另外约时间吧?」
在宿衍同意后,众人差点要欢呼出声,他们快速的做整理,几乎可以破历年来的纪录。冯想想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行程表,这根本毫无用处,因为今天没有一件事是如期进行的。她的动作缓慢,一张张的捡起再轻轻敲了敲,她想起刚才看见宿衍进门的时候,她的胸口顿时被安心的情绪所灌满,她当时吐了口气,连带宿衍讨人厌的面瘫脸都顺眼了起来。「想想,钥匙在妳那吧?门就麻烦妳锁了喔?」
「嗯。」冯想想随意回了一声,并起身将纸张夹入资料夹内。直到转过身,她怔怔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表演厅,刚才的插曲涌入脑海,在冷汗与呼吸一起暂停的同时,她才意识到是自己答应了要最后锁门。
喀哒,宿衍的人影又再次印入眼帘,冯想想这次便不再怀疑了,这就是安心。
「不走?」
「走!」发现自己有些激动了,她摸摸鼻子再小声重複一次:「走。」
她慌乱的收拾好东西,见宿衍依然雷打不动的,便气急败坏的推着他走出表演厅。在锁上门的时候,宿衍才问道:「你们怎幺了?」
冯想想正要回答,却听见附近传出了东西掉落的声音,匡噹——
她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衰弱了,她二话不说逃离原地,转头看着还站在原处的宿衍,恨不得翻个白眼,冯想想上前拉住他,快速的跑离地下室。
儘管云层厚重,但终于见到了室外的淡光,她感动的差点哭出来。
「闹鬼。」冯想想一脸认真的看着宿衍,「刚才绝对是——」
「同学,」宿衍打断她,接着淡然的举起手,给她看看他们亲密的肢体碰触:「不放手?」
「??」冯想想停顿了几秒,反应也不像之前那样夸张了。她故作镇定的鬆手,撇过头,把话题转回刚才发生的事情上。
宿衍静静的听着她说,冯想想边说,同时也恨恨的看着对方毫无动摇的表情。
「哎。」冯想想停了下来,不满的说道:「你也太冷静了。」
宿衍微微扬起眉,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到底什幺事才能动摇到你?」
「没有。」
「没有?」
宿衍没有回答,他往前迈步,冯想想只能加快脚步跟上。
这时的雨已经停了,天边的云也逐渐消散,不禁让人感叹气候的瞬息万变。而冯想想偷瞄着宿衍的侧脸,他就如同早上那般冷漠,却也同样带着温柔的假象。
她不服输的轻哼一声,原先因为旧表而悬在半空中的心脏,却也安稳的平静下来。
这也不禁让人感叹,他们相处带来的效应,以及情绪的瞬息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