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糖果屋(10)
每个人都经历过的事物,例如??一条孤单漫长的街道。
一封不复返的讯息。
一支最顺手的笔。
也许,是喝的第一杯牛奶、第一杯咖啡,与第一杯酒。
也许,是初次撒的谎,初次犯的错。
那时,初次学会反省。
冯想想观察着宿衍与宿允川,还有两人之间的疏离。平凡的事物他们也都是经历过的,就好比成长需要更加稳健的基底,学会走路,再来跑步,不论起跑线在哪,万物总有初次。
但,如果在平凡稳健的基底上,成长的过程却被加固定型??那幺,宿衍最终会成为宿允川这样的大人吗?
她抬头看着宿衍,两人的手背相碰,她感受到对方冰凉的体温,只能下意识握紧手心。她否定这个想法,她知道宿衍不会的,因为他其实是个很有温度的人,只是很难被看见而已。
宿衍微微低下头,垂眼与冯想想对视着,耳边还有宿允川讲公事的声音,自从进门后他就没停过电话。他们的手背偶尔触碰,偶尔分开,却没有人主动远离对方,两人对眼了数秒,冯想想彷彿读懂了宿衍的意思,她离开,把空间留给需要谈话的父子。
宿衍看着她的背影,手指动了动,直到残留的暖意逐渐消失。
而冯想想拿起背包,一个人待在后庭院。昨晚的告别很简单,牠被埋葬在地下,要不是有第八块石头,或许最后连个痕迹都没有。冯想想在上面放几朵花,感谢没有雨。
她在那待了一会儿,才想起餵幼猫的牛奶没了,她若有所思的起身,想着要买猫咪用的奶粉和针筒,想着——在这之前,得先去一趟阿司家。
一个突然的决定,也是一个好久的决定,她早该把项鍊还给他,却总是被拖延。直到今天看见宿允川,还有昨晚与宿衍经历的一切,冯想想更加笃定了,她不想让叶信司也面对遗憾,但她做不了什幺,那至少得做该做的。他们总有个毛病,说不要了,却无法亲自丢弃??
因为捨不得。
叶信司也许是捨不得,但他此刻看着冯想想,丢与不丢又成了一种固执的念头。就好比这女孩坚持要把项鍊交到他手上。
「难得回来,我以为妳是来吃饭的。」叶信司低声说道:「我说过不需要了吧?」
冯想想抓住他的手,将蓝色盒子塞给他,项鍊盒上是仿麂皮绒的材质,触感圆润。
「如果你不需要,那得自己处理而不是丢给我。」冯想想强调:「自己处理。」
叶信司低头沈默着,冯想想也低声说道:「你还记得上学期我妈进手术房的时候吗?你要我别说会让自己后悔的话,我也不希望你做会后悔的事??就像之前,我们总认为要反抗宿衍,就得量力而行做一些自已能做的事,于是,我们只能搞破坏。」
叶信司抬起眼,一眼不瞬的盯着她,冯想想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才接着说:「我知道你很在意我住进宿衍家,我一开始不愿意——」
「一开始?」叶信司看着手里的盒子,问道:「那现在呢?」
「不愿意。」冯想想苦笑:「阿司,我一直都不愿意,我的家永远在这里。所以我不希望这件事情会变成我们之间的问题,因为不论我现在住哪里,都没有人能影响我们的关係,除了我们自己。」
「我没有被影响。」
「你确定?」冯想想轻声:「我们越来越安静,你也不常笑了。而身为朋友的我,却不敢轻易问你怎幺了。」
「为什幺不敢?」
「我重视你的意愿。」
「所以才非得把项鍊还给我?」
冯想想知道叶信司在故意挑她语病,可是她不明白,为何叶信司对这件事如此耿耿于怀,难道对他来说,这个举动严重到需要用争执解决吗?
「那你把项鍊丢给我,要我处理你妈的遗物,就是尊重我的意愿?」
沈默后,冯想想才觉得自己语气重了,她垂下脑袋:「阿司??抱歉。」她又抬起头,殷切的看着他,「但我做的只是物归原主,我不知道你在意的是什幺,又为什幺要一直针对这点。我只是觉得我们吵的很没意义。」
叶信司看着她,许久后才伸手揉着她脑袋。笑了笑。
「我承认,我很莫名其妙。但我在意的,是妳说过我们永远同一阵线。」
冯想想面露困惑:「我们本来就是。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啊??就因为妳不懂。」
叶信司最终只说了这句话,他带着蓝盒子回家,而冯想想还茫然的站在原处。
或许过了很久,她转身走向隔壁家门,已经有阵子没回来这个家了。她只进到玄关处,看着家具被暂时盖了防尘布,她竟不敢打扰。冯想想看着鞋柜上的照片,最后连带着相框将照片收进包里。
她要将这张照片带给妈妈,如果冯丹瑜这次真的没回台湾,那就请宿允川转交。因为冯丹瑜每次难受,只要有这张照片她就会安心。那是她还年轻灿烂的笑容,她有小小的雀斑、蓬鬆的麻花辫,还有怀里暖呼呼的小孩。
这就是这张照片的力量。
冯想想关上家门,离开前又看了隔壁一眼。而项鍊的力量,拉近了她与宿衍的距离,却让她与叶信司变得遥远了。冯想想又再一次习惯的反省,这是不是她的错。
回到宿家后,冯想想单从空气中就能感受到压力。她很讶异原来宿允川真的能带来如此沈重的改变,她伫在门前,不知道该不该进门,宿衍与宿允川依然在客厅内,冯想想握着门把,听见了几个关键词。宿衍希望能把布穀鸟钟送回德国修理,宿允川始终没有说话,他沈默翻着早上的那份报纸。这是冯想想第一次听见宿衍说那幺多话。
她自觉的离开,发现自己到头来已经没有一个能好好待着的地方了。于是她翻出刚买来的牛奶和针筒,再从仓库的走廊悄悄进入室内,从房里带出一篮小猫。
她特意坐在第八块石头上,抱着小猫一只只的餵。她想,至少牠们还需要妈妈。
当宿衍离开客厅后,下意识寻找的便是这人的身影。虽是阴天,但她穿着薄薄的白衬衫,头髮也被风吹的毛茸茸的,就像初生草的细柔。宿衍的心脏彷彿被细草搔的发痒,方才的阴霾、愤怒,竟也渐渐的随着呼吸平静下来。
冯想想看着猫喝奶,也跟着瞇起眼笑。她抬起头,对上了宿衍躲避不及的视线。他们正要开口说什幺,却被一声急切的叫唤打断。
「想想??」
冯想想愣了愣,她看着不远处的冯丹瑜,还有站在她身后的宿允川,这画面却像两个世界,他们无法融入这后庭院里,就像此刻宿衍的眼神,纠结、隐忍。
当晚,宿允川待在公司。而冯想想对房间有种无形的压力与排斥,于是她与冯丹瑜窝在沙发上聊天,冯丹瑜抚摸着冯想想带回来的那张相片。
「我以为妳没有要回来了。」冯想想轻声说。冯丹瑜只是笑了笑没回答。于是她又问:「原本伯父不让妳回来吗?」
「??我跟他说了,我很想妳,如果这次不回来,以后我就不会再听他的话了。」冯丹瑜眨眼,「于是他就帮我订了下一班机票。」
「??」
「他其实——很好说话的。」
冯想想不予置评,她想起宿衍下午的请求,她是第一次看见宿衍花那幺多时间、说那幺多话,只为了说服宿允川把钟送回德国。而宿允川一句话也没说,一次次的用沈默拒绝。好说话?他只是不愿事情逃离他的掌控而已。
冯想想抚上冯丹瑜的手,阻止她再次帮宿允川说话。也终于问了她一直以来不敢问的问题,冯丹瑜的过去。
只见她愣了愣,随即陷入沉思。
「想想。」冯丹瑜垂眼看着相片,柔声问:「妳从来没问过,这张照片的孩子是谁吧?」
冯想想没应声,二楼的房门被轻轻的打开了,在悄然无声之处,她却彷彿能感受到宿衍骤然停止的脚步。
她的目光透过冯丹瑜,看着楼梯转角那隐隐约约的影子。她最后闭起双眼,等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