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她抽空回家換衣服休息的時候,卻意外的看到祺睡在她的床上。
她笑了。
「妳怎麼來了?」她坐在床邊,手指輕撫著祺的臉問。
「我……」祺有些驚慌的坐起來,彷彿做錯事被抓到的小孩般。
的確,在她們之前的「約定」中,似乎沒有包含祺可以隨時出入她家這項。
「沒關係,妳繼續睡,我回來洗澡換衣服,休息一下又要出門了。」她說完,輕啄了祺的嘴唇,進浴室了。
「對不起。」祺進了浴室,在玻璃的另一邊說。
「為什麼對不起?」她邊沖水邊問。
「我不應該這個時候來,如果妳想一個人,我馬上離開。」
她輕笑出聲,在醫院總被拿來跟她比較「誰比較冷」的祺,在她面前,卻像被她馴養的小貓,在她的空間,以她為中心的轉著。
「妳為什麼笑?」祺問,充滿不安。
「笑妳啊。」她笑著說。
「我有什麼好笑的?」
「驚慌失措,跟小貓一樣。如果那些說妳是冰山的人看到,不知會作何感想。」她突然覺得,這樣的對話很有趣。
「她們不會看到。」祺瞬間回到冰山狀態,冷冷的說。
「是,沒有人會知道,除了我。」她推開玻璃門,抓起牆上的浴巾圍住身體,在祺的臉上親了一下。
「妳……不生氣?」祺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沒有人會在回家看到無辜小貓然後生氣的,只要小貓不胡鬧。」她拿起吹風機,對著鏡子開始吹頭髮。
「小貓……嗎?」在她身後的祺,低聲的重複。
「妳是貓,貓科動物是不受拘束限制的,妳想來的時候可以來,順便幫我顧家,想走的時候可以走,貓兒總是嚮往世界,這裡可以是妳短暫的避風港,流浪累了的休息站,但要小心,它不會是妳追尋的『家』,因為這裡的擁有者,是另一隻貓,我們,都不該忘了自己是貓。」她從鏡子裡,看著身後的祺說。
「對一隻貓而言,需要的也許從來不是一個家,而是在感覺冷的時候可以取暖,感覺累的時候可以休息的地方,謝謝妳。」祺走向前,從她身後環住她。
鏡子裡的她們,相互依偎著,就算是暫時的,這樣的彼此擁有,也是幸福。
「我睡一下,一個半小時之後叫我。」她轉頭對身後的祺說,睡了。
之後的關係,從陪伴,變成了「豢養」。
但到底是她豢養祺,還是祺豢養她?
不知道,也不重要。
她們一直以這種,介於情人和朋友之間的灰色關係相處。
令她訝異的,她們雙方都對於這樣的情況感到滿足。曾經擔心祺會不滿足的越要越多,最後證明了她的擔心是多餘。
兩個人就這樣,一起在醫院忙碌,有空時相互為伴,到了祺要畢業的一年多以後。
而她,也從r3升上了r4,離主治又近了一步。
「妳為什麼選精神科?而不是內科或外科。」某天,祺趴在床上問她。
「內科、外科太累,我不想。」她想了想之後說。
「但精神科病人的精彩程度,也是很恐怖的吧……」祺回想著之前在精神科實習時遇到的病人。
「所以妳不覺得,那是個有挑戰性,然後也不會累到跟狗一樣的科嗎?」她拉開被子上床。
「妳不會累得跟狗一樣,因為妳是貓。」祺翻身,趴在她身上,吻她。
「也是,晚安了。」她說,天亮她還得回醫院繼續拼命。
實習醫生的最後一天,準時在五點放人是傳統;然後那些小朋友,會拿著相機去找所有「照顧」過他們的學長姐拍照,這也是傳統;最後,被要求合照的老人不得拒絕,是她最受不了的傳統。
幸好這種日子每年只有一天,就是今天。
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這一天,有祺。
看著那些小孩像從牢籠中得到解放似的,瘋狂的,可以說是看到穿白袍的就攔下來拍照。
而那些總是被「冰退三尺」的小男孩,更是趁著今天,把握機會要求合照。
「學姐,可以跟妳照相嗎?」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她轉頭,是祺和另外幾個女生。她笑著點頭。
合照、獨照,然後在一群人興高采烈的看著相機裡的照片時,她從祺的身邊經過,順手塞了一把置物櫃鑰匙到祺的手裡。
那是她給祺的驚喜,新的白袍,是她送給祺的畢業禮物。
「謝謝,我很喜歡。」晚上吃飯時,她的手機收到祺傳來的訊息。
「我今天應該可以比較早下班,也許九點以前,如果妳想,可以一起吃宵夜?明天應該放假吧?」她回傳,這應該算是她第一次約祺出去。
「好,我等妳。」看到祺的回應,她笑了,也有精神面對晚上的最後幾個小時。
不過晚上一個病人的突發狀況,還是讓她忙到了十一點才離開醫院。
生離死別,是不管多久都無法習慣的吧。
她好累,開門看到祺的笑,讓她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像是斷了線的人偶,她一下無力的倒在地上,嚇了祺一跳。
「怎麼了?還好嗎?」祺驚慌的把她從地上扶起。
「對不起,今天又弄到好晚。」她充滿歉意的說。
「沒關係,我不在意,真的。累了快洗澡休息吧。」祺讓她坐在床上。
對於死亡,沒有人能做好準備,不管是自己的,或身邊的人,而醫生,大概就是最常要面對死亡無預警來到的人吧。即便死的那個人,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嘿!妳還好嗎?」祺遞給她一杯水,在她身旁坐下,輕聲問。
「嗯。」她輕輕點頭,把頭靠在祺的肩膀上。
「醫院發生什麼事了?要說嗎?」祺握住她的手。
「先讓我洗澡吧。」她站起來往浴室走去。
「陪我,可以嗎?」在進浴室前,她回頭看著祺。
祺點點頭,跟著一起進浴室。
「實習的日子,妳感覺到什麼?」浴室裡,她問著眼前的祺。
「人生無常,什麼都抓不住,所學的永遠不夠。」祺邊幫她沖頭髮邊說。
她靜靜的點頭。
「病人走了,對嗎?」祺問。
她又點頭。
然後是沉默,面對這樣的情況,只能無言。
「憂鬱症,自殺。」簡單的五個字。
祺的動作突然停止了一秒。
「廁所,割腕,護士發現的時候已經救不回來了……」她繼續說。
「妳的病人?」
「還好不是,只是……」
「沒事了……」祺輕撫著她的背。
她緊抱著祺,彷彿打在身上的熱水依舊不夠溫暖。
「當我還是tern時,常會想,第一次面對病人離開,我會有什麼反應……真正遇到時,之前想過的所有反應,都不會出現。我以為看過了病房裡許多病人的離開,到面對時會因為先前累積的經驗,而可以冷靜面對……不過我錯了,我維持了冷靜理智的外表,然後在回家的車陣中崩潰。那是一種生命在妳手中消逝的無力感……八月最熱的時候,可是那天我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寒冷……有些情緒、感覺,是不管外表裝得再冰冷、堅強,都無法逃開的。」她看著祺的臉,好似想告訴她些什麼。
「如果逃不開,就勇敢面對吧。我們的堅強,已經夠了。」祺的話,就像解開她心裡那道鎖的鑰匙,瞬間瓦解了她的堅強,她抱著祺,痛哭失聲。
這是她在醫院工作以來,第一次在人前如此用力的哭泣。
祺只是靜靜的陪著她,就像之前她陪著祺那樣。
「睡吧,今天破例讓妳抱著睡。」兩個人躺上床時,祺故意這麼說。
「可惡!偷我的詞。」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