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的回應,是訝異的眼神。
「妳不知道吧?當年妳出國之後,曦發生的事。」看見祺的驚訝,鈞侑繼續問。
祺搖頭,曦怎麼會跟她說這種事呢?
「那大概是,筱容離開之後,曦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我面前軟弱吧。」鈞侑回想著曦當時的表情說。
「筱容……」祺喃喃自語著,那應該就是,曦心裡的那個人吧。
「曦應該,從沒跟妳說過吧……」
祺依舊只能搖頭。
「不過相信我,有天她會跟妳說的。」鈞侑用肯定的笑容說。
祺不懂,為什麼鈞侑講起曦的事情,可以這麼有把握。
「我為什麼這麼有把握?大概因為,我是唯一知道曦的過去,然後還被允許留在她世界裡的人吧。」像是看出祺的疑惑,鈞侑這麼說。
「以前的曦……是什麼樣的呢?」看著鈞侑,祺問了這個問題。
「以前的曦啊……開朗、陽光,就跟她的名字一樣,雨曦,雨後的陽光,當大家被醫學院的課業操得昏天黑地時,她都有辦法讓笑容回到大家臉上,是真心的笑,不是強顏歡笑。」
祺也曾經想過這個答案,但從鈞侑口中聽到,還是微微的吃驚。
「很難相信,是吧?……說真的,看著現在的曦,真的弄不清楚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漸漸的,我好像只認識現在的她了,她總會說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都在耍寶,有的時候,甚至會說我在裝瘋賣傻……但我的目的,是不想她忘記她曾經也是那個,會帶給他人歡笑的人。」鈞侑說到最後,眼神也暗了下來。
祺只是靜靜聽著,沒說什麼,也沒問什麼。
「妳知道,當年妳出國之後,她怎麼了嗎?」話題又回到了原來的點。
祺搖頭,這是另一個,她始終不願意去想的問題。
「她那倔強的傢伙啊,突然搬了一整箱的啤酒殺到我家,只丟了三個字:陪我喝。然後坐在我面前,默默的一個人喝掉大半箱,我跟我男朋友都看傻了眼,然後她只淡淡的睇了我們一眼,雖然只是一個眼神的掃視,可是那個眼神裡面的絕望,就跟多年前她被丟棄的時候一樣……」
「我沒有……」祺急著想為自己辯解什麼。
「我知道妳沒有,那是曦自己造成的,她從來沒有說過妳什麼,她一直知道是她自己用冷漠逼走妳……」
「之後呢?」祺開口問了,這一直是她想知道的問題:她出國之後,曦怎麼樣了?
「之後啊……那傢伙居然開始流眼淚了,我們兩個被嚇死了,但誰也不敢亂出聲,後來她就這麼喝到自己覺得夠了才停,直接睡在我家沙發……還好她第二天放假,不然我還真不知道她要怎麼去上班……」鈞侑說到這,笑了出來。
「曦,哭了?」祺不敢相信。
「這就是她,拼命把自己在意的人推走,以為是保護自己保護對方,但卻笨的不知道這麼做傷害最深的,是自己。這就是曦,用最傷害自己的方式保護自己。」鈞侑最後這麼說。
「為什麼?」祺又問。
鈞侑的話無疑在她的心中投下了大大的震撼彈,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離去對曦造成了這麼大的影響。
「因為曦覺得,會讓她最痛、最受傷的,是再一次被丟棄,但她卻不知道,把溫暖推開的痛,不亞於被丟棄。」
祺想著鈞侑的話,以及,鈞侑為什麼知道?
「在想我為什麼知道嗎?」鈞侑像是看穿祺的疑問似的。
祺看著鈞侑,點頭。
「經過了那麼多傷痛、打擊之後,妳覺得,要多強烈、多痛的衝擊,才會讓倔強得要死的曦,容許自己在朋友面前軟弱、流淚呢?」鈞侑看著祺問。
祺無法回答。
「她回來了。」眼尖的鈞侑看到曦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所以,放射腫瘤科累嗎?」鈞侑快速的轉移了話題,還有表情。
祺被鈞侑瞬間「切換頻道」的功力嚇到。
「每一科都差不多吧……只是看自己要當怎麼樣的醫生罷了。」祺也很快的「入戲」。
「在聊什麼?」曦在祺身邊坐下。
「就醫院的事啊,瞭解一下貴醫院放射腫瘤科是否如傳聞中的忙碌。」鈞侑回答。
「鬼才信妳。」曦沒好氣的說。
祺平時熟悉的淡然突然從曦的身上消失,無奈的表情、沒好氣的白眼、鬥嘴的語氣,這些帶著「溫度」的行為,出現在曦的身上時,竟有那麼點的陌生,但卻也同樣的吸引人。
「小貓,妳今天怎麼一直發呆恍神?」曦的手又在祺眼前晃了。
「沒,沒有……」祺連忙回神。
「被妳嚇傻了啦!平常跟個幽靈一樣,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才會像個活人。」鈞侑語帶揶揄的說。
而曦只是看著祺,臉上的微笑,是熟悉的。祺更迷惘了。
「我去一下廁所。」然後,祺聽見自己說。
曦和鈞侑同時看著祺離開。
「妳到底對她做了什麼?」曦問鈞侑。
「我才要問妳吧!妳平常在她面前是多像死人?看到妳被我煩得受不了,跟我鬥嘴會讓她嚇成這樣。」鈞侑沒好氣的說。
「我也沒特別怎麼樣啊,就跟平常一樣。」曦無辜的說。
「那我看真的是我太強,有讓妳變成『活人』的本事。」
曦又翻了白眼。
「剛剛妳跟她說了什麼?」下一秒,曦盯著鈞侑。
「沒什麼啊。」鈞侑裝傻。
「才怪!妳才不會放過可以跟她打探什麼的機會。」曦壓根兒不相信。
「真的啦!而且就算我問了,她也不會說的吧。她有妳的影子,都飄忽飄忽,像幽魂一樣。」鈞侑想著剛才,在說到曦「失常」之前,祺沉默聽著她說話的神情。
「物以類聚,是這樣的吧。」曦下了結論。
「所以妳們兩個是要像兩隻鬼飄在這世界嗎?」鈞侑挑眉問。
「有人作伴,當鬼也沒什麼不好啊。」曦聳肩。
「是啦,而且那隻鬼比誰都死心塌地的跟著妳。」鈞侑說,從她的語氣可以感覺到,她是為曦高興的。
但讓鈞侑驚訝的,是曦什麼都沒有說。
沒有賞她白眼;沒有咬著牙罵她欠揍;沒有無奈的說夠了……而是好像又回到了抽離的狀態,沉默。
「有的時候會想,或許我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吧。」曦幽幽的吐出了這句話。
「妳的意思是?」鈞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抓到曦想表達的。
「就是這樣吧。」曦沒有多解釋,用刀叉翻著盤子裡的食物。
「唉,妳哪天如果能丟掉那像內衣一樣每天都穿著的理性,事情就會簡單多了。」鈞侑用了一個很詭異的比喻。
「白癡。」這次曦賞了她白眼。
「唉呀,總之,沒有人怪妳,沒有人這樣想妳,就不要自己想那麼多。妳才是庸人自擾的笨蛋。」鈞侑不留情的說。
「我回來了。」祺在這時候回到她們之中。
「還好嗎?」曦看著祺有些蒼白的臉。
「可能這幾天比較累,不太舒服,吐過之後好多了。」祺據實以告。
「吐了?還好嗎?要不要吃藥?」曦擔心的問。
鈞侑帶著一抹笑看著曦的反應,我敢打賭,她絕對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有多不一樣,會讓她把擔心寫在臉上的人,小貓大概是現在碩果僅存的那個了。
因為祺的不舒服,曦心神不寧的吃完晚餐就想離開了。
「妳看妳,有沒有這麼擔心的?」鈞侑故意點出曦的心不在焉。
「曦,我沒事的,不用擔心,回家睡一覺就好了,而且我明天休假,不用擔心。」祺在一旁看著曦說。
曦只是點點頭,沒多說什麼。這的確已經超過了她平常對人會有的表現。
我到底要這樣到什麼時候?小貓又能夠忍受我到什麼時候?曦的注意力移到馬路上來往的車輛。
「換妳發呆了啊?」祺的手在曦眼前晃著。
「沒有……」曦說完,才發現自己那兩個字說得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不過同桌兩個瞭解她的人,並沒有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