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珠福利文~番外篇。杏花弦外雨(上)
番外。苏沐秋篇 杏花弦外雨(上)
那天,郢都又下雨了。
微雨濛濛,整座华丽的宫阙沐浴在细濛的的水气之中,开到极致后凋零的杏花飘落一地,一名冷峻的男子静静的走在属于楚宫的迴廊之上,有些麻痹的看着眼前的雕梁画栋和极尽奢华--这座九重宫阙以玉石为地、碧玺为柱,彻底反映出了皇帝的品味。
然而,那个坐拥万里江山,拥有至高无上皇权的女人,却仍旧逃不过那个诅咒--无病而四十终,究竟是天妒英才,还是另有原因?
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心里窒息的闷意混杂着雨落在琉璃瓦上滴滴答答的声音,空气中滞闷的湿热让人心情无端的低沉。
尤其,身后的那股压力更是让他倍感不适,他不禁无奈的停下步子,缓缓转过了头:穀,有什幺话想说吗?
那双秀气的眉毛瞬间蹙了起来,颇有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皇上,您为什幺要乖乖听从楚皇的吩咐,千里迢迢的过来郢都啊?!
因为这是一种责任。苏沐秋轻笑了一声,却不知是在笑自己的命运,还是早已被决定的人生。
秦国的帝王注定要被楚皇征服,无论是男女继位,还是心灵肉体上的臣服,只因为那该死的命运和犯下错误的先祖。
他的母亲也折服在了苍禹的手上,只因为她敬重她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君主,但是她应该不知道,那个女人自从某一个时候开始,会无法接受谏言、残杀忠良、放任贪污收贿、甚至纵容朝臣勾结……楚国的女人冷血残酷至极,但是连他都没料到,那个贤明温良、风华绝代的男子,竟然会死在她的纵容之下。
而他要辅佐的,居然是那个女人的嫡长皇女,真是好笑至极!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丫头,还是势力最为单薄的皇女,连她的四妹还有那个苍羽都有了王爵封号,唯独她,竟是连个封地都没有?!
这样的丫头真的能当上楚皇吗?苍禹那家伙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苏沐秋只觉得可笑,但是转眼间就走到了他与苍禹的约定之处--常德殿。
一名略显疲态的端庄女子已经等在了那里,一见到他来到,便迎上前一礼:陛下万安。
凝尚宫免礼。苏沐秋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目光便转移到了那扇华丽的宫门。妳们陛下在那里?
是的,最近陛下旧疾复发,已经在床榻上躺了至少两日了。凝霜忧心忡忡的道,是属下无能,不能分担陛下的痛楚……
好了,让我去看妳们陛下吧,外人不许打扰。苏沐秋向来不耐烦这些,袖摆一挥,便走向了常德殿,两人一个忧心一个平静,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消失在缓缓阖起的门扉之中。
四象鎏金香炉袅袅散发着清香,苏沐秋撩起一个又一个翩飞的纱帐,来到了主殿的后方的皇帝寝室。一推开门,便见一个女子坐在一张华贵的紫檀龙纹榻上,双眼迷茫,表情空洞的看着远方逐渐凋零的杏花树。
他缓步上前,冷着声调道:沐秋见过楚皇。
……苍禹却好像什幺都没听到一般,只是静静的把头给转了回来,朝着他有些凄凉的一笑道:昨天晚上的雨,下的太大了些啊……
苏沐秋微微一愣,这个女人真的是那个残暴嗜杀的苍禹吗?她那死寂麻痹的眼神,分明是只有将死之人才有的。
沐秋……不懂楚皇在说些什幺。
当然不懂,因为没有人会懂。苍禹的表情再次陷入了空茫,没想到我和他最后剩下的,只剩漓儿了。
--他?是凤君吗?
苏沐秋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继续聆听着,苍禹却宛如嘲讽似的勾起嘴角,突然扬起了袖摆,强劲的掌风啪的一声将一张水晶桧木龙纹凳给拂到了他的身前。
苏沐秋不禁愕然的看着刚好落在面前的软蹬--好功夫!这真的是一个将死之人吗?!楚皇陛下,您这是……
坐下。苍禹缓缓披衣起身,眉眼间的病态和乾枯一扫而空,全是睥睨天下的霸气与威严,苏沐秋也这才看清楚名震天下的楚皇究竟长什幺样子。
她的眉眼豔丽威严,略带英气和傲岸,一双柳叶眉不见妖娆媚态,反而看起来冷傲如霜,虽然年已四十,但是丝毫不见老态,保持着约莫二十五岁的模样,
苏沐秋不敢怠慢,全身竖起了警戒。
坐下吧,孤要和你谈谈。
您要说的,应该是那个诅咒吧?苏沐秋微微一笑--他也是有备而来的。
楚皇每一代都有血脉上的残缺,尤其以血脉纯正的嫡长女为代表,不知为何,面容永远都能维持着青春美艳,不过一旦到达四十岁就会无病而亡,或是意外身亡,此称为楚皇的诅咒,有人也层说她们只不过是假死远遁江湖,不过更多的,是说楚皇得罪了上天导致寿命减短。
您既然召唤我前来,就是要扶您的嫡长女上位吧?不过,我似乎曾经听闻您的庶皇女反倒是风头正劲吧?苏沐秋不知为何,只知道自己听到这件传闻之时异常愤怒,为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感到不值,却不知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
苍禹却是冷冷一笑:原来你的母亲就是这幺教你的?帝王不得易怒,而且不得随意心生动摇,看来你年岁尚轻,帝王心术未成。
苏沐秋一愣,随即便道:楚皇未免断言过早,我如今不过二十五,为这件事情感到不值乃是人之常情,而且我的人生之路还长,如何断定我未来帝王之术不成?
不是不成,你这样是注定要臣服在漓儿的手下的。苍禹微微勾起了嘴角,有些悲哀的一笑:我的女儿,竟然连我自己都看不甚清楚了。
什幺?苏沐秋心头划过一片惊诧之感--不是说楚宫内以嫡长皇女苍漓最无势力吗?
苍禹似乎看出了他的惊诧,又是弯起了嘴角:别听传言,帝王需以自己的眼睛亲自确认,尤其她将是你未来的楚皇,去看清楚吧,看清楚她究竟是什幺样的人。
苏沐秋心头一震,有些不敢置信:楚皇千里迢迢让我来到郢都,只是为了让我看您的女儿?
我楚国的国事尚且轮不到你出手就是了。苍禹扬起下巴,反正天下大事终会为她所改,如今的混乱,只不过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罢了。
苏沐秋,你的母亲应该将你教的很好了,你要做的,就是撑好秦国大业,亲眼看着一个崭新时代的降临!
虽然他根本搞不懂苍禹就是是什幺意思,正欲问清楚之时,苍禹却是摇了摇手,脸上的威严与光彩乍然一灭,恢复了病态和空茫。
接下来漓儿就要拜託你了,替我看着接下来的天下大事吧,这是我对秦帝的最后一道命令。
慢着,您还没有……
孤乏了,退下吧。
苏沐秋心中疑惑不解,急切的想问清楚她究竟是什幺意思,那个未曾相识的少女究竟是什幺样的人,没想到苍禹轻轻捏了捏眉心,似乎相当疲倦的倚在了床柱之上,满脸苍白。
退下吧,孤已经倦了。
即将吐出口的疑惑硬生生的压回了喉间,苏沐秋勉强按下心中的疑惑,俯下身子恭敬一礼:沐秋告退。
退出了常德殿,苏沐秋犹是满腹疑惑不解,却是无从问起,更觉焦躁。
而此时屋外的雨势又大了几分,幸好穀已经备好了两把纸伞在迴廊外等着他:陛下,雨越下越大了,我们先回去歇息吧。
苏沐秋还在思索苍禹所说究竟是怎幺一回事,倒也不甚在乎回程一事了。也好。
两人为了早些回去而抄了近路,途中,却经过了一个蔷薇架,蔷薇在楚国不是什幺特殊花卉,不过惹人注目的,却是那在架下淋雨的白衣少女。
少女似乎淋了极久的雨,一袭白衫湿透,尽显少女妖娆的身姿,然而,那种纤细的身子却隐隐透出一股文秀柔弱,让人好是不忍。
山之西,有云海、众林,草木众生,怡人居,适农业……她的声音清朗而乾净,好似最纯净的一抹苍穹,那幺清彻见底。
湿透的姿态也没有让她那份淡漠的高贵有半分减弱,反而是这样气定神闲的从容,更显的她清冷的眉目更加豔绝圣洁。
苏沐秋眼眸一瞇,少女虽然从容温和,周身间却隐隐带着傲岸的气息,就像一把外表无害温和的古剑,然而他却可以保证,她出鞘时,定是一把锋芒逼人的宝剑。
此时雨下的有些大了,少女捧着手里的书,却没有动半步,可是微微前倾的姿势却显示她想去躲雨好让书不要淋湿……就好似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她桎梏原地。
皇上……她是谁啊?为何在这儿淋雨背书?穀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低声开口。
他哪里知道,苍禹的后宫无数,女儿却只有四个,但是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
--这个女孩,绝对不会是宫人之女。
苏沐秋笃定的想着,只是,如果她的确是楚国皇女,怎幺会在这里淋雨背书呢?
况且,看着少女有些狼狈的模样,他心头竟是泛起一阵不忍与心疼,或许是下意识不愿看见她如此受苦吧。
不过说也奇怪,他不曾心疼过其他女子,为何唯独对面前素不相识的少女如此怜惜,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只道是人类善良的本性使然。
如此的想着,就在他打算让穀去送把伞的时候,一道不屑而高傲的声音蓦然传来,骤然打断了少女的背书声。
怎幺了?怎幺停下来了?
他突然握紧了穀递过来的伞,目中划过一丝思索--瑶妃,是二皇女苍月的生父,长相俊美艳丽,但是为人既愚蠢又嚣张,完全没有半丝半毫的礼仪与教养。
而且那个男人还故意让侍者把伞上的雨水全数喷溅在少女的身上,那嚣张的气焰和刻意折辱的恶意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少女却是没有吭一声,她只是癡傻的一笑,扬起憨直的笑容……等等,这是怎幺回事?!
苏沐秋傻眼的看着少女--原本的清冷高贵呢?为何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接下来,瑶妃藉由背书的藉口不断的刁难着她,甚至最后将她手上的书卷给扔进了水坑之中,还让侍者绊倒了她,极尽羞辱之能事才放过了她,得意的扬长而去,徒留血色浸润开了雨水的颜色,少女一身白衣化为了鲜红--她倒在了雨水中,狼狈凄凉。
……皇上,要不……连穀这种见惯生死的人都有些不忍了,就算她是个癡儿也不用如此折辱吧!
把伞拿过去。苏沐秋抿了抿唇--目前无法掌控瑶妃的势力,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之上也不好出手,只能自己拿过了雨伞,示意穀另外拿把雨伞给她。
虽然搞不懂这个女子到底意欲为何,但是她突然的改变也让他起了些微的疑心。
--究竟是伪装,还是真的癡傻?
若是伪装,他都必须承认,连他也被骗过了。
穀见他打开了伞,便拿着雨伞跑了过去,没想到那抹癡傻笨拙的身影轻轻鬆鬆的起身,还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傲然从容的自水洼中站起,一双冷冽的眸子瞪来,竟是瞬间将穀震慑在原地!
她的眸子睿智逼人,那瞬间冷傲的霸气与从容,彷彿古剑出鞘的寒芒。
--不是杀意,而是一种让人折服的力量,是屈从于生物本能的恐惧与服从!
那宛如冷冽锋芒的锐利眼神让穀膝盖一软,差点就这幺跪下去。他汗湿了后背,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默然冷傲的少女。
苏沐秋也是微微瞪大眼眸--穀在身为尚宫之前曾是征战沙场的武将,对底下的人有一定的震慑力,但是这个少女,居然只凭一道锐利的视线便让穀无法动弹甚至差点跪下?!
穀勉强撑住身子,居然不敢直接迎视少女的眼神。
你们,是谁?苍璃的嗓音又恢复为初始的清冷,那傲然打量的视线让穀居然站不住脚了。
穀的心头宛如划过一片冰晶,冷的他不住发颤。但是穀还是打起精神,强自镇定的道,我是秦国尚宫--穀,我家皇上命我来送伞……
哦?苍璃瞄向雨幕中飘扬的黑色身影,竟带上了些自嘲与好笑。我苍璃竟然被秦国的君上怜悯了,好可悲啊。
璃殿下倒是此言差矣,我不过是看不惯罢了。苏沐秋悠悠缓缓的走来,一面走,一面瞇起了眸子。
知道她就是苍漓,苏沐秋心里的轻视与不屑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反倒是对她的浓厚兴致。
--不愧是能让苍禹说出那番话的女子,这个少女拥有超乎一个十五岁女孩的心智,不管是心计,还是掌控自己的能力。不过,光是这样,还没办法达到苍禹所说的境界,充其量只能让他敬佩罢了。
苍璃却也不推辞,拿过了伞,抹去了脸上的雨水,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君上来我楚国宫殿做什幺?应该不是专程替璃送伞的吧?
非也,我来找贵国的君上谈事情而已。苏沐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没想到一对上她的眸子,心头居然开始瀰漫着钻心入骨的冷意与莫名的惧意,果然,方才穀会站不住不是唬人的。
他稍微的撇开了视线,想借此免掉那抹不适。
没想到,苍璃突然一笑,那笑容秀丽中带着清冷,如同寒梅乍放,清豔逼人。君上莫不是不敢与我对视?
苏沐秋顿时心头一颤,有些被看破心思时的惊讶愕然与羞赧。妳……
无事,我亲近之人亦常如此感叹。苍璃的眸光的确是逼人,但是,那是气势,是与生俱来的霸气与王气。
苏沐秋感叹于她的聪慧与犀利的观察力,不得不问道:妳……为何非君非相,却有如此之大的震慑力?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苍璃有些困惑的偏头一笑,应该是天性使然吧。
苏沐秋有些无言以对,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他转了一个话题,妳应该是嫡长皇女,为何如此容忍一个嫔妃在妳面前撒野?
这个倒是您有些失礼了喔。苍璃笑颜依旧,但是眸光却冷了几分。
这次是初次,也没什幺关係,君上应该只是看不惯罢了,但是下次可就不会如此轻放了……您到底是来找我母皇谈什幺的呢?
抱歉,是我失礼了。苏沐秋从善如流,心里微讶异着这个少女避重就轻的能力。我来谈来年米粮贸易一事而已,不是什幺大事。
是吗?苍璃轻巧的截断话尾,纯粹只是转移话题而已。
苏沐秋笑笑不答,脑中却是百转千回--他居然没办法在眼前的少女口中探取任何的情报……这个女子的心计到底有多幺身深厚啊?
看着他盈满思索的眉眼,苍璃又怎幺会不知他的思量。她微微一笑:感谢君上的伞,璃择日自当奉还,先告退了。
说完,她便打开了伞,缓缓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收回那些破损的书籍,準备回去。而苏沐秋看着那抹白色的纤柔背影準备离去,突然心头涌上一阵躁动,伸手拦住了她,顺手在她的手上塞了一个玉印。
接过她不解的目光,苏沐秋眸中豔光大盛,哈哈大笑:今日匆匆一见,难能一较高下,来日方长,玉印为证,来日再战!
苍漓只是讶然一笑,却是满满的兴味盎然:谢过秦帝赐印了。
语罢,她毫不恋栈的转身离去,纤秀的身子竟带着几许傲岸与风骨,苏沐秋的眼底划过一丝饶负兴味--这个女子,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自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和她见面,也开始追蹤她的消息,这个叫做苍漓的女子果然带给他一次又一次的惊讶--苍禹驾崩的当晚,瑶妃仓促举兵宫变,却在她的运筹帷幄之下狼狈失败,被推入了帝陵当作了苍禹的陪葬。
而永王呢?她暂且按兵不动,毕竟永王手上的军队还是令人忌惮,其余两个没有野心的妹妹她也没有多加管束,更是宠着她唯一的弟弟,把所有心力放在了赵国的那个男人身上。
--只不过三个月,以软弱善良为名的洛容雨居然夺嫡成功,扫除一切政敌站上了太子的位子,接下了赵国国君之位,而他夺位的身后,隐隐约约有着那抹熟悉的文静身影。
他讶异于苍漓的心计,惊艳于她深谋,也佩服于她的果决,更对她的运筹帷幄感到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她一决高下,只不过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的滋味--那般令人惊艳的女子,竟已经心有所属了啊……接到消息之时,他竟是有股说不出的惆怅之感。
而时间快速的飞逝,没想到平静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