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隆城风云

隆城风云_分节阅读_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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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梓文说:“给他买瓶凉茶啦,你看他满脸痘,降降火啊。”

    楚俏拿起包,尤梓文却拉住了她,楚俏一撅嘴,欺身上去亲了他一口,尤梓文才肯放手。

    “记得趁热吃粥!凉了吃都胃不好!”楚俏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他。

    到了一楼,楚俏才想起来要拿伞,回到楼上时人在门口恰听到小严和尤梓文哄笑说:“文哥还是你厉害,两个女人,老婆送骨头汤,小老婆送卤鹅,你吃不吃的掉啊?”

    “我吃不掉也轮到你吃啊。”尤梓文说。

    “那串项链我看有点眼熟。”

    “女人带首饰还不是给男人看,你这个嫂子带,那个嫂子带不都是带给我看?”

    “文哥说得有道理。”

    “女人嘛……”尤梓文轻笑,“就差不多这回事啦。”

    “那我倒要讨教一下了。”

    “女人要哄,你哄一哄她,她马上变身圣徒,你打她左脸,她还把右脸凑上来给你打。”

    两人都笑了,笑声混杂在一起,楚俏也分不出到底是谁笑得更大声,更不屑,又更傲慢。她摸到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摸到那一颗一颗小而圆的珍珠,珍珠已经被她的体温温暖了,手感开始发腻,像极了尤梓文出了汗的手心。

    楚俏拍拍肩膀,推开门进去,自己埋怨自己:“我真是猪头猪脑,忘记拿伞了!”

    小严把伞递给她,他的手指蹭过楚俏的手背,两人互相看了眼,楚俏握住雨伞,笑着和他们挥手:“拜拜。”

    她打着伞去了街角的便利店。结账时排在她前面的男人要买彩票,楚俏忍不住看了看这个男人,男人相貌平平,毫不起眼,她又往窗外望出去。没有人走进便利店,也没有人走出去。

    这天晚上她一直没能睡着,尤梓文倒睡得很香,呼噜震天,到了下半夜,楚俏趴在窗边看雨,雨停之后,她拿上伞就跑到了一楼的室外停车场。空余的车位很多,四周空旷又潮湿,空气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腥味,土腥味,血腥味,鱼的腥味还有汗的腥味。

    楚俏提着裙角在空地上转圈,一圈接着一圈,转到头晕,她笑起来,挥起雨伞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

    她忽然想起一瓶可乐从瓶口爆开时的曲线,她想起费觉。一个头发很白,皮肤更苍白,眼角飞扬,一声不响地打人的男人。

    楚俏停下了,她靠在一棵树上,天快亮了,她已经能望到蛰伏在地平线边缘的晨光。楚俏举起了雨伞,像举起一把枪一样端在眼前,她用一只眼睛瞄准。

    “嘣。”

    子弹发射,后座力弹开她的肩膀,太阳跃出钢筋的森林,升往高空。

    第5章

    费觉捶了捶酸胀的小腿肚子,天光从窗外透进来,带着点墨绿色,雨下了一整天一整夜,听声音,还未有消停的趋势。费觉向后仰去,背靠着床尾上下抖动肩膀,他手里捏着张锡箔纸,没有捏得很紧,身边靠紧他大腿的地方摆着两只酒店的垃圾桶,里头堆满了银元宝。费觉找了圈,再找不到一张锡箔纸,他手上这张便是最后一张了。

    费觉用力闭上了眼睛,在眼皮下转转掩住,又使劲睁开,瞪大眼睛看电视,一出粤语残片告终,二十四小时电影台重播昨天傍晚的娱乐新闻。

    隆城八大案又有新进展,嚣张劫匪公然挑衅警方劝慰,寄送匿名信件扬言要在慈善晚宴上劫走价值数千万的宝石项链,请问歌手袁芳芳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费觉关了电视,反复作了好几遍睁眼闭眼的动作,低头把锡箔纸折成只胖元宝,扔进桶里,他吹了声呼哨,拍拍手,撑着卧床站了起来。但他没能站稳,两脚发麻,膝盖难以支撑,头也很重,视线跟着一黑,半个屁股蹭过床单,摔回了地上。费觉趴在床边歇了会儿,一手轻一手重地按摩太阳穴,前后左右活动脖子,待眼前又能看清楚东西时才慢慢地倚着床,靠后背把身体顶了起来。费觉在床上坐稳后,着实松了口气,搓了搓手,看看这只垃圾桶,提一提那只垃圾桶,笼统地数了数里面的元宝,一合计一盘算再一瞅时间,忙跑去浴室洗手洗脸,拿上房卡走了出去。

    他在门外遇到了莫正楠,太子爷清早不睡觉,西装革履地立在他房间门口,双手插口袋,乍一眼看过去有几分气质清冷的时装模特风范。

    费觉说:“你找我有事?打电话不就好了,人都到了门口了,干吗不敲门?”

    莫正楠说:“我怕吵醒你。”

    他说话的腔调太过温吞亲善,一开口,那萦绕在他身上的冷清便烟消云散。

    费觉指着电梯的方向:“我要去一楼酒店的厨房,借他们的地方作几个菜,供菜,给你爸的。你找我什么事?”

    “哦,我是想说,我有套正装,给你准备的,你要不要试一下?”

    “你包里塞得下两套西装?”

    “昨晚我朋友送过来的。”莫正楠说,“尺寸应该是合身的。”

    费觉按了下楼的按键,手收回去时,滑过莫正楠的手背。

    “再说吧。”费觉说,双手放在身前,互相包住。莫正楠往旁边站,刮了下鼻子,只应声,再没多话。

    费觉是熟客,到了大堂找值班经理说明了意愿,那经理对他客客气气,费觉提什么要求他都尽量满足,费觉不想有人打扰,也不愿要帮手,偌大的厨房里便只有他和莫正楠两个人。他把灯全都开了起来,厨房间宛如白昼。酒店厨房食材丰富,还很新鲜,黑毛猪的小排骨,游水鲫鱼,黄豆芽,青菜百叶,葱姜大蒜,各式调味料更是应有尽有。

    费觉套了条围裙,洗了两遍手之后就在灶台前忙碌了起来。他备了个小抄,用盘子压在料理桌上,做一会儿就回头看一看,嘴里念叨:“过水,沥干水,热锅,七分热,爆香,下肉……过水,沥干水,热锅,七分热……”

    莫正楠起先很安静,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有,小排下了油锅,噼噼啪啪炸出阵阵肉香,他和费觉道:“你不会做菜?”

    “啊??”费觉回得很大声,抽油烟机发出巨大的噪音,他听莫正楠的声音听得不很清晰,“我不会做菜??是啊。”

    他抓着锅铲翻炒,说:“平时都是你爸做啊。”

    “我现学现卖。”

    油花溅到他手背上,他面不改色,道:“和倪秋学的,你爸说他做菜好吃。”

    “哦。”

    “你说什么??”

    “我说哦!”莫正楠走了过来,对着费觉的耳朵大声说,费觉一摸耳廓,朝他翻个白眼:“不用这么大声吧!”

    莫正楠转过头,用手抹着桌子又走开了。

    酱汁收干,糖醋小排装盘,费觉尝了块,咂摸半天吐出块骨头,连连点头。莫正楠找了双筷子也夹了块,挤着眼睛看费觉:“好甜。”

    “你爸爱吃。”费觉说,“你不爱吃就吐了。”

    他指着垃圾桶,背起了下一道菜的步骤流程。

    “我爸平时都做些什么菜?”

    费觉提起一条鲫鱼的鱼尾贴着锅沿将它下进热油里,他仰起脖子想了好久才说:“好多,非得说几个,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来。”

    “那最近一次他做了什么?这总记得吧?”

    费觉听了就笑,自己笑还不够,扭头对着莫正楠笑:“记得记得,做金沙苦瓜,蒜香肉排,一边做一边流鼻涕,我说他居心不良,自己一个人感冒不算,还要传染给我,病菌包在肉排里也是病菌啊,不过是好吃一点的病菌。”他还想起来些事情,遂接着道:“还好那天那顿饭没吃成,我也很聪明啊,把他送去挂急诊,打点滴,你看我现在好好的,没病没灾。”

    他嘴上闲聊,手里的进度也没落下,把鲫鱼翻了个面,可惜鱼没煎好,鱼皮糊在了锅上,翻过来时能看到白花花的鱼肉。费觉嘀咕道:“算了,算了,用这一面吧,不翻了,卖相还是要好点。”

    “我们六点出发来得及吗?”莫正楠问道。

    “现在几点了?”

    “五点。”

    “你去帮我把房间里的两桶锡箔还有昨天买的蜡烛拿下来吧。”费觉把房卡给了莫正楠,还提了句,“顺便把你爸的骨灰也拿下来吧。”

    莫正楠接过房卡,费觉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莫正楠疑惑地一愣:“我没说话啊。”

    “哦。”费觉指着锅子,“是这里太吵了,可能我幻听。”

    莫正楠拿着房卡就走,可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费觉看到他,不无惊讶:“你怎么这么快?东西呢?”

    莫正楠把灶台和油烟机都关了,问费觉:“你幻听我说什么了?你想我和你说什么?”

    “你别妨碍我做菜啊,你去拿东西啊,别在这里碍事。”费觉把炉子重新点上,推开了莫正楠,莫正楠还杵着,人逼得更近,对着费觉高声说:“你没在做梦!我爸已经死了,是真的,他死了,脑袋被人轰开来,脸都不完整了,尸体还是你挖出来的,他死透了。”

    费觉捞起把黄豆芽下锅,滚油炸水,吵得要命,一股热蒸气扑面,费觉抻着脖子用锅铲把豆芽都归拢到一处,猝不及防地,他拿铲的手被莫正楠抓了起来咬了一大口。费觉痛得打了他一巴掌,莫正楠松开嘴,两人同时扭过头,费觉抄起酱油就往豆芽上浇,他耳朵里净是噪音,锅炉上方溢出的油烟被迅速抽走,厨房里所有空气都在准备着,都在等候着,都不得不被吸往同一个去处。费觉努力呼吸,往豆芽里加糖,加盐,又洒了几块冰糖。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等他做完所有供菜,莫正楠却还不见人影,费觉把荤菜素菜挨个尝了个遍,吃了满嘴的糖味,他吐吐舌头,准备了些生米和一瓶花雕酒,打包了菜,提着袋子去前台给莫正楠的房间打电话。莫正楠不知在房间里磨蹭什么,接了电话才现了身,他也是满手的东西,身上背包,手腕上挂个塑料袋,怀里抱着两个叠在一起的垃圾桶,桶里插着把雨伞。

    “借你们的垃圾桶用用啊,少爷晕车,我们出趟远门。”费觉和前台开玩笑说。

    酒店门僮给他们叫了车,这次,他们没让司机在墓园门口等候,两人冒雨上山,还好雨不大,到了莫明的墓碑前,他们也只是湿了头发。莫正楠放下东西后,就给费觉打伞,说:“元宝和骨灰都在我包里。”

    费觉先把生米倒进香炉里,拿出做好的热菜,在墓碑前布置上,点了三根香,递给莫正楠:“给你爸上香吧。”

    莫正楠把伞给了费觉,接过了香,毕恭毕敬地鞠躬。伞面很大,但墓碑和莫正楠还是都淋到了雨,费觉把垃圾桶归到了墓碑前,嘟囔说:“别点不上就行。”

    莫正楠上完香,给费觉点了三柱,费觉用头压着伞柄,蹲在地上点锡箔,看到递过来的香,随手抓到手中,潦草地欠了三下身子,一眼都没看墓碑,把香插进香炉就算完事了。莫正楠蹲到了他边上,掏了一只银元宝出来和费觉一起点。不知怎么回事,费觉点了半天,银元宝不是只烧了一只角便是一点起色都没有,莫正楠一出手,那整桶银元宝都燃了起来,火苗兴旺。

    费觉笑了,低语道:“封建迷信不是没道理啊,还是要自家人点才点得找,这买路钱才愿意收。”

    他吸进了几口烟火味,呛得直咳嗽,人挪开了些,伸手把糖醋小排推得更靠近墓碑,他忽而拍了自己大腿一下:“糟了!糟了!!忘记点蜡烛了!蜡烛呢?你拿了吗?在哪儿呢??不在这里啊!你放哪里了?”

    费觉跳起来到处乱转,莫正楠道:“你别着急。”

    他稳住了费觉,从骨灰盒下面翻出两根红蜡烛还有两个烛台,不紧不慢说:“东西都带了。”

    他还说:“我来点吧,你拿着伞。”

    费觉把伞举得很高,望着莫正楠把蜡烛点上了,那烛火摇摇摆摆,在阴雨中勉强稳住了身子,他终于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