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涵之轻轻抿了一口茶,似是在对杯中翻卷的叶片说话:“好奇心太强的人往往活不长。”
尹云璃又是玩味一笑,无奈地作了一揖,“就此告辞,不过涵之可是欠了我一个很大的人情呐。”
云涵之依旧云淡风轻地抿了一口茶,不多时,华灯初上,酒过三巡,陆万安带着些醉意看向了陆云轩,“轩儿不是说有什么惊喜要送给爹爹的吗?”
陆云轩一粲,拉着陆万安走向了大堂的最高处,“爹爹,轩儿为你请了一位名动天下的箫师。”
众人也是忽然来了兴致,惟愿这名动天下的箫师可以一扫今日所受的惊吓,当然,更多的是在座的每一位都想在陆万安面前表露出一副附庸风雅的姿态来——毕竟那苍月教主所言非虚,若是家主肯垂青眼,日后必定风光无限……
不过云涵之当真吹起洞箫之时众人竟也当真如痴如醉了,就连自诩乐痴的陆万安也是深深沉醉其中了,“此曲婉转流利,清扬幽雅,当真是不世之作呐!轩儿,究竟是何人能吹出如此美妙的乐曲?”
陆云轩有些骄傲地笑了笑,望着众人同样渴求的目光,故作为难地犹豫了好一会儿,吊足了众人胃口才缓缓道来:“涵之,你也出来见见众位吧。”
此言一出,陆氏宗亲之中立马有人双目放光地问道:“可是那揽月阁主云涵之?”
陆云轩不明所以,愣愣地点了点头,“正是此人。”
当即,在座的不少人都偷偷地笑出了声来,陆万安本就有些发青的面上更是白了一白,想他豁出老脸跪了一天都没能请来的人儿如今居然让儿子随随便便给叫来吹箫助兴……
正当陆云轩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之时,一袭素色锦袍的夜灵缓步移了出来,他先是礼数周全地朝着陆万安一揖,行的是极其庄重的晚辈礼,由此在座的陆氏众人立马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他们叽叽喳喳大抵说的还是这个“揽月阁主”怎样怎样一表人才,怎样怎样气宇轩昂,怎样怎样个“果然不负揽月阁主之名”,说到最后竟像真的似的!不过,那些人此刻说得越是起劲下一刻那巴掌也就扇得越响~
见陆万安的脸色已经几乎换成了猪肝色,夜灵这才如陆氏众人夸耀得那般稳重而不失礼数道:“我家公子身体稍有不适,无缘出来结识各位,还请众位见谅。”
陆云轩听得此言明显不像宗亲们那样尴尬到难以决断,此刻的他死死地盯住了夜灵,不错,当真不错!
夜灵戏弄宗亲的场面想必涵之也是看见了吧?还有那个越发没规矩的云涵之!陆云轩胸口的怒气忽然“噌噌噌”地往上蹿,正当他想要闯进内阁好好训斥涵之一顿的时候陆万安却是面色稍霁,他装作极是大方道:“既然公子身体不适便早些休息吧,也请转告云阁主,老夫今日有此殊荣,幸甚之至。”
夜灵按捺住了心中的不悦,依旧礼数周全地朝陆万安回了一礼,然后委婉地回绝了众位站着看热闹不嫌腰疼的氏族宗亲们——废话,公子岂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如今公子肯出来吹箫真是给足了陆氏的面子,只是这一次陆云轩实在太过分了,明知公子不喜那人还要叫他出来,现在可倒好,难为了夜灵在这儿陪人无聊地应承,着实讨厌!
☆、不同
本来也没什么,陆云轩气过之后还是想着一切也强求不得,大家都要慢慢来才好,毕竟他也不想为难涵之。
可是不知是哪个眼力见忒好的陆家长辈忽然冒出来了那么几句:“没成想家主跪了一天一夜也没能请回来的人儿如今居然主动跑来这儿当了一回箫师?!哈哈,说到底还是家主运气好呐,收了陆云轩这么个狠角色……”
陆云轩听到的重点倒不是什么父亲运气的好坏的事儿,也不是众人口中的自己究竟算不算得上是个狠角色的事儿,至于涵之跑来当箫师到底丢不丢身份的事儿他更是不曾反应过来,此刻他所在意的是涵之居然让父亲在揽月阁前跪了一天一夜?!涵之他怎么敢!
后来的宴上陆云轩也一直是心不在蔫的模样,陆万安只道儿子心中有愧便也不曾计较,只是待宴席结束了之后众人皆是欢欢喜喜地散去,陆云轩却是刻意留了下来,对此,陆万安皱了皱眉,不曾说些什么。
陆云轩避了众人,偷偷拐到了内阁的门前,他隔着帘子轻轻敲了敲,而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涵之,今夜我想寻你谈谈。”
“记下了。”云涵之移步上前,隔着帘子低低地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却是云淡风轻地接了一句:“你,还有别的事吗?”
陆云轩一愣,难道还应该有别的什么事吗?他想了一会儿,确信不曾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儿,正打算转身离开之时忽然灵光一闪——难道涵之还缺他的一声赞美了?不过这又怎么不可能呢?
“涵之,你的箫吹得不错。”陆云轩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还算得上褒奖的话。
不过,这话在云涵之听来却是有些尴尬了,他的箫吹得如何陆云轩不该很早之前就知道的吗?如今……
“多谢。”云涵之有些客气地回了一句,怎奈此刻声音里透出的无力与苍白陆云轩却是并未留意。
望着陆云轩心安理得的背影,夜灵气鼓鼓地几乎就要把那道帘子给撕了,云涵之却是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身子,他的袖口正一点一点被血色洇湿,可是怎么没有意料之中的那般痛了呢?纵是冠绝天下的云涵之也是无奈地笑了笑,这个问题他怕是解不出了。
“公子,难不成你还真的会在这儿等他来?!”夜灵有些气愤地踹了帘子一脚,说真的,他已经对陆家的人不是彻底没好感了,而是从根本上的厌恶!
“嗯,不会。”云涵之浅浅地应了一声,正当夜灵想要松一口气时却又听人平平淡淡地接了一句,“没有让他来寻我的道理。”
说着,云涵之又忽然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写好不久的纸,夜灵疑惑着看了一眼,谁想前两个字就差点让他气疯了!公子到底还要迁就这陆云轩到什么时候!这样一位谪仙似的人儿怎么遇上陆云轩就变得如此微若尘埃了?!公子的傲气,公子的淡漠都是装给别人看的不成?!
“公子!”夜灵看着面上依旧透着些许苍白颜色的公子,不觉便也泛红了眼眶。
“夜灵,他对我而言终究是不同的。”云涵之又缓缓从袖中掏出了那管翠玉箫,箫身光泽亮丽一如那人初赠时的模样——那时,他小心地将水凝剑安在了箫身之中,他说,“涵之,这洞箫可是我特地为你而寻,如今留给你防身用吧。”他说,“涵之,你的箫吹得不错。”……
“公子……”夜灵有些忧伤地又唤了一声,每每此时,他都是万分痛恨陆云轩的,可他除却恨又能改变什么呢?是的,陆云轩对公子而言终究是不同的。
☆、守候
陆云轩依旧细致而贴心地给父亲洗完了脚,正想转身离开呢,却见父亲忽然从榻上坐了起来,“轩儿,你可有事瞒着爹爹?”
陆云轩皱了皱眉,“没有。”
“轩儿,为父说过不再相疑。”陆万安凝神看向了儿子,“你也不要骗爹爹才是啊。”
“轩儿的确不曾有事瞒着爹爹呀。”陆云轩仔细想了想,“莫非,爹爹说的是涵之?”
“是,云涵之。”陆万安有些正经地盯着陆云轩,“轩儿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放下身段出现在我的寿宴之上又可是有什么预谋?他此次出现得这般蹊跷又可是想要危及我陆氏一族?这些轩儿可曾想过?”
陆云轩顿时有些目瞪口呆了,不过他很清楚涵之不会伤了陆氏一族,因为无论如何至少他还在,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伤了这个家!
“有轩儿在,涵之不敢放肆。”陆云轩同样郑重而又意味深长地回答道,“轩儿可以起誓。”
“咳咳!”陆万安捂着胸口抽了抽嘴角,那团抑郁的老血就快到喉咙口了——他该怎么理解儿子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呢?轩儿与这名动天下的云涵之又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关系?轩儿提及云涵之说的居然会是“不敢放肆”?还说什么起誓?若非他知道轩儿生性单纯,否则还真会以为这是明晃晃的挑衅了。
“爹爹,涵之他并非有意折辱您的,轩儿会好好教训他的。”陆云轩一脸真诚地为自家老爹抚着背,“爹爹,你怎么越咳越厉害了?!”
“咳咳!”陆万安推开了儿子,“以后别给我提他!”
陆云轩委屈地看了一眼依旧咳个不停的父亲,哎,涵之到底还是气到了父亲,这日后还怎么把涵之带回陆府呢?如是想着,陆云轩更加坚定地觉得涵之欠教训了……
更深露重,夜灵看自家公子在夜风中守了陆云轩将近两个时辰,可那人却是半点来的迹象也没有,当是时,那个气的呀,真想把陆府烧了给公子取暖!公子为了救陆家那么一大帮人,没捞着半点好处不说,单说元气大伤,气血两亏的账陆云轩已经欠着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可这陆云轩有半点还账的意思吗?!关键是如今公子只着了一身月白中衣,很伤身体的好不好?
夜灵在心里真是把陆云轩给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反正他有多心疼公子就有多痛恨陆家的人,尤其是这个陆云轩!
“公子,我们回去吧!”夜灵紧紧地裹了裹身上的衣裳,“这儿的风实在是太大了!”
云涵之动了动已经泛白的唇,“你回去吧,这儿确实不好受。”
正当夜灵以为公子改变心意之时却又听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句“也难为他住了那么久。”夜灵真想一掌把公子劈晕了算了,他说的是陆云轩住着不舒服吗?陆云轩那皮糙肉厚的能和自家公子比吗?公子那羡煞旁人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公子!”夜灵刚想反驳些什么,却听不远处缓缓传来了一人沉沉的脚步声,他赶紧拉了公子就往屋顶上蹿——“轩儿,更深露重,你也早些歇息吧。”陆万安打横抱着陆云轩宠溺地笑了笑,“身上的伤可曾好些了?”
陆云轩一粲,贴紧了父亲的胸膛,小声道:“轩儿皮糙肉厚的,不妨事!”
陆万安也是心情不错地玩味一笑,道:“轩儿这么说来可是爹爹当初下手太轻了?”
陆云轩缩在父亲怀里不再说话,陆万安也是宠溺地笑而不语,父慈子孝,羡煞旁人……
☆、撒欢
“哼,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夜灵嘀咕了这么一句,云涵之面上立马冷了几分,夜灵也立刻捂住了嘴,干干地笑了笑。
陆云轩对此只作不知,不过当他送走父亲之后也就立马拉下了一张脸来,他字正腔圆道:“云公子好大的架子,难不成当真要在下也跪个一日一夜来恭请公子?”
云涵之轻轻地叹了一声,终究还是纵身一跃,轻巧地从窗外翻了进来,然后稳稳地立在了离陆云轩两尺不到的地方。
然而,面对陆云轩如此明显的刻意刁难,惊才艳艳的云公子此刻竟是挤不出一句可以说的话,沉默,终究是无言的沉默。
“跪下!”陆云轩忽然发难道,说实话,其实他心里也是有点悬的,如今的涵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躲在他身后撒娇的小孩子了,甚至,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堪堪意识到,涵之,名动天下的揽月阁主是也。
果然,云涵之听得此言竟也难得地展露出了一副诧异模样,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陆云轩,迟疑地动了动嘴:“我……”
“怎么?涵之如今跪不得了?”陆云轩顺着云涵之的目光对视着,话气之中略带了些许怒意。
云涵之略略有些犹豫,毕竟这世上当得起他行跪礼的人还当真是没有几个,纵是尹云璃也只是尝了他倒的一杯茶水罢了,什么天家威严,什么世俗教条,他统统不在意,清高孤傲如他,何须在意世人的品评?
当然,云涵之也并非放不下世人胡扯的什么身段,这世上唯有陆云轩一人于他而言是不同的,可是这回陆云轩逼他跪下却又委实是为了那个他不愿见的人,所以他是真心不愿意。
“看来还真是平日里太宠你了。”陆云轩面色忽然有些发白,他忽然有些失望地看向了云涵之,“从小到大我又何尝让你跪过?怎料……”
“怎料第一次竟是为了他!”云涵之也是忽然就敛不住那冰冷的假面了,“你竟也记得从小到大不曾让我跪过?你竟也记得!”
云涵之从未展露过如此有失分寸的一面,那一瞬,陆云轩也有些愣了,他失措地连退了两步,忽然,气郁于胸,一口鲜血喷到了云涵之的脚下……
云涵之也是让人给吓了一跳,他急急地去抓陆云轩的手腕,不想陆云轩还是气他,宁可吐血吐得直不起腰来也不让他把脉!
这倔脾气还真是数年不改!云涵之急急跪倒在地,“你莫要动气!”陆云轩还是不理他,云涵之只好再退一步,“这回是我任性,我认罚!”
陆云轩这才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污血,一脸得逞意味道:“当真?”
“我何曾诓过你?”云涵之顺手搭过了陆云轩的脉,“内伤这般重!他太过分了!我不会放过他的!”
“你!”陆云轩立马又让人气得一口污血涌了上来,他愤愤地甩开了云涵之的手,“我同样不会放过你!”
“拿来!”陆云轩摊开手掌有些气恼地伸向了云涵之,他知道涵之绝对会把翠玉箫时刻带在身边。
“不给。”云涵之有些倔强地偏过了头,陆云轩以为他不晓得拿出来之后会怎样吗?不拿,绝对不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