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任由那人按着我的脖子，把我的头按到水里去。我闭着眼，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切结束的时刻。
不过是和以前一样的经历罢了，我是可以接受的。而且，近来我有别的心事，使得我无暇去顾及别人对我做的事情。
我总觉得这个世界和以前不太一样，好像多了什么，又好像少了什么。我被那人带到大桥上的时候，看着那大桥的栏杆，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那人有着一头红棕色的长发。在一个阴沉的天里，她坐在栏杆上，偶尔俯瞰着河面。
她看上去其实并不像是要自杀的人。那脸上没有什么绝望和失落之感，悠闲得像在看风景。只是她在不断地看着天空，好像那里有什么人在盯着她一样。
那样子，和我盯着那个人的状态倒是有点相似。
我那时似乎正在水里呆着——毕竟我常常被扔到河里去。过了一会儿后我看到河面上浮起红棕色的头发，我毫不犹豫地游了过去，叼住了一缕头发。
我很快便意识到这样是救不了人的。我沉了下去，打算救人。
后来我看到了一张女孩子的脸孔。她居然是睁着眼睛的，我们对视了一下。
之后的事情我就记得不太清楚了。
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醒来时回到了遇到她之前的日子里。
“唔”
此刻，我的头被更用力地按了下去。我这次真有种快喘不上气的感觉了。
干脆就让我去见死神吧。
我这样想着。
接着下一刻，我被拎了起来。我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我准备好了再次看见那双狠戾的眼睛的准备，但我看到的是一个女孩子的眼睛。
“这次我的头发不是红棕色的，所以你看着我也没关系的。”她笑着对我说出这句话。
她将一条很大的毛巾裹在了我的身上。我打着喷嚏，同时张望着，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我已经把他赶走了。你可以到很远的地方去，远到他不能再找到你。”那女孩子俯下身来，用力地给我擦了一下。
看来她很讨厌那个人。其实我也是很讨厌的，不过那是在家里的宝宝出生之前。在我发现如果他打了我便不会再去拿孩子撒气以后，我就很乐意让他做这些事情。
他管这些行为叫“惩罚”，似乎只要冠上“惩罚”的名义，一切暴力和恶行都可以被原谅。
话说回来，那个女人已经抱着孩子离开，我似乎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我忽然觉得这人应该能听懂我说话，便问她道：“你是谁？”
“啊，真不错呢，看来你还愿意和我说话。”她揉着我的脑袋，“和你差不多一样的人罢了。”
她把我给抱起来，坐到了路边的长椅上。过了一会儿后她离开了，回来时带着一盘热牛奶。她看着我喝东西，说道：“我突然想再到这边看看，就过来了。我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也对，我那天自杀的时候你就在这里的。今天是我自杀的那天，你应该在这里。”
我不太懂她的意思，但听到“自杀”这两个字后抬头看了她一下。
如果她头发的颜色是红棕色的，那么，她和那个人还真的很像。
我很快便喝完了一盘牛奶。我问她道：“你曾自杀过吗？”
“不止一次，很多次，但那并不能全被称为自杀。”
傍晚时分，她准备离开了。离开前她问我总被扔到河里的感受。
刚开始的时候当然不习惯，不过等这种“惩罚”实施的次数更多了以后，我便觉得能够接受。
一次次地被按到冰冷的河水里，一次次地被施虐，但是我并没有反抗的想法。尤其是在他叫嚣着说这是对我的惩罚时，我更加不敢动弹。或许是我又咬坏了什么，或许是我在家里打翻了什么？总之我一定做错了事。
这样一来便不想逃开，认为呆在原地，接受一切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若有所思地重复着我的话：“惩罚啊。”
她忽地低下头去，笑了起来。当她再看着我时，深邃的眼里盛满了温柔：
“抱歉哦，当时因为我，让你突然就那样死掉。”
我猛然记起，在看到了水里的那个女孩子的眼睛以后，我似乎便渐渐地失去了呼吸。
我那时也听到了一个和我道歉的声音。
“在以后的日子里，请做一只快乐地活着的狗吧。”
她真诚地和我说着。
黑夜降临时，她朝远处走去，我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心想：她是要急着去见什么人吗？
☆、顾尔（1）
家里面，准确地说，周围的气氛已经越来越紧张。傍晚时我从窗户那里往外看，正好看到了卫水，她也正趴在窗前。
我想她家里的情况此刻应该和我们家一样。爸爸妈妈在商量着该搬去哪里住，该怎样获得更多的拆迁款，或者吵架。我觉得无聊，走到了窗子那里，而卫水也是如此。
这附近实在是破烂不堪。有时从外面往家里走，一路上会看到各种乱搭着的衣物。那些衣物有的已经洗得发了白，有的则太过鲜艳，透着一种廉价之感。
在我们这些平房的附近，已经建起了一排气派的商铺。在商铺的后面散落着这些补丁般的房子，的确会让人不太舒服。
我听闻过能获取更多拆迁款的法子，而这些似乎在这里并不能奏效。大家最终所能要到的拆迁款并不多，只能咬着牙地去想下一步该去哪里落脚，像寒风中谋划着飞往南国的大雁。
但是如果没有可以去的南国，大雁会如何打算？
对面屋子里的卫水朝我晃了一下她手里小小的布偶。那布偶有着一条用红色的线缝出来的微笑的嘴，卫水总是带着它。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让我晚上的时候出来和她一起玩。
其实如今我们都不太敢出去。周围很多人都搬走了，夜晚时四周不再有各家亮着的橘黄的光，以及走到空气里去的灶台上的饭香。
有的房子的门也已经被拆掉。隔壁有一个很凶的婶婶，从不让别的小孩到她的家里做客。如今她们搬走了，家门也被拆掉，我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家房间里的情况。到了晚上，那敞开的房间便像敞着一道伤口的动物，卧在那里似睡非睡。
我小心地拉好家里生锈的铁门，很快地跑到卫水家那里。卫水也马上抱着她的布偶出来了，我们一前一后地往别的地方走过去。
卫水说她的父母已经吵了一天的架，恨不得要把整个家给砸掉一样。
“我总觉得他们会在晚上时杀了对方。”她这样说道。
我把我们家的情况也告诉了她。常常问我们家借钱的亲戚们现在都躲得无影无踪，爸爸妈妈也在互相指责对方给亲戚借钱。
他们都指望着对方来想想该搬到哪里去，该怎么继续活下去，但谁也拿不出一个可行的计划。
“我也觉得他们会在晚上时杀了对方。”
我们找了一间空房子，在那里玩了一阵子，等我们玩累了，打算回家时，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烟味。
接着，我看到了不远处的火光。
那是我们两个的家所在的地方。
在这里彻底被拆掉的一周前，我们两个的父母全部死于火灾。不是别人在纵火，而是他们自己烧掉了家。
我和卫水都被各自的亲戚领养。
大概一周以后，我又偷偷地回到了这里。我的腿在前两天的时候因为棍子的击打受了一些伤，走到这里时费了不少力气。
这里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基本上成为一片废墟。我坐在那晚我们呆的房子里，坐了一会儿后听到有人走过来。
那是卫水。她有着异常鲜红的嘴唇。她出现在我面前时，嘴巴上已经干得起了皮，脸色也很不好。
我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明白过来。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能轻而易举地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彼此的想法。
最后卫水一手抱着她的布偶，一手拉着我蹒跚着往远处走去。
我们做了一个决定：留在这里。
我们挑选了一个看上去比较完整，还有着门的房子。这个房子在最里面，也不太容易被人发现。卫水还带来了一个背包，里面有着必要的生活用品，比如碗，筷子以及盆子。
卫水把碗筷一一摆放好，之后又把它们一个个地放回到包里。她这样来回折腾了好几次，到了最后，她的动作变得机械而急躁。
我坐在她的对面，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什么。
卫水之所以要留在这里，而不是出去，是因为她现在已经无法和人交流。或者说，她生病了。
我没有阻止她或者逃开，我就坐在那里，看着她折腾。等到日落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力气了，攥着筷子的手突然松开。
她还想要去捡拾东西，在此之前我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把她拉向我这里。
我们相识了十一年，但很少有过拥抱的举动。我也没有和她贴得很近，只是跪坐在那里，身体前倾，让她的头搁在我的肩上。
“你来的时候吃过东西了吗？我去找一点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