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思君终有迹

思君终有迹_分节阅读_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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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他的眼神里,思安看到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一瞬间呆愣,常修予重新被禁锢手脚又拧在门框上,嘴里却还能说话。

    “是他,二叔,是他!福宁殿、他是福宁殿的人,我认得他的装扮和身形!”扯破嗓子,足够把关键几句话传出去。

    普通兵士一时或许还懵懂,常二郎在朝,宫中又有姊妹,听到福宁殿几个字,如何还想不到。

    常二郎又回到船舱里,眼里精光又冷又亮打量思安。

    “哈,天要助我。”

    第76章 默认分章[66]

    番外十七

    水面倒映出橘红色冲天火光,仿佛也被熊熊烈火烧着,白云都兵士所剩无多,集中在甲板上,思安被押在人后,远远望见温行已登上船头,他披着玄甲,寒风吹拂火光撩动他硬朗的面颊和坚毅的目色,他矗立入松,从容沉稳,只远远瞧见思安心下已安定大半。

    温睿随在他身侧。

    甲板被血水和湖水浸透,腥腻湿滑,随处可见七倒八歪的尸首,有的只中了刀剑,有的或烧焦一半,那股味道直冲鼻尖。

    温允脸色难看得很,思安自己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被殿前军包围在中间,常二郎拉温允在身前,殿前军便不敢靠近。常二郎让手下把常修予丢到甲板上,朝温行的方向微微欠身,道:“恭迎陛下驾临。”

    温行望一眼温允,目光又移过被堵在人后的思安,眸光渐寒却不露声色。

    面纱还戴在思安脸上,情急时常二郎和兵士都来不及再多逗留,只将思安、温允和常修予制伏带出来。

    常二郎道:“常家家门不幸,竟出此等小人,图谋不轨篡改诏谕陷害太子,臣等未察,险铸成大错,深感惶恐。”

    常修予被捆得五花大绑,嘴也堵住,听得此言,滚在甲板上伸长脖子呜呜叫唤。

    常二郎拔出钢刀指着常修予,道:“此人败坏常氏门风,有辱门楣,臣愿手刃此人,以血洗刷还常氏清白。”

    常修予以头肩触地,撞得船板咚咚作响,拼命朝殿前军和温行的方向挪爬,奈何全身捆得和粽子一样,挪也不动。

    此时却也无人在意他如何。

    “你就是这样向朕表现你悔过的决心和诚意?”

    温行微微抬起下巴,意指还被扣住的思安和温允。

    常二郎握紧刀,也放下佯作,单膝于地道:“臣只望能保一家老小。常家追随陛下起事,不敢称功劳,却总有一二分苦劳,虽深知飞鸟尽良弓藏之理,还冀望陛下恩泽,能念及往日同袍情义……”

    “休得妄言,父皇这些年对你常家宽待优厚,何曾有亏,常家安享十年太平富贵,如何有脸说‘飞鸟良弓’!”温睿愤然打断他。

    温行朝温睿摆摆手,让他不必多言。

    却道:“既你惦记常家老小,也好。”语罢,一艘船从旁驶入,火光一照,船上皆妇孺小儿数人,被殿前军押至船边,最前头的赫然是常宸妃,她身份特殊,兵士不好近身,便由两个内侍相挟在旁。

    温允一见她,大叫道:“阿娘,阿娘我在这里!”

    常宸妃泪眼涟涟,只道:“五郎别怕,不要怕。”

    一船的妇孺,也有像是吓傻一般不会哭的,也有呜呜哭着的,水面上一时充斥着泣泪哭啼,好不热闹。

    在那艘船出现时,常二郎身上的气势就颓泻了大半,思安注意到所剩几个常二的随扈面上也显出焦急惧色,都遥遥望着那艘船,想来船上不仅有常氏家眷,恐怕也有他们的家人。

    常二郎尤带遗恨,却不得不咬牙跪道:“臣知错,愿凭陛下发落。”说着把刀举过头顶。

    殿前军围过来,思安悄悄吐着气,押着他和温允的人见大势已去也自然松开钳制。

    思安拉上温允朝前走,温允腿软站不稳,滑了一下,思安伸手捞起他,便觉脖子后寒气森森,登时警觉,抬眼见温行眸中一变,思安转手将温允推向前。

    背后被人拉了一把又被什么撞了一下,东斜西歪,耳边风声如嚎,眼前晃过众人的脸,思安整个人翻向船舷外。

    湖水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就是黑洞洞的水面,腰间一紧,忽然被一根绳索缠上,堪堪止住思安下坠之势,听温行爆喝一声“住手!”,刀兵交鸣,腰间绳索拉紧,思安手脚并用扒着船舷边缘向上爬,又被推空,回头一瞧,温行正与常二郎对峙,温睿和殿前军一拥而上,都被温行喝退。

    思安悬身船舷外,之所以没有落入水中,所凭只有方才急中被温行抛来套在身上的绳索,绳索另一端缠在温行腰上,一边被温行握紧,中间却落在常二郎手中。

    温行的刀停在常二脖子旁寸许的距离,常二郎的刀着竖在绳索下。

    常二郎额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却还狞笑道:“能让陛下心爱之人作陪,常家老小的命也不算不值。”

    水面腥风拂上,思安仿佛进到冰窖里。这样冷的天,对思安而言,落入水中不死也能冻去半条命。

    常二郎反手起挑,欲割断绳索,电光火石之间,温行竟将手臂绕过绳索,赤掌压夺刀刃,常二出了狠力,务求一下断了思安生路,温行与他相持,空掌难抗,鲜血很快顺着雪白的刀背留下。

    鲜红的颜色刺目,比伤在思安自己身上还疼。

    思安一手扳住船舷,忽喊道:“小常将军,你瞧瞧我是谁。”

    声音突兀响起,又叫唤着人,即使一触即发,常二郎一瞬也不自觉斜去余光。

    思安解下面上的面纱,道:“小常将军,别来无恙。”

    本只是稍稍斜眼,见到面纱下那张脸后,常二郎双目愕然圆瞪。

    人的五官长相,虽经岁月会有变化,轮廓和模子却不会改变。前朝神佑帝只当了一年皇帝,很快被末帝取代,但对于当时曾参加过无数大小朝会甚至近前奏报过的朝臣而言,就算十年之后记忆模糊,也不会完全忘记曾坐在龙椅上那人的面容。

    正是这从模糊中搜寻和确认的一念间,常二郎分了神。

    “你……”

    后来的话他再也不会说出口。

    温行挥刀而下,直接斩了他握刀的半边膀子,周围殿前军趁此空隙纷纷将枪头对准常二郎,常二脸上还留着几分惊愕,保持双目圆睁的神态,直直往后倒下。

    被抱回甲板上时,思安全身都在微微发颤,温行立刻扯了斗篷将他头脸和上身盖严实,思安小心避开他受伤的手没搭上去。

    闷在斗篷里,思安只是发抖,一句话也没说,握着斗篷边缘的手指发白。

    温行心疼不已。思安这些年稳重不少,就是害怕,也不会同小时候那般形色外露,但害怕终归还是害怕,他不言不语,更叫人心疼。

    本想任由温睿施展,但一听思安被劫走,温行立刻调派船只。只怕多延一刻思安有危险,若思安身份暴露,便将所有知道的人都杀光也在所不惜,可即使杀光这些人,也抵不过思安担惊受怕甚或是受伤之失。

    幸好他没事。

    温行隔着斗篷在他耳边低声道:“都过去了,莫怕,有我在。”

    思安霍地从斗篷里露出半张脸,两只眼睛圆圆睁着望温行。

    温行不解其意,以为他要说什么,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收了刀,揽上思安肩膀。“啪”的一声,被思安拍开。

    温睿离得近也听见声儿,忙低头扭脸。

    “我不想呆在这儿了。”思安道,声音哑哑闷闷的,听着不像在赌气,眼里亮汪汪像一滩照月深泓,清凌入沁,不愿人近的样子,倒戳得温行心中一痒。

    温行咳了声,越发低柔道:“让他们领你回大船上,阿禄在上面,让阿禄伺候你,好不好。”

    思安也未说好是不好,看了温行一眼,转身走开。

    一旁有些呆愣的近从接收到微冷的目光,再不等温行出声吩咐,忙追上思安引他上御船。

    温允被送回常氏身边,母子俩一见面就抱在一处,到底年岁不大,虽极力忍着,泪水还是很快流满温允的面颊。

    常氏则泣不成声,紧紧抱着儿子不撒手。

    殿前军还留在金明池上收拾水面狼藉,拉走桅杆被烧得光秃秃的船只,清理湖中浮物。

    温睿随温行立在船头,目送护着温允母子二人的船走远。温睿道:“儿臣没有考虑周全,未料会使五郎和……恩人遇险。”

    温行目视水面上的残局,过了一会儿才道:“五郎终是你兄弟,他母家心怀不轨,却不该坏你们兄弟日后的情分,常家倒了,他今后在朝中再无支撑,该对兄弟如何,你心中清楚。”

    温睿道:“是。”

    温行回身看已与自己一般高的儿子,心下感慨。

    “你这回做得不错,身为太子,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有人支持也会有人质疑,被人怀疑算计都不算什么,入得局就该能破局,保得住你自己,做得了你想做的。”

    温睿默默低头,片刻才道:“儿记住了。”

    温行又道:“南边战事渐收,这两年战祸频发,百姓需休养生息,银库也吃不起连年战事,北边不能急,不过,奚狄等骚扰边境,确实不能再纵容。大郎,即使如此,你也坚持要筹划北伐么?”

    温睿听得前半句,以为夙愿无望,有些垂头丧气,又听得下半句,眼中一亮,决然道:“儿臣不怕等也不怕难。”

    “战若不利反累于民便是穷兵黩武。聚集人心一举荡平外患不易,今日有人用你与人辩议朝策借题发挥,来日等着你的只多不少,身为太子,你没有回头路。”

    温睿心潮澎湃,垂首恭肃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温行拍了拍他的臂膀。

    温睿抬头认真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想禀明,儿臣对恩人当年从不敢忘,今后愿侍恩人如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