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
程无双涵养再好,也不由得竖起了眉头。姓陈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吐出轻慢之语,即使他是想为自己的朋友张君逸撑腰,这样做也只会显得他咄咄逼人,狂妄可笑,也暴-露了他没多少头脑的事实。
不过,他再没头脑,也是商界的新贵,财经杂志的宠儿,偶尔在社交媒体上放出一张游艇照或者海外别墅度假照,便能收到无数男女粉丝的尖叫。毕竟他有位高权重的外祖父,还有叱咤风云的父母叔伯,舅父姑母,底气十足,谁不给他身后的大家族几分面子?
一个真正的纨绔和蠢货被运作成了国民偶像,而她却一直被可笑低俗的传言纠缠。程无双目光落到始作俑者身上,淡淡一笑:“陈总这次猜错了,张叔叔最近一直因病在家休养,我可不好意思在他身体不适的时候打扰他。”
陈明见她和自己对上,眯了眯眼,道:“程**进步很大嘛。不过,没有张先生长年的指导,程**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你说是不是?”
程无双微笑:“当然,没有张叔叔,我说的话,肯定不会是‘这样’。”她把“这样”两字说得有些重,趁着陈明思索,加了一句,“你我都是年纪轻轻,却忝居高位,和长辈的庇佑是分不开的。陈总年轻有为,思路敏捷,刚刚说的话也是条理分明,想必你家长辈也花了很多的心思。”
陈明说了声“当然”,须臾脸色一变,其他的陪同人员眼观鼻鼻观心,但有些不够沉稳老练的人已经悄悄的把手伸到桌下,用力的掐了大腿,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能在商场腥风血雨里屹立多年的大家族的掌事者,哪怕内心再狂妄,也不至于在别人没主动发难的时候做出失礼的举动,谦和的姿态必须要摆足。陈明刚刚那席话显然不是他老奸巨猾的长辈教的,被谁指导,在场诸人心知肚明。
张君逸一不小心成了陈明的便宜长辈,但这个便宜占得并不愉快。好在他控制情绪的能力极佳,不悦的神色须臾就被收走,一副完全不知情的云淡风轻模样,道:“无双,你尽情发挥,我在这里看着你,你不要担心。”说罢对脸色铁青的陈明笑了笑,“陈总,我们家无双虽然年轻些,但也算经历了一些场面。在商言商,大家把条件摆出来,好好的谈谈合作。”
陈明皮笑肉不笑的看向程无双:“张先生说的是。我不会因为程**比我年轻,又是女人,就对你多加容让。”
这场谈判是程无双遇到过的最艰难的战役之一。并不是因为陈明多么的心思缜密,老谋深算,甚至他在她遇到过的商界大佬里算是数一数二的愚蠢,也不是因为这场生意多难谈,毕竟这个合同签下,对双方都有不小的好处。
明明是难度不高的商业谈判,却让她费尽心力。陈明虽然蠢,但他的为难很直白,充满了低级的性别歧视和人身攻击。她很想发作,却又不能拂袖而去——张君逸就在旁边,她爆发了,他就会继续她的任务,顺顺当当的签合同。这场大部分由她主导的合作案,被她的心血浇灌,生根发芽开花,终于结了果,却被张君逸轻轻松松摘走。传回去,她无能的形象会更加的根深蒂固,她就是一个离了张君逸,什么都做不了的人。
的确,陈明咄咄逼人,但所有的女性精英都或多或少遇上过针对她性别的恶意攻击,别人都能化解掉,她怎么就那么不能忍?不知道摆出实力,才是最佳的打脸方式吗?不过,她还不能简单的避让,总得有一定的反击,否则别人又会认为她是个软柿子。
这就是她的处境,孤立无援,外界不惮以最恶毒的想法来揣测她。
走出会议室时,她脸上细心描绘的妆容都无法遮掩住她的疲态。陈明没讨到什么好,合同还是得签,看向她的目光有点恶毒,但也只能在心底暗骂一句“biao子”。
程无双不想再看见陈明,但她作为明华集团的代表人物,晚上的酒会不能不去。她先回到酒店洗澡,叫了简餐在客房吃,等会儿肯定应酬繁忙,她现在不吃,恐怕会一直饿到半夜。
酒店的咖喱牛腩做得不错,她本来疲倦得几乎感觉不到饥饿,但现在也被辛香的牛腩勾得有了胃口。咖喱汁很浓郁,调味的细节有顾骁的风格,她拌着饭吃了几口,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
隔了半分钟,电话才接通,听筒隐约有炉灶和煎炸的声响传来,想必他就在厨房门口,正在忙碌。他的声音很温柔,却难掩疲惫:“无双,合同签好了吗?累不累?”
她有千言万语想和他倾诉,一时却不知道从哪句说起,半天才轻轻道:“不累。”
顾骁轻轻叹了口气:“听你这声音就知道你说谎。”
“我……”
有人在叫“顾经理”,他应了一句“稍等”,柔声道:“宝贝,你很辛苦,等空了好好和我聊聊,好不好?我现在有点事,过一会儿给你打电话,你别生气,嗯?”
他小心翼翼的说话,生怕她不开心,她心里有些酸酸的,说:“我不会再生那种气了。打电话得等晚上了,我要参加酒会。”
“好的。”他顿了顿,说,“抓紧一切机会休息,不要太拼。精神状态不好还勉力去应酬,容易被人抓把柄。”
“我知道。”她搅了搅盘中的咖喱,轻声道,“顾骁,这家酒店的咖喱饭,有点像你做的。但是没你做的好吃。”
他笑了:“想吃咖喱了?不是不喜欢吃辣吗?好,等你回家,我做给你吃。”
程无双挂断电话,心情好了一些,把剩下的饭菜吃完,便梳妆打扮,换上小礼服下楼。陈明安排的场地就在这家酒店,倒是方便。
她去得不早不晚,先和陈明寒暄,所幸他还没蠢到完全不知自己的斤两,经此一役也明白,单论个人实力,他并不是这个名声不佳的大**的对手,面子上有些过不去,随便讲了几句就走开,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她拿了杯果汁,选了对方公司比较知趣且顺眼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和生意沾边的话题。不一会儿张君逸衣冠楚楚的来了,左右逢源,须臾成为了会场的焦点。今天他在签约会上话虽然不多,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实际地位高于这个大**,明华集团由谁做主不言而喻,有些受邀而来的宾客已经听说今天的事,纷纷去和他攀关系。
程无双这边便显得冷清不少,她接到了陈明嘲讽的目光,回了个若无其事的笑。这人脸色那么难看,极可能已经吃了他家长辈的训斥。虽然和张君逸交好是合乎利益的选择,但俗话说莫欺少年穷,陈家长辈并不会希望他和自己交恶。
她慢慢的抿着果汁,嘴里有些酸,索性放下杯子,重新取了一杯矿泉水,想把唇齿间的酸涩洗去。她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心中却像被火烤着一样焦躁,如今的情势对她实在不利,而她一时根本没法子和张君逸斗法。
怎么办?她正苦苦思索,忽然门口传来了小小的骚动,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走了进来,围在张君逸和陈明身边的宾客就像遇到了投食的锦鲤,呼啦啦的涌向了那个男人。
这是b城的哪位大人物?程无双在脑海里搜索着她所知的资料,眼睛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有些面熟。
那人显然是被追捧惯了的,不咸不淡的应付着前来巴结的宾客,态度并不友善,但所有人都不以为意,哪怕听到一句随意打发人的话也笑逐颜开。程无双不由回想起幼时跟着程盈和程昌瀚外出应酬的场景,当时程家鼎盛,外公和母亲也是被这样众星捧月的人,连带着她也沾了光,连头发花白了的人都来讨好她这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娃娃。
那个男人走到香槟塔前,伸手取酒,目光随意在场内一掠,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漫不经心的神色立刻被专注而略微阴沉的表情给取代。他对着她远远抬了抬下巴,问身边的陈明:“那个女人是哪位?”
“就是临水程家的程无双。表哥,你想认识她?我替你介绍下?”
“用不着介绍,男人在美人面前得主动点。”他饮下杯中香槟,随手交给旁人,慢慢的走向她。
程无双已经听到周围宾客的交头接耳声,提了什么“周少”。她已经知道了这人的身份,b城威名最盛的家族是周家,但周家年轻一辈里地位最高的,莫过于长孙周嘉文,跋扈如陈明,在这个表兄面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周嘉文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她感受到他的敌意,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露出客套的微笑,大大方方的说:“周少,你好,初次见面……”
她的话被他打断,他冷冷的凝视着她:“初次见面?程**未免太健忘了,我们昨晚不是已经见过了?”
☆、第七十七章
程无双不由得怔住,回想起昨晚的事,脸色登时变了。
这世界明明这么大,可有时候却又小得可怜,本以为不会再遇上的人,却这么快就重逢了。
临水市和b市隔得太远,她和这里的人也无甚交情,对b市的大人物的个性的了解大多来源于杂志。而杂志的描述,通常根据利益做了润色,比如陈明这种没头脑的货色,也被写成了思维缜密,举止优雅的人物——根本做不得数。
她对周嘉文的了解少得可怜,只知道这人地位超然。不过,昨晚的冲突表明,这个周少的性格并不宽和,甚至可以说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更何况周嘉文比地头蛇高了好几个段位,她今天可真是遇上□□烦了。
程无双脑子转得飞快,迅速的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眨了眨眼睛,表情显得分外无辜:“原来是你啊。”顿了顿,赧然道,“昨晚真的有急事,多有失敬,抱歉了。”
周嘉文声音淡淡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她不放:“程**变得好快,没想到你可以这么温柔,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周少说笑了。昨天遇上你的时候我才下飞机不久,实在疲倦,又饿得很,只想去吃东西,所以脾气急了一些。而且我……”她自然不能把被张君逸保镖扭伤胳膊的事说出来,很快编了个理由,道,“飞机上冷气开得太足,我打盹的时候胳膊露出毯子,下飞机的时候就有些痛,被你一抓,真的……”
“我明白了,原来是我运气不好。”周嘉文似笑非笑,“我是真心想认识程**,被你那样呵斥,实在有些伤心。”
伤心?不过是伤面子罢了。昨晚他那纠缠的态度十分轻佻,极可能把她当成了可以玩弄的女人。程无双心中反感至极,但又不可能再把他粗暴的赶开。他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她已经尽力做了解释,他还没有顺着杆子下来的意思,恐怕会在这个酒会上就给她脸色看。
自己本就被张君逸抢了风头,大失颜面,再被这人折辱的话……她眼前不由得黑了黑,握紧了水杯,慢慢调整着呼吸,缓过气后,微笑:“周少大人有大量,这么小的误会,应该不会真的放心上吧。”
周嘉文扬了扬眉毛,走近两步,他个子极高,低头俯视时,身体的阴影几乎把她整个人给罩住,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是啊,小小的误会。俗话说,杯酒释前嫌,我敬程**一杯,这事就算了了,你说怎样?”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附和:“对对,杯酒释前嫌,周少真是有风度。”一时间追捧声不绝于耳。
陈明和张君逸谈过这么久,想必已经知道她的弱点,不怀好意的走到周嘉文身边,问:“表哥,你看喝什么酒好?”说着凑近他耳朵嘀咕了两句。
周嘉文漫不经心的听着,听完眉毛轻轻一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慢吞吞的说:“程**不是一般人,不喝最好的酒简直是辱没了她。”
“难道要从表哥的藏品里面取?恐怕是来不及。只能委屈程**,屈就一下酒店酒廊的藏酒了。”说罢他叫来酒保,问,“我记得你们有25,拿一瓶过来吧。”
程无双脸色登时变了。威士忌是烈酒,而她是喝一杯香槟就能醉的体质。用喝酒来冰释前嫌的做法对于别人而言算不了什么,对她来说真是要命的事。她连忙扬声:“等等,我对酒精敏感,实在喝不了威士忌,请见谅。”
陈明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对周嘉文摊摊手:“这可怎么办?程**喝不得酒,这前嫌该怎么释?要不问问厨房,端一碗甜酒酿给她?”
四周响起稀稀拉拉的讥笑声。周嘉文盯着她的眼睛:“程**,你就这么不给周某面子?”
程无双道:“周少的面子,我哪儿敢不给,只是确实体质不适宜饮酒,周少一查访就能知道我并非故意推诿。”
陈明道:“那就问问吧。这位张先生看着程**长大,又一直负责她的教导,对她的了解最深。”
周嘉文扭头看向张君逸:“原来你就是张先生,家父提起过你,久仰。”
张君逸含笑,风度翩翩的说:“周少客气,早就听说周少是年轻一辈里真正的风云人物,今日见面,才知风采远超过我的想象。”
“张先生过奖。请你告诉我,程**真的不宜喝酒吗?”周嘉文迅速结束寒暄,切入正题。
程无双暗自攥紧了手指,凝视着张君逸。
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每一步就像踩在她心上,她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了起来。他在她身边站定,凑近她耳朵,用很轻,但足够让旁边的人听见的声音问:“无双,你要不要求一求我?”
程无双怔住,愤怒的潮红须臾冲上脸颊,她瞪着他,喉头就像被掐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求他?他会要求她用什么代价换取这个求情?他踌躇满志,这个代价她付得起吗?
僵持片刻,她闭了闭眼,扭头不再看他。
张君逸微微眯起眼睛,道:“无双酒量确实不行,但是她自己不谨慎,冒犯了周少,自罚一杯也是应该的,再推脱未免太娇气了。”他说罢,笑了笑,“抱歉,我有点事,先走一步,周少陈少请恕我无礼。不过,无双才是明华集团的代表,她在就够了。”
程无双身子已经冷透,几乎握不住手里的矿泉水杯,她怔然看着张君逸走远,侍者替他拉开门,他走出去,门又关上,彻底不见。
陈明轻而易举从她手里抽走矿泉水杯,把刚倒好的威士忌递过来:“程**,干了吧?这酒真的不错。”
好的威士忌都是慢慢细品的,只有酒鬼才会举着劣质威士忌说什么干杯。程无双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不了台,忍了又忍,勉强挤出微笑,对周嘉文说:“周少……”
他根本不耐烦听,皮笑肉不笑的打断她:“程**还想说什么?张先生都发了话了,再推脱,可真的是瞧不起我周某了。”
她艰难的开口:“我和张先生的关系,并非你所知的那样亲密,他的态度你刚刚也看见了。”张君逸已经当场和她决裂,她没必要再遮掩。
周嘉文“啧啧”两声,走到她身边,道:“原来如此,程**失了支柱,真可怜。”他低下头,手轻轻放上她肩膀,目光在她光滑的肌肤上逡巡,“我最看不得美人落难,程**需要我的帮助吗?”
程无双怔了怔,被他触碰的地方就像烙铁烫了似的,她立刻退了一步,愤怒的看着他:“周少日理万机,我哪儿好意思占用你的时间。”
周嘉文掌心依旧留存着从她皮肤获取的温暖滑腻的触感,他捻了捻手,冷笑一声,从身边低眉垂目,仿佛隐形人一般的侍者的托盘里取了酒瓶。按照惯例,威士忌杯里的酒只倒浅浅的五分之一杯,让酒液充分与空气接触,与氧气反应,产生更浓烈的香气。他却倾斜了酒瓶,琥珀色的酒液注满了杯子,然后递了过来:“杯酒释前嫌么,杯底那么点,算什么杯酒,程**,你说是不是?”
酒的确是好酒,威士忌的香气缭绕开,光闻闻她就有种微醺感。她一咬牙,转身想走,周嘉文递了个眼神,立刻有人走到门口,牢牢守住。
“程**,真的这点面子都不给?”周嘉文轻轻摇头,对陈明道,“你确定要和这样没分寸的人继续做生意?”
程无双如遭雷击,只能停住步子:“周少,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嘉文把酒杯往旁边的桌上一放,缓缓道:“程**是聪明人,应该看出来,我这人好面子。你当众扫我的脸,我今后在b城怎么混?不过是一杯酒而已,你推诿个什么劲?”
她看了一眼酒杯,仿佛里面装的是□□,肩膀微微发抖,牙齿咬了又咬:“喝了酒,恩怨全消?周少能给个保证吗?”
“出来行走,重要的是一个‘信’字,我不敢说自己如何高尚,但程**大可去打听一下,我周某人是否有食言而肥的事。”
周嘉文的傲慢刻进了骨子里,虽然气度极小,通身的气派却依旧远胜他这个表弟。程无双几乎把牙给咬碎,慢慢的伸手端起杯子,只浅浅的抿了一小口,舌尖就被酒刺激得微微一痛。酒香在唇舌乱窜,她定了定神,索性仰起脖子,努力忽略浓重酒气,把这杯酒一口气灌进了喉咙里,翻转杯子给他看了看,轻轻喘息:“周少,你说过,恩怨两消。”
喝酒太急是大忌讳,周围有人抽凉气,周嘉文眼皮跳了跳,再继续逼她,传出去也不好听,他点点头:“这个自然。”
程无双按了按胸口:“我不大舒服,想回去休息,失陪了,周少陈少玩得开心。”说罢她转身向门口跑去,须臾消失在门后。周嘉文思索片刻,跟了出去。
☆、第七十八章
酒太烈,口腔,咽喉,食道,胃,被酒液侵蚀过的地方无处不像火烧一样。程无双急着离开会场,但跑动加速了酒精的扩散,她赶到洗手间的时候已然开始头晕,立刻伏在洗手台上,把手指伸进喉咙里,想刺激咽喉迫使酒吐出来。
她的手指颤抖,昨日的扭伤尚未痊愈,用力用不到点子上,只恶心得干呕不已,却一滴酒都没吐出来。
晕眩的感觉越来越重,她心知不妙,转身赶向电梯,步履跌跌撞撞,视线模糊了起来。还未到达电梯,一双手从后面伸来,托住了她的手臂,她惊得瞬间出了身大汗,扭头仔细看清来人,怒火腾的烧了起来。
她尚未完全失去理智,已经吃过冒失的亏,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她一边努力挣脱周嘉文的手,一边勉力挤出笑容,只是酒精让她的克制力大大减弱,怒容压制不住,同强笑混杂在一起,让她面容显得有些扭曲。
“周少,请恕我不能和你多谈……我必须去医院看看……”
周嘉文端详着她,她站得还算直,但从紧绷的膝盖可以看出,她竭尽全力才能站这么稳。她的脸上一层汗,精心描绘的妆容已经有些晕开了,目光总是对不了焦,整个人的精气神几乎都散了。
他的心沉了下去,程无双对酒精的敏感程度远超他的想象。本以为只会灌醉她,让她丢丑,谁知她已经有酒精中毒的征兆。若是出个三长两短,即使他身后有显赫的周家,这件事也足以让他坠入深渊,至少他坐稳了的继承人宝座必须让给别的兄弟,而他只能灰溜溜的远遁国外。
他再度扶住她:“我不会对你怎样,只是送你去医院。”见她依然一副避他不及的模样,他冷笑,“程**,你现在这样子,你认为你能自己下楼叫车吗?”
她用力的咬住下唇,死死盯着他眼睛,想探究他的真实想法。他淡淡道:“你不要想太多,我从来不在难啃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况且程**现在这样子,还不至于引起我的兴趣。”
电梯终于到了他们所在的楼层,他把她拽了进去,电梯两侧都是光亮的镜面,镜中倒影一层又一层,看得她眼晕,几乎吐出来,赶紧闭上眼。精神稍稍松懈,她就有些站不稳,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周嘉文只能把她搂住。
男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夏季衬衣蒸腾过来,烤得她一阵一阵的出汗,陌生的气息更让她难受之极。周嘉文的香水味在她鼻端缭绕,她一向讨厌烟草调的香水,只觉得憋闷不已,不由得更想念顾骁身上干净清爽的气味,越想越难过,一被周嘉文扶上车坐好,她就颤抖着从随身小包里拿出手机,拨了顾骁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他道:“正好,我刚忙完。酒会这么早就结束了?”
这一天受了太多的气,她心里憋得难受,酒精的作用越来越明显,她头疼得就像有锤子不停击打太阳穴,舌头也像被丢进冰箱冻过似的,发硬发僵。
她说不出话,只能对着话筒呜咽,顾骁急了:“无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双?你说话,好不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话,胃部一阵翻涌,额头仿佛即将爆掉,眩晕,疼痛,一阵一阵的向她袭来。恍惚中手机被人从手里拿走,她大急,伸手去抢,本就已经东倒西歪,身子一倾斜,直接倒在了周嘉文怀里,他的香水味传来,让她胸口一闷,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程无双觉得自己被牢牢的捆住了手脚,张君逸站在她身边,一边低声笑说“都是我的了”,一边拿长了刺的藤蔓缠绕在她的额头上,一圈一圈的勒紧。尖锐的刺扎进皮肉,她疼得哭喊,可四周那么多人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没有一个人施以援手。
剧烈的疼痛源源不断,她挣扎着,哭泣着,毫无办法,张君逸拿出一把尖刀在她胸前比划,说:“你还藏了什么东西?都交出来!”
她眼珠几乎瞪出血来:“你做梦!”
张君逸笑了笑,高高的举起刀,猛然扎下,她大叫一声,被牢牢束缚住的手脚终于能动弹了。
原来只是一个噩梦。程无双喘息着,眼睛刚睁开一道缝,就被头顶的日光灯刺得又合上了眼皮。头还是那么的疼,仿佛尖刺还留在皮肉里。
她抬起手想摸,却被按住了手指,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别动,你在输液。”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用力睁开眼睛,光线骤然涌入,她视线一阵模糊,努力的盯着说话的人,好一会儿才看清。漆黑的头发,漆黑的双眼,熟悉的面庞,不是顾骁又是谁?
她张了张嘴,眼泪又流了出来。
顾骁拿手帕轻轻的吸去泪珠,柔声道:“好了,别哭了,你睡觉的时候就哭个不停,我又怕你休息不好,没敢叫醒你。再哭下去,眼睛受不了。”
程无双深深呼吸,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她索性放弃,用没扎针的手把他的手掌牵过来,盖在自己脸上,呜呜的哭着,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
顾骁把病床慢慢摇起来,轻手轻脚的把她挪进自己怀里,抚摸着她的背,生怕她哭得太厉害,以至于背过气去。他低下头,想贴在她耳边说几句,撩开她头发时,指缝间的发丝黏成一缕一缕的,已经被泪水和汗水给打湿了,看得他心脏就像被割了一刀似的,火辣辣的疼,怒火在胸口燃烧,让他声音都有些发抖。
所谓欺人太甚,莫过于此。他轻抚着她苍白得吓人的脸,满手都是泪水和冷汗,她在他怀里颤抖着,拼命的往他胸前挤,就像冻僵了的人在寻求维生的热源。
直到护士进来,她的哭声才低了下去。护士把针小心翼翼从她手背抽走,他拿棉签按住针孔,问她:“好点没有?”
她抽泣着点头。他见血已经止住,便倒了热水给她喝。她就着他的手慢慢的咽着,身体终于一点一点的暖了起来,神智也恢复了些,只觉得身上的病号服黏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周围一股难闻的味道,又酸又臭,夹杂着一丝酒气,胃里一阵恶心,她刚刚喝下的水又呕了出来,全吐在他身上。
程无双被自己给吓住了,瞪圆了眼睛惴惴不安的看着他,嗫嚅道:“对……对不起……”
顾骁抽出纸巾随便擦了下,问她:“还难受?”
她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叹了口气,把她搂进怀里:“乖,这没什么,你别放心上。告诉我,有没有好些?”
程无双又闻了闻,知道这股难闻的气味出自自己身上,她一向爱干净,何曾这么狼狈过,窘迫不堪,说:“我想洗澡。”
“好。”他去洗手间看了看,这间病房虽然条件不如她一直去的那家私立医院,但设施还算齐全,淋浴用品都有。他折回她身边,道:“有洗发水和沐浴露,但都是超市货,你能不能先将就将就?”
她忙不迭的点头,现在这样子,哪怕拿肥皂给她搓搓,她也是肯的。
顾骁实在放心不下她,脱了衣服陪她进淋浴间,把她按在椅子上坐好,拿着花洒仔细的调好温度,慢慢的给她冲洗头发。这次酒精中毒对她伤害不浅,她的皮肤还是那么白,可起床时看到的润泽的光已经不见分毫,显得死气沉沉的。他仔仔细细的给她清洗,廉价洗发露的泡沫越来越多,空气中充满化学香料的味道,被水蒸气一烘,莫名的有一种温暖的家常意味。
他微微有些失神,忽的腰被抱住,她的脸贴在她腹部,轻轻的蹭了两下,含含糊糊的说:“你穿上衣服显得好瘦,可你居然有腹肌呢,没想到。”
顾骁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耳朵:“在想什么呢?看来真好了,都有这份闲心了。”
程无双把他抱得更紧:“再抱抱。”
顾骁沉默片刻,说:“听话,放开。给你洗澡就够难熬了,你再抱下去,真忍不住了。”
她赶紧松手,悄悄的瞥了瞥他腰下,被他发现,额头挨了他指关节轻轻的一敲:“你能不能老实点?”
终于洗完了澡,他把她抱出去换了新的病号服,给她吹了头发,又把自己那件弄脏了的衬衣随便洗了洗,拿电吹风吹着,正找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说,想让她放松。衣服吹到半干,她眉梢眼角的沉郁终于减轻了些,他刚松了口气,门忽然被打开了,程无双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顾骁回头一看,微微眯起眼,关了电吹风,披上仍然带着潮意的衬衣,不冷不热的说:“周少。”
周嘉文看着他,表情莫测高深,看得程无双心中的怒火都变成了疑惑——这人为什么盯着他看了这么久?难道顾骁得罪了他?
顾骁淡淡道:“周少,无双需要休息,有事还请长话短说。”
周嘉文似笑非笑:“程**恐怕不想和我说话,我也不是来找她说话的,是来找你的。”
顾骁皱皱眉,周嘉文拍拍他肩膀,赞叹道:“看不出来,你运气这么好,不把我放眼里的程**,对你倒青眼有加。”
程无双忍不住打断:“你们认识?”
周嘉文点头,意味深长的一笑:“认识挺久了……可以说是渊源颇深。”他欣赏了一下她惊愕的表情,方慢条斯理道,“某种意义上来说,顾骁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第七十九章
程无双惊愕的抽了口凉气,看看周嘉文,又看看顾骁,这两人都是身材高大,相貌俊美的男人,但五官没有丝毫相像之处。她撑起身子想细看,但头依然发晕,动作一大,太阳穴就抽动着跳了几下,疼得她跌回枕头里。
顾骁赶紧过来扶住她,伸手给她轻轻的揉脑门,扭头对周嘉文道:“周少说笑了,你我并没有血缘关系,我高攀不起。”
周嘉文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好整以暇的打量两人,道:“令堂毕竟是我父亲明媒正娶的媳妇,论理我也该叫她一声‘妈’,你叫我一声哥哥也没什么。”
程无双倚在顾骁怀里,睁大双眼看着他。他简短的和她说过家里的旧事,但并未对这个对他置之不理的亲生母亲多作抱怨,因此她只知道他母亲改嫁进了富裕人家,却不知那个人家富贵到了这种地步。
身为周家的夫人,哪怕是没有得力娘家扶持的续弦,也定然是穿金戴银,生活奢靡的贵妇,她手头的零花钱随便漏一些,顾骁也不至于过得如此艰难,以至于放弃学业,早早学厨师进社会打拼。程无双想得心疼,见顾骁眼中隐约露出难过的神色,连忙抱住他的肩膀,轻轻道:“你有我呢。”
顾骁被她这话弄得啼笑皆非,心中浮起的愁绪顿时消解了不少,低头亲亲她的额发,说了声“别担心我”,抬眼看着周嘉文,道:“无双需要休息,我得照顾她。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有重要的事,请现在告诉我。如果需要详谈,无双出院回酒店了,再安排地方谈吧。”
“奇怪,你应该知道程**进医院是什么原因……”周嘉文身子微微前倾,仔细的端详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问,“你居然不揪着我,让我付出点代价?”
顾骁淡淡道:“周少从来不吃亏,我贸然开口恐怕讨不了好,无双已经在住院了,我不能再进医院。当然,无双不能白白吃这个亏。只是我坐了那么久飞机过来,脑子有点木,暂时想不出万全之策,明天想清楚了,自然会和你好好谈谈。”
周嘉文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着起身,走到他身边道:“你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冲动暴躁的毛头小子了,不过,你骨子里的那股骄傲劲儿倒是一点没变。我真的有点佩服你了。顾骁,我刚刚让人调查了一下,你的能力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要不考虑考虑跟着我干?”
顾骁把程无双搂紧了一些,道:“你当着无双挖墙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哦?你觉得明华集团更有发展前途?”周嘉文讽刺道,“是,这几年那公司的运营状况还算可以,但权柄可不在程**手里,她都自顾不暇,能给你什么前程?更何况……”他目光在顾骁长期在厨房操劳,显得比常人粗糙好些的手指上顿了顿,说,“想想你的出身吧,程家有过一个出身寒门的女婿,那人结局如何?程家吃过亏,你以为你能碰到家族企业的核心内容?”
“多谢周少替我分析利弊。不过我从未想过染指明华集团,我呆在无双身边,只是为了尽我这个男朋友该尽的责任,她需要我呆多久,我就呆多久。”
周嘉文目光扫过程无双:“程**也如此想?不觉得顾骁开餐馆有些屈才了?恕我直言,你的境况不妙,张先生不仅掌控你的公司,也会插手你的私事,你忍心让顾骁成为那个男人首先下刀的目标?而他如果跟了我,我别的不敢说,至少姓张的手伸不过来。你如果真心喜欢他,不为他的切身利益好好考虑考虑?”
程无双怔怔的听完,不知是因为头还很疼,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眼睛酸胀得不行。她揩了一下眼角,咬住嘴唇,把周嘉文说的话逐字逐句在心中复述一遍,越念越觉得心惊肉跳,这人的话,每一句都说到了她心里。
她能给他多少?人脉和社会关系网都被张君逸牢牢把持,她的资金有很大一部分和明华集团有关,不可能随便动用,能提供的金钱支持也不会太多。张君逸随便出出手,就能把顾骁辛苦奋斗的那点基业毁掉,她一次又一次的注资,自己手头的流动资金也会消耗殆尽。
顾骁呆在她身边,实在是委屈了一些。
她握住他的手,声音微微哽咽:“顾骁,要不你考虑考虑?”
顾骁却丝毫不为所动,安抚的拍拍她的背:“你现在头晕脑胀的,不要草率的下决定。”
她忍着泪道:“他说得很有道理,张君逸现在几乎是明着和我对着干了,万一他针对你,我不知道能不能护住你。你先去周少那里历练历练,他能接触的人和事,你开餐馆是暂时接触不到的。你好好发展,我也想法子摆脱现在的处境,到时候再在一起吧。反正现在航班多,我们想见面也不难……”
顾骁摇了摇头:“你太理想化了,恐怕周少并不是这个意思。”他看向周嘉文,“周少这样的地位,有的是足智多谋的俊才前来投奔。你扶持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周嘉文微微一笑:“大好前程在眼前,都不脑子发热,我越来越欣赏你了。程**想得确实太简单。b城和临水市隔得这么远,两位即使不在意往返成本,也不可能有这么多时间飞来见面。异地恋不是好事,要么尽快在一起,要么分手,而后者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程无双苍白的脸倏地涨红:“你想怎样?”
“顾骁说得没错,我如果只想找能力出众的助手,可选择的人不少,看重他,一是因为他心正,不会被收买,二是因为……”他赞赏的看看顾骁的脸,“长得真是不错,不输于明星,又没有那些戏子的轻浮劲儿,好好包装下,不知能打动多少女人。正好他妈妈嫁入了周家,我认个弟弟,把他推出去,地位的事也解决了。通过他联姻,我可以得到非常强劲的盟友。”
程无双气得头更疼了,耳中嗡嗡响了一阵,冷笑道:“原来如此,现在讲究男女平等,玩美人计不新鲜,周少特立独行,玩起美男计了。”
“程**舍不得顾骁,我非常理解。我的脾气害得你酒精中毒,也许你不肯相信我,但我确实心中歉疚,所以想和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周嘉文神情严肃的看着她,“你现在这处境,地位悬殊的婚姻实在不适合你。你如果足够明智,应该利用你的优势——美貌,股份,诸如此类,认真寻找一个手腕强硬,家世过人的丈夫,以对抗张先生。”
“手腕强硬,家世过人……”顾骁已经忍无可忍,似笑非笑,“配得上这八个字的人不多,周少算是一个。刚刚无双和我说了下和你的过节,你这样一讲,我倒是明白了。把我培养成你的王牌棋子是一件事,但更重要的是把无双弄到手,对吗?”
周嘉文虽然傲慢跋扈,但一向坦然,闻言点了点头,道:“这桩婚事对我,对程**都非常有利。有周家帮忙,程**从张先生手里夺回权力并不是难事,而周家也可以依托程家多年经营的人脉资源,在临水市得以发展,扩张周家的基业。”他对程无双笑了笑,“我会善待你,而且你的相貌正是我最喜欢的那一型,如果你能安心当我的妻子,我们培养一下感情,未必不是一对佳偶。你放心,我并没有贪心到敲骨吸髓的地步,周家的基业已经占用我大部分精力,不至于架空你掌控明华集团,你其实挺聪明,好好经营,我们两家企业一起做大,对后代更有好处。”
程无双别过脸:“我没法像谈生意一样处置我的私生活,我努力工作,除了不辜负祖辈,还想尽力的让我自己在生活上有足够的底气随心所欲。我们目标不合,勉强在一起,彼此痛苦,多谢周少的诚心建议,抱歉了。”
周嘉文道:“我不逼你们,不过程**,你出院之后,恐怕就不得不面对张先生的进攻了。到时候你们或许会改变看法,随时可以联系我。你好好养病,时间仓促,不好准备东西,最迟明日下午,我送礼物过来,算是向你赔个不是。”他优雅的躬了躬身,道了别,转身离去。
病房门被关上,程无双强撑着的一口气松了下去,整个人脱了力,只觉得头疼欲裂,耳中鸣响不止,伏在顾骁怀里喘息个不停,憋了许久的眼泪也簌簌的落下来,很快把他胸前的衬衣打湿了一片。
顾骁低头亲吻她,手指慢慢的按摩她的太阳穴,她慢慢的缓过气,茫然的低泣:“怎么办?顾骁,我们怎么办?”
☆、第八十章
顾骁不由得想起初次见到她时的情景。某商界元老的寿宴,他和同事被借过去帮厨,厨房和会场之间只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外面衣香鬓影,慵懒而优雅,里面热火朝天,炉火声和调度声吵得人脑子发胀,端的是泾渭分明。
他低头在大理石台面上处理甜点,站在旁边打发奶油的同事忽的叫他:“快看,程无双来了!就是那个穿红裙子的!”
他循着同事的指向望过去,一袭夺目的红裙映入眼帘,那样鲜艳的颜色,都抢不了她容颜的风头,她明艳的笑,脖子修长优美,和周围盛装打扮的贵妇淑女一比,仿佛野鸭**中的白天鹅。
他虽然对那些娇贵刁蛮的大**不感兴趣,也不由得多瞧了她几眼,没想到当晚她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的衣柜里,更没想到之后会在会所遇上她和田家父女斗气,自己作为有钱人内斗的牺牲品,进入了程家,被她玩得团团转。
然而,那些时光里的程无双都是骄傲的,自信的,即使在公司里被算计得狼狈不堪,也会很快昂起头,不服输的继续拼搏。可是现在的程无双缩在比她身材大两个号的病号服里,脸色苍白,眼神惊惶,手指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失措的喃喃自语。
骤然失去母亲,外公又被送进icu,那时的她,是不是也这样满脸泪水,无助的抓紧张君逸的?无依无靠的孤女,张君逸要多狠心,才能卑鄙阴毒的算计她?
他看得心酸,可他毕竟无财无势,不可能如周嘉文一样给她实质上的帮助,而韩靖也被韩竣压制得喘不过气,能给的援助少得可怜。他只能收紧胳膊,把她牢牢圈在怀里,用体温温暖她颤抖的身体,但心里也和她一样茫然,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程无双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脸太冷,温热的眼泪也显得那么烫。她慢慢的说:“顾骁,我不是让你帮着我查账目吗?你有什么发现?”
顾骁把脑子里的信息整理了一下,据实答道:“明华集团旗下的各大公司这些年盈利都颇为丰厚,但某些公司的账面上却是持平或者亏损,即使为了避税,账面也不至于难看成这样。应该有很大部分的利润被转移了。”
程无双凄楚的一笑:“我已经查到,或者说,张君逸故意让我查到,每年都有数笔款项流入注册地在国外的皮包公司。明华集团可动用的资金已经很紧张,运作一下,就会出现资金链断裂的情况,而银行一定和张君逸有联系,不会批下贷款,别的股东也不可能共同注资度过难关。到时候投资方撤资,各方催债,股价跳水,我的个人资产会大幅度缩水。想填补这个资金窟窿,我只能变卖手里的资产,房产珠宝等不是说出售就能立刻售出,股份的话……张君逸就等着我出售股票,他好低价收购。等时机成熟,他动用转移到国外账户的资金,明华集团的经营又会恢复如常,而他已经收购了足够的股份,成为第一大股东,公司不改姓张都不行了。”
顾骁想了想,道:“要不,你忍耐忍耐,即使股价大跳水也按兵不动?张君逸是注重实际利益的人,不可能为了逼迫你,把集团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迟早会填补资金漏洞的。”
“是啊……”程无双轻声道,“可是,即使我牢牢的握住股份不放又怎样?有的是法子让我把手里的东西交出去,比如,让我吃吃官司,我不变卖股份赔偿,就要去坐牢……”她脑海里浮出自己穿着橙色号衣,在法庭上面目枯槁的听判决结果的场景,牙齿用力的咬住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顾骁抿紧了嘴,良久,他低声道:“无双……我现在确实想不出办法帮你。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
她心咯噔一沉:“你什么意思?”难道是建议她去求周嘉文?
顾骁摇摇头,安抚的亲吻她的额角:“无双,你听我说,我当然不想你去找那个男人,但你如果真的去了,我绝不怨恨。”
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语无伦次:“我不,我要拿我自己去换援助,早就能嫁出去了,我……”
顾骁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好,我知道了。你如果愿意一直和我在一起的话,我向你保证,我会养你一辈子。”他顿了顿,说,“张君逸在临水市耳目太多,实在不行,等我爸爸的手术做好了,我们换一个城市生活。我可以重新去酒店或者会所打工,等有了存款和人脉,就出来单干,要不然,选一家有前途的企业,把资历熬上去。我会尽量的赚钱,争取让你的生活水准恢复到现在的水平。不过……”他涨红了脸,“对不起,我不能保证当上大老板,但中产阶级的生活是不成问题的……委屈你了,无双。”
程无双听得眼泪直流,等他说完,把头埋在他怀里,胡乱的用他的衬衣擦眼泪,边哭边笑:“你傻啊……怎么会穷到让你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资产……我保险箱里一串项链就能卖好多钱……”
顾骁脸滚热,他情急之下向她保证那么多,却忘记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失势的千金**也是千金**,过的日子依然是普通老百姓难以想象的富贵生活。
她蹭够了,抬头看他,目光闪烁:“你真的要养我?”
再强势的女人,听到爱人说“我养你”,也会高兴万分,即使她绷着面子说什么“我能养活自己”。顾骁哑然失笑,捏捏她的脸,把她扶到枕头上靠好,说:“当然,养你一辈子。”
她抿着嘴笑,眼睛红肿得和桃子似的,看上去有些滑稽。他捻了捻手指上粘腻的泪水和汗水,去浴室绞了一条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低头惩罚的咬了她耳朵一口,指着被她眼泪沾污的衬衫说:“你看看,我才洗干净的,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
他接到电话就马上买了最近一班航班的机票,从餐厅直接出发去机场,没带换洗衣服,只能重新去洗。洗完出来,他往病床一看,她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均匀,显然睡着了。
顾骁本想拿吹风吹干衬衣,可又怕吹风机的嗡嗡声吵醒了她。她脸色依然很憔悴,受到损伤的身体太需要休息了。他把衬衣搭在椅背上,轻手轻脚的上-床,躺在她身边,把她搂进怀里。
次日清早,护士就拿了药水和吊瓶进来,见到他裸着上半身抱着程无双,尴尬的别过脸。还好她人到中年,不像年轻护士那样脸皮薄,镇定了几秒,一边往吊瓶里配药水,一边劝诫:“年轻人感情再好,也要知道适时克制。这姑娘离恢复还早着呢,你这个做男朋友的应该考虑考虑她的身体,别这么自私。”
顾骁只能老实解释,但护士眼尖,看到程无双脖子上尚未消退的吻痕,离开前一直狐疑的看着他,摆明了不信。
程无双一直咬着嘴唇闷笑,他穿好晾干了的衬衫,她还笑个不停,气得他转身在她的脖子上又啃了几口,威胁:“你慢慢笑吧,等回去了做到你哭。”
她脸微微一红,目光闪动,湖水一般潋滟生光,看不出是害羞还是期待。顾骁赶紧移开视线,抓起床头柜上放凉了的水灌了几口,把体内蠢蠢欲动的那股邪火压了下去。他站了起来,说:“我去给你买早饭,你再没胃口,也好歹要吃一点儿。”
她乖巧的点头,他忍不住俯下去亲了亲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病房。医院的食堂在电梯间开了餐车,提供早餐,但浓烈的大锅饭的气息让顾骁皱了皱眉。这味道他都反感,更何况在富贵锦绣堆里长大的程无双。她的胃被酒精折磨得麻木,不给点好吃的,她恐怕咽不下什么。
顾骁去楼下的超市买了牛奶,拿开水浸热了给她喝,免得她饿坏了。他打开点评软件,搜到附近一家有名的早餐店,赶紧过去买招牌的砂锅粥和鲜肉包。可程大**对他排了二十分钟队才买到的早餐依然不满意,小口的咬着包子,嫌弃的说:“油多了,又咸,粥都熬成糊糊了,和藕粉似的。”
顾骁瞪她一眼:“乖乖的吃!平时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怎么娇气成这样。”
她吐了吐舌头:“还不是被你的饭菜养刁了啊……”
“撒娇也要吃完饭再说。”他虽然说得重,嘴却凑近了她的脸,正想亲亲她,却被她嫌弃的避开,“走开啦,吃包子吃了一嘴油,不准亲我!”
他故意凑得更近,她一边笑一边躲:“走开走开……”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忽然被敲响。两人对视一眼,只得各自坐好,顾骁放下手里的早餐,一边擦手,一边扬声:“请进。”
程无双目不转睛的盯着越开越大的门,看见来人,轻轻舒了口气,不是张君逸,不是身为张君逸爪牙的秘书和助手,也不是周嘉文,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但她的心刚放下,又慢慢的提了起来。
怎么会有陌生人来看她?她仔细盯着来者的脸,即使她是女子,也不由得被对方极其美丽的容颜晃得微微失神。她自诩一流美女,但在这个女人面前也没了自信。
81、第八十一章
这个陌生女人并不年轻,眼角已经刻上了岁月的痕迹,但她微笑时,漆黑眼眸里仿佛有秋水荡漾,让人不由自主的忽略她的年龄。
女人略显拘谨的对程无双笑了笑,目光转向顾骁,表情有些复杂,嘴唇轻轻的动着,却没发声,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
程无双觉得不对劲,问顾骁:“你认识这位女士?”一边说,一边看向他,目光接触到他的脸,她立时吃了一惊。
他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微微发白,脸绷得厉害,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她连忙握住他的手,低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骁闭了闭眼,慢慢调整呼吸,面色终于恢复如常。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站起来,对陌生女人露出客套而冷淡的微笑:“妈,你怎么来了?”
程无双愕然,怔怔的看着那个美艳的妇人,这是顾骁的母亲?
或许是长年养尊处优,又精心保养的缘故,她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因此程无双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再细看片刻,这对母子的五官轮廓确实有不少相似之处,顾骁出众的容貌,大部分遗传自这个抛弃他的母亲。
既然有这一层关系,程无双自然要对她格外礼遇。她身体依然酸软无力,强撑着用没输液的右手借力,坐直了身子,含笑问好:“周夫人,你好。我在输液,不方便下床,实在失礼,请担待。”
秦婉正想回话,顾骁却转身把程无双重新按回去,让她倚着厚厚的枕头:“你别乱动,小心头晕。”
秦婉刚刚露出的笑容立刻僵住,又尴尬,又有些委屈,轻声道:“骁骁,你还生妈妈的气?”
顾骁道:“不敢,只是妈妈十年前亲口说,今后不再联系,就当是陌生人,不要让你在周家不好交代。我不亲热,也是遵守约定。”
秦婉的脸倏地白了,又一点一点的涨红,眼中隐隐有水光闪动,看上去让人分外不忍心:“骁骁,周家人多嘴杂,妈妈这样出身平凡,又离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不小心翼翼的,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这些年,妈妈每一天都有想你……”她局促的捏着手中的坤包,道,“我一直想回临水市看看你,但是周家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我实在不得自由……”
周家人口多,世家出身的人大多傲慢,而秦婉这种有着出众的美貌和柔弱脾性,又贪图富贵的女人,简直是活脱脱的狐狸精的典型,他们多加防备也不奇怪。她这些年如同住在豪华的金丝笼中,受了不少气,这几点,顾骁是相信的。然而,她宁可放弃温柔正直的丈夫和聪明听话的儿子,以及这个小家庭对她的尊重,爱护,纵容,也要转投对她欠缺尊重的豪门的怀抱。
她既然如此选择,而且还过了这么多年,说明她受的苦,比起她获得的奢靡生活而言算不了什么大事。顾骁的目光落在她光洁的面庞上,慢慢往下,看到她藕一般的胳膊,春葱似的手指,真正过得苦的人,怎么会从皮肤深处都焕发出光彩?更不用说她的定制款衣衫,昂贵的首饰,和名家手工缝制的皮包。
他早就对她死心,怨恨在心中停驻片刻,便消失无踪。他平静的看着她:“你知道我在这家医院,肯定是周嘉文告诉你的,你既然能过来,想必得到了他的同意。我想,你应该不是单纯来探病的,周嘉文想让你转达什么?”
秦婉几乎哭出声来:“你还恨我……”
顾骁沉默片刻,道:“没有,恨一个人太累了,我要养家糊口,没这个精神。”
秦婉捂住嘴,呜咽起来,她即使哭起来也是极美的,多数人哭起来泪水会流一脸,而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滚,唯有“断线之珠”可堪形容。程无双虽然鄙夷她为了荣华富贵,连身为母亲的责任都不顾的行为,但看到她低泣的模样,心也不由得软了软,斟酌片刻,抱住顾骁的胳膊,在他耳边低语:“你先不要这么抵触,让她把话好好说完吧。等会儿护士来了看到她哭,恐怕不太好。”
顾骁也想早点打发她,忍了忍,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态度缓和了一些:“好了,妈妈,不要哭了。谢谢你来看我们,只是无双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探病时间不宜太长。你静一静,好好的说会儿话。”
秦婉接过纸巾,紧紧的攥在手里,眼泪很快止住了。她试探着握住顾骁的手,他皱了皱眉头,没有挣脱,她轻轻松了口气,柔声说道:“妈妈一直好担心你,听见嘉文说你有了女朋友,还是程大**,我真的好高兴。你现在过得怎么样?餐厅经营都顺利吗?”
顾骁耐着性子点头:“无双对我非常好。”
秦婉扭头看着程无双,感激的说:“程**,真的非常感谢你对我儿子的悉心照顾,我家骁骁是个好男人,他不会辜负你的心的。”
程无双笑了笑:“男女朋友当然应该互相照顾,周夫人客气了。”
秦婉又絮絮叨叨的问了好些问题,顾骁一一回答,觉得有些烦了,当她问“最近有没有什么烦心事”的时候,他说道:“迫在眉睫的事情是爸爸的手术,□□已经找到,医生的技术也非常好,但任何手术都有风险,我还是放心不下。”
秦婉不知该怎么接话,噎得难受,脸红了红,勉强说道:“你爸爸……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
提到顾建国,秦婉十分心虚,强打精神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拿起包包站起来,说:“我得回去了,和老夫人说过会回家吃午饭。程**,你好好养病,我……我替嘉文赔个不是。”
程无双客客气气的答道:“周夫人放心,请慢走。”
秦婉又拉住顾骁,眼中满是期盼之色:“骁骁,嘉文说,非常欢迎你和程**到周家做个客,你看……”
顾骁摇摇头:“无双公务繁忙,我也要忙餐厅的事,已经订了明天早上的机票。无双下午才能出院,晚上最好在酒店静养,很遗憾,我们去不了。”
秦婉失望的看着他,又抱住他说了些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想念与关怀的话,怏怏离开病房。
顾骁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想按按已经发疼的太阳穴,一股淡雅幽香随着他的动作缭绕开来。他怔了怔,意识到这是秦婉的香水味。
他去洗了个手,回到程无双身边,桌板上的早饭已经凉了,粥显得腻乎乎的。他问:“我给你热一热?还是再去买点东西?”
程无双道:“我不吃了,包子油有点多,我胃里腻得慌,而且我比你多喝一盒牛奶,不饿的。倒是你,刚刚大部分时间给我喂吃的,自己都没吃几口,你去吃点东西吧。我玩会儿手机,或者眯一会儿,你不用担心我。”
顾骁把早餐给收拾了,说:“我也没胃口了。”
程无双知道他心中不痛快,抓住他的衣袖,温柔的看着他:“不要想不开心的事了,何况,她毕竟是来示好的。”
顾骁好一会儿才说:“我还是宁可没看见她,见她一次,就伤心一次。”
程无双不知该怎么说,只把头靠在他肩上。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妈妈看上去特别温柔可亲,而且有些可怜,是不是?”
“嗯。”
“其实她精通算计,你想想,离婚带孩的女人,很多普通人家都不会选为结婚对象,周家这样的大家族,他家的男人什么女人得不到?妈妈能成功嫁过去,可见她有多聪明。她现在这么容光焕发,受气小媳妇不会有这种气色,她实际过得没那么差。周家虽然傲慢,但他家不屑于做出折磨女眷的事。她说是因为有难处才不能照顾我,实际上……她就是单纯的不想理会我。”顾骁顿了顿,手指攥紧成拳,脸色微露痛苦之色,“她过来示好,只不过是她觉得和我修复关系有好处。儿子有机会当程家的女婿,她面上有光,我发达了,她在周家的地位就能提高。即使我们不在一起,我跟了周嘉文,今后前途也是一片大好,她还能顺便讨好这个大少爷。”
程无双亲了亲他,慢慢的把他攥紧的手指给摊开,轻抚着他掌心被掐出的指痕,道:“我们不想她了,反正明天就能回去了。”
“嗯。”他有些担忧,指腹滑过她仍然有些苍白的脸颊,说,“你这次酒精中毒有些严重,如果能多休息几天就好了。你看看,能不能把手上的事缓几天?”
程无双苦笑:“我就这样打算的,反正我一时斗不过张君逸,不差这几天时间,养养身体,今后慢慢和他磨也不错。”她想了想,看着他,“也许我真的斗不过他,到时候我割肉止损,手上的资产会少好多,没有家族企业的支撑,我的地位也会低好多,你不会嫌弃吧?”
顾骁把她搂进怀里,咬牙切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第八十二章
程无双下午出了院,回酒店休息。她在电梯里就担心会再次遇上张君逸,所幸一路平安的回到了房间。
她的套房里设有厨房,顾骁去附近的菜场买了食材,给她煲了养胃的汤羹,细心照料她到深夜。次日起床时,她脸上终于恢复了点血色,只是精神依然不大好。
上午两人就登上了回临水市的飞机,程无双一向在飞机上睡不安稳,此次身体不好,又添了头疼的毛病,好容易折腾到了下飞机。
司机老徐已经开车在航站楼外等候,她在车上就沉沉的睡了过去,到家时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像被抽走了,软绵绵的不想动。顾骁便把她抱回卧室,替她换了睡裙,又拿热水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她眯着眼睛享受着他的伺候,在他给她擦脸的时候就睡着了。
顾骁低头亲吻她,轻手轻脚给她拉好夏被,坐在床沿看了她一会儿,才起身离开,准备去厨房瞧瞧三三的情况。
他走出程无双的卧室,一抬眼就看见了丁毅。管家的表情凝重,他的心不由得一沉,问:“丁管家,你找我有事?”
丁毅深深的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换一身衣服,好好收拾下自己,老先生要见你。”
顾骁即使做了有坏事发生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是这件事。现在他的条件还不足以让程昌瀚瞧上眼,两人的交往还没到摊牌的时候,他一时间有些失措,脑子出现短暂的空白。
丁毅道:“小顾,尽量快一点,老徐已经备好了车了。”
顾骁回过神,后背已经出了一层细汗,他定了定神,问:“丁管家,你能不能告诉我,老先生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他已经知道你和无双在交往。”
“可是……”
丁毅打断他:“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既然选择走了这条路,就应该做好准备。快去吧。”
顾骁只得回房洗澡,换好衣服,忐忑不安的走向停在庭院的车。丁毅也在车里,一直沉着脸,问他,他只答:“老先生的想法,我也不清楚,他只让我在你回家之后立刻叫你过去。”看他的表情,也不像有事故意隐瞒。
老徐性格随和,在开车间隙说:“小顾,你也不要太担心。老爷子你也见过好些次了,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让你难堪的。”
但是,程无双是程昌瀚的命-根子,与她相关的事,老爷子未必能镇定下来。况且,不讲理的辱骂都好说,思维缜密的分析利弊,指出要害,以理服人,这才难缠。
程家到疗养院的路很长,但他一路左思右想,还没整理好头绪,车就在程昌瀚的小别墅前停下来。护士出来迎接,目光在顾骁身上停驻的时间比往常长了许多,丁毅开口问:“老先生现在午睡起来了吗?”
护士道:“今天老爷子并没有午睡,他一直在和客人聊天。”
丁毅问:“哪位客人?”
“是李老先生。”
丁毅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是他?两位老人家没吵起来吧?”话虽如此说,他语气却一点不着急。
护士笑了:“他们两个时不时要斗一下气,不过别担心,都是见过风风雨雨的人,斗斗嘴,伤不了程老爷子的身体的。好了,请进吧,外面热。”
顾骁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据他所知,程昌瀚这些年几乎不见客,即使有要紧的人物,也只简略的聊几句便说乏了,除了程无双和张君逸,以及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人,没有人能在这所疗养小别墅久待。
他走进了客厅,随着丁毅一起问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迅速把屋内情形看了一遍。
程昌瀚脸上的斑更多了,皮肤更加松弛难看,但精神还不错,手里抱着他心爱的兔子毛毛。
他旁边的大圈椅上坐着一个陌生的老人,看上去六十多岁,头发润泽浓密,乌黑发丝之中仅夹杂少量的银丝,身材也保持得相当不错。老人的衣着款式很朴素,质地却极佳,腕上戴着一块漂亮的表。
顾骁并不懂表,但即使他不知如何鉴赏,也明白那块表定然能在钟表爱好者里引起惊呼。这个老人到底是谁?
李东明也在打量他,眉毛微微皱着,眼神锐利,就像x光机器一样,要把他每一寸都给扫描清楚。
直到看得顾骁头皮都有些发麻了,他才移开视线,扭头对程昌瀚说:“就他?怎么和你年轻的时候一样的臭德行?”
程昌瀚也仔细的瞧了瞧顾骁,不满的拍了下椅子扶手:“胡说八道,哪儿像了?”
李东明从鼻子里重重的发出“哼”声,冷笑:“都是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都是穷鬼,还都有一副比少爷还尊贵的派头。”
程昌瀚恼道:“我年轻的时候,比他好看个十倍!”
李东明给了他一个白眼:“我觉得这小子好看!”
丁毅给了在旁边摸不着头脑的顾骁一个“应该没多大问题”的眼神,笑着上前替两个老人加茶水,道:“天气这么热,两位老先生喝点水吧。”
程昌瀚拿起杯子,慢慢的喝了好几口,对顾骁扬了扬下巴:“你坐吧,别这样傻站着。”
顾骁道了谢,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老爷子深深的看着他:“该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我问你话,希望你能如实回答,绕圈子没用。”
“我明白。”
“你对无双的处境了解多少?”
顾骁道:“无双对我没有隐瞒,我也帮着她处理了一些陈年账目,总体情况是清楚的。”他一边说,一边暗自心惊,老爷子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又是怎么撑过来的?他越想越后怕,不管是谁透露的消息,老爷子假使没有坚持住,不知现在的情况会糟糕成什么样子。
程昌瀚病重之后吃药太多,在副作用下发福得厉害,但现在那些松弛的赘肉减去了至少一半,他现在看上去精神饱满,但他在人背后,又是怎么熬过家族企业被自己亲手选中的托孤人蚕食,唯一的外孙女被逼得孤立无援的打击的?
老爷子又问:“那你详细说说看?”
顾骁理了理思路,把他所知的情况和盘托出,听得一向沉稳的丁毅脸色发白,不停的喝热水镇定,但两个老人神情却很平静,尤其是程昌瀚,他只微微抿起嘴唇,手一下下的抚摸毛毛,仿佛耳中听见的那家几乎改姓的集团不是他耗费半生心血结出的果实。
等他说完,老爷子把毛毛放回手边的竹篮里,沉声道:“你既然已经对无双的处境有很清晰的认识了,那么,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对你是非常不满意的。”
顾骁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即使有心理准备,闻言脸也不由得发烫。
“我识人不明,把她送进了张君逸的狼口里面,现在明华集团其他的董事会成员,要么已经被张君逸收入麾下,要么认为无双无力回天,即使对张君逸并不认同,也会选择站在他这边,获取更多好处。”程昌瀚停住话,轻轻的喘气,压抑着的情绪终究泄露了一些出来,手微微的发抖。
李东明按住他的手,让他先收住话茬,打铃叫护士进来,问是否需要吃药,或者请医生。护士们连忙给他量血压,测体温,好一通折腾,看了检查结果,说:“程老先生没大碍,就是情绪不能激动……”说着看了看顾骁,劝道,“老先生,程**是个聪明有决断的,不容易吃亏,您先放宽心,好吗?”
程昌瀚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回避。他闭上眼睛,良久,忽的堕下泪来:“我的无双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起她啊……”
李东明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的收住眼泪,声音犹自哽咽:“她现在想在公司翻身,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强有力的帮手,把董事会里摇摆不定的人争取过来,慢慢的和张君逸磨……你虽然手腕够强硬,但毕竟这么多年都在国外……我本想着,无双仔细找个有良心的,又有足够能力的丈夫,和你一起帮帮她,但是……”
李东明叹了口气,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说这些了,你的宝贝外孙女瞧上的是这个小子。听你说过,她和明华一样的倔,恐怕……不会轻易放弃这小子的。”
☆、第八十三章
顾骁听见两个老爷子提起了明华,心中不由得一动。程无双和他讲过,外祖母名叫王明华,家族企业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他大概猜测出这个李老先生的身份,惊愕万分,不由得再把李东明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老人的态度虽然随和,但举手投足十分有章法,每一个动作都让人觉得妥帖好看,这种举止是长期养出来的体面。他的衣履虽不打眼,但领口袖口的滚边十分细致,每一处细节都做到了极致,所谓富贵三代方知穿衣吃饭,白手起家,吃过苦的老一辈富豪,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这就是程昌瀚曾经的主人,那位痴恋王家大**,却被自己的书童给截了胡的倒霉少爷。顾骁对这个结论更确认了几分,心中却有些狐疑,李老先生早就远走国外,数十年没有再联系过,怎么会回来见这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程昌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是,多说无益。无双不是没主见的人,我多加干涉,只怕她会伤心。再说……让她找个有势力的丈夫,她有求于人,身段就高不起来,夫妻之间过得不痛快,有什么意思。况且现在的人心眼多,谁知那人会不会是第二个张君逸。”
顾骁的手放在膝上,闻言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膝盖,心扑扑乱跳。程老爷子这意思,是不会干涉他和程无双交往?他心一乱,反而没法确定这个结论,左思右想,脑海里又浮现出周嘉文的脸。这个男人正好是程昌瀚心中程无双的最理想对象,倘若老爷子知道周嘉文的心思……
正想得入神,李东明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这小子高兴傻了,看这脸红的。”
顾骁怔了怔,抬手摸了下脸,果然发烫,李东明笑出声:“瞧瞧,你不是和我说,这位小顾性格沉稳内敛吗?我怎么觉得他有些天真呢?”
顾骁窘得脸更烫了,几乎不曾烧起来,有些上年纪的人不喜欢晚辈插嘴,但又有老人觉得闷坐着的人无趣,他不知道此时说话是否合适,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丁毅。
丁毅没有注意到,他看见两个老人的杯子已经半空,便起身过去加水,他的手很稳,涓涓热水从壶嘴流到杯中,一个水泡都没溅起。程昌瀚注视着他的手,又慢慢的从他的手看向他的脸,深深的叹了口气:“小丁都成了老丁了,时间过得真快。你眉心有皱纹,法令纹也深,这些年操了很多心,无双在生活上能过得这么安稳,都是你的功劳。”
丁毅连忙道:“程老先生说的什么话,我只是尽我职责而已。无双聪明又懂事,从未让我为难过,我过得很不错。”
“你是个好人,可惜……”程昌瀚深深惋惜,“你管管一家佣人,处理宅院的事绰绰有余,但格局不大,没法胜任职业经理人,否则让你帮忙代管公司,现在也不是这个样。”
丁毅道:“我很惭愧。”
“你惭愧什么?能把家务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也非常不容易了。可信的人屈指可数,你算是一个。”程昌瀚出了一会儿神,终于看向顾骁,“小顾,我这些年见过很多事,大**下嫁寒门子弟的有好些,男方一朝发达,翻脸不认人的不在少数。无双的父亲也是个前车之鉴。”
顾骁道:“我明白您的顾虑,我和无双在一起,仅仅是喜欢她这个人,并没有存着攀附她谋取好处的心思。”
程昌瀚淡淡一笑:“但你已经得了不少好处。你现在也是个小老板了,而去年你还是生活拮据的小厨师,没有无双帮忙,你能这么快改头换面?我也知道,无双张罗了令尊手术的事,现在□□十分难找,凭你自己,很难这么快把手术提上日程。”
顾骁沉默了,他不是田东来那样的人,但光靠言语,实在苍白无力,他该如何证明?
程昌瀚道:“现在无双处境堪忧,或许公司的控制权是真拿不回来了,张君逸为了实权,会想方设法套走她的股份。这些年她被张君逸玩得团团转,精力都耗在公司上,没有多少时间投资其他资产。钱这个东西,说卷走就卷走了,她如果连安身立命的钱都损失了,今后她怎么办?所以,小顾,我实在放心不下。”
顾骁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老人脸色比刚才还严肃,他的心却放了下来。
身体的水分已经被刚刚起伏的情绪化作汗水流失,他觉得有些口干,喝了半杯水,专注的看着程昌瀚:“程老先生,我愿意签下具有法律效应的协议,无双的财产永远在她个人名下,我不会要求共有。她对我已经进行了投资,这也是她的资产。假如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她可以收回。”他停了停,说道,“哪怕今后无双需要我进公司,我所需要的,只是符合我工作强度和职位的工资,我永远不会持有明华集团的股份。”
他说得不快,但很顺畅,两个老人一边听,一边仔细的看他,不错过他每一个细微的眼神和表情,但他们除了坦然和轻松,没察觉到别的情绪。
李东明不由得和程昌瀚交换了一下眼神,对顾骁说:“程家大**拥有多少资产,你知道吗?你一直在程家打工,应该了解她的生活水准,这样多的好处,你愿意放弃?”
顾骁微微一笑:“我从来没关心过她的资产清单,我知道她很有钱,这就够了。说我不在意钱财,那是说谎,但是我会努力自己去赚,而不是盯上她的钱包。我父亲一直教导我,人不可贪婪,否则会变得面目可憎,虽然俗话说人不要皮天下无敌,但那只是少数运气好的人,大多数人最后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应该踏踏实实的过。无双对我非常好,托她的福,我现在的生活水准超出了我以前最高的预期,我得到了很多,已经非常知足了。”
程昌瀚闭上眼,过了很久才睁开,看向丁毅:“现在能全心信任的人屈指可数,你是一个,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丁毅立刻站了起来:“您讲。”
“根据小顾的说法,起草一份文件,小顾确认之后再给我看看,然后去履行相关的法律手续吧。”他说得越来越慢,眉梢眼角满是疲惫之色,“小顾,我是真的害怕了。今天我说了很多不利于你的话,你要怨恨的话,都冲我来,不要针对无双。”
顾骁连忙道:“程老先生,你言重了,这份协议我自愿签署。我从来没有想过占有无双的财产,签了协定也不会损失什么,把话说清楚也好。您这么爽快的同意我和无双交往,已经是意外之喜,我很高兴,真的。”
“对无双好点,你应该了解她了,她……”程昌瀚眼角余光往窗外一扫,停住了话。顾骁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得一怔,程无双在外面停下车,走了出来,很快,门厅传来护士惊讶的声音:“程**!你怎么来了?”
☆、第八十四章
程无双推开了门,脸色潮红,呼吸微微的急促,手扶着门框,像是累坏了。顾骁知道她还没从酒精中毒里缓过气,赶紧走过去扶住她:“无双,你别急。”
程无双握住他的手,看着程昌瀚,眼里露出哀求之色:“外公……”
程昌瀚眼睛瞪大了,目光停在他们握得紧紧的手上,嘴角动了又动,从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哼声,怒道:“你急吼吼的跑过来,是为了这个小子?看看你这表情,好像我会吃了他似的!你也不知道仔细瞅瞅,这家伙容光焕发的,是被我为难过的样子吗?”
程无双怔了怔,扭头看顾骁:“你……”
顾骁尴尬的笑了笑,脸有些红:“程老先生只是告诫了我几句,不许我欺负你。”
程无双问:“真的?”
程昌瀚别过脸,透过窗户看向远方的人工湖,脸绷得紧紧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真是女大不中留。”
程无双连忙跑过去,弯腰抱住他的肩膀晃了晃,讨好的说:“外公,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还不是怕顾骁犯了倔脾气,把你气着了。”
“你胳膊肘往外拐成这样,就不怕气着我?”
程无双绞尽脑汁想了想,就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他不放,说:“外公你既然没有把他赶走,肯定是认可他啦,那顾骁就算我们自己人了,怎么是往外拐呢?”
“什么认可!他这叫癞□□吃天鹅肉,你这叫脑子抽了!”
李东明轻咳一声,皮笑肉不笑:“你好意思说他?你想想你以前……”
程昌瀚被噎住,抿住嘴生闷气,程无双心定了下来,这才认真的看坐在外祖父身边的陌生老人。
进门没叫人,是很失礼的,她不好意思的问了声好,低声问程昌瀚:“外公,这位老先生是……”
程昌瀚眼角斜了李东明一眼,说:“叫李爷爷!”
程无双赶紧叫人,目光迅速在他身上掠过,她在富贵锦绣堆中长大,养出了一双识货的眼睛,须臾就看出这人身份不凡。
程昌瀚曾经交好的朋友,她都略有所知,却不知外祖父还认识这样一位人物。她好奇之极,却不好直接问,心里痒得难受,眼角余光看到丁毅,恨不得立刻把他拉到外面问个清楚。
李东明和善的对她笑,摊开双手,说:“本打算另外安排时间见你的,所以见面礼也没带来。”
程无双连忙客套一番,言语清楚,举止得体,李东明细细打量好一会儿,轻轻叹息:“虽然长得不像,但姿态却有七分明华的影子。”说着,眼中露出怀念的神采。
程昌瀚也盯着她,想起亡妻,心中说不出的酸楚。程无双捕捉到两位老人的表情,再结合刚刚李东明的话,脑海里仿佛有电光一闪,思路一下子就清楚了起来。
程昌瀚和王明华的传奇故事在临水市流传到现在,依然有人津津乐道,作为他们的后代,程无双自然对这段往事非常熟悉。她心中更惊愕了,李东明出国前恨不得把程昌瀚给撕了,怎么现在两人和和气气的在一起?这嫌隙是怎么消失的?
仅仅是年纪大了,看淡了的缘故?
程昌瀚道:“无双,你听好了,今后就把李爷爷当作你的长辈,态度要尊重,他见多识广,你要认认真真的听他的教诲,好好孝顺他。”
程无双不由得怔了怔,这话说得如此凝重,越琢磨越像是托孤,心就像被狠狠撞了一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她抬眼仔细的观察程昌瀚,目光在他益发增多的老年斑,更加松弛的皮肤,和异常暴瘦许多的身体上掠过,心中大概明白过来,几乎忍不住眼泪,连忙死死的咬住嘴唇,拼命的想把冲上眼角的泪意给憋回去。
程昌瀚的身体状况本来还算稳定,怎会忽然变成这样?他知道了什么?顾骁的事不足以让他如此忧心,难道张君逸做了什么?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笑了笑,眼神却十分悲伤:“无双,你不要事事都瞒着外公,一个人在外面死扛着。外公虽然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但至少能听你说说话,诉诉苦。”
程无双轻声道:“可是……你最近身体更差了,我就是怕……”
程昌瀚还想说,护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医生,说:“程老先生,您该做检查了。”
众人连忙给医生让路,医生仔细的给他检查完身体,又问了问他的起居,眉头一皱:“老先生没睡午觉?熬到现在,这实在是不明智,您应该马上去休息。”
程昌瀚一直绷紧神经,此时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他松懈下来,瘫软在轮椅上,挪动手指头都费力。程无双被他这幅样子吓住,连忙扑过去,他吃力的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对她挤出一个笑容,示意她不要担心。
护士安慰了她两句,把程昌瀚推进卧室,替他擦了脸和手脚,他在换睡衣的时候就睡着了,嘴唇微微张着,似乎在努力的呼吸。
程无双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回到客厅,李东明拍了拍她肩膀,又扭头看向紧闭的卧室门,皱紧了眉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给他满上茶水,双手奉上,努力用平静的声音答道:“外公在家母去世的时候突发心脏病,又中风,虽然最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身体已经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损伤。”
李东明接过茶杯,道:“我不得不承认,以前你外公长得很好,他也以此为傲,甚至比好些姑娘还注重形象。按照他的性子,身体到了这种地步,他宁可了断了,之所以这样拖着,都是为了你。”
程无双眼睛酸酸的:“我知道。”
“我听丁管家详细说过了,你现在的处境确实艰难,”李东明顿了顿,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和你外公的关系吧。”
“我猜出来了,他曾经是您的书童。”
李东明表情微妙:“我打定主意今后不踏足国内一步,这么多年也一直如此,程昌瀚对这个也很清楚,他明白,我这辈子是不想再见他的。但他前段时间忽然联系上我,请我替他照顾一下你。你知道吗,他以前和我是主仆的时候,都从来没有把姿态放得那么低过。”
程无双擦了擦眼睛,程昌瀚有多骄傲,她比谁都清楚。
李东明道:“你外公说,不求夺回公司,但至少要让你在张君逸手下全身而退,并对你的将来做个规划。另起炉灶创业也好,投资稳定资产守成也好,总之不能让你坐吃山空。这位小伙子,和他期待的外孙女婿差得太远,他确认了人品无碍,一个反对的字都没和你说。他只想你这辈子过得高兴些,平安些。”他看了看表,道,“我要回去了,有些事需要处理,这是我的住址和联系方式。我看你脸色很差,养养精神,然后来找我。”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唰唰写下两行字,程无双接过一看,道:“您住在酒店?李爷爷,如不嫌弃,来我家住好吗?”
李东明摇头:“我对你的性情了解还不够,交往也浅,不知是否投缘,暂时做不到和你如此亲近。我自小受的西式教育,后来又长居国外,习惯对陌生人保持一定边界,不喜欢国人一见面就热闹起来的风俗。如果我们确实有缘,我自然会像亲人那样疼爱你,如果不行,我只履行我对程昌瀚的承诺,替你谋划谋划。”
他说罢,和和气气的离开了。程无双把联系方式记录下来后,丁毅仔细的收好那张纸条,她瞥见他的手,心一动,凝视着他,问出她早就想问的问题:“丁叔叔,这一切都是你告诉外公的吧?”
丁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吸了口气,并不否认:“是。”
她急了:“可我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丁毅道:“无双,是老爷子把我特意找去,令我一五一十的把你遇上的事情说清楚,并且严令我,要把你的大动向告诉他。”
她怔了怔。
他叹了口气,道:“无双,老先生打拼了一辈子,早就炼就一双火眼金睛。你并不如张君逸那般善于伪装,你的境遇,或多或少会流露出来。老先生逼我背地里汇报,只是想尽量的帮你筹谋一下将来。”
程无双想起程昌瀚几乎油尽灯枯的身体,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顾骁揽住她的肩膀,仔细的替她擦眼泪,她身体本就不大舒服,有些撑不住,靠在他怀里,呜咽了起来。
丁毅沉默的看了一会儿两人,对顾骁道:“小顾,你一定照顾好她。”
顾骁点头:“我会的。”
“我回去处理要紧事,无双就交给你了。”
护士知趣的在外面回避,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第八十五章
程无双的哭声很小,但是眼泪许久都止不住,唯有伤心至极,才会哭成这个样子。顾骁肩头的衣服已经被她的眼泪浸得湿透,他心里慌张,可程昌瀚是她唯一的亲人,他怎么劝得住?
程无双才出院,又见到程昌瀚如此模样,整个人几乎都垮了,连坐直身子都不能。顾骁怕她哭坏了眼睛,绞尽脑汁想了想,把她扶正,一只手慢慢的给她擦眼泪,说:“无双,你镇定点,老先生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刚刚那样,只是因为缺少休息的缘故。等他好好睡一觉,说不定就会好很多。你别这样哭了,他那么牵挂你,听说至亲之间是有感应的。万一感受到你在哭,他睡不安稳怎么办?”
程无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我看得出来……外公恐怕就这几个月了……”
顾骁回想起程昌瀚的衰弱模样,就算他素来有急智,也一时编不出话来宽慰她。
程无双张着嘴,努力的呼吸,好容易镇定了一些,抽噎着说:“你说得对……我不能在这里哭……外公会不好受的……”一边说,一边紧紧的抓住他的胳膊,想站起来,可试了几次,膝盖就像被灌了醋,又酸又涨,小腿肚也在打颤,竟连站起来也不能。
顾骁亲了亲她,索性把她打横抱起,柔声道:“程老先生需要休息,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你好了,他才会开心。我们回家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她把头埋在他肩窝,吸着鼻子,轻轻的点头。
顾骁同护士打招呼,替她说了些好好照顾程昌瀚的话,道了别,把她放到副驾上,又调整座椅,让她躺平了。他开车驶出疗养院,没开几分钟,她就说头晕。
身体虚弱的人容易晕车,他立刻减缓了驾驶速度,但她依然觉得很不舒服。他看着她惨白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左右四顾想找个休息的去处,但疗养院距城区有不远的距离,公路边是大片的田地,旅店少得可怜,即使遇上,也是那种一看就很脏的廉价小旅馆。至于餐厅和麻将馆倒是有一些,但不私密,她衣着华贵,相貌又美,被那些粗鲁的人看见这样的女人哭泣,很容易生是非。
顾骁四处张望,索性把车开离主干道,顺着田间路开了一段,在一处空旷的空地上停下。旁边有数棵老槐树,绿得仿佛能滴下水来,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地上洒下了圆圆的光斑,静谧而阴凉,让人心中的烦躁顿时消解了不少。
这里并不热,他索性把车窗打开,让清风吹进来,又从后备箱取了薄毯想给她盖一盖。她却慢慢的撑起身子,抓住他的手,哭得通红的眼睛里仿佛积了一汪水,让他心里一阵发疼,恨不得把这个世界的好东西都堆在她面前,以换取她展颜一笑。
“宝贝,想说什么?”
她把他的手拉到脸上,让他的掌心紧紧贴着自己的脸,他的体温源源传来,她贪婪的汲取着。
顾骁明白了她的意思,柔声道:“好,我抱着你,你睡一会儿,舒服些了我们再回去。”
她侧躺在他膝头,把脸贴近他腰腹,却被冰凉坚硬的皮带扣给硌了下,皱皱眉,伸手就去解。他吃了一惊,低头按住她:“你干什么?”
她方才哭得太厉害,说话声音哑哑的,听起来有些含糊:“解开,解开。”
心爱的人在扒自己的皮带,顾骁脸不由得一热,但又知道她这种情况下是绝对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情的,只能克制着,说:“好了,无双,别闹好不好?”
她睁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硬啊。”
原来如此,他哭笑不得,捏捏她的脸:“无双,这不行,你贴着我的腰……我……我怕我忍不住。”
她嘴一扁,一副又要哭了的模样。她好容易才止住泪,他生怕她再哭,连忙道:“好好好,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努力忍着。”说完自己主动的把皮带给抽了,可她又嫌他裤子的扣子冷,他只能眼睁睁的由着她解开他的裤子,把拉链拉到底,又把他衬衣给扯出来,解开下面几颗扣子,撩开,把脸贴在他腹肌上,发出满足的低叹。
她比以前又黏糊了好些,或许是因为失去程昌瀚是不可改变的事,她对他这个爱人的依恋更深了。
他想,虽然她享受了太多常人无法企及的富贵,但是幼年丧母,外祖父病倒成了大半个废人,又没有父亲疼爱,连别的可信赖的近亲都没有一个,张君逸装得再好,但毕竟不是真心疼爱,她虽然没立时察觉,但女人与生俱来的敏锐是能隐约体会到微妙的不同的,所以,她自幼就被逼着成熟起来,可这毕竟有违天性,她心中一直有一部分是没长大的,渴望关爱,甚至不讲道理的撒娇的小女孩。
他把手插-进她发丝,慢慢的按着她的头皮,心中十分难过,暗自发誓,不管花多少时间,都要把她欠缺的安全感给弥补回来。
程无双醒来时,头疼恶心的症状已经消失无踪,身子虽然还是软绵绵的,却很放松,有种格外慵懒的舒适感。她闭着眼睛,觉得脸颊贴着的东西软而温热,有种让人心安的淡淡香味,分辨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这是顾骁的肚子。
睡前发生的事一一回到脑海,她想起自己任性的扯他的皮带解他的裤子,脸不由得热了热,可贴着他的皮肤实在舒服,她舍不得离开,忍不住抬起手,沿着他腹肌的轮廓慢慢的摩挲。
不过摸了两秒,她的手就被抓住,他的声音响起:“别闹,矜持点。”
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他肉-体有多美好,她哪儿舍得停下来,只想好好的亲近亲近,被他抓住了手,便张开嘴,轻轻的咬了一口,又用脸蹭了蹭。须臾她就知道这样做有多不明智,他的某处随着她的摩擦迅速复苏,恰好顶在她脸上。
下一秒她就被推开,倒在放平的副驾上,他欺身压了上来,双手撑在她脖子两侧,用身体塑造了一个牢笼,把她关在了里面。她这时才睁开眼,天已经黑了,只有路灯昏暗的光穿过车窗照进来,他脸庞的轮廓模模糊糊,一双眼睛却像兽目,熠熠生光,让她呼吸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顾骁低头狠狠的吻上她的唇,蹂-躏一番之后,对着气喘吁吁的她恶狠狠的说:“闹着好玩是不是?我不是柳下惠,哪儿受得了你这样?就这么喜欢折磨我?”
她有点怕,怯怯的问:“你……你生气了?我……我就是喜欢你,喜欢摸你,亲你……”
顾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捧着她的脸,声音软了下来:“好了,我知道你是撒娇,我也喜欢你撒娇,但你这么美,我定力不足,实在有些把持不住。”
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轻轻道:“顾骁,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顾骁亲了亲她,又不轻不重的咬在她耳朵上,说:“你那么漂亮,又那么爱撒娇,还是有钱的大**,别的女人被你一比,都成了豆腐渣,你让我瞧得上谁?我离开你了我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死丫头,你害得我没法找别的姑娘,这笔账该怎么算?”
她噗嗤笑出声,把他抱得更紧了,在他怀里扭来扭曲:“哼,谁知道呢,变心的时候我千般好都变成了不好,撒娇变成了死缠烂打,有钱变成了给你压力,”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叶楚楚哪儿都比不上我妈妈,爸爸还不是……”
她还没说完,就被他用舌头堵住了嘴,吻到她透不过气,他才放开她:“你什么意思?我品味有那么低?”
她赶紧讨好的蹭他:“当然没有,我的顾骁品味最好最好了。”
这样你来我往的又亲又抱的,顾骁已然有些不能自持,被她撒娇的蹭上来,他实在忍不住,把头埋在她肩窝,声音都有些抖了:“无双,我真不行了,给我,好不好?我会快一点儿,不让你累着,求你了。”
她轻轻的扯了下他的耳朵:“有多不行啊?”
他拽着她的手往下拉,按在他已经箭在弦上的部位,喘息着说:“你说呢?你这个坏女人,把我折腾成这个样子。”
“哪个样子?”她说着,轻轻的捏了一下,他身子一颤,忽的明白过来——她这是同意了,心中顿时一阵狂喜,用力的吻上她的脖子,贪婪的呼吸着从她皮肤深处逸出的香气,咬牙切齿的说,“你作死,居然敢捏它!”
她想笑,故意逗了他几句,但她睡前就把他裤子解了,对他而言实在太方便进攻,转瞬她就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紧紧的搂着他,喘息着承受他带来的一切。
☆、第八十六章
顾骁伏在她身上,闭着眼睛回味方才那愉悦的一幕幕场景。他的手依然紧贴着她腰侧温热柔嫩的皮肤,嘴唇停驻在她耳侧,她的幽香缭绕得满车都是,细细的喘息回荡在耳边,有种难以言喻的慵懒温柔的意味。
他忍不住捏了她一下,听到她轻轻的叫声,终于从迷醉中慢慢的回过神来,赶紧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窝在自己身上,捧起她的脸问:“喜不喜欢?”
她眼眸半睁半闭,仿佛有水波荡漾,眨眼间的风情就像钩子,把他的心给牢牢勾住。虽然她没回答,只含嗔瞪了他一眼,但这副吃饱喝足的模样说明了一切。他得意非凡,笑着亲亲她鲜艳欲滴的嘴唇,说:“不说,那就是小的没伺候好了。让我休息一会儿,重新来一次,好不好?”
她有些慌了,撑起身子就想离开:“我们回去了吧。”
她身体尚未恢复,又和他亲热了一番,身上没多少力气,他拉住她的胳膊,她就不由自主的倒了回去,一边推他一边懊恼,她本以自己的身体素质为傲,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娇滴滴的了?
顾骁收紧手臂,把她牢牢禁锢在怀里:“跑哪儿去?”
唧唧虫鸣从打开的车窗飘了进来,她心跳很快,抬起头祈求:“顾骁,我们走了吧,这里……这里是外面啊……”
越说脸越烫,她才和他在一起多久,就玩这么high,今后再熟悉一些,谁知会脑子发热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顾骁还想和她这样搂着享受温存宁静的时光,但她急着想走,也只能依她。他扶着她坐起来,替她整理衣服的时候难免触碰到她的皮肤,滑腻温软,让他又有些蠢蠢欲动,刚凑过去想亲她,忽然听到摩托车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越来越近。
程无双“哎呀”一声,立刻把脑袋埋他肩窝里,所幸摩托车的引擎声又远去了,四周恢复了静谧。她眉头皱紧,真的有些恼了:“不要乱来了好不好!”
这里虽隐蔽安静,但确实就在公路边,顾骁也觉得自己孟浪了些,只能收起绮思,迅速整好两人的衣服。
刚发动引擎,耳边传来“咕噜”一声响,扭头一看,程无双正按着胃部,微微蹙眉。被这声音一提醒,他也觉得自己饿得慌,问:“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家?”
程无双道:“这里离城还有点远吧,路边的小餐馆又好脏。”
顾骁道:“这里离一家生态养鸡场不远,老板开了家农家乐,主打他家的土鸡,鸡肉的品质非常好。家里需要用鸡的时候都是从他们这里订购的。现在还不到九点,他们十二点才打烊。”
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既然他都推荐了,程无双自然没意见,忙不迭的点头:“那就去吧。不知道有没有鸡汤,好想喝汤。”
顾骁刚把车开路上,还未加速,前后都没有人和车,他便伸出右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傻瓜,你是渴了,先喝点水吧。”
约莫十分钟后,两人到达了养鸡场,停车场有半个足球场大,有一半车位都停了车。这么晚还有如此人气,看来味道确实有独到之处。
农家乐建筑不是很多,但庭院宽阔,用竹竿撑起塑料顶棚,用以防雨遮阴,其下摆着木桌藤椅,很是简陋,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周围有农田和树木,不远处还有个小荷塘,清香被夜风带来,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服务员把菜单送了上来,又把蚊香放在桌底,等两人点单。顾骁把菜单给程无双看,她却摆摆手:“你是行家,你来点吧。我有选择困难症,等我点好菜,说不定都饿死在这儿了。”
他很快点了菜,等服务员走远,便拉过她的手轻轻的捏着,笑问:“怎么饿成这个样子?眼睛都要冒绿光了。”
她狠狠瞪他:“还不是你这个急色鬼害的!”
“但裤子是你脱的。”
她语塞,抬起脚想踢他,谁知把蚊香给踢倒了,吓了他一跳,连忙弯腰去看,确认没烫伤,舒了口气,把蚊香架扶起来,挪了个不容易碰到的位置。两人的位置离人**有一定距离,他便顺手在她腿肚子上捏了一把,占了点便宜才重新坐好,迎向她微微恼怒的双眼,笑道:“只是检查蚊香灰有没有溅上来,怕烫着你。”
程无双气得又抬起脚,却被他双腿夹住了,动弹不得。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些情人之间的私密话,受严格教育又忙于学业和公司事务的大**哪儿是混迹厨房听多了各色段子的厨师的对手。虽然他把粗俗的话都用文雅的语言述说出来,也足够让她的脸红透,心乱跳。还好服务员很快端了第一个菜上来,给她解了围。
她愤愤瞪他一眼,索性不理他,夹起一筷子爆炒鸡胗就往嘴里塞,嚼了两下就辣出两行眼泪,傻傻的含在嘴里不知如何是好。他想笑,又怕她辣得受不了,连忙把冰镇的绿豆汤推到她手边:“快吐出来,这个菜是我自己想吃的,不是点给你的。”
她猛喝了大半杯绿豆汁,依然觉得嘴里和火烧似的,抹着眼泪恨恨的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忘了。”
“就是想整我!”
“我怎么欺负你,也不敢拿你身体开玩笑。你现在饮食必须清淡,胃受不得刺激,得好好养一养。你也是太急,我还来不及说话,你就夹了那么大一筷子。”
程无双无言以对,把一杯绿豆汤喝光,又倒了半杯喝下,嘴才缓过来,盯着那盘菜,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青椒红椒段,还有不要钱似的猛放的子姜丝,说:“这菜太可怕了,老板专门创造出来整人的?”
顾骁咽下嘴里的鸡胗,笑道:“你这就是冤枉老板了。川菜有一派菜系,叫自贡盐帮菜,比寻常川菜辣很多,用大量新鲜辣椒和仔姜调味,汤汁鲜红,即使爱吃辣的人也未必扶得住。不过现在重口味的人越来越多,自贡菜挺火的。”
如他所言,盘底的汤汁红艳艳的,她看着都觉得嘴唇作烧,移开视线看他,只见他的嘴唇被刺激得鲜红欲滴,双颊也和眼周也染上了红晕,就像唱戏的角儿上了一层妆,有一种让人屏住呼吸的魅惑之意。
这样好看的人,恐怕男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吧,她托着腮怔怔想着,忽然记起张君逸的取向,心不由得一咯噔。
服务员把板栗烧鸡和蜜烤鸡翅送了上来,他舀了一勺子板栗鸡给她,让她别吃太急,小心烫,谁知把碗推到她手边,她还没反应。定睛一看,她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眼中隐约有惧怕之色。
顾骁连忙握住她的手:“无双,你怎么了?”
程无双回过神,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看得疑窦丛生,追问了好几次,她终于顶不住压力说了,这下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好好的,你怎么想起这个了?”
“因为你好看得过分了啊。”
被夸了,他心情稍微好受了点,哭笑不得的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别想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按照他那多吃多占的性子,如果真瞧上我了,恐怕早就有动作。”
“可这人特别能忍。”
他这时也觉得鸡胗太辣了,喝绿豆汤缓解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那我阉了他。”
程无双忍不住笑出声,他白了她一眼,让她好好吃饭。估摸着她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认真的说:“无双,不要总是为了还没发生和即将发生却无法转圜的事忧心忡忡,这样子除了让你心力交瘁,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你过多伤怀,占用你太多时间,留给想对策的时间就少了,万一出什么意外,你都没办法应对。”
她捧着杯子,却只含着杯口,一滴水都没喝下去。
顾骁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你太累了,又心急,这样操心下去,容易走进死胡同。张君逸已经实际控制了明华集团,他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好蚕食了你的股份,当名正言顺的公司主人,这些都是已经确定的事,而我们实力不足,又无法得到足够的信息,根本做不了正确的决策。这时候,你操心与之相关的事,除了虚耗心力,没别的作用。今天李老先生都说了,你先养一养,身体好了,思路才跟得上。他经验丰富,又旁观者清,比你更容易察觉到张君逸的意图。反正张君逸不可能冲进程家拿刀子逼你交出股份,你就先当这事不存在,好吗?”
程无双点头。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是想喝鸡汤吗?你看,服务员往这边走呢,端了一个砂锅,肯定是咱们的汤。放宽心,喝点汤吧。”
果然是他们点的汤,揭开盖子,汤面上一层黄澄澄的油,看上去一点热气也无,她“咦”了一声,伸手去摸砂锅,问:“不会是凉的吧。”
顾骁眼明手快按住她的手:“别摸,烫得很,热气是被油封住了。”他拿起勺子把上面的浮油舀开,果然热腾腾蒸汽冒了出来。
他细心的把油花给撇干净,递给她一碗,道:“等会儿再喝。你真是要吓死我,以后可别这么冒失了。你吃过云南过桥米线吗?正宗的米线的汤,就是用油封住汤里的热气,看上去凉的,把菜和米线丢进去,汤的温度就能把它们煮熟。”
“吃过,忘了。”
他有些无语:“好了,喝了汤,回家舒舒服服的睡一觉,精神不好就是容易健忘。”他顿了顿,说,“无双,明天你睡醒了之后,如果身体没问题,能不能陪我一起去看看爸爸?”
87、第八十七章
程无双点点头,舀起汤慢慢的喝了小半碗就放下了勺子。顾骁不由得问:“不是很想喝鸡汤吗?怎么才喝了这么几口?”
“已经吃得很饱了,而且……”她搅动着汤,说,“比你熬的汤差好多,家里喝的鸡汤鲜味足,也没这么腻,喝了还有淡淡的回甘。”
顾骁笑道:“我熬汤的时候会放一些墨鱼和干贝,鸡肉处理也比他们仔细,当然好喝些。要不回家我给你炖上?”
“嗯,我记得你有用这个汤给我煮粥,也好好吃。”她想起他做的菜,不由得眉飞色舞,“我还想吃避风塘炒蟹,烤龙虾,宝塔扣肉……”
“好了好了,好歹把这碗汤喝完,别忙着点菜。今后日子还长着呢,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听他说“日子还长着”,程无双心里顿时一甜,不甚满意的鸡汤也比方才好喝了许多。她喝了汤,随着他回到车上,系安全带的时候瞥见他依然绯红的唇,他正喝水,唇上沾了些许湿润的痕迹,仿佛刚清洗了的新鲜草莓。她忍不住凑过去,用手指摸了摸。
他把水瓶放在一边,捏住她的手指:“怎么了?”
“就是喜欢。”
“那……要不要亲一亲?”
她脸有些红,但一颗心早被那绯红的颜色勾得蠢蠢欲动,闻言搂住了他的脖子,即将亲上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他眼中透出的不怀好意的眼神,想离开,但只离他不过巴掌宽的距离,已然来不及。
他猛地吻住她,嘴里的辛辣尚未退去,她顿时瞪大眼,拼命的推开他,粉拳捶在他肩头:“你混蛋!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吗!”
顾骁大笑着发动引擎,看了看她气鼓鼓的脸,说:“我开车了,别捣乱。”
一路上她都在生闷气,直到车开进庭院她依然抿着嘴不理他。他索性在她下车后把她打横抱起,见她挣扎,威胁道:“不乖的话,我又亲你了啊。”
她气得狠狠瞪他,但又想笑,被他察觉,逗了两句,忍不住咬住他肩膀泄愤。他一路抱着她回房间,在走廊上遇见丁毅。
见她能闹能笑了,丁毅放下大半心,给顾骁丢了个“交给你了”的眼神,迅速离开现场,不当这个电灯泡。
次日,程无双陪顾骁去医院看望顾建国。
圣约翰医院环境一流,又处在空气清新的郊区,是个养病的好地方。顾建国有一流的医生和护工照顾,饮食药品和居住条件都比以前好了太多,虽然依旧很瘦,但脸上憔悴的黄气褪去了不少,双颊微有红晕,眼神也明亮了好些。以前他走几步就得找地方扶一扶,现在自己能下楼散步了。
两人找到他时,顾建国正在荷花塘边的长椅上坐着看风景,见到他们,立刻笑逐颜开。顾骁加快步子上前,问:“爸爸,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陈叔呢?”
“他有点事。你别担心,我现在好很多了,自己走走不碍事的。”
程无双道:“顾叔叔,你身体才恢复些,身边有人照料更加稳妥。”
顾建国对她极为感激,享受这么多他自己无法承担的医疗条件,花着他的钱,让这个正直惯了的人十分过意不去,因此她的话他从来都舍不得提一个反对的字,闻言连连点头:“是,是,我的确该小心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顾骁道:“一样的话,我和你说,你总是找一堆理由,无双随口一说,你就听进耳朵里了。”
顾建国瞪他:“胡说什么呢?臭小子。”
父子俩斗起嘴来,程无双劝了一会儿,见无效,索性不管,抬眼看周围的景色。这一日是阴天,时不时有微风拂过,带来草木清气,是盛夏难得的凉爽天气。荷叶与荷花随风轻摇,清雅的香气随之缭绕开来,有鱼在水中游过,尾巴一摆,激起小小的水花。
她听到这声音,不由得起了喂鱼的心思,扭头对顾建国道:“顾叔叔,想不想喂鱼?”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顾建国当然点头。她便一路小跑去了医院里的超市买面包,顾建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握住儿子的手,道:“顾骁,撇开她的家世背景不说,无双这样热心纯善的女孩子真的不多,你能遇上她,是天大的福气,千万要惜福,别做什么得意忘形的事,懂吗?”
顾骁脑海里全是她宜嗔宜喜的模样,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当然,我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停了停,把昨日和程昌瀚达成协议的事情告诉了他。
顾建国颔首道:“别以为这是你吃亏,定协议是应该的,那是人家祖辈拼下来的基业,咱们想都不应该想。何况你住的房,穿的衣,开的店,还有爸爸现在的医疗条件,都是她给的,我们都应该感恩。”
“我明白。”
顾建国远远看向右前方。圣约翰医院和疗养院毗邻,他从这个方向看去,能看到疗养院人工湖的一角。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问:“程老先生的情况怎样?那么急着找你签协议,除此之外又一副不再干涉你俩的态度,细细琢磨起来,有些微妙。”
顾骁思忖片刻,如实答道:“程老先生看起来精神还可以,但无双对他更了解,昨天她哭了很久,恐怕……”
顾建国怔了怔,长长叹息:“难怪。他只是想尽可能的让无双今后的日子过得顺心些,现在这状态,也没那能力再多筹谋了。顾骁,你得好好照顾好她的情绪,别让她烦心。”
“我会的。”顾骁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轻轻舒了口气,道,“爸爸,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还不错,手术应该会很成功。你先别操心我们的事,好好度过这一关,把身体养好。如果到时候你有精神,来餐厅帮我的忙好不好?我要尽早把事业做大做强,免得别人总拿我的事嘲笑她。”
顾建国刚想说话,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抹水红色的身影,对顾骁说了声“好”,扭头看向一路小跑过来的程无双,笑着问:“找到鱼食了?”
程无双挥了挥手上的面包,拆开包装,分给他们一些,兴冲冲的走到荷塘边喂鱼。可惜手上的面包喂了一半,她就觉得有些眼酸头晕。顾骁见她动作慢了下来,仔细一端详,问:“无双,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顾建国有些疑惑:“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精神这么差。要不就是中暑了?”
程无双道:“不会是中暑,今天的云挺厚的。”
顾建国道:“但是气温毕竟不低,这里有水,比别处潮湿,容易闷,中暑也不奇怪。你们来了好一会儿了,回去吧,我也该回房间休息了。”
正好他的护工也赶了回来,顾骁拜托他好好照顾父亲,又和顾建国说了些“保重身体,放松心情”的话,带着程无双离开医院。
她上车之后忽然说要去程昌瀚的疗养处休息,顾骁知道她想尽可能的多和程昌瀚呆一起,温柔的抱了抱她,调转车头开向疗养院。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但程昌瀚依然午睡未醒,虚弱的身体陷在被褥里,给人一种即将被床吞噬的错觉。程无双只看了一分钟,就被护士以“千万不能惊扰老先生睡眠”的理由劝了出去。
顾骁揽着她去了她专属的小客房,替她宽衣,安慰一会儿,又哄她休息。她已然困倦不堪,他没费多少口舌功夫就把她哄睡着了。他去厨房瞧了瞧,同营养师商量了一下,开车到最近的市场买菜,又回疗养院清洗处理,给祖孙俩准备晚餐。
程昌瀚睡到了约莫七点才醒来,由护士照料着换好衣服,被推到客厅。程无双亲自喂他吃了药,又抱着他肩膀撒娇。
被最心爱的外孙女搂着,老爷子心里一阵发软,抬手摸了摸她脸颊,仔细看了看,觉得又瘦了些,心里不由得开始发酸。虽然他几乎不能理事,但余威仍在,外界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少会对程无双客气一些,可他走了之后呢?现在她就过得这么难,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怔怔的想着,忽然闻到一股香味,辨认一番,问:“是姓顾的臭小子?”
曾经他都叫“小顾”,或者直接叫名字,现在叫出“臭小子”,可见心里是有个疙瘩的。程无双讨好的看着他笑:“是呀,他在厨房给你做饭呢,都是你爱吃的。外公,你不是说过,他做的饭最合你口味吗?今天你多吃点,好不好?”
程昌瀚轻轻的“嗤”了一声:“怎么,做个饭就能收买你外公?我这么好打发?”
程无双道:“不是收买,是他尽自己一份心。”
“不稀罕!”
程无双赶紧道:“是是是,没什么好稀罕的。他好好给你做饭是他的义务,做不好还该挨揍呢!”
程昌瀚白了她一眼:“说得这么堂皇,你舍得打他么?”
☆、第八十八章
程无双抿着嘴想了想,抱着老爷子的胳膊说:“舍不得打,怎么办?”
程昌瀚气得笑了:“你好意思说!”
她使尽浑身解数,把老爷子哄得眉开眼笑。顾骁摆好餐桌,踌躇着不知是该如同往常一样站在一边听吩咐,还是入席一起吃,他淡淡抬起眼皮看了看,冷哼一声:“呆着干什么?还不坐下来?难道要我们等你?”
顾骁舒了口气,连忙替他添饭舀汤。程昌瀚慢慢的吃着,程无双留心打量,见他食量比以前减了好些,只拣些柔软的食物,一点一点的往嘴里塞,胸口一阵发闷,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哭出来,连忙埋头专注的盯着碗,味同嚼蜡的咽下食物。
程昌瀚吃过饭,终于肯和顾骁说话了,但也只简短的问了问餐厅的情况,以及顾建国的手术准备,没说几分钟就道乏了,让他们早点回去,明日也不必再来。
程无双上了车,忍不住又大哭了一场,顾骁劝都劝不住,只能无言的搂着她,任由她发泄情绪。心情极度低落,身体也不易恢复,她在家休养了两天也不见任何起色,但还未上门拜访李东明,时间拖长了容易让那位挑剔的老爷子不满。
她便硬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喝了浓浓的咖啡,又仔仔细细的化了妆,把憔悴的气色掩盖住,换好得体的衣服才出门,按照地址找到那所酒店。
李东明看到她就皱起眉头:“不是让你好好休养,养好了身体再来吗?”
她不由得怔了怔,进门之前她又看过妆容,确保万无一失才按的门铃,怎么他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仿佛能直接看到她内心的想法,李东明示意她跟着自己去衣帽间,在穿衣镜前站定,手指在她眼下轻轻一触,说:“程**,看看你的眼睛。”
程无双看向镜中的双眼,漆黑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而曾经这对眸子澄澈得像一泓秋水。她不由得看得怔了。
李东明拍拍她肩膀,把她带回沙发坐好,亲自给她倒了茶,道:“你这么消沉,恐怕很难集中精神,我和你讲投资,讲公司运作,你消化不了多少,只会让你更累。”
她狠狠的一咬嘴唇:“抱歉,我太沉不住气了。”
“这和沉不住气没什么关系,程昌瀚和你相依为命,遇上这种情况,你还冷静自持,那实在是太过凉薄。你是一个有心的孩子,这样的人我愿意帮一把。”李东明对她温和的笑了笑,“你不要这么拼,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真正的考验在后面,现在就垮了,之后怎么办?我再帮忙,大多数风波还得你自己挡,你是个成年人了,在我这里休息休息,或者和你的小男朋友撒撒娇都行,但如果你真心想自立,就不能总躲在别人后面。”
程无双点头:“我知道。”
李东明道:“我知道你心急,这样吧,你今天先镇定镇定,明天上午我陪你去明华集团看看,亲自摸一摸底。”
她感激道:“谢谢李爷爷。”
“你家里应该存有相关文件,你把要紧的选几份出来,让顾骁送来给我看看。”
她道:“顾骁在餐厅,恐怕要等晚上九点钟才有空。这几天我遇上麻烦,他一直在照顾我,自己的事情耽搁了。”
李东明凝视着她:“所以我说你该好好休息,你现在连关键都抓不到。张君逸如果真的实际掌握了你的公司,他在这个城市能做多少事,你难道不清楚?何况那位赫赫有名的韩竣也是他盟友,两个人联手,连你都自顾不暇,何况顾骁。他为餐厅付出再多心血又怎样,别人随随便便就能让他的努力付之东流。”
程无双用力的攥紧杯子,指关节绷太紧,呈现出惨白的颜色。
“我建议你们在处理完必须处理的事情之后,就离开临水市,脱离张君逸的势力范围,你们才有发展的可能。同时,他在公司里没有了你这个直接威胁,名正言顺的代管明华集团,或许暂时会放慢逼迫你的脚步,你能最大化的保留实力。”
她扭头看向窗外,这家酒店位于市中心的地标建筑上,李东明的房间楼层极高,放眼望去,临水市的繁华尽收眼底。明华集团的大楼就在不远处,玻璃幕墙被阳光照射得就像一颗硕大无比的钻石,楼下的公园树木郁郁葱葱,湖泊闪闪发光。这个城市无处不是她生活过的痕迹,而她必须要走了?
良久,她轻声问:“这也是外公的想法,对吗?”
李东明道:“程昌瀚和我意见一致。如果你们愿意,可以随我出国,在我的公司学些真本事。我不能保证是个良师,但我至少不会故意误导你。”
她嘴唇张了张,只觉得喉咙就像被火烧了似的痛,拿起杯子猛喝水。
“还是舍不得这里?想赶紧把公司夺回来?”李东明本有些不耐烦,但见她微微皱眉的,神态极像曾经的王明华,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就被他压了回去。再一想她的处境,心里又可怜她,不由得放柔了语气,说:“无双,和你说实话吧。我只是去你公司看看情况,目的不是和张君逸斗,而是评估一下明华集团是否有夺回来的意义,再想怎么和那家伙算账。如果得出的结论不好,你要想清楚,割肉止损,不要把大好时光浪费在斗争上。你生性坦荡,心又不够毒,不适合走那么阴暗的路。”
程无双又静了许久,看着李东明,声音微微颤抖,但吐字还算清晰:“谢谢你,李叔叔,我回家选好文件,就让顾骁送给你过目。”
李东明颔首微笑:“看来你想通了,很好。回去吧,好好静静。”
程无双乘车离开酒店,径直去餐厅找顾骁,却只在他办公室看到了韩靖。
韩靖正微眯着眼睛享受新鲜的蜜瓜冰淇淋,看到她时连忙咽下嘴里尚未融化的冰淇淋,凉得他颤了颤,走过来仔细看她:“你怎么样了?我才出差回来,找顾骁聊了会儿,他把你酒精中毒的事告诉我了,吓了我一跳。我的车在旁边的店洗呢,正想洗完车就来你家看看你。”
程无双勉强一笑:“我没多大问题,只是需要多休息几天。”
“你情绪好差。到底遇上了什么事?顾骁那小子忙得不可开交,没说两句就去巡视他的领地了。”
程无双满腹心事,可她自己实在无法把程昌瀚托孤的事亲口讲出,光想想眼睛就发酸,忍了忍,说:“我去找顾骁,让他来和你说吧。”
“他恐怕只会对你说‘宝贝儿我很忙,等会儿说好不好’。”
程无双摇摇头:“他这段时间不会再忙了,至少不会忙餐厅的事。韩靖,餐厅经营已经走上正轨,你好好选一个合适的人来管理吧。”
韩靖惊愕:“怎么回事?顾骁不想再开店了,还是你有更好的安排给他?”
“我和顾骁……要准备出国的事。”
顾骁听她简短的说了半分钟就明白了过来,眼角余光扫过滋滋煎着牛排的铁板,厨师炙烤鳕鱼的喷枪,切着香草的雪亮菜刀,还有所有专注而忙碌的操作者,沉默片刻,揽住她,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回办公室等我,让我安排好今天的午市,有始有终。”
程无双回家选好了最能说明情况的文件,让顾骁带去李东明住的酒店,韩靖留在程家陪她。顾骁已在午饭时和回家路上把这些天发生的大事告诉了他,他中午没吃多少,却觉得胃胀胀的,说不出的难受。
“李老先生说得有道理,你现在确实避开为好。一路顺风,加油努力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给你提个建议……”韩靖用力的抓了抓头发,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和韩竣斗法,虽然我和你情况类似,但我情况比你好很多,原因就是我可动用的资金比你多得多,能和他慢慢的耗。这要感谢我老爹,虽然他的遗嘱被韩竣给篡改了,但他生前已经替我投资了很多优质资产,每年的收益稳定而客观,资产本身也在不停增值。”
程无双靠在椅背上,怔怔的估算着自己手里的财产。她资产中比例最大的部分,就是明华集团的大量股票,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笔资金被套在了那个因为领导被查而被迫停工的港口及配套工业园的项目里。房产虽多,能以合理价格变现的却少,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投资,手上可支配的现钱确实不太多,一遇上什么大的风波,恐怕就会露出窘态了。
韩靖道:“说来也是运气不好,程阿姨走之前,明华集团要扩大规模,程爷爷和程阿姨都投入了大笔资金进来,其他优质投资就少了。这些年你又被张君逸忽悠着变卖了一些财产,投入价值不高的地方,虽然算下来你资产丰厚,但钱不能流动,和废纸也差不了多少。小双双,我也是才把思路理清楚,和你说得晚了点,但你现在行动起来,也算亡羊补牢。你把那些套住你资金的没投资价值的资产,尽早处理了,请李老先生指导一下,投资优质的资产,打好经济基础,今后卷土重来的时候,才有资本和姓张的慢慢玩。”
☆、第八十九章
顾骁在三个小时之后返回,表情沉重。韩靖连忙问他:“怎么了?”声音不由得压低,“李老先生和你说了什么不好的事?”
顾骁摇头:“没有说什么,只随口问了我些家常话,又让我好好劝慰一下无双。”
“那你怎么这么不高兴?”
“我本人没什么后顾之忧,出国还能长见识,镀镀金,可对于无双而言,让她抛下程老先生留下的基业,比割她的肉还难受。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让她开心一些。”
“这只有等她自己慢慢消化,我们急也没用。刚刚她说困了,去睡觉,眼睛一直红着,连路都走得不大稳,我又不方便跟进去。说实话,上次我看见她萎靡成这个样子,还是程阿姨去世的时候。”
顾骁道:“我去看看她吧。多谢你帮我照顾她。”
韩靖抿了抿嘴,忽的揪住他衣领,沉着脸道:“小双双连周家那位继承人都拒绝了,这对她而言简直是救命的机会!我们这些人从来不排斥利益联姻的,她对周家人说那些撑场面的话,说到底,只是因为舍不得你。你如果敢辜负她……”
他咬了咬牙,松开手,转身往门口走去,声音越来越远:“我不会饶过你的。还有事,走了。”
顾骁怔怔站在走廊上,直到听见韩靖汽车发动的声音才缓缓转身,走向程无双的卧室。
她蜷缩成一团,窝在被子里,枕头床单被她滚得皱巴巴的,不知道睡着之前辗转了多久。他在床沿坐下,轻轻的拨开覆在她脸上的发丝,一点一点的替她理顺了。
她脸色苍白,几乎和象牙白的床单融为一体,眼睛却红红的,下面压着的床单湿了一小片,看得他难过。再这样哭下去,她的眼睛怎么办?想把她搂进怀里,却又怕惊扰了她的睡眠。他思忖再三,低头亲了亲她,替她把夏被盖好,轻手轻脚的离开房间,去厨房给她煲汤,准备晚上的饮食。
牛骨和猪骨清洗干净,飞水,进砂锅,加葱姜香料慢炖。面粉加蛋,用力的揉,直到面团光润不粘手,放到一边备用。鲜虾剔去虾线,剥开虾壳,只留晶莹剔透的虾仁,再细细的剁碎成茸,和肉馅拌在一起,加入蛋清和细盐,顺时针不停的搅,直到馅料搅打上劲。
此时面团也差不多醒好了,搓成粗条,切成小段,再擀成极薄又极柔韧的皮,拎起一片对着窗户,夕阳的暖光隐约可见。舀一小勺鲜虾肉馅放在其中,折叠,翻转,小巧可爱的馄饨立时出现在掌心。
顾骁速度飞快,转瞬就包了几十个小馄饨,正专注,忽然觉得脚上一轻——趴在他鞋面上打瞌睡的三三忽然站了起来,小跑着往门口而去,虽然是只三脚猫,速度却不慢。他知道程无双来了,扭头看过去,正好看见她在门口蹲下来,把三三抱进怀里。
三三喵喵叫着,用头顶蹭她的脸,她轻轻的笑了,虽然眼睛依然肿肿的,神态却放松了许多。顾骁舒了口气,柔声道:“睡好了没有?”
程无双走过来,探着脑袋看他的手:“晚上吃这个呀。”
他轻轻的刮了下她的鼻子,手上残留的面粉在她脸上留下白色的印记:“天热,你胃口不好,吃点清淡的。你也喜欢吃馄饨,不是吗?”
她摸了摸鼻子,眉头一皱,走到他身后,把鼻子上的面粉全部蹭到他背上,又跑到灶台前,盯着噗噗响的砂锅问:“炖的什么汤,好香呀。”
她说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一眼看见,忍不住笑了,擦了擦手,揭开了锅盖,顿时一股浓香随着热气蒸腾出来,须臾蔓延得整个厨房都是。骨油已经彻底融入汤中,汤色雪白,咕嘟咕嘟的翻滚着。
“先给你来一碗?”
她仰头亲他一口,他立刻给她舀了一碗汤,加了些许盐,撒了一撮葱花,又在里面加了一根棒骨。已经炖了一个多小时的筒骨,肉用筷子轻轻一戳就离了骨头,半透明的筋微微颤动,让人食指大动。
程无双把还没沾上盐的肉夹了一块下来,吹凉,送给喵喵叫个不停的三三,然后喝了一口汤,浓醇鲜美,唇齿留香,就是太烫了些,一时不能大口的喝。她慢慢的啃着骨头,把浓郁的骨髓一点点的吸出来,目光却一直落在顾骁脸上。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给他长长的睫毛染上一层温暖的橘黄色,他低头包着馄饨,微微抿着唇,显得很认真。她搜索了一下脑海,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专注的,做饭的时候,洗碗的时候,读书的时候,开车的时候,看报表的时候,练字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不敢打扰,无形间营造出距离感,但他看向她的时,眼神会立刻温暖起来,一直抿着的嘴唇也松开,流露出柔和的笑意。
感受到她的目光,顾骁抬起眼皮看向她,微微一笑:“怎么了?有好吃的也不认真。”
她的心就像放在锅里加热的巧克力,迅速的柔软,化开。她就像三三一样腻过去,用脸不停的蹭他的肩膀:“好好喝,顾骁最厉害了。”
“那就先把汤好好喝完,这个就得趁热,凉一些就显得腻了。”顾骁把最后一个馄饨包好,放在一边,把来叼馄饨的三三拎下桌子,看着她喝完,问,“喝了这么些,还有胃口不?要不再等会儿吃东西?”
“不,现在就吃。好奇怪,喝了汤还觉得更饿了。”
顾骁舒了口气,想吃东西,情绪应该比刚才好些了。他立刻烧水煮馄饨,煮好之后盛入乳白色的浓郁骨汤里,调了味递给她,又把方才剥虾留下的虾头虾皮放进油锅里爆香,加水煮了煮,待虾壳中的精华溶解进了汤中,便滤出鲜汤,打散鸡蛋,加入放凉了的虾汤,蒸了一碗蛋羹。
馄饨鲜美,蒸蛋滑嫩,程无双吃得很香,脸颊被热气熏蒸,透出润泽的红晕。吃到最后,她眼睛都有些红了,顾骁连忙停住筷子问她。
她摇摇头:“没什么,吃完了和你说。”
顾骁心神不定的吃完剩下的馄饨,觉得胃就像被石头塞满,说不出的难受。她终于把最后一口汤饮尽,擦了擦嘴,抓住他的手,怔了好一会儿,慢慢的按到自己脸上,闭上眼低声道:“顾骁,我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顾骁连忙起身抱住她:“怎么这样说?我当然不会离开你。”一边说,一边绞尽脑汁的回想自己是否有什么举止不够妥当,让她失去了安全感。
她把脸埋在他肩窝:“你去找丁叔叔,他会帮你办好护照。等外公……有了个结果,我们就走吧。你爸爸最近就要做手术,那时候应该已经成功做完,情况也稳定了。到时候看情况,如果他身体状况允许,就带他一起走,如果还需要观察,我们就请可信赖的人先照顾他,等他身体好了,再接出国。你说好不好?”
“我都听你的。”顾骁亲吻她,“无双,不要这样患得患失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出国好好磨练几年,等时间成熟了,再卷土重来。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心想事成。”
她点点头,没说话,把他抱得更紧。
两日之后,程无双再次去酒店拜访李东明。老爷子把她请进客厅,书桌上已经整齐的摆好了资料,他指着说:“这一摞是你送来的,拿回去收好。你公司的情况,我心里大致有了谱,这是我给出的简略分析,你看看吧。”
程无双道了谢,仔细的瞧了下去。不过两页纸的内容,却字字都像敲到她心里去了,她慢慢的看着,竟看了一个钟头之久。
“有什么不妥之处吗?”李东明等她回过神,问。
“没有。李爷爷慧眼如炬,心细如发,给的意见比我的粗浅想法精深了很多。”她感激的看着他。即使一个经验老道的人,要这么快出具一份分析出来,想必这两日也在熬更守夜的替她筹划。虽然李东明对她态度不冷不热,但确实在竭尽全力的帮她的忙。
“你倒是会说话,给我戴了几顶高帽子。既然没问题……”他仔细端详她面容,点了点头,“不错,精神好了很多,情绪也稳定了,看来确实听了我的话,好好的休息过,想过。”说罢抬手看表,“既然已经有了决断,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有些事就尽早处理了吧。虽然你现在已经被董事会停止了行权,但去公司看看,问问情况是没问题的。下午就去,我陪你一起。”
她深深吸了口气,用力点头:“那就拜托李爷爷了。”
程无双的车驶入高管专用停车场,立刻有人报了上去。电梯一路上行至高层,门刚刚打开,曾经的秘书就已经候在外面,态度看似恭谨,但眼珠子却在她身上扫了一遍,似笑非笑:“程**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张先生马上要去参加重要会议,恐怕不能见你。”
程无双淡淡道:“我知道,各位董事的月度总结会议,是吧。你带我过去,迟到了容易打断他们的思路。”
那秘书已经看见了李东明,正在揣测他的身份和来意,闻言道:“程**,上次大会上说了,您需要继续深造,多加学习,才能承担您身份带来的职责。”
她笑了笑:“我这不就是来学习吗?我是暂时不能行权,不是被踢出董事会,按理说,这样的会议我是必须出席的。带路吧,我们已经耽搁够久了。”
☆、第九十章
秘书找不出别的理由拒绝,目光一转,落到李东明身上,问:“那这位老先生……”
程无双道:“李爷爷同我一起参会。”
秘书皱眉:“大**,这不符合规定,外人……”
程无双打断他:“李爷爷是外公的挚友,受外公委托,代理他观察公司事务。”
“程老先生怎会……大**,恕我直言,我从未听说程老先生有亲密到如此地步的旧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公司从上到下都按章程行事,你贸然带陌生人来,这实在不妥。”
程无双从包里抽出一张文件给他:“委托书在这里,陈秘书是近年才来的,不过你整理过公司的老文件,想必认得出外公的私人印鉴。”
秘书看过,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平静:“大**,老程总是你的至亲,他的印鉴你可以随意调用,这份委托书,我难辨真伪。”
程无双登时大怒,冷笑:“陈秘书是说我擅自用外公的名义伪造文件?”
陈秘书彬彬有礼:“董事会会议,事关重大,我也是尽我的职责,大**请见谅。”
“第一,我不会做这么卑劣的事;第二,都敢擅自动外公印章了,我会只做带人进来的小事?第三,我是公司继承人,我比谁都不希望不知底细的人进来,若不是外公嘱托,我不会信任李爷爷;第四,你不知道李爷爷的存在,是因为他们认识的时候,连令尊令堂都没出生。”程无双抬手看看表,“竟然已经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李爷爷,我们直接过去吧。让你等了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这边请。”
李东明点了点头,跟在她身旁往前走。陈秘书愣了几秒,回过神,见两人已经走出十余米,连忙赶上去:“这位老先生,请留步。”
李东明停住步子,淡淡问:“有什么事吗?”
“事关重大,还是请您先随我去会客室,我们马上联系老程总……”
李东明笑了笑,一言不发,程无双已然怒极,森然道:“陈秘书,外公需要大量休息,轻易打扰不得,请问你想怎么联系他?委托书你都能视若无睹,我想,即使我请外公拍个视频证明,你也能找出一个‘年迈昏聩被我误导’的理由。你这样百般为难我,到底想做什么?”
她目光似寒泉,看得陈秘书脊背一凉,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微微眯起眼,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话:“陈秘书把规定挂在嘴边,但你并未按照规定提前知会我开会的事。等我忙完,再和你慢慢理论。”
陈秘书眼睁睁的看着一老一少走远,回过神时,只觉得后背汗津津的,脸颊也滚烫,连忙拿出手机联系张君逸。
可惜电梯离会议室距离很近,张君逸接到电话时,程无双已经同李东明走到会议桌前,对着他微笑:“张叔叔,我来参加会议,学习各位前辈的经验和看法。”
她盯着他坐着的椅子,这是主位,而他即使实际掌握了公司,名义上却只是代理人,她来了,他只能往旁边让。
张君逸很快收起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笑着起身:“好,快来坐吧。你能调整好心态,这非常不错。”说着看向李东明,“请问这位先生是……”
程无双道:“李东明先生,外公年轻时的旧友。”
在座有上了年纪的资深高管,对程昌瀚旧事知之甚多,闻言立时睁大眼,低低说了声:“是他!”
旁边的人连忙压低声音打听,须臾李东明的身份就传开了,一时间会议室如同蜂窝,充满了嗡嗡讨论声。
程无双继续道:“李爷爷现在虽然不挂任何职务,但他在国外一手创建的浩宇集团,应该无人不知。这次他回国,外公委托他代理观察公司事务。由于并没赋予李爷爷实权,因此没有通过董事会商讨。”
张君逸伸出手:“李老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今后请多指教。”
李东明只短暂的和他碰了碰手指就抽回手,和蔼的笑了笑:“谈不上指教。老程需要休养,来不了公司,无双这丫头习惯报喜不报忧,所以让我来帮他看看经营情况。各位请忙,不用管我。”他说罢,拍拍程无双肩膀,在她身后的沙发坐好,一副悠闲样。
张君逸在程无双下手坐定,目光在程无双手里的钢笔上停顿片刻,又迅速掠过李东明,轻轻吸了口气,沉声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高总,你先讲。”
程无双一边听,一边记录,神情平静而专注,但心跳却很快。张君逸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看上去像是不经意看见她,但她总觉得他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是冷笑,还有一种胜券在握的笃定。这让她忐忑不已,掌心出了一层薄汗,把笔杆沾得湿漉漉的。
会议在一小时之后结束,张君逸总结完毕,含笑问李东明:“请问李老先生有什么指正之处?”
李东明道:“我粗略的听了听,公司运作井然有序,在座的各位先生女士思路清晰,很有魄力。明华集团的经营一向不错,我早有耳闻。我想,老程应该能放下心。”
“可有什么不足?”
李东明指了指程无双:“如果非要说什么不足,只有一点。无双还不够成熟,暂时承担不起偌大集团掌门人的重担,只能再麻烦各位辛苦几年,我好好教她,让她早点成长起来。”
张君逸微微垂下眼皮,睫毛挡住了他眼中的光芒,须臾又恢复如常,微笑道:“说来也是我失职,忙于公司经营,在无双的教育上做得不够好。”
李东明慢吞吞道:“张先生的确太忙了,把无双教成这样,已经是费了很多的心思。”他说完这席不咸不淡的话,道,“我想,各位都是忙人,我就不再多说,免得耽搁大家。”
程无双说了几句场面话,和表情不一的高管们道了别,刚想转身离开,却被张君逸叫住:“无双,身体养好了吗?”
她的思绪立刻回到b城,想起他身边那个身手可怕的保镖,还有他故意在酒会上说她能喝酒的谎,压抑的怒气从心底冲了上来。但她已习惯克制,知道此时不能爆发,忍了又忍,只觉得喉咙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掐着,好几秒才说出话:“已经好了,谢谢张叔叔关心。”
张君逸笑了笑,就像从未和她撕破脸一样,伸手理了理她松下来的鬓发:“怎么和我这么客气了?无双,经过那件事,你应该明白,做事必须三思而后行,不要得意忘形,要吸取教训,你明白吗?”
程无双点了点头:“我明白。张叔叔,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拍拍她肩膀,又笑着和李东明道别。她走出会议室,直到出了电梯上了车,她才卸下脸上平静的伪装,咬着牙道:“他又想警告我什么?让我死了这条心,别和他斗,乖乖把公司让给他?”
李东明按住她放在方向盘的手:“你情绪不稳,我来开车吧。”
她依言和他换了位置,他稳稳的把车倒出车位,开出停车场,对她说:“我想,他不仅是警告你,也是说给我听的。即使有我扶持,你也不要想从他手里夺回属于你的权力。”他顿了顿,道,“据我观察,他说得没错,至少在这几年,你一点机会也没有。我是一个没有实际权力的人,在明华集团也没有安插自己的人,而你也已经被收回了权力,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势力深入整个集团,除非是神仙来帮你,否则你怎么撼动他的地位?”
程无双双手攥紧,良久,她说道:“我能等,能忍。”
“很好。这些年,都是张君逸手把手教你,你已经被他带歪了。我先理一理思路,看看怎么考你,了解一下你到底学了些什么,再慢慢纠正。你也做好准备,去我的公司,要先从基层开始做,我会让我孙子亲自带你。”
“谢谢李爷爷,我会努力。”
正逢红灯,李东明停下车,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她一遍:“虽然瘦了点,看体型,你是个筋骨强健的姑娘。听你外公说,你以前练过咏春,手上的本事还不错?”
“嗯。外公说,我必须有自保能力,不能当那种娇气的小姑娘。”
“这话不错。只是,你做好心理准备,我那孙儿是个粗糙汉子,不懂怜香惜玉那一套,要求又严格,你的日子不会轻松。你这些年一直身居高位,别性子一来,和他打起来了。”李东明扬了扬眉,道,“不过打起来你只有吃亏的份,我孙子不是一般人。”
听语气,他对这个孙子颇为自豪。他出身富贵,自身条件也是人中龙凤,眼光是极高的,即使是自己的血亲,恐怕也不会随意夸奖。程无双不由得好奇:“李爷爷,请问能给我看看李大哥的照片吗?”
91、第九十一章
李东明微微一笑:“我孙子随母姓,不姓李,姓徐。你也许没见过他,但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程无双仔细的搜索记忆中姓徐的青年,想了好一会儿,睁大眼:“是徐茂?”
李东明点了点头,程无双总结了一下旁人对徐茂的评价,心不由得紧了紧,在那位以不近人情不好惹出名的男人手下干活,自然是不轻松的。
李东明开着车,偷空瞄了她几眼,看到她抿住的唇,握紧的手,问:“怎么,怕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怕,但我总得拼一拼。”
李东明没有再去明华集团,短短一个小时的会议,已经足够让他看清一切。程无双也鲜少踏足公司,去的时候化了妆,但却化出一脸倦态和病容,之后顺理成章的“卧病不起”,深居简出,除了去看程昌瀚和顾建国,几乎都在程家呆着,也拒绝见客。
决定出国,她的事情很多。听李东明传授经验,安排程家工作多年的佣人,申请国外的学校,给顾骁补习英语。韩靖提的“重新整理资产”的建议也点醒了她,要卷土重来,她需要大量的金钱,处理掉鸡肋和亏损的产业,购入优质资产是必须做的事。
转眼就过了一个多月,这一年的温度比往年同期高了几度,程无双离开圣约翰医院的住院大楼,被*辣的阳光一照,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抱怨道:“什么时候才能凉快下来啊!”
顾骁把她拉回玻璃门内,捏了捏她的脸,说:“再忍忍吧。你在那边的沙发坐一会儿,我先去车里把空调开上。真不该停在室外,现在车里肯定和蒸笼一样热。好了就给你打电话。”
“那你也要小心,可别中暑了。”
“我哪儿有那么容易中暑。”他一边说,一边屈起手臂让她看自己的肌肉。
她忍不住笑了,戳了戳那鼓鼓的一块,说:“健身卓有成效啊,你干嘛那么拼?”
“就要去美国了,那个地方身材好的男人满地跑,不练一练,你瞧不上我了怎么办?”他低头吻了她一下,道,“我去开空调,你等等我。”
有医生路过,见两人亲密,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程无双微微有些脸红,吐了吐舌头,把他推开:“快去快去。”
“你得习惯,国外都是大街上抱着就亲的。”顾骁笑着,一路小跑出了大楼。程无双站在门内看着他跑下长长阶梯,转弯跑向停车场,直到看不见人才折回沙发坐好。
她玩小游戏打发时间,玩了三局之后还不见顾骁打电话,不由得有些诧异,刚想拨电话,忽然自动玻璃门唰的滑向两边,顾骁就像疯了一样的冲进来。
程无双吓了一跳,赶紧迎上前,但他脚步不停,一直跑到电梯边才止住步子,喘息着用力的按电梯按钮。她也慌了,看着他涨得赤红的脸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顾骁就像大梦初醒一般,终于注意到她。他握住她的手,嘴唇颤抖着,却只喘息着,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她摸到他掌心湿漉漉的汗水,更觉不妙,用另一只手抚着他脊背让他镇定:“你别急,慢慢说。”顿了顿,她声音发虚,“顾叔叔……他怎么了?”
电梯门打开,顾骁拉着她走进去,匆匆的按了楼层按钮,可他手指发抖,竟然按错了,程无双替他取消了错误楼层,又问了一遍,他稍稍缓过气了一些,哽着声道:“□□……捐献者,他变卦了!”
程无双也愣了。医院温度凉爽舒适,但她就像忽然被烈日暴晒,瞬间出了身大汗,再想了想,又像坠入冰窟,一股寒气从足底直冲脑门:“怎么会突然变卦?捐献者是我仔细甄选过的……”
电梯停了下来,顾骁低低说了声“对不起”,放开她的手,大步跑向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王医生见到他,立刻站了起来:“顾先生……”
顾骁心跳飞快,几乎不能维持礼节,打断他的话:“为什么会突然反悔?”
王医生脸色也非常难看:“我也不知道,拿药过去的时候,他忽然来这一句,再问多的,他一个字都不说了。”
顾骁用力的咬牙:“他……明明……”他呼吸急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耳中嗡嗡乱响,方才和顾建国见面的情形历历在目,让他几乎脱力,不得不撑住墙面。
一双手托住他胳膊,把他拉向一边,他扭头一看,是程无双。她脸色惨白如雪,衬得一双眼睛尤其的黑。最近她情绪起伏过大,比之前清减了好些,本来脸颊有饱满的婴儿肥,现在已经彻底瘦没了,额头的汗黏住一缕刘海,显得格外虚弱。他心一酸,慢慢的冷静了一些,强忍着痛苦说:“别担心。”
她点头,把他带到椅子上让他坐好,看向医生:“王医生,谢谢你通知我们。现在他人在哪儿?我想和他谈谈。”
王医生皱眉道:“他说出不捐后就非要走,按照规定,我们也不能拦他。我们也想拖一拖,但他居然油盐不进,我们好说歹说,就像耳边风一样,他一个字都不理,拿了东西就走了。”
程无双也觉得膝盖发酸,在顾骁旁边坐下,拿出手机,拨了捐肾者的手机。她本来没报多大希望,按照常理,出了这样的事,对方恨不得永生不见,会直接关机,但听筒里却想起了彩铃声,而且只响了三四秒就被接起,反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赵先生,请问你遇上什么困难了吗?我会尽量给你解决,但请你先回医院,完成手术,好不好?”她说得微微有些结巴。
赵先生声音颤抖着,语调奇怪:“我,我……肾……一个肾啊,这……”
她按住胸口,想继续说话,但太紧张,脑子一团乱,便把手机递给王医生,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王医生会意,用温和的语气说:“赵先生,你是担心今后的生活,对吗?请你放心,根据最新医学水平,我们能保证您的身体会很快恢复如常,有大量值得信赖的数据表明,一个肾已经维持身体的健康运作……”
她循循劝导,但眉头越拧越紧,不得不把手机还给程无双,歉然道:“程**,他说,只和你说话。”
程无双闭了闭眼,努力调整呼吸:“赵先生,请问您到底需要我做什么?你不说,我怎么做呢?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对方生硬的说:“当面谈!”
“行。请问你现在在哪儿?”
赵先生说了个地址就挂了电话,程无双跟着念了一遍,王医生道:“不就是医院外面的度假酒店吗?不过时间这么短,他的确也走不远。”
顾骁倏地站了起来:“我们现在就去!”
程无双却像是真的病了,攥着顾骁的胳膊借力才站起身。王医生不由得说:“你们现在都太激动,千万镇定一下,不冷静的话,万一和他起冲突,他更不会……”
顾骁喃喃道:“那……那该怎么说?”
王医生道:“我看你们这样子是不适合开车的。我派个医生把你们送过去吧,你们在路上静一静。”
顾骁语无伦次的道谢,王医生很快叫来一个实习医生,他摸出车钥匙递过去,拉着程无双急急走向电梯。
手术前需要做许多准备,口服药物,注射药物,程序复杂,确保身体进入适合手术的状态。若是□□出意外,已经进了状态的病人会陷入垂危状态,而短时间内,又怎可能寻到另一个匹配的□□?
顾骁思绪混乱的上了车,怔怔想了许久,忽然觉得不对劲。他胸口的衬衣已经湿透,低头一看,程无双正伏在他怀里。他连忙把她拉开,定睛一看,她连目光都涣散了,泪水就像决堤一般不停的往外涌,竟然比他还痛苦得多。
即使他满腹心事,也不可能忽视她这奇怪的状态。他捧起她的脸问:“无双,你到底怎么了?”
程无双捂住嘴,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身子就像筛糠似的抖得厉害,仿佛随时会昏过去。顾骁被她唬得脊背发凉,连忙叫停车,急急道:“刘医生,请你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她太紧张了。”医生让他把她放平,拉开后座车门,替她按摩了几处,她终于慢慢的喘过气,憋得发青的脸色也渐渐正常了些,但依旧没有一丝血色。
顾骁松了口气,竭力维持着镇定,对她说:“你不要这样,我再缓一缓就好了,一定能说服他的,不用担心我。”
她怔怔盯着他,表情似哭似笑,终究一个字不发,只胡乱的点头,捂住了脸。
最关键的时候变卦,又飞速的找到酒店安顿下来,这一切都太巧了。真的只是赵先生术前恐惧?
她不信。
☆、第九十二章
酒店离医院不过隔了两条街,须臾车就驶入了大门。顾骁从未关注过周围环境,对这家酒店几乎一无所知,但他看见庭院里的巨型喷泉和欧式花廊,立刻明白这是一家消费高昂的去处。
寻常人怎会轻易同意捐肾。赵先生若不是窘迫到绝处,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依照他的经济水平,不可能踏足这么高端的消费场所。再联想到别的不合理之处,顾骁就像被扼住了脖子一般,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车停在了酒店主建筑前,但两人都怔怔的,替他们开车的实习医生叫了好几声,叹息着伸手,用力晃顾骁的肩膀:“顾先生,已经到了。你们两个还好吗?”
顾骁如梦初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还好。”他低头轻拍怀中的爱人,她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但一双眼睛红肿得和金鱼似的,嘴唇被她咬出了好几处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但她眼神却很镇定,像久冻的湖面一样,半丝涟漪也无,医生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神情他似曾相识——医院能见世间百态,得知自己死讯的病人,有些崩溃,有些狂躁,还有一类极端冷静,神情和她一模一样。
她很有礼貌的谢了医生,推了推顾骁:“我们下车吧。”
顾骁手指悬在离她嘴唇一厘米处,想安抚她,又怕碰疼了她的伤口。她摇了摇头,径自推开了车门。
他揽着她的肩膀,走向台阶。
老式的旋转玻璃门慢慢的转动着,仿佛绞肉机,把他们吞进去,门边花盆里,嫣红的花朵如瀑布一般顺着花藤铺展,就像绞碎的血肉流得到处都是。
程无双走到电梯旁,却并不按按钮,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距离,进了洗手间,扭开水龙头,捧起水泼向脸颊。如此反复再三,顾骁拉住她:“无双,你干什么?”
她直起腰,水珠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她从包里拿出手帕,慢慢的擦拭干净,扭头看着他,他不由得心一跳,双手扶着她肩膀,道:“无双,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和赵先生谈判的事,就交给我自己处理吧,这是我的责任。”
她轻轻一笑:“没有我,谈不下去的。”
他正想说话,她猛地扑进他怀里,胳膊像铁箍一样紧紧的绕在他腰上,喃喃道:“顾骁,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从不知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勒得他呼吸困难,但此时此刻,他再疼也得忍耐。他张口深呼吸,道:“无双,你别这样,你冷静点,告诉我,你准备怎样?”
她不答。
“求求你,说话行吗?”他眼睛酸胀,忍了又忍,克制着说道,“如果你坚持要和我一起,我们总得统一一下口径,看到底该怎么谈,你说是不是?”
程无双身子一颤,渐渐的越抖越厉害,就像随时会散架一样。顾骁思绪极乱,已经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抚她的话,只能抱住她,低头不停的亲吻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停止发颤,但全身都是冷汗,脸色白里泛青,如一缕幽魂一般。
她打湿手帕,擦去脸上和脖子附近的汗水,对镜理了理微微凌乱的头发,把手帕往垃圾桶一扔,转身面对他:“你答应我,你不要和张君逸纠缠。”
顾骁心中早有了答案,但在听到那人的名字时,胃就像被打了一拳似的,胸腔剧痛,一股酸意涌到喉头,缓了缓,才发出声音:“你也觉得是他?”
她轻声道:“你答应我。”
他心中浮出不祥的预感:“无双,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她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强行撑住自己的那一口气几乎泄掉,索性移开视线,看着墙面瓷砖的花纹,“如果没有我,张君逸不会针对你做出这么狠毒的事。顾叔叔如果出了意外,我们即使在一起,关系也会变得很微妙。”
顾骁大惊,抓住她的肩膀逼着她看向自己:“但这不是你的责任!”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说什么都迟了。张君逸谋划了不知道多久,李爷爷又正好回美国办事……”她用力按住鼻根,把冲上眼角的酸辣之意压回去,道,“他对明华集团志在必得,我们已经斗不过他了。”
顾骁盯着她:“你看着我,无双,你别冲动,行吗?我不能让你为我舍弃一切……”
她打断他:“那顾叔叔呢?你放弃得了?”
他怔住,许久都说不出话。
“钱永远没有人重要。我们先保下顾叔叔,我们的时间还那么长,东山再起的机会有很多。”她说完,拉住他的手往电梯走。
约定见面的客房很漂亮,有几十年历史,一直被精心保养的桃花心木家具泛着温润的黑光,上面放置着数种不同的瓷器,素雅的雨过天青色,插着白色的香花,给室内平添几分清凉意味。
张君逸坐在丝绒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整套英国茶具,他拿起描绘花鸟的瓷壶,斟了两杯茶,拿银夹从糖罐里夹出一块糖放进自己面前的茶杯里,然后抬头看着她微笑:“你呢?还是老样子,不加糖?”
程无双环顾四周,寻找赵先生的身影。但她失败了,窗边落地灯旁的确有另外一个人,那人长得文弱,微微垂着头,谁看都会以为是秘书这样的文职工作人员,但她对这个人令人胆寒的身手印象太深刻,已经痊愈的胳膊似乎又开始疼了起来。
把他安排在这里坐镇,恐怕今天她和顾骁连脱身都是个问题。
张君逸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温度恰到好处的伯爵红茶芬芳馥郁,香气在舌尖缭绕,他满意的轻叹一声,讥讽道:“李东明到底教了你什么?你一点也没变聪明——我会把那人安排在你看得见的地方?过来喝茶,好好醒醒脑子。”
程无双镇定了一会儿,道:“你到底——”她刚说几个字就停住,发出的声音嘶哑虚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顾骁扶住她,凝视张君逸:“张先生,有话直说吧。你拿我爸爸的手术做文章,究竟想让我们拿什么条件来交换?”
张君逸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提起壶续杯,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我和无双说话,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顾骁呼吸立刻急促起来,程无双用力攥紧他的手,让他不要说话,她上前一道:“那就我们谈吧。我也是这个问题,你到底想让我给什么?”
张君逸目光掠过她,摇摇头,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好好保养身体,你现在太瘦了。”
程无双忍了忍,继续问:“明华集团已经被你控制了,你功成名就,临水市谁都高看你一眼,你还想要什么?更多的股份?”
他不答,拈起一片小松饼放进嘴里,酥脆的轻声传来,程无双骨髓都开始发疼,仿佛他的牙齿咬住的不是饼干,而是她的血肉。
“你到底想要我给几成?三成?一半?”
他饮了一口茶:“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程无双闭了闭眼,问:“难道要七成?甚至……全部?”
顾骁听不下去:“无双!你别……”
她扭头哀求的看着他,眼睛发红,低声道:“你别添乱。”
顾骁拳头攥得紧紧的,抖得厉害,恨不得把这个阴狠卑鄙的小人活活撕碎,可她的眼神就像一堵铁墙,将他挡住。
张君逸终于享用够了他的下午茶,把杯子推到一边,说道:“无双,我要你那么多股份干什么?别人会怎么说我?”
程无双几乎无法忍耐,向前冲了几步,但如同雕像般站在落地灯旁的保镖忽然转过身来,她回过神,生生止住步子,颤声冷笑:“你架空了我,让我成为全城的笑柄,都做到这地步了,你还怕别人说?”
“万事都有个度,不越线,叫做手段高超,越线了,那就是千夫所指。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就是这么虚伪,我既然还在这里混,不得不遵守某些守则。”张君逸淡淡的笑,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再说,我毕竟看着你长大,哪里舍得把你逼到绝境?你看看你,这么漂亮,每一根头发丝都闪闪发亮,天生就该当大**,没钱怎么当大**?”
他的目光有捕猎者的攻击意味,她本能的往后一退,本就几乎沉到谷底的心再次下陷:“你究竟想干什么?”
“瘦成这个样子,眼里这么多血丝,你是何苦?为什么不乖乖的看看书,养养花,穿金戴银去社交场合艳压**芳,这样多惬意,娇滴滴的小女人,拼什么事业?简直暴殄天物。公司的事有我替你操心,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的手指几乎触到了她的下巴,她猛地往后一退,眼睛睁得溜圆,一种荒谬绝伦的设想钻出脑海,她几乎站不稳,顾骁把她拽进怀里,侧身挡住他:“张君逸,你说这么多废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掌握实权了?”
张君逸盯着他揽住程无双的那条胳膊:“脏手拿开,我已经忍你够久了,小子。无双,收收心,生活应该回归正轨了,你的男人只能是我,明白了吗?”他说完,喝道,“快点过来!”
☆、第九十三章
顾骁忍无可忍,把程无双拉到自己身后,指着他的鼻子,勃然大怒道:“张君逸,你是不是疯了?你他-妈的喜欢的不是男人吗!”
“底层小市民就是粗俗,家长也不知道教一教,指着人说话有多失礼。小刘,教教他规矩。”
保镖立刻走来,程无双惊得出了一身大汗,甩开顾骁的手,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张君逸,你等等!你找我来是谈判的,还是来行凶的?还想继续谈你就让这人滚远点!”
张君逸嗤笑:“谈判只是客气的说法,无双,你认为你有的选?”
程无双咬着牙道:“你不是还在乎外界的看法吗?我不信你今天想闹得这么难看。否则你直接派你这只走狗来绑走我就是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少装腔作势,要谈就赶紧。”
张君逸微微眯起眼,摆手示意保镖退后,他仔仔细细端详一番她涨得血红的脸,忽的笑了:“幸好我早做了计划,假如真让你跟李东明跑了,再过几年,要对付你还挺费劲。”
她不想再和他绕圈子,直截了当问:“你想和我结婚,名正言顺的替我代管公司?是,这样听起来是比你现在的身份更能堵住外人的嘴,但你不把我的股份转移到你名下,你的实际处境并不能得到真正改善。但如果你想得到我的股份,你现在把我们逼到了绝路,我只能拿股份来和你换顾叔叔的□□。你费这个事干什么?”
张君逸扬扬眉毛:“嗯,说话竟然不磕巴了,有条有理,进步真快。继续说,我听着。”
她忍了忍,思忖片刻,道:“你喜欢的是男人,难道娶我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是,你如果想要形式婚姻,有的是听话识趣的漂亮姑娘肯与你合作。我不可能好好当玩偶,你不仅不能靠我遮掩你的取向,我还会想方设法把你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张君逸,这太不合算了,是不是?”
张君逸啪啪鼓掌:“非常好,每一个字都很有道理。”
他漫不经心的模样让她急怒攻心,礼仪,优雅,从小受到的严格教育在愤怒面前土崩瓦解,她猛地把提包砸向他。
张君逸立刻往旁边一避,但她动作敏捷,又使尽全力,提包急速的飞出去,正好砸在他鼻子上。包中装了好些东西,外面又有坚硬的装饰扣,打上去的滋味可想而知。
他闷哼一声,捂住了脸。
“王八蛋你废话少说!你再装得好看,也装不出人样!淡定的狗毕竟也是狗……”话音未落,顾骁忽的上前,叫了声“小心”。但忽然冲上来的保镖一脚就把他踢开,须臾擒住程无双的手扭向她身后,手法和上次制服她的一模一样,钻心的疼痛瞬间从手腕和手肘传遍全身,她通红的脸立刻惨白起来。
顾骁腹部剧痛,半跪着喘息不已,听到她的呻-吟,强忍着抬起头,见状大吃一惊,努力撑起身子想站起来,但她已经在疼痛的驱使下冷静了下来,拼命的使眼色,用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对他说:“你不要过来,你离远点……”
顾骁从未困窘到如此地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程无双受苦,但保镖太强,他上前不仅于事无补,甚至会让这人更加用力的折磨她。进,还是退?
张君逸慢慢站直,拿开手,人中处已经沾上了血。他冷哼一声,坐回沙发上,拿纸巾擦了擦,对保镖道:“先放开她,给我拿条湿毛巾。”
保镖转身去盥洗室,程无双的胳膊终于得到了解放,她心知筋已经被扭伤,就像电影慢动作一般缓缓的把手放回原位,顾骁冲过去,看到明显的淤青,想碰,又怕她疼,扭头看向张君逸,却得到一句嘲讽:“冲动的后果,你还不清楚?越逞英雄,无双越吃亏,或者,你喜欢英雄救美的乐趣,她受不受伤无所谓?”
他盯着那张沾了鼻血的嘴,一步一步的离开程无双。
保镖拿了浸了冷水的毛巾过来,张君逸接过,仔细的清理了一下。方才不过只是震坏了小小的毛细血管,血已经止住,他很快收拾妥当,依旧衣衫考究,形象优雅。
“无双,你的耐心还不足,我刚刚话还没说完呢。”张君逸把毛巾扔到一边,保镖立刻拾起,转身处理。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你虽然理由充分,但是你立论的基础就错了。我喜欢男人,这并不能说明我不喜欢女人。”他说着就笑了,“现在资讯发达,你又不是古板的老学究,与性取向有关的基本常识你应该是懂得的。你怎么看到我床上有个男人,就放下心,认为我对你没兴趣了?”
程无双怔怔的看着他,她怎么一下就被他给哄住了呢?在b城时,他看到自己脖子上的吻痕时的举动充满了占有欲,她怎么就没有深想过?
“我……我只是个女人而已,我性格不柔顺,也不是最美的,我也同意把股份转给你,你有什么非娶我不可的理由?”
张君逸目光从她的脸上慢慢下移,最后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你确实不是举世无双的美人,不过也非常不错了。再说,漂亮女人虽然多,加上有头脑这个条件,就能筛下一大半,再把举止粗俗的排除,那就更少了。七七八八的条件加上去,你说,我瞧得上的女人有几个?”
她循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几乎立刻明白过来,本能的捂住肚子:“你想找个够资格给你生孩子的女人?”
张君逸笑道:“做父母的,都想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不能不考虑基因问题。更何况据最新研究,孩子的素质更多取决于母亲,我选妻子当然要仔细一些。可惜你比我小那么多,得等你长到适合生育的年龄。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拖下去,怕孩子身体不好。”
她退后几步,惊恐的看着他:“你疯了!这简直荒唐!你……你……”她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一些,好把话给说通顺,“你想要出身好,才貌双全的大**?凭你的条件这不难,这些年有多少家豪门向你提过亲……”
他打断她:“但明华集团的大**只有一个。”
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君逸看着她睁圆的双眼,血液里每一个红细胞都载满了喜悦,他一边说一边笑:“我要你的股份干什么?事情做太绝,商场的老狐狸们谁都要防着我,我想做什么事都碍手碍脚的。你不是知道,连韩竣也扛不住压力,不得不把他那个可以当他儿子的弟弟给放回国。他坐在临水市头把交椅上都不得不在意舆-论,何况我?所以我必须娶你,你的股份、财产,今后都会传给我的孩子,转给我纯粹是多此一举,你说是不是?”
程无双在踏进这间套房之前,做过的最坏打算不过是拱手让出明华集团的全部股份,根本没想到连自己和今后的孩子也会赔进去,眼前一阵金星乱跳,支撑着自己的那口气瞬间被抽空。她膝盖一软,想扶着旁边的矮桌都来不及,整个人就像空麻袋似的,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张君逸站了起来,正想过去抱她,忽然后颈一阵剧痛,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扑,跪趴了下去。顾骁猛地扼住他脖子:“杂种!你休想!赶紧说出赵先生的下落!否则……”
程无双惊叫一声:“顾骁!”
他从没听见过这么失控的声音,刚抬头,衣领已经被揪住,下一秒他身子就不受控制的被提起来,摔向地面。
身子立刻麻痹了起来,两秒之后才感觉到脊背传来的痛楚,还没回过神,保镖的拳头已经到了他的腹部,频率不快,但每一拳下去,肉-体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声响。
程无双已然脱力,连站起来都不能,她大哭着,手脚并用的爬过来,扑到顾骁身上,被保镖推开,她再次扑上,用受伤的胳膊死死抱住那人的腿,毫无形象的张口咬过去。
保镖吃痛,骂了声“婊-子”,抬脚就把她踢开。她忍住剧痛,索性伏在顾骁身上,就牢牢攥住他一副,抬头含泪冷笑:“我马上就是你主子的夫人了,能给他生孩子的人,再怎么说比你用处大一些,你再对我动手试试?”
保镖怔了怔,恶狠狠的瞪着她,但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不敢再造次,噎在喉头的粗话化为两声粗喘。他转身,急忙去扶张君逸。
她已经泪流满面,喉头就像被捏住了似的,连呼吸都疼得钻心,说话时就像有刀子在刮血肉,恍惚中仿佛有满嘴腥甜的血味:“好,张君逸,我嫁给你。但有条件——你必须让顾叔叔顺顺利利的做手术,安安心心的术后恢复,不再对顾骁父子两个动手。”
张君逸坐回沙发上,抚着被勒伤的脖子,狰狞的笑了两声:“你还以为你能和我谈条件?”
☆、第九十四章
程无双眼睛被泪水模糊,视力下降,听力就敏锐了起来,她听见眼泪落在顾骁衣服上的声音,啪嗒啪嗒的轻响,很像几日前夜雨初歇,残留的雨水从屋檐滴下的声音。那时他倚在躺椅上,而她伏在他怀里,懒洋洋的像窝在壁炉前的猫。他把切成小块的蜜瓜送到她嘴边,她张嘴,他却迅速收回手,把蜜瓜丢进自己嘴里,得意洋洋的笑。她气得挠他痒痒,躺椅太窄,禁不起两人打闹,他躲避时身子越来越偏,一不小心从椅子上落下来,她也跟着掉下去,正好压在他身上。
现在的他就像那时一样躺在地上,而她也伏在他身上,可是一切都变了。
程无双用力的抹去眼泪,赤红着眼眶盯着张君逸:“你心里很清楚,你之所以能要挟我嫁给你,只不过是仗着我不忍心让顾叔叔出意外,不愿意让顾骁被毁掉。你真把事情做绝了,这些日子你的苦心布置不是白忙一场?”
张君逸笑容渐渐的淡了下去,他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道:“我不想戴绿帽子,别让我再看到这小子出现在我眼前,也别让我知道你偷偷见了他。我的忍耐力有限,蟑螂再渺小,在我面前不停的爬来爬去,就活该被踩死。”
程无双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她低头看向顾骁,他一声不吭的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和鼻孔有新鲜的血痕,但她从他起伏的胸口看出来,他并没有晕过去。
姓刘的保镖制服她时并未用全力,都让她扭伤了胳膊,殴打顾骁只会更不客气,他已经伤得无法动弹,如此安静,只不过是强忍着,不想发出痛楚的呻-吟给张君逸增加乐趣。
倔强如斯的他,此时此刻在心里想什么?程无双已经没有了揣测的勇气,她深深的看着他的脸,仿佛这样就能把他刻进自己的眼睛里。
“舍不得?”张君逸冷笑一声。
程无双回过神,道:“我和他说几句话,最后的话。”
张君逸眯了眯眼,挑眉示意她赶紧。
她低下头,在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道:“我会让人把你的东西收拾好,送到韩靖那里。你去医院养伤,照顾好顾叔叔,然后跟李爷爷出国,不要再回来。”
他身子猛地一颤,牵动体内的伤,忍不住痛呼一声,又生生止住,努力的睁开肿胀的眼皮,但也只开了一条细小的缝而已。
她用力的按住他的手,身子压更低,用极轻的声音哀求:“求求你。我们不能三个人都交代在这里。你和顾叔叔走吧,我等你救我……”
她不知道他是听见了,还是痛得无力回应,他再次安静了下来,眼皮合上,泪水从眼角溢出,迅速打湿了他的鬓角。
已经没有机会让她确认他的状态,张君逸不耐烦,大步走来,一把将她拽起来,强行揽进臂弯,对保镖说道:“把这小子弄出去。叫客房服务,好好擦一擦地板。”
她抓住他胳膊,死死盯着他:“你答应我的事情……”
张君逸两指托起她下巴,似笑非笑:“蟑螂既然自己跑了,我没必要追着去踩。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和我提起那狗杂-种,我很容易吃醋的,我可爱的夫人。”
程无双被他半搂半拖的弄进卧室,摔在了床上。床单雪白,按照张君逸的要求预先熏过香,她在头昏脑胀时对气味敏感,只能接受少许清新甘冽的香味,这种成熟浓郁的气息让她越发的窒闷。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她腰上,她从绝望的恍惚中回过神,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抬眼望去,张君逸一只手解开他自己的衬衫扣子,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腰线逡巡。
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的伸手推他,可撕心裂肺的痛苦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何况胳膊有伤,她的反抗对他没有造成丝毫阻碍。他握住她手腕,眼中射出森冷的光芒:,声音却格外的柔软,强烈的反差让人心惊肉跳:“宝贝,如果我没记错,刚刚你已经答应嫁给我了,是不是?”
她怔住,冷汗从毛孔里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她有什么资格反抗?她又怎么能反抗?
顾建国还躺在医院里,顾骁重伤不知情况,更何况,程昌瀚的疗养院离这里如此之近,张君逸已经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假如他再做点什么……
她闭上眼睛,颤抖着,不由自主的咬住了嘴唇。
赴约路上她已咬破了嘴唇,伤痕才结痂,又添了新伤。张君逸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松开牙齿,慢条斯理道:“这样很难看,你知不知道?你要继续当一个美人才行。”
她说不出话,只能喘息着,尽量的多呼吸一些空气。
他的手已经上移到她胸口,张开五指罩住最为丰盈柔软的地方,用掌心感受从她身体传来的温度和颤抖:“夫妻之间是一定要做这事的,当然,好多新嫁娘脸皮薄,得给一段时间适应再完成这一步。不过你和那小子确定关系没多久就上了床,我想你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脸皮薄。虽然你已经被狗啃过,不过我也不是揪着过去不放的人,乖乖的当我的小妻子,我会像以前那样宠着你的……”他俯下来,嘴唇贴上了她的脖子,“给我看看你的诚意,嗯?”
程无双几乎尖叫出来,他就像毒蛇,锋利的尖牙贴着颈部薄弱的皮肤,随时会咬下去,注射致命的毒液。
她哭都哭不出来,虽然床单的香气让她犯恶心,但她只能扭过头,把脸埋进床单里,就像鸵鸟把头埋在沙中。
鼻尖紧紧贴着床单,气味益发浓烈,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而他的手更让她反胃,在他把她裙子的拉链拉下三分之一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大口的呕了出来。
张君逸迅速收回手,脸上潮红的春-情未退,眼神却冷得和冰块似的。他掩了掩鼻,把扔在一边的衬衣穿上,退了几步,在闻不到气味的地方站定,冷笑:“怎么,想逃避夫妻义务,连催吐这一招都用上了?”
因为暑热,她中午没吃多少东西,很快就胃里空空,但胃依然不停的抽-搐,她干呕个不停,抽噎着,许久才断断续续的说出一句话:“床单的味道难闻……”
张君逸道:“你闻闻你现在的气味?看看比起床单,到底是哪样更难闻。”他对她的喜恶了如指掌,知她所说并非全部是托辞,讥讽几句,整理好衣服,淡淡道,“去洗个澡吧,然后睡一觉,冷静冷静,好好想想张夫人该怎么当。”
她挣扎着坐起来,脱了一半的连衣裙滑下肩头,她赶紧抓住往上提,他微眯起眼睛,冷笑:“你要不要照照镜子,自己评判一下你这尊容是否能引起我的兴趣。”
他转身离开,摔上门。
程无双幽魂似的走向浴室,打开花洒冲了半分钟才发现自己连衣服都忘了脱。她把湿透的连衣裙剥下来,慢吞吞的伸手去拿浴花和沐浴露,用力的擦拭被张君逸碰过的地方,不知不觉皮肤以及红肿,直到水流在上面,发出刺痒的痛她才回过神,无力的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张着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眼泪和热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
☆、第九十五章
程无双走出浴室时,皮肤已经被泡得发皱,一头长发淅淅沥沥往下滴水。
这头长发已经留了许多年,长及腰下,打理不便,在家时,李秀华会替她擦头发,后来此事就由顾骁接了过来。她拿毛巾包住头发,思绪飞回昨夜。她洗过澡,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他站在她身后,仔细的拿毛巾吸去大部分水,抹上精油,拿梳子慢慢的替她梳通。想到这里,她的手又抖了起来,毛巾掉在了地上。
她已经无法定下心去护养这头长发,草草的擦了下,转身环顾卧室。东南亚风格的房间,有一种独特的雅致,弄脏的床单和地毯已经换过,舒适又温馨。
张君逸没有回来,她舒了口气,但转瞬又悬心起来,那他在哪里?她扭头看向紧闭的卧室门,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她很疲倦,脑子仿佛被灌了胶水,不管张君逸是否还在外面,还是只有保镖看守,她都无力周旋了。
她走到床边坐下,床褥很厚,松软如云,她立刻陷了进去,身子一歪倒在床单上,想爬起来,但全身的力量就像被抽空了似的,挣扎了一会儿,不得不伏在床上。所幸新换的床单没有再熏上那种闷人的香。她挪了挪身子,看向落地窗。
窗外是一个极大的露台,栏杆是镂空的木雕柱,庭院的风景从缝隙透进来,再望远一点,便是圣约翰医院的住院大楼。此时顾建国应该遵照医生嘱咐,吃了药正在睡觉,不知道张君逸有没有放掉赵先生?这人会不会如约捐肾?顾骁呢?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有没有人照顾他?刘姓保镖生性残忍,在把他带出房间时是不是又把他折磨了一番?
她怔怔的想着,视线被泪水模糊,一眨眼,泪水地落下去,眼前又清晰了,不一会儿又有泪水涌出。如此往复,眼前的情形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仿佛处在幻境之中。
她看得发晕,神思渐渐恍惚,有些分不出自己究竟醒着,还是处于梦境之中。如果是一场噩梦,这场梦怎么还不结束?她迫不及待的希望自己一睁开眼就看见顾骁,他搂着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见到她醒来,就用清晨刚冒出的细小胡茬轻轻的扎她。
不知过了多久,身子被剧烈的晃动,程无双睁开眼,昏头昏脑的看向摇晃她的人,看清之后脑子顿时空白了。
张君逸托起她的下巴,凑近她仔细的看,脸孔在她眼里显得格外的清晰。他目光阴鸷,唇角带着一缕讥讽的笑:“睡得可真香啊。”
她耳中嗡嗡响,大脑就像被黏住了似的无法转动,只定定的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摸了下她的额头,松开手,任由她跌回床上,扬声叫人:“备车,联系医生,夫人发烧了。”顿了顿,瞥了一眼窗外的圣约翰医院,淡淡道,“送市区的医院,方便照顾。”
程无双听到医院的名字,呆滞的大脑终于有了点思绪,但一切都像被云雾遮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脏就像被一只手攥住,拧毛巾一样用力的绞,要把她每一滴血给榨出来,那么疼。
张君逸把她抱起来,走出房间,乘电梯到了一楼大堂。大堂极其宽阔,服务人员虽多,却都训练有素,行走无声,路过的客人的说话声就像被扩音器放大了似的,显得特别清晰。她听见有人议论:“真是郎才女貌,就是男的年纪好像比她大了好些。”
“这样的男人,六十岁也是帅哥一枚,况且男人大一些会疼人,你看他多宝贝这姑娘。”
她就像被戳了一刀,从喉头发出呻-吟。
张君逸低头凝视她,目光森冷,表情却十分温柔,用极轻的声音说:“只是低烧而已,你有那么难受?”
她说不出话,扭头看向越来越近的出口。旋转玻璃门缓缓的转动着,让她眼晕。
“无双,嫁为人-妻,就要成熟起来,别像以前那样任性骄纵。你最好别再玩缠绵病榻那一套,早点恢复。结婚是大事,要筹备的事情多着呢。何况你一直病着,程伯伯想你了怎么办?让他老人家担心,多不孝顺。”他说着就笑了,“应该跟着你叫一声外公。身份又矮了一辈,不过我挺乐意。”
他大步走出酒店,下了阶梯,有人替他拉开车的后座门,他把她放上座椅,自己跟着坐了进去,手指抚摸着她的眼角:“啧啧,又要哭了。以前那么爽朗的性子,怎么现在变成个水做的人儿了?”
她强打起精神,忍住被他触碰的不适感,说道:“张君逸,我和你的事,请瞒着外公。”
张君逸手指的动作停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心知不能触怒他,斟酌了又斟酌,道:“这事……太意外,他身体不好,我怕他接受不了。”
张君逸轻笑:“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
她怔住,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脸颊就像被火烧了似的滚烫。她忍了又忍,慢慢凑近他,嘴唇在他脸颊轻轻一碰又立刻弹开,仿佛那是一块烧红的铁板。他却一把将她拽回来,用力的吮-吸啃咬她的嘴唇,带着浓重的惩罚意味,直到她几乎晕过去才松开她:“以后得这样,我喜欢热情的姑娘。”
她嘴唇肿痛难惹,一动嘴就牵动伤口,索性不说话,况且她思绪混乱,也说不出高明的话来。
张君逸把她抱到腿上,摩挲着她的脸:“你被我宠坏了,看来得花点时间让你懂得怎么当好一个妻子。不过至少你已经学会了安静,这点倒不错。”
车内开着空调,但他的身体就像火炉一样,烤得她口干舌燥,仿佛一尾离开水的鱼。回市区的路那么漫长,每一分钟都是极端的折磨。他的手一直在她身上游走,仿佛得胜的将军抚摸战利品。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在车上她就晕了过去,醒过来时看到的是病房雪白的天花板,还有悬在架子上的吊瓶。
一张陌生的中年妇人的脸出现在眼前,她面无表情,声音就像录音似的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张夫人,你终于醒了,饿不饿?”没等她回答,又自顾自的说下去,“保温瓶里有热粥,加了野山参,大补的,等你输完液,我喂你喝一点。”
程无双尚未回过神,怔怔的盯着她,她皱了皱眉:“张夫人?”
这个称呼刺耳之极,程无双咬了咬牙,道:“我还没结婚,叫我程**。”
“张夫人。”妇人执拗的说,“板上钉钉的事了,早叫一些也无妨。况且嫁人是女人一辈子最风光的事,李嘉欣婚礼前,记者叫一声许太,让她笑逐颜开。女人要的,就是这个名分。”
程无双懒得和这种女人争论,她移开视线看着吊瓶,问:“请把我的手机给我。”
“张先生在公司,下班就会来看你。这几天他每天都来,这样地位的男人如此体贴可不多见,张夫人要惜福,不要总缠着人。”
程无双气得笑了:“我懂,我怎么会缠着日理万机的张先生。我要给李阿姨打电话,她从小照顾我,知道我的喜好。”
妇人道:“我姓唐,张先生派我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他已经将你的习惯全部转告了我,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定能照顾好夫人的。”
程无双愣了片刻,不顾手上还有吊瓶,撑着床板就想坐起来。可惜她病得极重,身体虚弱,转眼又倒了回去。唐妈淡淡的起身按铃,又熟练的关了输液阀门,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棉签,按在她走了针的手背上:“输液的时候可不能乱动,您看,这只手肯定会肿的,只能换只手继续输液了。”
她死死的盯着这个面瘫似的妇人:“李阿姨呢?她去哪儿了?丁叔叔呢?家里的人呢!”
唐妈不答,转身对刚进门的护士说了两句,护士赶紧替程无双重新扎了针,等人走后,她回到床前坐下,一板一眼的说道:“张夫人昏睡了两天,病得很重,还是先静养,不要费心费力的好。”
她病成这样?程无双愕然,脑海里浮出张君逸的话,他威胁过,如果她放任自己缠绵病榻,就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程昌瀚。她身上瞬间被冷汗湿透,哑着嗓子叫道:“你把电话给我!”
唐妈皱眉:“夫人,不要任性。”
程无双狠狠盯着她:“张君逸把你调-教得不错,真是忠心耿耿。不过你别以为我是那种遇到事就六神无主的小姑娘,可以任你拿捏。我对张君逸还很有用,他叫你来守着是为了让我尽早恢复,而不是病情加重的。我有很多种办法让他收拾你这个照顾不周的人,你要不要试试?”
唐妈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她恼怒的瞪圆了眼,配上一头卷发,就像暴怒的狮子狗:“你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呢!你往死里作吧,到时候张先生是会发落我,但他难道看不出你的把戏?你也要知道你的斤两,你以为他有多喜欢你?张先生可不是那种能被女人迷得昏头的货色!”
程无双讽刺的笑了:“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让他喜欢我也确实很难,不过把他哄得愿意宠宠我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唐妈气咻咻的盯着她,粗声粗气的问:“你给谁打电话!我要请示张先生!”
☆、第九十六章
程无双鄙夷的看着她,脑子里却努力的分析起来。与其让唐妈向张君逸请示,不如自己亲自和他谈,至少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时,还能争取一二。
“我自己和张君逸谈。”
唐妈冷笑:“张先生忙,夫人还是不要随便打扰他吧。”
“怎么,你给他打电话请示就不是打扰,我身为未婚妻给他打电话就成打扰了?真是有趣。行,他总会来这里的,到时候我得问问他,我有没有给他打电话的资格。”
唐妈依然面目凶狠,但眼神已经开始发虚。程无双加了一把火:“唐妈,我和张先生相处的时间比你多得多,对他的了解只会更深,我不妨和你说一点和他相处的经验。他怎么对待我是他的事,不代表别人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就像一个花瓶,他可以珍视,也可以砸掉,但别人过去砸的话,后果是什么?你想给我气受,那就先得到他的授权吧。”
唐妈脸上的横肉抽-搐几下,咬着牙去拿了手机给她,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夫人,您说过,您是给张先生打电话!”
她不答,在手机上按了那串熟悉的号码,过了几秒,张君逸接起,声音平和冷淡,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有什么事?夫人这里出了什么问题?”
“是我。”
张君逸的态度一下就变了:“无双?你终于醒了,吃东西没有?我让人给你熬了粥。”
没发火时他的声音是很好听的,温柔醇厚,但现在不管他态度好成什么样,她听起来总觉得阴阳怪气,强忍着不适道:“我想见见丁叔叔,我总得知道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张君逸道:“家里?家里好着呢,你担心什么,周管家会把一切安排好的。”
果然,这人的爪子已经伸到她最后的避风港里了。程无双怒不可遏,又不知程昌瀚和顾骁父子情况究竟如何,惨白的脸憋得血红,忍了又忍,才把几乎涌出嘴角的痛骂给咽回去。她忍得喉咙充血,连嗓音都嘶哑起来:“什么周管家?丁叔叔呢?李阿姨呢?”
“无双,我早就和你说过,你养着的那批佣人,仗着在程家呆了这么多年,甚至好些个都是看着你出生的,个个都自恃身份,和半个主人一样,根本支使不动。你付高工资,是要他们干活的,不是养大爷和太太的。你心软,我看不下去,趁着这个机会打发了的好,今后我们过日子也舒心一点,你说对不对?”
“他们没有!”程无双眼睛酸胀难忍,“你凭什么这样!那是我的家!”
“你马上要嫁给我,我们是一家人,什么你家我家的?说话这么刺人,也不怕你老公伤心。”
他的话就如毒针一样,一下下扎进她胸口,她几乎捏不住手机,肩膀颤抖着,许久才发出声音:“那你到底对我外公做了什么……你……”她想都不敢想程昌瀚得知此事时的表情,不知不觉已经泣不成声。
张君逸慢吞吞的开口,虽然是通过手机通话,但她能肯定,他现在铁定是满面笑容:“无双,你乖乖的,那我答应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他老人家好好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挺想你的,问为什么两三天没见到你去瞧他。”
程无双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针眼,说不出话。
“所以,你得好好养病,要不他老人家怀疑起来,你又怪我,那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张君逸柔声道,“想外公了?总得先出院才能去看他。听话,把粥喝了吧,好不容易寻来的野山参,本来想送给某商界元老当寿礼的,你一病,我赶紧把礼盒给拆了,吩咐人给你熬粥补身子。昨天晚上来看你,摸到满身骨头,我心疼。”
程无双猛地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全身汗毛直立,仿佛皮肤上爬满了蠕虫,他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我还在听人做本月总结,让一会议室的人等着不大好,下班了我会来看你。回头见,宝贝。”
这一声宝贝叫得她立刻挂断了手机,就像扔掉火炭似的往旁边一甩。手机撞到病床的铁栏杆上,咚的一声,又跌到了地上,唐妈瞪圆了眼睛,冲上来拾起,看到手机侧面的擦伤,气得骂道:“你个不要脸的骚-货,老娘的手机也敢摔!”
粗言秽语源源不绝的骂了出来,唐妈见程无双怔然听着,被不合身的病号服包裹着的消瘦身体看上去和细竹竿一样脆弱易折,显得格外可怜,觉得她是被自己给镇住了,心中得意,骂得更加起劲。
正说到过瘾处,一个水杯迎着她的脸飞过来,她赶紧避开,但她就站在床沿,水杯转眼就砸在她颧骨上,热水泼得她上半身瞬间湿了一半。她怔了怔,才意识到这是程无双干的好事,所幸病人体虚,力度太小,否则她的脸定然会青一大片。
唐妈勃然大怒,上前一步狠狠扼住程无双手腕:“你还真把自己当夫人了!要不是你会投胎,姓了个程,给张先生当**的资格都没有!少在老娘面前装出夫人的派头!告诉你,今后你就是乖乖呆在家里生孩子的命!张先生没把你放眼里,他让我来看管你,摆明了他更信任我,而不是你,你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吧!”
程无双疼得几乎背过气去,她大口呼吸,强忍着疼痛挤出一个讥诮的笑:“看来你没把我刚才的忠告当成一回事呢……动动脑子,我这个当夫人的张君逸都没当回事,你这个佣人,他又把你放哪个位置?他可是很注重身份的人呢……”
唐妈虎口又紧了紧,把她捏得更疼:“少放屁!张先生说了,你若是做得过火了,我有权力把你给管住!”
程无双不想再说,只嗤嗤的冷笑,正僵持,病房门被打开了,唐妈抬眼一望,手上的力度不由得松了,而进来的人脸色铁青,猛地扑过来,拎起椅子狠狠的一抡,唐妈背部受到重击,立刻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杀猪一样的叫了起来。
程无双也怔了,她记忆力的丁毅是清瘦的,文弱的,严肃而谦和,替她打理家务这么多年,连重话都难得说一句,今天居然狂怒得就像变了个人。她还未回过神,紧跟在丁毅后面进来的李秀华已经扑过来,看到她手腕上青紫的掐痕,眼泪唰的就涌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把她搂住:“可怜的孩子啊!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作孽啊!”
护士脸色青白:“两位怎么就这样闯进病房了!张先生说过,病人不能随便打扰,得经过允许才能探访。请出去,否则我要叫保安了!”
李秀华扭头,一边哭一边骂:“你倒是尽责!那无双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你怎么不去请示,不去汇报!一口一个病人,你把病人放眼里了?”
护士往床上仔细一看,程无双脸色雪白,头发乱蓬蓬的,额发和鬓角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看上去触目惊心。她也不由得有些慌,盯了一眼痛得在地上打滚的唐妈,闭上嘴。
丁毅在床沿坐下,凝视程无双的脸,才两三日不见,人却变了一个样。他还记得很清楚,她和顾骁出门的时候,一袭长裙随风轻摆,如蝶翼蹁跹,眼睛亮晶晶的,声音里充满了希冀:“丁叔叔,等这边的事情都办妥当了,你和李阿姨也和我一起出国吧。”
她从小娇生惯养,虽然后来过得不大顺利,但别人不管背后再无礼,表面上巴结的人也很多,而现在竟然吃一个粗俗妇人的苦头。
李秀华托着她的手腕,想给她揉揉伤处,又怕弄疼她,左右为难,只能流着泪语无伦次的说:“这可怎么办……”
程无双摇摇头:“我会有法子的。我对张君逸有大用处,他暂时不会对我怎样,这些人,他自己就会处理掉。但是你们……”她咬住嘴唇,半晌才问,“家里的人……都被赶走了?”
丁毅声音也微微发颤:“他限定我们……两个钟头之内搬出去。”
程无双闭上眼,她以为自己这些天已经哭得够多,眼泪已经干涸,但现在又觉得有热热的液体在脸上蜿蜒。李秀华赶紧拿出手帕给她擦:“无双,别哭了,你眼睛都肿成核桃了,哭坏了怎么办?”
程无双沉默片刻,问:“那你们今后怎么办?会不会遇上什么困难?”
“我们这些年受到程家照顾,就算走了,日子也过得下去,你担心我们做什么。倒是你,我现在连照顾你都不行了……”李秀华难受得一下一下的抽噎。
“你们没困难就好,”她稍稍舒了口气,问,“外公现在怎样?你有没有去看过他?”
丁毅答道:“老爷子还不知道这件事,他……还是老样子,精神不好也不坏,说你应该加紧申请国外的学校,别总往他那里跑,但我看得出来,他特别想你。”
程无双深深呼吸,把胸中翻涌的酸楚给压下去,道:“你们放心,我不会作践我自己,我会好好的养病,早点出院。”她说罢,看了一眼地下的唐妈,皱起眉头,却不再开口。
丁毅会意,俯下来,耳朵凑近她嘴边,以极低的声音道:“韩二少在照看小顾。”
“他……伤得怎样?”
丁毅犹豫了一会儿,在她的眼神下,不得不如实告诉她:“断了两根肋骨,有胃出血的症状。”
程无双捂住嘴,只觉得自己的胃部也和刀挖似的疼。
丁毅赶紧道:“他年轻,这些皮肉伤恢复得快,我去看过,精神还不错。明天他父亲做手术,一切都准备妥当,不会再有反悔的事了。他让我转告你——”
还没说出转告什么话,门被推开,传来温和的笑语:“在说什么体己话呢?凑这么近。”
丁毅猛然回头,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张君逸慢慢的踱进来,似笑非笑:“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97、第九十七章
窗外阳光灿烂,一栋美观时尚的摩天大楼耸立云霄,被照耀得像一枚剔透的晶体。这建筑她太熟悉了,明华集团鼎盛时,程昌瀚重金请意大利某著名设计师设计图纸,新建公司大楼,可惜大楼竣工之际,程盈的噩耗就传来了,集团情形顿时急转直下。
公司和医院隔街相望,太近了,近到稍有风吹草动,张君逸就能赶来的地步。程无双半天喘不过气,冷汗涔涔而出——她就像螃蟹一样被牢牢捆扎,明知要上蒸笼,却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唐妈从地上爬起来,半天直不起腰,哎哟哎哟的哼唧,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她抹了一把眼睛,扶着腰道:“张先生,不是我不阻止,他们一进来就动了手。”
张君逸淡淡道:“你先休息会儿。老丁,我不是和你说过,无双我会照料得妥妥帖帖,用不着你操心。她病成这样不能被打扰,你看现在病房挤了多少人?真关心她就不该这样。”
丁毅冷笑:“妥妥帖帖?你没长眼睛吗,她这样子,妥帖在哪儿?”
李秀华忍不住哭骂起来:“张君逸!你看看你的走狗怎么对待无双的!”一边说一边托起程无双的手,把手腕上的掐痕和手背上被吊针划破的伤口给他看,“狼心狗肺的东西!太作践人了!你不得好死!”
张君逸目光扫过伤处,皱了皱眉,扭头看向缩在墙边的唐妈:“你解释下?”
唐妈立刻道:“张先生,夫人又吵又闹的非要走,情绪激动,我不得不阻止她,你看她手背,那是她乱动的时候走了针,我不按住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也是没办法啊张先生!”
张君逸又看向程无双。
她身后被李秀华垫了枕头,病床又被摇到合适的角度,人舒服了,又趁着丁毅和李秀华替她挡风的时间缓过气,脑子比刚才活络了好些。她淡淡一笑:“张君逸,你认识我这么多年,应该很清楚,我再不懂事,也不会冲动到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现在这样子能做什么?下床去厕所恐怕都要扶着墙,我走什么走?要走也要等我走得动路才行。”她抬起胳膊让他看手腕掐痕,“就算我想做什么,我病成这个样子,她用得着使这么大的力气来压制我?”
张君逸走到她面前,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处,嘴唇抿了起来。
“唐妈说,让我掂量掂量我自己的斤两,她比我更得你的信任。你不如现在就告诉我,我到底有几斤几两,需要把身段低到哪种程度,是不是得受她的管教。”
张君逸凝视着她:“真的?她这么说?”
唐妈瞪大了眼睛,忍着腰痛向前踉跄几部,似乎想抱着主子表忠心,但她刚伸出手又缩了回去,畏惧的盯着前方伟岸的背,哀哀的说:“夫人,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意,但你……你不能……”
李秀华忍不住破口痛骂:“不要脸!刚刚你骂无双的声音,我们在走廊都听见了!那么多难听话,也不知道是跟哪些不三不四的人学的!光听听都脏了耳朵!”
“走廊都听得见?”张君逸叫来给他通风报信的那个护士,“你一直在旁边的护士站吧,听见什么没有?”
护士都不敢看他,特护病房来往的人背景通常不一般,这些家庭的纷争她见得多了,知道被卷进来会有什么下场,但她又不敢不听如日中天的张先生的吩咐,嗫嚅着说:“唐阿姨骂了程……张夫人。”
张君逸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家庭琐碎事我没工夫来管,所以个个都开始翻天了啊。”他坐到床沿,抚了抚程无双的脸,“让你受委屈了。我会处理的,你安心的养身体,没人会再对你无礼。”
唐妈是典型的强壮妇人,长了一张关公似的红脸膛,但听他说了这句话,脸色顿时白成了卫生纸,哭着过来抱住他的腿:“张先生,求你,求你……”话还没说完,就被保镖给拖开,手刀一挥打在她后颈,她立刻昏迷过去,不再嚎哭。
李秀华和丁毅心惊肉跳,唐妈如此嚣张,竟然怕成这样,张君逸私下的为人,比他们想象的还惊人。他们齐齐回头看程无双,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她今后怎么办?
他们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张君逸就开了口:“无双精神不好,两位请回吧,我会照顾她的。”
丁毅咬牙:“你照顾?才几天就把人照顾成这个样子,再多些时间,无双还有没有命在!你把家里的人都换成了那样的货色,究竟想怎样?无双和你无仇无怨,这些年如果没有她的全心信任,你能在本市呼风唤雨?程家的家产也已经是你的囊中物,你知不知道适可而止,给她留一条活路?”
“丁毅,话不能乱说,我不给她活路?就凭这句话,我就能告你诽谤。”张君逸把程无双搂进怀里,慢条斯理道,“所以你不能留在程家,成天被你这样挑拨,我和无双还怎么相处?老丁,听我一句劝,你现在退休是最好的选择,还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去享受生活。怎么还这么愤愤不平的?遣散费没拿够?”
李秀华猛地走近他,指着他的鼻子:“张君逸,你个畜生!”
程无双眼角余光看见了不远处的保镖,心顿时往下一沉。这人太会收敛锋芒,病房里稍有动静,就无法注意到还有他的存在。她对他手上功夫的印象深得不能再深,咬咬牙,趁着张君逸和李秀华对视,转过头不停的给丁毅使眼色。
丁毅怔了怔,又不好问,仔细端详她,发觉她的手指正悄悄的指着某个方向,循着望过去,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顾骁伤成那样,想必是这个保镖的手笔,再想想唐妈那样壮硕的人在他手上和棉花一样任意揉捏,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程无双伸出胳膊,握了握从小照顾她的保姆的手。李秀华的手掌肉很厚,也很温暖,她不想放开,却只能忍住依恋之情,深深吸了口气,松手,说道:“我会好好的,你们走吧。”
李秀华愣了。
“我累了,想静养,你们安心过日子,不要再来找我。”
李秀华只是性格冲动,藏不住心事,但思维是很敏捷的,略一思忖就知道她是在保护她和丁毅,心中大恸,哭出声来:“无双!”
丁毅铁青着脸站起来,一把拉住李秀华,把她半拖半拽的弄向门边,扭开门把手的时候回头,深深看着她:“你要保重,还有……你放心!”
门被关上,李秀华的哭声越来越远,最后再不可闻。程无双脱了力,即使张君逸的怀抱让她作呕,她也没法子推开他,只能咬着嘴唇,死死忍耐。
她不知下一次见到这两个真心对她的人会是多久以后,只能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回想他们方才的呵护。丁毅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你放心”三字咬得极重,显然是表明态度——他们不会对她的苦楚坐视不管。可他们无财无势,怎么救她?
丁毅从来不开空头支票,怎会冒冒失失说这样的话?心急如焚?她又把他们说过的所有话默念了一遍,忽的僵住了。
这是顾骁通过丁毅传给她的话。
张君逸感觉到她的失常,低头看她:“怎么了?”
她拼命的克制着,从喉头挤出几个字:“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张君逸又盯着她看了片刻,微微一笑:“想通了?真乖,这才是我的好夫人。我喂你喝粥。”
两日未进食,胃已经空得发疼,浓烈的药气熏得她犯恶心。张君逸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见她皱眉,道:“药粥都是这样的,你忍忍。”
顾骁给程昌瀚煲过药膳,药味浓烈的药材用过不少,但煲好之后,药气收敛了许多,闻上去不觉刺鼻,只觉清香。简单的药粥煲成这个味道,不知是因为张君逸新请的厨师手段太差,还是因为顾骁能力出类拔萃,早已把绝大多数厨师甩在了身后?
顾骁已经完全渗透进了她的生活,一举一动,一饮一食,都有他的影子。程无双眼睛发酸,却不再掉泪,只乖乖的张嘴,把难吃的粥用力咽下去。
她一定要好好的。
转眼就过了一个月,往年此时暑热已经褪去,可是这一年的秋老虎迟迟不走,花草树木被炙烤得发干。疗养院的自动浇灌系统时不时的给草坪喷水,但树叶草叶依然蔫蔫的。程无双给程昌瀚倒了一杯水,插上吸管,轻声劝他:“外公,天干气燥的,你嘴皮都干了,喝点水吧。”
程昌瀚只喝了一口就摆手,让她把杯子拿开,伸出已经枯瘦得骨节粗大的手摸了摸她的脸:“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热的。”她强笑。
程昌瀚盯着她的头发:“留了十来年的头发呢?为什么剪了?瀑布一样的,多漂亮啊。”
大病之后,精心护养多年的长发变得和枯草一样,脆弱易断,毫无光泽,总是打结。她不愿意和张君逸挑选的佣人接近,拒绝他们帮忙护发,索性剪成了一个刚刚过耳的bobo头。她依然保持着笑容,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要开始新生活了啊,不如做点改变。再说我这么多年没换发型,也腻了,趁着年轻多尝试尝试。”
程昌瀚慢慢的把她的手握住:“乖孙女,别再装了,和外公说实话吧,你和小顾到底怎么了?”
☆、第九十八章
程无双的脸瞬间烫了起来,习惯性的想掐住掌心让自己冷静些,但手指一动,又意识到自己被老爷子握住了手。她更焦躁了,嘴唇抿了又抿,想笑着说声“哪儿有的事”,偏偏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程昌瀚深深的看着她,浑浊的眼中隐约有不安的情绪:“有什么事不能和外公说说呢?你还想瞒多久?”
她强笑:“哪儿……哪儿有瞒着你。”
程昌瀚缓缓道:“你瘦得都要脱了形,你身体一直不错,没遇上惊天动地的打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头发也剪得太莫名其妙了。”
程无双把早已斟酌过无数遍的托词背出来:“外公,女人换发型多正常啊,你别多想了。至于忽然变瘦……我是压力太大了,让我一下子丢下公司,我心里难受。出国的话还要申请学校,还要和李爷爷学本事,顾骁英语底子也不怎样,我得给他补习……”她私下里无数次念出这个名字,只为在外面提起他时不至于失态,但经过千百次的联系,她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你们两个还在一起?”
她用力点头,逼迫自己睁大眼睛,显得表情诚挚:“当然,我和他好着呢。”
老爷子沉默了,合上松弛的眼皮,松开她的手。她以为这一关是过了,谁知刚松一口气,程昌瀚又问:“那他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看我?要么你单独来,要么他单独来,就凑不到一块儿。这小子也瘦了好些,苍白着一张脸,看上去病恹恹的。就算你们吵架了,浓情蜜意的小情侣,也不至于闹这么久,还都一副受到天大打击的模样。”
程无双把牙根咬得发酸,深深吸了口气,道:“好外公,你别多想。这次出国和以往不一样,得常住呢,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我这边虽然不管公司了,但学校这里还有好些手续,家里人也要安顿。顾骁不是开了餐厅吗?交接也需要功夫,韩靖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他投资的产业,我们不能说撂下就撂下。还有……”
程昌瀚身体极虚,听她说了这么久,已觉头晕耳鸣,呼吸发紧。他摆摆手示意她停下,低声道:“好了。这么多理由怎么听怎么像借口,你们两个不一起来,我就放不下心。你要么和我说实话,要么和小顾抽个时间过来,你们再忙,时间安排到一处应该难不到哪儿去。”
程无双狠狠掐着掌心,胡乱的点头:“我会的,我回去就和顾骁说。”
程昌瀚“唔”了一声,再次闭上眼睛。她知道他是想休息了,慢慢凑近他,轻轻的抱住他肩膀,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好外公,我空了又来看你。”
他没回答,呼吸放缓,已然昏睡了过去,但呼吸频率有些乱,鼻腔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听得她心中酸楚,转身离开房间,关好了门,才放任憋了许久的眼泪滴下来。
守着她的保镖不在客厅,或许是方便去了。护士见机赶紧凑近她,满面愁容:“程**,老爷子总是念叨你和顾先生的事。这怎么办?张君逸面前,提都提不得,你随时都被看管着……”
怎么办?她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她现在被限制得死死的,不能见任何访客,出门也只能去有限的几个地方,还一直有人严密监视。顾骁父子和程昌瀚都在这里,她投鼠忌器,只能忍辱负重的呆在囚笼里。
她皱紧眉,低声道:“李爷爷应该来过吧?你再联系他看看?”
护士刚想说话,卫生间的门把手轻轻一响,两人立刻分开,刚站定,刘保镖走了出来,微眯着眼睛打量她们几秒,慢吞吞的问:“夫人,这是要回去了?”
程无双移开视线,淡淡道:“是的。”
保镖跟在她身后走出去,到了车前,替她拉开车门,自己坐到驾驶位,一边发动车,一边说:“张先生在医院等你。”
“医院?他又想干什么?”
保镖面无表情:“夫人太弱了,张先生特地从京城请了著名医生,想给你看看,该怎么调理。”
程无双攥紧了手上的包,车座皮革的腥膻味传到鼻端,她忽然有些想呕吐。
张君逸正在和两个陌生面孔的人聊天,听到声音回头,微微一笑,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迎向她,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向桌子,声音极温柔,活脱脱一个心疼妻子的好丈夫:“累不累?赶紧坐吧。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廖医生,著名的中医,这位是刘医生,妇科专家。”
程无双礼貌的问好,心中却忍不住冷笑。专门从京城请给权贵看病的大医生,还中西结合,张君逸的心可真急。
两个医生先让她卸妆,脂粉洗去,露出苍白的脸,两人都皱了皱眉头。中医先让她伸手,诊了脉,西医又把她领去做了好些检查。她就像木偶一样任由他们摆弄,最后回到房间等了约莫半小时,标本分析的指标数据就被送了上来。
两个医生仔细的看数据,低声交谈着,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张君逸问:“无双的身体到底怎样了?如何调养?”
西医把数据拿出来,逐项解释每一项指标的含义,又把她的症状描述了一边,摇头叹息:“张夫人是得好好调养了。她年纪轻轻怎么虚成了这样?”
张君逸笑了笑,随口说了些理由,西医只应着,这些家庭情况复杂,既然对方不肯说具体原因,她也识趣的不多问,直接给了诊断意见:“我开几样药,务必按时吃。除此之外,饮食要清淡,睡眠要充足,以静养为主。个人卫生要保持好,勤换衣物,勤洗澡,但只可淋浴,不能泡澡。除此之外,夫妻生活要停止,张先生请理解一下。毕竟身体是最重要的。”
张君逸连连颔首:“这个我明白。”
中医的意见也差不多,开了药方,又推荐了几样药膳,嘱咐她要好好保养,不能受寒。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两人接过厚厚的红包,离开了病房。
人一走,张君逸又恢复了皮笑肉不笑,令人心里发虚的表情。他让保镖去门外守着,慢慢踱到程无双身边,两根手指托起她下巴,说道:“身体弄成这样,你真不是故意的?”
她住院期间经期到来,但持续十天才渐渐止住,但一直不大干净,小腹也总是酸胀寒凉。张君逸生性挑剔,又有洁癖,便没碰她。
他有的是可发泄欲-望的对象,但和她睡觉的意义不止是寻欢与繁衍,更是一种征服的仪式。因此他心中极为恼怒,她在他的喜怒无常之下也受了不少气。
“我没有。我现在这样子,实在难受得很,我想养好身体的心情,至少和你一样急切。”程无双淡淡答道,“我不是保守的人,不至于因为和谁发生了关系,就觉得天塌了活不下去。”
张君逸凝视她许久,笑了,绕到她身后搂住她肩膀,手指沿着她的脖子慢慢摩挲:“真的?那就好,你心里也明白,你的义务是逃不过的,拖又能拖多久?没必要这样折磨自己,是不是?”
他含住她耳垂,手伸进她衣服里面:“瘦成这样,手感差了好多,好好吃东西,早点恢复身材。”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他冷笑一声,道,“别这样,我见多识广,技术哪儿是毛头小子可以比的。无双,你以后会离不开我,你信不信?”
程家宅院的银杏树开始发黄,绿色扇子一样的叶片上出现了金色的边,被蓝天一衬,非常漂亮。程无双站在树下,抬头怔怔的看着树叶,心却不知道飞哪儿去了,直到张君逸请来的佣人过来叫她才回过神。
相处一个月,面目却依旧陌生的佣人毫无表情的对她躬身:“夫人,您不能站在风口,医生说了,您绝对不能受寒。”
程无双厌烦的说:“今天不冷,再说我穿得很多。”
佣人异常坚持:“夫人,小心驶得万年船,您越仔细,身体才能好得越快。张先生专门从京城请来医生,这份心意,夫人要珍惜。”
她知道,假如自己再呆下去,这消息会被立刻传给张君逸。想起他那套令人作呕的折腾人的方式,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回了宅子,坐进玻璃花房里。
佣人道:“夫人,这边的景色也很好,又不会吹风,您在这里先看看风景,药马上就煲好了。张先生吩咐厨房做了金丝蜜枣,您吃药后吃几颗,嘴里就不苦了。”
张先生张先生张先生。程无双环顾四周,攥紧了拳——这个家明明姓程,怎么成了张家的天下了!所有的佣人都被驱离,连小猫三三都留不下来。她深深呼吸,努力把怒火给压下去,正看着旁边的一盆蝴蝶兰想缓口气,手机却忽然响了。
现在找她的人少到可怜的地步,听到铃声,她甚至吓了一跳,看看来电显示,她心一沉——这是疗养院的电话号码。
她立刻接起:“喂,外公有什么事吗?”
护士在那头答道:“程老先生说想你了,程**能否过来一趟?”或许是知道这电话极可能被监听了,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程无双刚想答应,眼角余光扫到站在一旁的佣人,牙齿咬了又咬,说道:“你等等,我得问一下。”
“好的,请尽快给我个答复,我好跟老爷子说。”护士忙不迭的挂了电话。
她一放下手机,佣人就警惕的问:“夫人,是谁打来的。”
“疗养院的护士。我想去看看外公。”
佣人道:“明白了,夫人得和张先生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程无双被噎得难受,强忍着不适给张君逸打电话,刚说完想法,张君逸道:“昨天才去过,怎么今天又去?”
他声音有些阴沉,不知道被谁惹了,她定定神,说:“病人都希望家人能经常陪在身边,外公想多看看我,这并不奇怪。”
张君逸沉默片刻,忽的笑了:“这也是,可怜的老爷子,他的心愿是必须要满足的。你去吧,多陪陪他老人家,他日子不多了,看一次少一次的。”
程无双挂断电话,用力攥着手机,恨不得立刻砸向他的脑袋。她努力忍住眼睛的酸意,盯着花草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卧室化妆,把脸上的憔悴遮掩一番。
姓刘的保镖来到程家后,兼任起了她的司机,听到通知,很快备好了车,把她送去疗养院。谁知在院前停车时,另一辆车也驶了过来,他从后镜里看到越来越近的保姆车,脸色一沉,问:“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张先生不是说过,如果程老先生有访客,得预先报备给他?”
程无双也觉得莫名其妙,正盯着那辆陌生的车看,闻声不由得冷笑:“我如果早知道,肯定会和他说一声的。你不用提醒我该做什么,我知道我现在的斤两,我哪儿敢惹我那位未婚夫生气。”
保镖仔细端详她的面容,没找到说谎的证据,冷冷瞥她一眼,下了车,走向已经停下来的保姆车。车窗降下,一个男人笑着对他说:“这位先生,麻烦你把车往左边挪一挪好嘛?这里有点窄,停车怕不方便。”
张君逸在本市的地位又拔高了一截,保镖的气焰也添了好几分,他又知道不少程家的内情,还愿意探访程昌瀚的人里,最有背景的人就是李东明,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离开本市这么多年,还能有多少势力?因此李东明提出和程无双会面,张君逸都敢一口回绝,连姓李的老头子都不放在眼里,别的人更不在话下了。刘保镖冷冷的看着那位司机,问:“你是谁?”
司机道:“我为徐总工作,徐总是来拜访程老先生的。”
“什么徐总?没听说过。老爷子身体不好,不接待陌生人,你请回吧。”
那位司机得到一句盛气凌人的回应,也火了,压着性子继续笑:“我们知道,来之前特意问过老爷子的意思,得到允许才来的。”
刘保镖抱着胳膊:“是吗?老爷子刚才或许有空,但现在是不会有空接待你们了。”
司机忍不住了,下了车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你是哪位?程家什么时候出现了你这样厉害的人物,连程老先生的主都能作了!”
刘保镖缓缓的捏起拳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车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什么罚酒?听起来有点意思。”
司机赶紧过去开了车门,刘保镖看过去,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伸出车门的一双皮鞋,漆黑的皮面一尘不染,熨烫得笔挺的西裤长度恰到好处,他刚作出“这是个有身份的人”的判断,那人上身跟着探出来,姿态优雅的下了车。
程无双在车里吃惊的看着。陌生男人衣着精致,每一个细节都是考究的,长相也非常俊美,但神态却透出贵公子身上几乎见不到的野气。他走到刘保镖面前,似笑非笑:“说吧,你准备给我吃什么罚酒?”
刘保镖迅速明白,这人是个硬角色,但硬得过张君逸?他也似笑非笑:“你就是徐总?抱歉,为了老先生的身体,我们不得不限制访客。要不你等等,我请示一下上面?”
徐总倒也不发作,对着程无双的车扬扬下巴:“去吧,不过程**亲自和我说是不是更合适?”
“现在一切都是张先生做主,”刘保镖冷笑,“徐总不会什么都没打听就贸然来了吧?”
“程老先生姓程,程**也姓程,程**做不了主吗?”徐总轻蔑的看着他,“这事说不通啊。”
刘保镖冷下脸:“张先生是程家乘龙快婿,身份不一般。”
“早就听说过张先生的大名,他依靠程老先生的赏识才得了一展宏图的机会,现在又靠和程**订婚得到了极高的地位——这一切都是程家给的,程家是主,他是次。现在连程**的话都没他的有分量了,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刘保镖许久没吃过外人的排头,闻言登时大怒,脸色阴沉得可以滴下水:“你别得寸进尺,别让我把你从窗子塞回你这车里。”
徐总慢慢的挽起袖子,露出了胳膊,肌肉虬劲,古铜色的皮肤上纹着狰狞的刺青,看得刘保镖眼皮子一跳。他伸手去揪刘保镖的衣领,熟知底细的程无双看得惊呼一声,但事态发展出乎她意料。
刘保镖身手确实出类拔萃,可这个养尊处优的徐总却并不落下风,立刻挡住了回击,又奉还了一记狠狠的拳头,招式不是一个套路,风格却也是一样毒辣干脆的杀人术。他占了先手,保镖又自恃功夫低估了他,竟然两个回合就被打倒在地。徐总毫不客气的踢上去,彻底让他挣扎不起来,慢条斯理的叫自己的司机:“你来处理这事。”
看来这个笑脸迎人的司机也不是普通人。程无双都看愣了,车门忽然被打开,徐总对她伸出手:“程**,我是徐茂。别担心,我们初次见面,但我祖父李东明,你是熟悉的。下车吧,张君逸很快会知道这里出了意外,我们抓紧时间。”
她大吃一惊,结结巴巴的道了谢,被他托着胳膊搀出了车,懵然走进别墅的玄关,抬眼一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呆立两秒,猛然冲过去抱住站在面前的人,喃喃道:“顾骁……”
☆、第九十九章
熟悉的气息传入鼻端,洗得干干净净的柔软衣料散发出的淡香和他本人自然而清爽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有一种格外温暖柔和的意味。程无双鼻子贴在他肩窝上,贪婪的呼吸着,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却发现顾骁脸色极其难看,鬓角已经被冷汗打湿。
她大吃一惊:“你怎么了?你……你要不要去医院?”
顾骁苍白着一张脸,但依然露出微笑,摇头道:“不用去医院,伤还没好,需要休养一阵。”
程无双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他肋骨骨折,又伤了内脏,她那么用力的抱他,让他疼得要命。她又是后悔又是歉疚,拉着他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手指冰冷,掌心一点微微的热气。秋老虎仍然没有离去,虽然树叶开始发黄,但气温还在30度徘徊,她却穿着七分袖的连衣裙,布料织得细密而厚实。最怕热的她,怎么变成这样了?顾骁心就像刀割似的,慢慢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刚说了句“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好好补补”,又猛然收声——他连见她一面都那么艰难,怎么照顾她?
徐茂叹了口气,拍拍顾骁肩膀:“好了,别在鞋柜面前傻站着,进去坐一会儿,养一下精神再看程老先生。你们好好想想该怎么说,免得他老人家起疑心。程**也需要补个妆。”
程无双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哭得满脸都是泪。顾骁把手帕递给她,牵着她另一只手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在不能见面的日子里,她想他想得几乎发疯,但人在眼前了,想说的那么多话却不知从哪一句开始讲起。她嘴唇颤抖着,许久才问:“顾叔叔手术后,恢复得好不好?你伤得怎样了?”
“爸爸很好,他……他已经知道了……他很配合医生安排,你别担心他。”顾骁顿了顿,说,“我已经拜托了李爷爷和徐先生,等医生说他情况稳定了,就把他送出国疗养。”
“好,挺好的……”她喃喃道,又问,“那你呢?”
顾骁道:“好多了。”
两人怔怔对望,又是长久的寂静,徐茂皱皱眉,道:“没什么要说的了?”他看了看窗外,说,“那程**重新化个妆吧,程爷爷说不定要醒了。”
程无双立刻站了起来,可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眩,顾骁扶住她胳膊,低声道:“我帮你卸妆吧。”
他的手势轻柔而准确,用化妆棉沾上卸妆液,仔仔细细的把残妆擦净。他的嘴唇离她额头不及一尺的距离,呼吸暖暖的拂在她皮肤上,痒酥酥的。往日他对她呵护备至,睡前替她护发,晨起为她理妆,此时他正专注的替她擦拭着,让她神思渐渐恍惚,仿佛回到了那段温柔缱绻的好时光。
她微微抬头,想吻他,但目光却触及到一张泛白的嘴唇,一个瘦削的下巴。现实又把她拖拽了回来,她心中一绞,眼泪又滚了下来。
顾骁替她抹去泪水,柔声道:“没多少时间了,我们先化妆好不好?你这样去见外公,他老人家肯定要难受的。”
程无双咬着牙,竭力忍耐。他捧起她的脸,在她眼皮上亲吻着,直到泪水被吻净,才在她唇上轻咬一下。柔软微凉的触感,和花瓣一样,他就像饥饿的蜂鸟,想攫取其中的甜蜜,但理智逼迫他离开这片他留恋的地方。
他只觉得喉头像被毛栗子噎住似的难受,忍了忍,拿起精华液,一边细细的在她脸上按摩,一边说:“我会拼尽全力,早点来救你。”
她抓住他的衣角,用力点头。
他的手指抚过她瘦得有些脱形的脸颊:“无双,你答应我,不要为了和张君逸硬扛而伤了身体。”顿了顿,又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对你的心都不会有半点变化,我只要你好好的。”
程无双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张君逸的手似乎又伸进了她的衣领,她猛地一缩脖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慢慢的点了点头。
他吻了吻她:“那我们说定了。”
“你……你也要保重。”她想搂住他的腰,但手指触到他的脊背,又收了回来。她怕他疼。
护士从程昌瀚的卧室出来,关好门,压低了声音:“老爷子醒了,小黄在替他换衣服。”
他们不敢耽搁,赶紧把妆化好,挤出笑容,全神贯注的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几分钟时间,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门锁一响,门被拉开,黄护士推着轮椅,慢慢走了出来。
程昌瀚即使病得几乎无法自理,也不肯松懈下来,只要下了床,必须换下病号服,穿上体面的衣衫。因为药物而变得极为肥胖的身体已经彻底瘦了下来,他无法再起身让裁缝丈量身体,穿的还是入院前的旧衣。由于保养良好,衣物依然整洁精致,但越上等的质地,越衬得他面容枯槁,如同一截在沙漠中被暴晒前年的枯木。
他对程无双露出笑容,慢慢的伸出手,示意她过去。她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弯腰抱他,却不敢像曾经那样整个人腻在他身上。他的骨骼脆弱而僵化,稍稍使力就会疼痛不堪,连动手指都难受,曾经还能自己吃饭、写字,现在却只能让护士一口一口的喂着吃点半流质的食物。
程昌瀚声音有些发虚,但语气轻快,情绪看起来不错:“我的乖孙女,今天又来看外公啦。”
程无双撒娇道:“我还想搬到这里和外公一起住呢。”
程昌瀚没说话,微微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她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思考,还是在打盹,紧张的凝视着他。过了两三分钟,他才慢吞吞的说:“不行。好好忙你的事,在我这里待着,我总想和你多说几句,累得慌,你也闷。”
他眼中微微有些水光,她登时慌了:“外公,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我好不好?”
程昌瀚摇摇头:“眼睛有点酸,我缓一缓。”他拉住她的手,又久久不语,若不是他的手指一直在她手背上慢慢摩挲,她都以为他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他看向顾骁:“小黄说,你给我做了吃的?”
顾骁道:“是鱼汤,今天清早送来的野生鱼,非常鲜。”
“汤啊。”他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我现在也只能喝喝汤了。”
“外公……”程无双想安慰他,又不知该说什么,正着急,老爷子对徐茂笑了笑,“小徐,真是谢谢你。”
徐茂怔了怔:“为什么谢我?我又没做什么。”
程昌瀚道:“你陪我这糟老头子说话解闷,我很感激你。”
这些话有些没头没脑,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大明白老人家的意思。徐茂赶紧说了些客气话缓和气氛,程昌瀚笑着点头,但目光却没有焦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等徐茂说完,他扭头对顾骁和程无双道:“你们两个……要……要……”
两人凝神细听,终于等来一句:“你们要好好的过,互相体谅,互相爱护。”老爷子闭了闭眼,忽然盯着顾骁,目光极其专注,“你不许对不起我的乖孙女。”
顾骁连忙道:“我保证。”
远处有车开来的声音,程无双心一紧,望向窗外。此时车距尚远,她只看到一抹深黑的漆色,但这颜色已经足够让她害怕了。再一端详车开来的方向,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徐茂站起来,含笑道:“程爷爷,我出去看看。”
程昌瀚说了个“哦”字,也看向窗外。徐茂赶紧往左侧挪了一步,恰到好处挡住他视线:“应该是我手下回来了,我刚刚交代他们帮我办了点事儿。”
程昌瀚道:“那你去忙吧。”
徐茂告了退,急急的走了出去。护士把玻璃窗关上,道:“起风了,老先生您一点寒气都不能受。”
窗外的声音被隔音玻璃挡住,护士又停在窗前给一盆绣球菊花喷水,把外面的风景也挡了大半。程昌瀚收回视线,看着程无双:“你紧张什么?”
程无双愣了愣,赶紧松开紧紧攥着裙子的手:“没紧张啊。”
她裙摆那片被她抓出的褶皱一点点的松散开,程昌瀚盯着看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又动,终究没说什么,只轻轻叹了口气:“我乏了,回房间休息会儿。”
程无双稍稍舒了口气,把程昌瀚送回房间,亲手替他换衣服。只是她心惊胆战,生怕张君逸强行闯入,手微微的发抖,扣子总塞不进扣眼里。程昌瀚握住她的手,道:“冰冷的,好好注意身体,年纪轻轻怎么虚成这样了?小顾来吧。”
肯让他动手,说明彻底没把他当外人。顾骁连忙替老爷子扣好扣子,整理好枕头被褥,扶着他慢慢的躺好。
“你们就回去忙吧,别在我这儿闷着。”程昌瀚闭上眼。
程无双只得携着顾骁离开,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见程昌瀚又睁开眼,正怔怔的盯着自己,心里一酸,刚想折回,老爷子重新合上了眼,低声道:“走吧。”
☆、第一百章
程无双顺着墙根走到窗前,在窗帘后慢慢探出半个脑袋,观察外面的情况。顾骁很想也过去看看,但又担心张君逸眼尖发现自己,惹出更大的麻烦,只能按捺住焦躁的情绪,低声问:“外面怎样了?”
程无双放下窗帘,说道:“没看见人,我猜他们在另一边。”
“张君逸会闯进来吗?”顾骁左右四望,不知何处藏身比较妥当。
程无双拉住他:“你安心呆着,他不会进来。”她讽刺的笑了笑,“如果真刺激得外公出了事,他要挟我的资本又少了。我和他,目前都是投鼠忌器的状态,这对他最有利。”
顾骁抚着她的头发:“我怕你回去之后吃苦。”
回去之后?自然少不了一场风波。她不想多说,抬头看着他:“顾骁,你抱抱我。”
他心一沉,慢慢的搂住了她。如他所料,她在他怀里依偎片刻,便推开了他,理了理头发,拿起了包:“不能让徐总替我挡掉一切。况且我脱不开身,越早出去,事情越好处理。”
顾骁怀抱一空,声音不由得微微的哽咽了:“你……这就走了?”
徐茂故作不知情,放倒了刘保镖,才替两人争取了一次见面的机会。同样的法子不可能用两次,而他催促两人赶快,说明他并没有足以让张君逸罢手的资本。下一次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程无双用力的咬了咬牙:“顾骁,你记住,千万保护好你爸爸,尽早把他送出国,你自己外出的时候,千万谨慎。”
他说不出话,把她拽回来,搂着她连连亲吻,直到她挣扎起来,触碰到他的肋骨才疼得松了手。她把掌心贴在他的伤处,深深呼吸忍住眼泪:“你保重。”
不敢再看他的表情,她转身大步跑向门口,在玄关缓了口气,推开了门。蔷薇花架旁站着的人齐齐扭头看向她。她头皮一紧,却步履沉稳的走了过去。
张君逸对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无双,有贵客到访,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程无双定了定神,说道:“徐总要探访的人是我外公,并没有听说他有来家里做客的打算。”
张君逸微微眯起眼:“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是一家人,外公的客人,我有接待的义务。徐总身份不一样,我不尽地主之谊,不是一个大笑话吗?”
她牙齿咬得发酸,慢慢挤出几个字:“你说得对,我记住了。”
张君逸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做出亲密的样子:“无双,你别的不说,礼数一直是很周全的,怎么今天忽然犯了这种低级错误?不应该啊,难道是故意不告诉我的?”
徐茂目光触及到他放在程无双肩头的手,又看了看她抿得紧紧的嘴唇,眉头不由得一皱,又很快松开,轻咳一声道:“张先生是错怪程**了。我这次来临水市,完全是私人出行,并不想惊动人,免得被应酬缠身。我不让程**说的,请见谅。”
张君逸微笑:“我理解徐总的想法,不过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无双邀请你是应尽的礼数。徐总,要不你选个方便的时间?”
徐茂半个字都不想和他说,更不想同他再次约见,但李东明应承了程昌瀚,他有义务尽量替程无双周全,不能不给张君逸面子,不免犹豫了片刻。张君逸见机说道:“外面实在有些热,不如我们进去坐着谈。既然无双都出来了,我想外公他老人家应该已经回房休息,不至于打扰他。”
程无双心脏咯噔一跳,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指,说:“这里……不合适。”
张君逸望向大门,目中精光一闪,仿佛能看穿厚厚的木板。他仔细端详着程无双的脸:“不合适?为什么不合适?”
“毕竟是疗养的地方,不方便。”
“外公住的地方,一切都是齐全的,虽然说不上多宽敞,但空调吹着,总比站在太阳下好得多。”张君逸似笑非笑,“你紧张个什么劲呢?一副不肯我进去的模样,难道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我觉得家里比这里好。”
“你想回家了?我以为你准备在外公这里吃过晚饭,再看看他老人家才回去。今天这么心急?”
徐茂实在看不下去,插话道:“张先生如果不介意我冒昧,还是去府上吧。程**像是病了,她才不能总在太阳底下晒着。”趁着张君逸还没反应过来,他笑着说,“叨扰了。”
“好,徐总请。”
两人客气一番,各自上了车。程无双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觉得膝盖发软,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坐到后座之后便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柔软的靠垫,头往车窗方向一侧,正好看见小别墅紧闭的大门。
顾骁现在在干什么?她出神的想着,冷不丁一只手伸过来,扳转她的脸,张君逸阴沉的笑容猝不及防的出现在眼前,惊得她立刻出了身冷汗。
他越过她的耳侧看过去,笑意更深:“不过就是一个小厨师,至于这么依依不舍吗?”
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强撑着说:“你乱讲什么?”
“无双,你现在演戏的功夫还不行,别和我耍花招。乖乖告诉我,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少拿这种没证据的事情和我扯。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张君逸捏着她的下巴:“徐茂作为客人,为什么把我堵在外面?你刚刚怎么一听见我要进去就紧张?我的夫人,在丈夫面前要说实话,撒谎的女人一点也不可爱。”
疼痛反而让她冷静了一些,她冷笑:“我可不想让外公有丝毫和你碰面的机会。哪怕他老人家已经回房间了也不行!不过,姓刘的应该被揍趴下了,我有点好奇,是哪个耳报神告诉你消息的?”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有时候聪明得很,有时候又笨得出奇,问些完全没必要问的问题,”张君逸讥讽道,“行,我继续给你上上课。听好了,小刘每次把你送到,都会给我知会一声,他半天没消息,这很不正常。我打电话他不接,这就更奇怪了,我能不过来瞧瞧?果然有大惊喜等着我呢。够了,老实交代,你和姓顾的小子到底做了什么!”他凑近她,仔细的闻了闻,“好奇怪的臭味啊,一闻就知道是臭小子留下的。”
程无双用力推开他:“别阴阳怪气了,我根本没见到他!没有!”
“还嘴硬?徐茂怎么会突然来?我早让你有事情必须告诉我,你怎么瞒着?”他狠狠的攥住她的胳膊,“说实话!”
程无双疼得抽了口凉气,却不肯在他面前服软,略一思忖,便冷笑出声:“我就是不告诉你,你又能怎样?姓刘的终于挨了打,我拍手称快还来不及,还向你告状?”
张君逸微微眯起眼睛。
她掰开他的手指,毫不退缩的和他对视:“我知道你在琢磨什么,无非是怎样收拾我,好让我听话。但我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你越这样对我,我越不会服气。你要达到目的话,不如换个法子,对我动手,只会适得其反。”
张君逸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的笑了,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你年轻贪玩,收不了心挺正常。没关系,女人生了孩子就会安定下来了。”
她心跳益发的快了,脸颊滚热,又屈辱又害怕——张君逸的孩子?假如真的怀孕,她怎么面对这个冤孽的产物?张君逸的骨血,想想都恶心,但那又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的结晶,她怎么忍心置之不理?
张君逸把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满意的弯起嘴角,手臂一伸把她揽过来:“我很期待。”
她觉得似乎有一条冰冷的蛇盘踞肩颈,全身都僵硬起来,咬着牙道:“莫非你想现在就动手?我这身体状况,恐怕你都是白费功夫,即使你勉强成功了,我身体也承受不起,很可能就此伤了元气,你还怎么名正言顺的让明华集团改姓张?”
他嘴唇在她耳侧摩挲,低声笑道:“我的无双这么美,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当然会有些迫不及待。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几岁,说不定真的会冲动一把。不过你说得对,来日方长,我不是丁克族,我觉得一个家庭有孩子才完美,最好多生几个,热闹些,所以我会等你养好身体。”
她心情微微一松,但欢喜短暂得只有一眨眼时间,他紧接着对她说道:“不要犯傻,病越拖,越容易落下病根,今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你说是不是?听说那小子的父亲的病,就是有初期症状的时候没当回事,只顾着上班赚钱,简单的发炎生生的拖成了尿毒症,滋润的小康生活一下子就变成赤贫了。现在他住在三医院,花的钱不知道姓程还是姓韩,或者李老头忽然发了慈悲心,也资助他了点儿?”
101、第一百零一章
程无双闭上了眼睛。
他要挟她的法子,一点新意都没有,但偏偏很有效。此时她只盼望李东明和徐茂祖孙俩能安排妥当,不让张君逸的人有可趁之机,顾建国恢复快一点,早点和顾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之后的表现,让张君逸颇为满意。苦涩的中药,她一饮而尽,滋味不佳的药膳,她从不拒绝。让自己虚弱下去有什么好处?连和张君逸周旋的力气都没有。恢复了元气,即使无奈有了孩子,想法子提前处理掉,对身体的损伤也会小很多。
干瘦的身体渐渐饱满,红晕一点一点回到脸颊,只是眼珠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不见往日的神采飞扬。
程无双只和李东明和徐茂再见过一两面,但无法说任何有价值的话。在张君逸的心腹佣人的监视下购物时,远远看见过丁毅李秀华等真心待她好的老佣人,但他们只能互相看一看,想走近时,保镖便上前,逼得人不得不离开。
他们都如此,和顾骁相见就更不可能了。所幸张君逸不敢打破微妙平衡,在程昌瀚面前,监视她的人是不会出现的,尚可在和护士短暂的耳语中得知一些他们父子的近况。顾建国恢复得不错,很快就能出国休养,李东明的私人飞机足够舒适,在随行医师和护士照料下,想必不会有多大问题。
程昌瀚沉疴日重,已经下不了床,每日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中。程无双看望的次数不少,可几乎每次都只能看到他昏睡的容颜。
夏天走得太晚,造成这个秋天极其短暂,降温就像跳崖似的,转瞬就到了底,秋末之时,全城已经换上了冬装。
程无双走进玄关,脱下羊绒大衣,护士接过来,挂到衣架上,眼角余光瞟到她身侧的张君逸,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把他们迎进客厅,倒上茶水,就快步走到角落,尽可能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毕竟不是浸淫在尔虞我诈的圈子里的人,即使再努力克制,也掩不住心中的怯意。
程无双慢慢的喝茶,目光落在张君逸腕上那块刚从拍卖会上竞拍到的限量名表上。他春风得意,气焰益发的高了,虽然不至于去卧室里躺着的老人面前走一遭,但他只要抽得出空,都会亲自陪她到疗养院探病。
他待她温和了许多,不再使用暴力,揩油的次数也少了,大多数时候都是翩翩君子。可她深知他的本性和目的,他的示好除了让她毛骨悚然,没有任何效果。
一杯热茶饮尽,盘桓在胸口的凉意减了许多。程无双放下杯子,问护士一些诸如“外公情况怎样”“上一次什么时候醒的”之类的问题,护士一一答了,没有一个合意的答案。虽然早知程昌瀚已经油尽灯枯,但心理准备根本无法减少她心中的酸楚。她深深呼吸,按着鼻根,想把冲上眼角的一股酸辣之意给压下去。
张君逸开口:“我不方便进去,小黄,等会儿能看老爷子的时候,你给我拍几张他老人家的相片,我瞧瞧情况。”
程无双扭头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他微微一笑:“老爷子对我有知遇之恩,现在又算是我的至亲,我关心一下他的身体状况难道不可以?”
她一时想不出辩驳之词,咬紧牙关努力思索,还没想出个头绪,卧室门打开了,里面的护工走了出来,低声说道:“已经给老先生洗好了澡,换完了衣服,程**——”接触到张君逸的目光,脊背一凉紧,立刻改口,“夫人……可以进去了。”
程无双立刻起身,急急走进了卧室,护士跟在她身后,仔细的掩上门。张君逸被门板隔绝在外,年轻的护士终于松了口气,按了按胸口,走到她身边,嗫嚅道:“程**,怎么办?张先生说要照片。”
程无双闭了闭眼,走到床沿坐下,轻轻抚摸程昌瀚枯槁的脸,良久,说道:“拍吧,你不容易,别和他对着干。”
护士拿手机拍了几张老爷子近照,程无双在屏幕上瞥见,心如刀绞。程昌瀚极其在意形象,病后连人都不爱见了,更不愿意拍照,不肯留下难看的影像。如今他身体就像被传说中的恶灵吸干了血,干瘪松弛,又难看了好些,若是他知道被拍了照,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她为什么那么傻,这么多年对张君逸毫无戒心?正懊恼,耳边忽然传来喘息声,像是流动着液体的管道被堵了大半,咕噜噜的响。这声音非常难听,但程无双如听仙乐,猛地抬眼,盯着程昌瀚的脸。
他发出“嗯”“唔”的声音,僵硬手指一下一下的动,程无双弯腰,试探着触碰他的额头,低声唤道:“外公?外公?我在这里。”
程昌瀚喉头发出无意义的音节,频率却越来越慢,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或许他根本没醒来吧,程无双心中酸楚,轻轻的拉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吻着他干瘦的皮肤。鼻端有清新的香味,不见丝毫久病之人身上容易积累的酸腐之气,护士们的确尽职尽责,时常给他擦洗身体。爱美爱干净的老人若是醒来,想必心里也会好受许多吧。
他没了声音,她的心沉了下去,正在失望至极的时候,他的眼皮忽的睁开了。
护士轻轻抽了口气,程无双脑子空白片刻,立时弯下身子,悲喜交加:“外公!”
程昌瀚眼珠慢慢的转过来,似乎还不大清醒,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嘴角往上一提,声音就像锈蚀的机器,粗哑之极:“我的乖孙女。”
她竭力忍住泪,含笑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我的好外公。”
程昌瀚握住她的手,指尖发颤,但还有一些力度传来,让她十分欣喜——虽然久久卧床,他急剧流失的生命还没见底。她好歹还能多陪他一段时日。
程昌瀚仔仔细细的端详她:“脸红起来了,没那么瘦了,好,好。”
她撒娇着说:“我当然好了,我一直听你的话,好好养病,好好吃饭。外公也听医生的,把身体养好,好不好呀?”
程昌瀚的脸已经太过枯槁松弛,表情被皱纹扭曲,以至于不大看得出他是喜是悲。他试着抬起手,颤颤的抚上她的脸,她赶紧托住他的手腕,引着他的手指在自己皮肤上摩挲。
许久,他把手放了下去,哑着嗓子道:“乖无双,外公抱抱。”
程无双立刻弯下身子,贴着他的身体,手肘撑着床单,不让自己压迫到他。她的脸埋在他肩头,下巴感受到衣衫之下的嶙峋骨骼,回想起幼时窝在他怀抱里撒娇时感受到的宽厚肩膀,几乎不能自已,拼命的咬着嘴唇,免得哭出声来。
程昌瀚胳膊绕过她的腰,掌心贴着她的背,慢吞吞的摩挲着,仿佛在安抚她,哄她开心,只是这双手再没有那种令人安心的力度了。她闭上眼仔细的体会着许久不曾感受到的疼惜,情绪一点点的安定下来,但温馨的时间实在太短,很快,她耳边传来鼻息浓重的抽气声,连忙抬头看去,正好看见大颗的泪水从老人眼角滚落下来。
程无双手忙脚乱的给他擦眼泪:“外公,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扭头看护士,“快叫医生!”
程昌瀚道:“不……不……”
她勉强挤出笑容:“好外公,不舒服的话,让医生看看就舒服了呀。”
“没有……不舒服……”他张开嘴呼吸,断断续续的说,“外公……外公疼你。”
她眼前转瞬就模糊了,抬起胳膊用力的擦了擦:“我知道,外公最疼我了。”
程昌瀚喃喃道:“再抱抱。”
她依言倾身下去,搂住他肩膀,老人抬起胳膊,但或许已经太疲倦,手只达到她的腰侧,一下一下的爱抚,越来越慢,终于,他的手落回了床单,呼吸也缓了下来。
程无双慢慢的支起身子看他,一滴泪忽的落下来,正好滴在他脸上。她如梦初醒,赶紧擦去,让护士拿来热水毛巾,仔细而温柔的给老人擦去眼角泪痕。只是心中太难受,一边擦拭他,一边抹去自己的泪水。护士看得不忍,轻声安慰:“程**,今天老先生状态还不错呢,而且他是真的高兴。”
“……高兴吗?”
护士绞尽脑汁想了想,说:“肯定高兴,他只是太想你了。”
程无双轻轻“嗯”了一声,几不可闻。
护士不善言辞,想不出周全的话,只能看着她替程昌瀚擦脸。等收拾妥当,护士把脸盆端到洗手间,她也跟了进来,压低声音问:“顾骁……他们来过吗?”
“来过。”护士知道她想问什么,一五一十的说道,“顾先生的父亲恢复得很好,很快就能出国。顾先生精神也好了些,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伤得不轻,现在还不能劳累着,得继续养。徐总大多数时候都跟在他身边,抽不出空的话,会派心腹保镖陪同。顾先生很安全。”
“徐总真是有心了。我现在被盯得太死,麻烦你见到他时,替我道谢。”
“我会的。”
程无双握了握她的手:“辛苦你们了,替我照料外公,又帮我瞒了好些事。”她觉得有些胸闷,脑子也乱糟糟的,得体的致谢词竟然说不出一句,沉默片刻,道,“总之,多谢了。我得出去了,姓张的也许都不耐烦了。”
她回到床前,又拥抱了一下昏睡的老人,走到门边时停了停,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打开了门。
张君逸站在窗前,低头凝视篮子里趴着吃草的兔子毛毛。听到声音,他转身看她,端详片刻,示意她过去:“眼睛肿成这个样子,怎么哭了?”
程昌瀚的爱,衬得他益发面目可憎。她胃中翻涌,一时说不出话,还好护士紧跟着走出来,替她答道:“老先生刚刚醒了,夫人这是喜极而泣。”
张君逸淡淡抬眼扫过她:“我没有问你。”短短一瞥,目光寒凉,唬得护士退了几步,垂下头不敢再说。
“外公醒了?你们说了些什么?”张君逸抬手抚摸她的头发,手指移到她耳下,凉滑如水的触感顿时消失,他皱皱眉,“还是把头发留长吧。”
程无双已经冷静下来,答道:“外公很累,叫了我的名字,让我给他抱一下,然后就又睡着了。”
“只有这些?”
程无双低头抚摸毛毛:“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已经从医生那里打听过了。外公虚弱成这样,能说什么复杂的话?”
张君逸皮笑肉不笑,捏了捏她的脸,回头让护士过来:“照片拍了吧?”
护士赶紧把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递给他。他仔细的瞧了瞧,叹道:“好一阵没见过,外公他老人家怎么都脱了形。”
程无双手抖了起来,恨不得立刻转身扼住他脖子。程昌瀚若不是得知他的背叛,身体状况不会急转直下。如果他没有异心,尽好教导她,辅佐她的责任,她不会丑闻缠身,继承家族产业的路走得顺,程昌瀚不会在病中也日日忧心,过早的消耗掉生命。
这个凶手!
张君逸把手机递回护士,拉过程无双的手:“好了,回家吧,让他老人家好好休养。”
程昌瀚流泪的容颜在脑海里盘桓不去,程无双心情沉重,随便吃了点晚饭便回房休息。张君逸不在眼前,她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抱着枕头哭了好久,直到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老人进入了她的梦境,伸出干枯的手搂着她,喃喃的说“外公疼你”,她搂着他的肩膀泣不成声,忽然一股大力把她从程昌瀚身边拽开,回头一看,竟是张君逸。她尖叫着想甩开他,可手就像被强力胶黏住,不管怎样都无法摆脱。
她大汗淋漓的惊醒,喘息着,还未缓过气,心跳又骤然加速了——她的手被谁握住的?
程无双猛然睁眼,灯光立时刺得她眼睛发花,视觉短暂的模糊之后,又慢慢的清晰。一个男人坐在她床沿,不是张君逸又是谁?
☆、第一百零二章
张君逸微微一笑,凝视着那双因为惊愕而睁得溜圆的眼睛,柔声道:“是不是做噩梦了?睡着了都哭这么伤心。”说着,手就伸向她泪痕斑斑的脸。指端刚感觉到温软滑腻,她如梦初醒,一巴掌挥开他的手,抓着被子迅速往后挪了一大截,冷冷的问:“你来干什么?”
她惊惶之下用了大力气,张君逸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他低头看了看,慢条斯理道“怎么这么凶?这是对你未婚夫应有的态度?”
程无双只觉得背上仿佛有一条毒蛇顺着脊椎蜿蜒向上,蛇信嘶嘶吐着,随时会咬上来。她又把被子往上拢了拢,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克制些:“这么晚了,张先生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回去?”张君逸似笑非笑,手臂撑着床单,身子倾向她,目光从她光洁的脸颊慢慢逡巡到柔嫩的脖颈,直到目光被蚕丝被阻挡才停下来,“你是我的未婚妻,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回哪儿去?”
“你什么意思?”程无双汗毛都竖了起来,死死盯着他。
他嗤笑一声,直接蹬掉鞋子坐上了床,伸手按住她肩膀:“无双,别和我装傻充愣了。我什么意思你怎么可能不明白。乖,过来。”
她用力一扭,挣开他的手:“你明天不是一早就要去开会吗?那么重要的会议,不容半点闪失,你还是回你的房间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比较好。”
张君逸道:“无双,你这是瞧不起我?我是那种办点事就累趴下的废物?”他把她拽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何况,阴阳调和了,男人会精神百倍,明天的会议状态会更好。被你误解成那种没用的东西,我真难过。看来我得马上向你证明证明我的能力了。”
程无双心脏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挣扎着,颤声道:“你放开我!我身体还没养好,我受不了这些!撒手!”
张君逸被她手肘顶住了胃部,不得不松开手。他收起脸上的笑,淡淡道:“这么有劲儿,我一个大男人都对付不了你,你这叫身体不好?”
她微微喘息着,一言不发。
“每周体检的报告都会送我这里,你是什么情况我很清楚,别和我耍花招。程无双,你想拖下去,又能拖到什么时候?你是我砧板上的肉,我什么时候想吃,由不得你。”他停下来和她对视,看得她脸上血色褪尽,又问,“你还想为住在城南洲际酒店的那个小子守身如玉?”
程无双悚然一惊,眼中的坚定顿时散了一半,目光的威慑力弱了下来。张君逸手臂一伸,把她推-倒在床单上,自己也压了上去,俯视着她:“傻姑娘,那小子还在临水市呢,李老头和那个姓徐的再有能耐,也不过是没有根基的外地人,你难道以为他们真能把那小子护得滴水不漏?”
她气势全消,浑身发抖,拼命忍着眼泪道:“请你……请你不要这样……今天不行……我……外公病成那样,我难受……我做不到……”
张君逸手指按住她的嘴唇:“那我们更得亲热。你睡得这么不安稳,运动一下,睡眠质量会好很多。我理解你的难处,今天不要求你多配合,我来疼爱你就好。”
她几乎背过气去,想把压上来的这具身体狠狠的摔下去,可顾忌那么多,她只能用力的攥住床单,指关节绷得发白。他身上的气味铺天盖地涌过来,让人窒息,她闭上眼,用力咬住牙,只想自己赶紧晕过去,可触感依然那么明晰。他的手剥开了被子,伸向她的睡衣,被他触碰的地方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啮咬。她竭力忍耐,但他的嘴唇吻上来时,她胃里翻涌得更加剧烈,一股酸意冲上了喉头。
张君逸立刻坐了起来,退了退,冷冷看着伏在床沿呕着酸水的程无双:“又来这一套?”
她说不出话,按着胃部,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
胃酸的气息慢慢的飘来,他皱了皱眉头,下了床,站在几步外,抽出手帕捂住鼻子,目光依然停驻在她身上,直到她缓过气来,才说道:“你记住,这是我忍你的最后一次。下一次你再这样,你吐出的东西,我会让你全部吃回去。”
她几乎咬破了嘴唇,手死死的抓着床沿,免得自己转身扑过去掐他的脖子。
”看看你这样子……”张君逸扣上衣扣,缓缓道,“行,我再给你一些时间,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我清理干净。**留到洞房花烛夜也未尝不可。”
程无双稍稍舒了口气,但他紧接着说的话让她如遭雷击:“我看过日子了,下周五是黄道吉日,我们正式结婚。”
她猛然转身,想说话,可喉咙就像被毛栗子堵住,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刺痛之极,好一会儿才发出嘶哑变调的声音:“你怎么可以?外公病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办喜事?”
“就因为外公病重,所以这喜事咱们必须办——给他老人家冲冲喜,说不定他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呢?”张君逸笑了,眼神却锐利之极,似乎能直接剖开她的心,看到她最隐秘的想法,“程无双,我知道你拖来拖去是打的什么算盘。你是想姓顾的小子和他那倒霉爹远走高飞了,再等你外公的事尘埃落定,你又舍得下这万贯家财,到时候我还拿什么制住你?”
她抿紧了嘴,避开他的视线。
“要等到你外公的事有了结果,这婚就真结不成了。所以,我怎么可能让你再拖下去?认命吧,做好准备,下周开始就安心的当我的贤妻。”他看向她的小腹,皮笑肉不笑,“说不定同时成为良母。婚礼那几天正是你排卵期,你又处在最佳的年龄,身体又那么好,我就等着当爸爸了。”
程无双闭上了眼,使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虚软的身体瘫倒在床上,依然挺直了腰坐着,不想输掉最后一口气。
“对了,你别想对我的孩子动歪脑筋,顾骁是走了,但你外公的氧气管子还插着的。好像你也挺在乎丁毅他们几个。”张君逸走到门边又回头,“去洗个澡,会有人来收拾房间的。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忙完,我们就先把证给领了。场地我已经选好了,至于婚纱么……你身材很标准,让人随便送几套设计师最新款过来,穿着肯定都好看,即使需要修改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后天我有空,我们去看看场地,试试婚纱,预演一下。”
张君逸选中的婚礼场地位于市郊某豪华酒店。酒店的前身是一座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西式庄园,主体建筑是端庄雅致的巴洛克风格,乳黄色的大理石雕刻配上这些天的湛蓝晴空,显得格外美丽。建筑内部的礼堂也是一座小型音乐厅,两侧都有半圆形的包厢。设计师拿着平板电脑,给程无双展示婚礼现场的效果图,殷勤解释:“我们已经从法国、荷兰订了最好的鲜花,婚礼前一天晚上就会空运抵达,当天清早都会布置妥当,花廊花柱,礼台的效果大致如此,二楼的观礼包厢的阳台也会垂下由鲜花扎成的帘幕。实景绝对比图更加迷人……”
程无双目光掠过屏幕,繁花簇拥着艳红地毯,看上去庄严典雅又喜气洋洋。她移开视线,颔首道:“我知道了。”
设计师见她面无表情,怕她不满意,连忙陪笑道:“张夫人,你见多识广,有什么指正之处请告诉我们,我们好做修改……”
她摇摇头:“不必,这样已经非常漂亮。”见设计师仍旧惴惴不安,便顺口安抚,“别紧张,你们的设计真的不错。我只是有些乏了,没精神,想休息会儿。”
设计师松了口气:“是我疏忽,马上就该吃午饭了,张夫人的确需要休息一会儿。设计图都在这里,请在方便的时候随便看看,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我去联系一下别的同事,不打扰您了。”
程无双已经被各色人等的恭维和贺喜烦得太阳穴突突乱跳,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她被引到礼堂旁边的休息室,一坐进柔软如云朵的丝绒沙发,整个人几乎散了架,连手指都不想动。
她怔怔的看着前方,目光所及之处有精美的银质雕塑,五彩缤纷的英式花鸟瓷器,色泽艳丽的阿拉伯式后地毯,鎏金外框的油画,各种颜色海啸一样的涌过来,刺得她眼睛发酸。她想起依偎在顾骁怀里,和他一起看自己旧照片的时光。她指着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仔细和他讲解美泉宫,凡尔赛宫,新天鹅堡,还有里面曾经生活过的王公贵族,他眼里满是向往:“真想亲眼看看。”
她说:“等我们有时间了,我就带你去欧洲逛个遍。不过……”她想想手头的一堆事,皱起眉头,“恐怕至少要过两年才行呢。要不这样,市郊有座老酒店曾经是一个留过洋的大资本家修的庄园,很多地方借鉴了美泉宫,虽然不能和人家真正的宫殿比,但在国内已经是数一数二的西式建筑了。我们可以先去那里看看。”
可是后来大事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他们终究没有成行。谁知道今日她来到这家酒店,却是为了准备和张君逸的婚礼,命运捉弄人,也未免捉弄得太狠了一些。
正想得出神,门被打开了,酒店服务生托着托盘进来,在餐桌铺好桌布,摆了几样菜,彬彬有礼的对她躬了躬身:“张夫人,张先生路上堵车,恐怕不能按时赶来陪您用午餐。请你先喝点热汤,随便吃点,垫一垫肚子,等张先生到了我们立刻上主菜。”
程无双嘴里发苦,一滴水都不想碰,摇摇头道:“多谢。我现在不饿。”
守在房间角落的佣人开口:“夫人,婚礼就在下周,您得好好保重身体。”
她抿紧嘴唇,终究还是走向餐桌坐好,随便夹了一筷子菜胡乱嚼着,咽沙子一样咽下,觉得喉咙微微发疼,便揭开汤盅,吹了吹,慢慢的喝了一口。
汤汁一接触舌尖,她就愣住了,转眼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拿手帕用力的捂住嘴。服务生吓了一跳:“您怎么了?汤有问题?我去给您换……”
她咳得眼睛发红,喘息着摆手阻止侍者伸向汤盅的手:“不用,是我自己走神。汤很好,真的很好。”缓了口气,又问,“汤还有吗?”
服务生忙道:“有,有!我马上给您再拿。”说罢立刻转身去传菜。
程无双拿汤勺轻轻搅动着汤汁,坚硬瓷器接触到炖软的瑶柱,还有脆嫩的冬笋,她舀出来慢慢的吃,细细的品,神态从容,而一颗心却早已跳得和擂鼓一样激烈。
这汤的滋味,她化成灰都认得。曾几何时,她清早起来,一坐到餐桌前,顾骁就把汤端了过来,说:“你最喜欢的瑶柱鸡汤,我加了点冬笋,你尝尝看。”
☆、第一百零三章
休息室的门被拉开,经理殷勤的声音传来:“张先生请进,夫人正在等您。我立刻知会厨房,让他们上菜。”
张君逸看向前方,目光在餐桌上被动过的菜肴上微微一顿,马上就有服务生上前,撤走了残羹。他走到餐桌前坐下,对程无双微微一笑:“你吃得挺多,那些小菜差不多被你扫荡光了。你今天胃口怎么这么好?”
“不知道,就是觉得饿得慌。”她被他盯得极不自在,补了一句,“况且味道还不错。”
“这家酒店的餐饮全国都是闻名的。你喜欢,今后咱们可以经常来。不过你刚刚吃了那么多,等会儿正经主菜你还吃得下多少?”张君逸抚了抚她的脸颊,“婚礼的设计你觉得怎样?”
经理亲自引着服务生过来上菜,虽然训练有素的他们目不斜视,不发一语,但程无双知道他们都在注意自己。张君逸眼中已经隐隐有了威胁之意,如果这些工作人员把两人生硬冷淡的相处传开,极好面子的张君逸绝对会让她后悔。她只能挤出笑,做出轻松愉快的模样:“很漂亮,到处都是鲜花,感觉特别的梦幻。”
“喜欢吗?”
“很喜欢。”她一直用余光观察在场人员,直到最后一个服务生离开,终于松了口气,脸上的笑立刻消失不见。
张君逸才谈妥一笔大生意,心情不错,她既然肯在外人面前配合了,他也懒得再为难她。示意她给自己盛上米饭,他拿起筷子,说道:“婚纱已经送来了,我选了六套,等午休好了就去试穿,你选一套喜欢的。我们再走一走流程,彩排一下,婚礼的时候可不能让人看笑话。”
程无双低低“嗯”了一声,慢慢拨动碗里的饭粒,正发怔,一块清蒸东星斑进了她碗里,张君逸淡淡道:“刚刚吃撑了?再吃点吧,别辜负了主厨的好手艺。等会儿彩排的时候别这么魂不守舍的,婚纱都是长款,小心踩到裙摆摔跟头。很多人看着呢,我不想听到圈子里有张夫人当众出丑的小道消息。”
鱼肉鲜嫩,但已不是她熟悉的滋味。她勉力咽了下去,放下筷子,对他露出微带讥讽的笑:“我真不能吃了,要不婚纱拉链拉不上,不是会给你丢更大的脸?”
到了下午,参与婚礼的工作人员更加忙碌。发型师和化妆师围着程无双,一边恭维她美貌,一边给她做造型。选婚纱没花什么时间,她一眼看中了最容易穿脱的那套,因为能减少对自己的折腾。
打扮妥当之后,她又足足等了半个钟头,张君逸才做好了造型。他对婚礼的看重远甚于她,对每一处细节都挑剔了许久,连袖扣都换了十多对才满意。
他一出现,四周的人都纷纷喝彩。他的品味一向不俗,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优雅和矜贵,保养得极好的一张俊脸被浅色礼服衬得更加年轻,和程无双站在一起,看上去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临水市最顶级的豪门独女出嫁,这样的热闹许多年才会有一次,酒店虽然管理严格,但只要有机会,员工挤破脑袋都要来观摩观摩。大厅不可能允许闲杂人等进入,但各个进出口的帷幕后已经被看热闹的人挤得满满当当,空气也由于拥挤而变得有些憋闷。众人一边尽可能的透过帷幕观察里面,一面低声讨论婚礼当天的排场,比如请的哪个知名交响乐队奏乐,哪个顶级名嘴主持,红毯的金线花纹要十几个一流绣工连续绣两个月,谈得既兴奋又心里泛酸——这样流水似的花钱法,一个婚礼的花费够他们三辈子大手大脚的花销了。
有个穿着制服的厨师摘下头顶厨师帽扇了扇风,说:“我们加班加点花了一个星期制定当天菜谱,好不容易张先生才点了头。但这才开始呢,后面几天有的忙了。”
有人问:“什么样的菜谱?多奢华?鱼翅当粉条?”
厨师鄙夷的斜了他一眼:“什么年代了,土得掉渣的煤老板都嫌这种吃法俗不可耐,程家的婚宴怎可能闹这样的笑话?”
“现在程家是张先生做主,听说张先生也就是普通市民出身,后来因为太出众,得到程老爷子赏识才一步步走到现在地位的。鱼跃龙门嘛,铺张铺张也不奇怪。”
一个中层领导模样的西装女子皱起眉头:“嘘!别这样乱说话。张先生的脾气你不知道?”见众人静下来,她说道,“张先生没毕业就去了明华集团实习,早早认识了贵人,这么些年跟在程老爷子身边,耳濡目染,眼界早就不是一般的高了。后来又成了实际的掌权人,什么好的没见识过?”
厨师扬扬眉,道:“是这样的。燕翅鲍这些东西人家早就不追求了,要的是时令,新鲜,做法精致。老鸡,火腿,瑶柱,猪骨牛骨炖十多个小时做出的高汤,就拿来煮个嫩豆腐,豆腐还要雕成玲珑的球,上面还要刻出吉祥的话来,你们说费事不费事?冬笋要在宴席开始前的两个钟头之内挖的,因为离了泥土两小时以后的笋鲜味和口感会损失不少,幸好离这儿半个钟头外的山里产好笋,要不有的是麻烦。红烧鳗用的鳗鱼品种个头都有限制,而且要用特殊法子养一个多星期,肉的土腥味才会散尽,短时间哪儿去找这么多上等鳗?何况采购过来了,养得没了腥气,又赶不上婚礼,只能全市甚至去邻市各大酒楼求人。全是这样的菜,乍一看不算多稀罕,但十桌上等燕翅鲍席面也比不上一桌这个。张先生很懂吃,不过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过了头。世家宴请我也见识过几次,真正豪门出身的人反而没这么挑剔。我想,张先生是太急于表示他品味不凡,不比世家子弟差,有足够资格跻身上流社会……”话没说完,已经被西装女用高跟鞋跺了一脚,女子横眉怒目,姣好面容因为极度紧张而扭曲,“你给我闭嘴!这些话传出去了,你还想在这个城市混下去?整个酒店恐怕都要吃苦头!”
有人立刻来打圆场:“小李经理说得很对,咱们谈谈婚礼就行了,新郎新娘的私事最好少多嘴。哎,刚刚听你说喜宴的菜,听起来真不错,清淡美味,又特别健康。别说有钱人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参加个红白喜事,大鱼大肉吃得也没胃口,就这样的菜,多吃一些也不会腻味。还有些什么好东西?以后咱们办家宴的时候可以参考参考,虽然不可能用一大堆鸡鸭火腿吊汤煮什么白菜豆腐。”
厨师脚趾被踩得和火烧似的疼,谈天的兴致也蔫了,有些无精打采的指了指对面的二楼包厢:“我等级不高,只负责水产类菜品,有些是同事和我说的,整个菜谱,主厨最清楚,他在那儿呢。”
二楼包厢的半圆形阳台比他们挤的这里宽阔多了,视野也极好,也只有酒店里资深的员工才能以给彩排帮忙的名义,上去做点杂事,顺便瞧个过瘾。
主厨扶着栏杆看底下的人展开红毯边缘的流苏,但众人只看了他一眼,目光就转到了另外两人身上,有人问:“那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好气派,是哪位?”
西装女答道:“徐茂,那个在国外过得风生水起,近期想回来拓展国内市场的大人物。”
“那个呢?这样的人怎么和徐总关系好?”有人指向站在徐茂斜后方的男人。那人缩着肩膀,黄黄的一张脸,比徐茂差了不知多少,但徐茂却伸手托住那人胳膊肘,似乎颇为关怀。厨师仔细瞧了瞧,说道:“主厨说是他的朋友,今天请来厨房帮了会儿忙,技术一流,但是孤僻得很,不怎么和人说话。徐总身世有些复杂,一时也打听不了多少消息,只知道他曾经在道上很有些面子,咱主厨虽然比他大二十来岁,但是服他。我猜,那个人可能也有些来头。”
众人还想说什么时,那人忽然身子一颤,徐茂立刻把他扶住,拉到阳台之后,厚重帷幕遮住了一切。他们的好奇心瞬间被激发了,但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盛装打扮的程无双从大门口出现,阳光透过门上的玻璃天窗照在她身上,恍惚一看,宛如传说中来自神祗的圣光,白纱轻轻扬起,仿佛女神屈尊踏上了凡间。
程无双跟着音乐和指示,提线木偶一般的踏上长长红毯,一步一步往前挪。她的表情自然是冷淡僵硬的,但轻柔的面纱挡住了她的面庞,安静神情在轻纱之下若隐若现,反倒更显得她贞静圣洁。长长的裙裾花边扫过地毯,雪白与鲜红,还有丝绸里随着光线变化时隐时现的银线刺绣,美得让四周的人屏住了呼吸。
☆、第一百零四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她身上,沉着如张君逸也不由自主的失神片刻,不过他素来善于控制情绪,须臾镇定下来,但唇角一抹喜色怎样也收敛不住。
二楼阳台的小小风波被程无双的惊艳出场掩盖住,徐茂松了口气,把那个站都站不稳的人半扶半拖的弄到沙发上坐好,一面端详一面低声问:“你还好吧?”
那人嘴唇抖动得厉害,蜡黄的脸上已经被一层细细的冷汗给盖住。他哑着嗓子说了声“不用担心”,待到情绪稍微稳定,便抽了两张纸巾,胡乱的擦着汗。纸巾擦过哪里,那里的蜡黄皮肤就奇异的变得白皙起来,等到堵得人毛孔发痒的厚重化妆品擦去大半,一张俊秀却苍白的脸出现了——不是顾骁又是谁?
他换了干净的纸巾,继续清理涂了黄粉的脖子,想用机械的动作迫使自己一点一点的冷静下来。过了十来分钟,他才缓缓的说:“多谢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让我见他,可惜我太没用。”
本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但是一看到身着婚纱的程无双,他眼睛就像被针刺了一样,剧烈的痛楚从双眼一直蔓延到四肢,让他几乎难以站立。
徐茂摇头,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身体还很虚弱,情绪激动造成的血压变动很容易让你晕眩。这是正常现象。”停了停,又道,“有人刚刚带话过来,程**午餐吃得很香,你煲的汤,做的小菜她几乎吃完了,之后上的别人料理的主菜她倒没有动几筷子。她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
顾骁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帷幕之前,刚掀开厚厚丝绒又猛然收回手。脸上的伪装已经被擦掉,假如张君逸或者他的亲信抬头看过来,后果不堪设想。他只能拨开一道缝隙,凝视着下方的情景。
程无双和张君逸并排站在一起,某位临时客串司仪的人正抑扬顿挫的念着结婚誓词,念完之后便是询问新郎新娘是否愿意接受对方的环节。张君逸声音饱满沉稳,意气风发的心情显而易见,而程无双在司仪询问之后就像卡了壳似的沉默好几秒,才轻轻的说出:“我愿意。”
这声音微微发颤,而她握着花束的手捏得紧紧的,显然在竭力保持镇定。顾骁只觉得体内的伤处又开始疼了起来,正忍得难过,张君逸揽过程无双,深深的吻了下去。
仿佛有一颗**在耳边爆开,他双耳嗡嗡作响,脚不由自主的往前迈开一大步。徐茂吃了一惊,立刻把他拽回来:“你镇定点!”
顾骁冷汗涔涔而下,脸色青了又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徐茂把他摁在椅子上坐好,小心翼翼的把由于他的剧烈动作而晃动不已的帷幔掀开一道小缝隙,往下仔细的端详一阵,没察觉异状,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转身盯着他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很抱歉,这种事,我作为外人,无法给你任何实质性的安慰,我也不是很会说劝慰人的话。如今只能暂时忍一忍。我答应过,会竭尽所能的帮你,但如果你克制不住,我的计划再周到也无济于事。”
顾骁慢慢调匀呼吸,说道:“我明白了。”
徐茂点了点头:“好。再呆下去只会让你更伤心,不如走的好。令尊已经到机场了,我们去与他会和。”
他把帷幕掀开一些,同阳台上与他有旧交情的厨师长道了别。顾骁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望向外面。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迤逦拖在红毯上的长长裙裾的一角。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竭尽全力把冲上眼角的酸辣之意给压了下去。
程无双坐在化妆室里,任由化妆师替她补唇妆。方才张君逸为了证明他已经大获全胜,亲吻得极其用力,把唇彩蹭掉了不少,到现在她的嘴唇也隐隐作痛。她木然的看着前方,墙纸上繁复卷曲的花纹一圈一圈的,仿佛在转动,看久了让人昏昏欲睡。
身后的门被打开,想必是张君逸。她丝毫不想回头,反而闭上了眼。
一只手放在她肩头,袖口逸出一丝淡雅微苦的木香。
这不是张君逸会用的香水。
她猛然抬起头,李东明的面容映入眼帘。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她僵硬许久的脸终于松动,露出一些笑意。只是化妆师仍在房内,好些话她不方便说,只能忍住千言万语,轻轻叫了一声:“李爷爷。”
李东明点了点头,盯着她看了片刻,说:“衣服不错,就是首饰亮点不足。”
通常,豪门婚事所用的珠宝是家族传承的名贵古董。底蕴不深的新晋豪门,则会提前一年,甚至数年就开始准备首饰。镶嵌和设计还好说,一流的宝石不是说有就有的。婚礼如此仓促,张君逸再有本事,也没法变出顶级的珠宝。
程无双在瑞士银行的保险箱内有外祖母和母亲的遗物,但珍宝用于这样的婚礼简直是亵渎。所幸张君逸不知道底细,她便刻意瞒了下来。
“也不错了。”她笑了笑,意兴阑珊。
李东明道:“你毕竟是程家的大**,婚礼不能寒酸了。我的私藏里有一些不错的首饰,比你现在戴的合适些。给你看看图,你选一样,我让人从国外带来,还赶得上婚礼。”
程无双刚想说“不用”,李东明递了个眼神,她怔了怔,改口道:“那就多谢李爷爷了。”
李东明扭头对化妆师说:“这位女士,麻烦你帮我个小忙。请你去大厅把我的助理请到这里来,程**需要看看我的珠宝收藏图鉴。我助理是外国人,一位棕色头发,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士,非常好认。”
化妆师应声离去。李东明盯着门,等到门锁咔哒一响,他一秒钟时间都没浪费,直截了当的说:“顾骁已经去了机场,徐茂亲自送的他。等他们安全抵达洛杉矶,我会想办法给你消息的。”
程无双心头大石落下一半,紧绷的神经一松懈,情绪就有些失控。她有些慌乱的抽出手绢,按住了眼睛,免得泪水流得一脸都是。她哽咽道:“终于走了吗?太好了……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婚纱是露肩的设计,雪白的塔夫绸上用银线绣了玫瑰,点缀了细碎的水晶,随着她的抽泣,银线和水晶晃动起来,一片晶光灿然,却越发衬得她裸-露的肩头苍白瘦削得可怜。李东明心里不忍,弯下腰,扶住她的肩膀,想安慰她几句,门却突然被打开了。进来的人除了那位优雅干练的外国助理,还有张君逸,以及一位和他的恶心程度难分上下的人,韩竣。
程无双手指紧紧的攥住手帕,仿佛她攥住的是韩竣的脖子。她的小腿肌肉已经绷起,随时可以冲过去击倒他,但她咬紧了牙,把眼眶的泪水用帕子吸干,慢慢的站起来,对李东明介绍:“李爷爷,这位是韩氏集团的韩总。”
李东明彬彬有礼的同韩竣握手寒暄,眼前的男人优雅俊秀,甚至显得有些文弱,若是不知底细,他也想不到,这人最近才策划了一出车祸,害得幼弟韩靖至今还不能离开轮椅。
张君逸淡淡的笑:“李老先生,我听molly女士说了。多谢你的好意,我和无双对您的慷慨十分感激。只是大费周章的托人从国外带东西过来,实在有些劳师动众,何况路途遥远,万一出现什么差错,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你放心,我不可能给我心爱的妻子一个寒酸的婚礼,首饰的事情我已经打算好了。”他看了看韩竣,“韩家的收藏非常可观,韩总说了,会赠与无双一套漂亮的珠宝用来配结婚礼服,用以当我们的结婚贺礼。”
程无双勉强挤出笑:“怎么好意思让韩总如此破费……”
韩竣微笑道:“我和君逸是多年好友,你我两家又是世交,你们结婚,我当然得送出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
这种虚伪又没营养的对话持续了几个回合,韩竣抬手看了看表,似乎有急事需要赶时间。张君逸便对李东明说:“无双身体才恢复,精神还不大好。我和她再熟悉一下婚礼流程,就得让她去好好休息一会儿了。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茶水点心,李老先生不如去休息室坐一会儿,等看完彩排,我们一起用个晚餐?”
他虽然说得客气,但言下之意简直肆无忌惮,无礼之至。李东明勃然大怒,但他毕竟老辣,面上丝毫不显愠色,起身道:“我也确实有点乏了。张先生请照顾好无双,她身体不好,彩排程序就尽量简化简化吧。她也见过世面,婚礼上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李东明退让一步,并非惧怕张君逸,张君逸也不敢对他怎样,只是他深知这个阴鸷的男人会把怒气一股脑撒在程无双身上,投鼠忌器,不得不示弱。他对程无双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一边向门边走一边纳闷——韩竣还稳稳的站在原地,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做一个动作,张君逸就开口赶人,谁主谁次一目了然,张君逸这些年侵吞程家权力,背后定然有这人的策划。程无双毕竟年轻,又被误导了这么多年,应付一个张君逸就够吃力,再加上一个更加老谋深算的韩竣,她该怎么办?
☆、第一百零五章
李东明走后,张君逸令人守好门口,回到程无双身边。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光洁白皙的肌肤,秀丽的五官,修长的身材,还有从小娇养出的贵气,这个比他年轻二十来岁的妻子,有着让他非常满意的外表。只可惜……他抚上她的头发:“你以前那头长发真漂亮,真不该剪掉的。”
程无双唇边漾起一缕讽刺的笑,不说话。
他抬起她下巴:“怎么没声儿了?”
“你刚刚不是说我没精神吗?没精神的人就是懒得说话。”
“真是伶牙俐齿的。”张君逸冷笑,手上的力度加大。
韩竣慢慢走过来,握住张君逸的手:“君逸,和个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实在生气也别动她的脸,马上就婚礼了,她挂了彩,你的面子也会丢光。”
张君逸松开手指,冷哼一声,韩竣揽住他肩膀,头向他侧了侧,额头几乎碰上他的脸:“女人这种东西,和狗差不多。她很快就会知道离了你连一口狗粮都吃不上,到时候还不主动找你摇尾巴?你急什么急?”
两人亲昵到这种程度,看来果真基一块儿去了。张君逸年纪轻轻就脱颖而出当了程昌瀚的首席秘书,恐怕早就受到韩竣指点。甚至一开始他就是姓韩的安□□明华集团的钉子。程无双又是胆寒又是恶心,盯着韩竣那张漂亮的脸:“韩总的男人要和我结婚,按理说我是韩总最不想见到的人。真不知道你专程过来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要向我示威,告诉我他心里在意的只是你?”
韩竣笑了:“程**言情看多了?我没这么无聊,找你当然是为了正事。”
“你能有什么正事?要我手上的股份?”
“没必要。君逸代管,和我亲自接手也没什么区别。”他看看表,“空了再和程**聊天。我来找你,只是想看看你的身体状况。”
“哈哈,张君逸把我当生孩子工具,这才关心我身体。你关心我身体做什么?很期盼有个大侄子?嗯,这样一想倒是说得通。毕竟你们两个造不出小孩儿,他的孩子你当然当成自己的孩子……”
韩竣笑着打断她:“君逸的孩子我当然会另眼相看。但我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程无双脸色骤然变了,她猛地扭头看向张君逸:“你要我陪他?”
“如果我对女人有哪怕丁点兴趣,程**嫁的应该是我。”韩竣双手一摊,“你用不着和我睡觉,给我生个孩子就好。到时候会有人安排人工授精的事宜。”他优雅的起身,在张君逸唇上轻轻一碰,“君逸,我先走了。你别搭理她那些牙尖嘴利的话。这丫头说不定故意惹你发火,一发火就容易失了分寸。别被个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她是你养的狗,你得牵着她,记住了?”
张君逸对他笑了笑:“好。”
韩竣走了。程无双盯着张君逸的脸,忽的笑出声:“我以为明华集团要改姓张,原来不是,改姓的是韩。你只是替韩竣代管啊。折腾这么久,还是当不上老板,你这辈子都是个职业经理人。”
张君逸额头青筋暴起,高高扬起胳膊,她对他扬起脸:“打吧,我是不介意带着个巴掌印举行婚礼的。”
抬起的手一点点往下放,放了一半,忽然转向她的背后,“哗”的拉下拉链。这件婚纱是抹胸设计,拉链一开,雪白布料直接坠落到腰间,露出她浑圆挺-翘的胸-部。他一只手握住,用力的揉,另一只手去撩她裙摆:“我哪儿舍得打我亲爱的夫人。不过无双你太不乖了,看来还是要有夫妻之实,你才会真正把我当老公。”
她不像往日那样反抗,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却笑得妩媚之极:“好啊,老公好好干,说不定今天就能播下种子。生了你的孩子,我就得给韩竣生孩子了吧?我的孩子一个执掌程家,一个执掌韩家,想想都开心。”
张君逸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脸色益发铁青。
她仔细端详着他眼里的情绪,加了一把火:“不对……你的孩子也只是替韩竣的孩子代管程家吧。我倒是无所谓,都是我的孩子嘛,谁管都一样。”
张君逸猛地把她推倒在地,呼吸急促得像是得了哮喘。他眼珠子都有些发红,像一头暴怒的狼似的盯了她很久,转身大步离开,重重的摔上门,
程无双慢慢的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被揉得发红的胸,目光再向下,看见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的基因真是优秀,连韩竣都盯上了她的子宫。她讽刺的笑出声,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来。
婚礼的第二次彩排被取消,张君逸没再出现,只留下话,让人把她送回家,不许她外出,连程昌瀚都不允许探望。
程无双已经平静了,听说自己还要给韩竣生个孩子,她都被打击得麻木了。事情还能怎样糟糕?难不成张君逸别的情人也过来调查她的身体状况,要她生孩子?
被软禁的人无事可做,睡觉是最好的消遣。充足的睡眠最养人,到了婚礼那日,她肌肤润泽,几乎不用打粉。化妆师和造型师围着她忙活了一个钟头就完成了手上的工作,纷纷称赞她是他们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程无双静静坐在软椅上,凝视窗外。日光已经洒满庭院,绿色的草坪上树起空运鲜花扎成的廊柱,香槟色和白色的花朵热烈绽放。工作人员正在花上喷水,她眯起眼睛,似乎能看见水珠在花瓣上滚动。
长桌被抬了出来,铺上雪白亚麻桌布,银质的点心架放上去,有穿着白色厨师制服的人鱼贯而来,把托盘里的精致点心一层一层往上摆。有几个厨师很年轻,认真的工作着,时不时聊几句,她忽然想起了顾骁。
“张夫人,不要这样用力的抓裙子,会皱的。”造型师的惊呼把她从怔忡中拉回现实,她低头一看,双手不知何时紧紧的攥住了光滑细致的绸缎,她慢慢松手,冰冷的缎子像流水一样滑了下去。
立刻有人拿着蒸汽熨斗上前,把裙子提起来铺开,仔仔细细熨平褶皱。程无双像个木偶一般任由他们摆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的点心塔。
宾客陆陆续续来了,曾经的熟人走进化妆室,夸张的叫些什么“天啊真美”之类的话,又把张君逸一阵猛夸。
拜张君逸所赐,她这么些年也只有韩靖一位真朋友,别的人都是面和心不合,早就在背地里传谣言,拿她当笑话。谁都知道她突然甩掉顾骁嫁给张君逸是另有隐情,今日能不痛痛快快的踩上几脚吗?
但不管她们怎么意有所指的说些皮里阳秋的话,程无双都回以淡淡的笑,惜字如金,最后反倒是她们觉得无趣,自己走了。
她庆幸自己终于得到片刻安宁,又有人推开了门,她皱起眉毛,回头一看,顿时怔住。愣了好一会儿,她猛然起身跑过去,握住来者的手:“韩靖!”
韩靖坐在轮椅上笑:“小双双,你的鞋跟有多高啊,我脖子都仰疼了才能看清楚你的脸。你弯弯腰,要不我压力好大。”
她依言在他面前弯腰,担忧的看着他的腿:“你的伤……”
“唉,至少不用截肢了,慢慢养吧。但愿我不会坐成一个胖子……咦,小双双,你这里好像掉了根睫毛,过来点,我给你拿了。”
她又靠近了些,他伸手在她眼下一点,迅速而轻声的说:“顾骁和顾叔叔已经搭飞机走了,徐茂照顾他们。”说完推了推她胳膊,“好了,大美人。”
程无双心中如有波浪翻腾,脸上却静静的。她凝视着韩靖:“谢谢你。你要好好养伤,千万保重自己。”
韩靖摆摆手:“我知道。好了,先不打扰你,等会儿婚礼有的折腾,你养精蓄锐吧。”
张君逸的人守在门口,她即使再想和韩靖多呆会儿,也只能看着他离开。她回到椅子上坐下,心里又是轻松又是酸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君逸的秘书过来敲敲门:“夫人,到时候了,请随我来。”
她沉默的踏着厚厚地毯走出房间,走过长长走廊,从一道小门出去,最后在花柱尽头停了下来。电暖器巧妙的藏在繁花里,热气蒸腾,但她依然觉得刺骨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她一层一层的起鸡皮疙瘩。
前方给了指示,工作人员递给她花束,两男两女四个花童拾起她的头纱和裙裾,她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的沿着鲜红地毯向前走。一对花柱,两对花柱,她边走边数,走到尽头,深棕色的门轰然打开,地毯一直延伸到礼堂深处。她远远看见那个穿着白色礼服的身影,牙齿不由自主的咬紧。
红毯两边都有几十排的长椅,坐得满满当当,本市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缓缓走过去,在第一排看见了韩竣,田东来,叶楚楚,田若瑜。她心口泛上一阵恶心,目光一转,瞧见李东明的脸,她终于觉得好受了点。
她和张君逸并肩站立,听着司仪用神圣的语气说结婚誓词。这位司仪主持过太多高端婚礼,声调沉稳,又中气十足,但她一个词都记不住,思绪不由自主的飘远了。她听见身后宾客里有人低声说话,有人咳嗽,有人动了动,衣服摩擦出窸窣声,还有人手机震动,一阵一阵的嗡——嗡——
然后她听见李东明失措的声音和司仪询问她是否愿意成为张君逸妻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以李东明的教养,不会随意做出在婚礼进行时接电话的事,也不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他如此失态,定然是出了天大的事。
场内开始交头接耳,程无双猛然回头,发生什么了?
她看见李东明眼里的震惊和脸上的苍白,老人家不顾礼节的起身上前:“无双,你……节哀。”
时间仿佛停顿了,她大脑空白一片,身上的力气瞬间流走,她看见了天花板,水晶吊灯把灯光折射得璀璨耀眼到了极致,穹顶壁画上的天使仿佛活了,雪白翅膀扇动不停。她怔怔看得入神,视线被挡住,代之以张君逸的脸。
他眼神阴鸷到了极点,脸上却流溢着关切,他伸手抚摸她的脸,掌心微微有些汗湿。她烦腻之极,蓦地清醒过来。议论声和惊呼声如同火车碾过耳朵,嗡的涌到耳膜。
“无双!别这样,我在这里!”张君逸搂住她,满含深情。
她闭了闭眼,泪水汹涌而出,一滴一滴落到胸前,打湿了华贵的钻石项链。她死死捏住张君逸的胳膊,慢慢的站直了身体。
随着她神智的回复,礼堂又渐渐安静下来。
张君逸盯着她:“无双……”
她忽的对他笑了,睫毛上沾着泪滴,在灯光下如水晶一样,红唇勾起,有种凄艳的妩媚。她回头看向尴尬又紧张的司仪:“你刚刚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妻子?”
司仪愣了一会儿,猛的点头。
“那么,现在我回答——我不愿意!”她一把扯下头纱,摔在张君逸脸上,摘了胸针,用尖尖的针头在裙上狠狠一划,呲的一声裂响,她从膝盖把长裙撕开,任由大片的绸缎跌落在地,露出修长的腿。
她蹬掉高跟鞋,大步往外跑去。
106、第一百零六章
新娘在婚礼现场撕掉婚纱,这种事即使在场最年长的人也头一遭遇见,庄严肃穆的礼堂顿时炸了锅。张君逸手指都发起抖来,又紧紧握住拳,也大步跑起来。
心腹保镖一直守在各处,只愣了片刻就赶紧集合起来,把程无双拦在了门口.
张君逸按住她肩膀:“无双,你不要冲动……”
程无双头也不回,冷冷道:“我没有冲动。把你的脏手拿开!”
“无双!”
“怎么,张先生准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限制我的自由?连见外公最后一面都不行?”
张君逸深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缓和一些:“怎么会?我陪你一起去。”
“你陪我?”程无双笑了,终于回头,“在路上就会换个方向,把我弄到个笼子里关起来吧!”
他几乎连温柔都无法维持:“无双,你怎么这么说……”
“张君逸,你少装了。这婚是怎么结的,在场有几个人不清楚,你这样扮演模范丈夫,不觉得累?”她用力的把他的手甩开,“你手上已经没有制约我的筹码了。识趣点,让你养的这些狗滚开,或者你拿出点决心,直接把我给绑了?你敢吗,张君逸,你敢吗?”
这正是张君逸想做的事,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能做?当场抢人的事一做,他今后再也别想融入圈里,这么多年的谋划就真的成了一场空。
李东明走上前,揽住程无双肩膀,沉声道:“走吧。”
堵住门的保镖们看着张君逸,他脸色铁青,俊美容颜扭曲到可怕的地步,但终究轻轻摆了下手,众人散开,看着一老一少大步走出礼堂。
程无双上了李东明的车,一坐下就脱了力,身子几乎陷进了座椅里。她觉得自己在做梦,掐了手腕许多下才发出声音:“外公……外公他……”
“他那护工小黄打过来的,那姑娘也哭得厉害,当时那情况我也没好多问。”李东明神情复杂。
她微微张着嘴,脸色雪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一滴眼泪,只觉得身体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挖走了似的,只剩下一张皮囊,还有从骨头里往外渗的剧痛。
李东明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无双,你外公身体变成那个样子,他其实非常的痛苦。熬到现在,他很不容易。”
她都知道。她看到外祖父短短时间从肥胖变为枯瘦,一张松弛的皮蒙着骨头的样子时也曾想过,他活着其实也是受折磨。他已经耗尽所有精力,油尽灯枯,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天来临了,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准备好。
她永远也没法准备好。
她怔怔的发着呆,过了不知多久,她被推了推,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
李东明眼里透出一丝怜悯:“你是昏过去了。”
“我……”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嘶哑成这样,真是她发出来的?
“你刚刚那样也好,你撑不住,确实应该休息会儿。”李东明递给她几个包装袋,“我去给你买了套衣服,你不能这样子去见你外公。”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被撕成短裙的婚纱。
“好了叫我一声。”李东明下了车。
程无双把衣服一件一件的套上身,神智也一点一点的恢复。她降下车窗和李东明说话,却看见自己乘坐的车旁边绕了好几辆黑色的车,脸色不由得变了:“这些人是……”
“是我带来的人,徐茂以前的朋友也叫了点人过来。姓韩的和姓张的太阴毒,只有你我二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谢谢你,李爷爷。”
“不用。”李东明本想和她谈谈话,但看她怔忡的眼神,只能叹息一声,闭上嘴。
车一在疗养别墅前停下,程无双打开车门,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跑到客厅时却忽然腿一软,扶着墙壁喘气,目光怔怔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那扇打开的卧室门,脚像被水泥固定在地面,竟连挪一步都很难。
两个负责照顾程昌瀚生活起居的护士泪流满面的迎上来扶住她:“程**……你镇定点……进去看看吧……”
她艰难的迈着步子,越接近门,越晕眩。踏进门槛,她看见了那张病床,病床上罩着白色的被单,被单隆起,是一个人的轮廓。
她跌跌撞撞的过去,在床边就支撑不住,跪坐在地,颤抖着伸手想去揭开白布,却被守在旁边的医生阻止:“程**,老先生的样子不大好,你现在别看。”
“不大好……为什么会不大好?”她紧紧的抓着床沿,抬头看着医生,“外公怎么会突然……怎么会……昨天晚上不是说他精神好点了吗?不是说他这段时间都没那么嗜睡了吗?”
医生见多生死,没有像护士那样泪流满面,但嘴唇抿得紧紧的,连皱纹都像多了好些,益发显得他神色颓败。
李东明也走了进来,和身旁保镖一起抬起她的胳膊,强硬的把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他看向医生,沉声道:“他走得确实突然了点。而且……”他看了一眼两个护士,“她们虽然年轻,在这种地方工作,也不会是不经世事的人,怎么打电话的时候哭成那样?张医生,请你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程昌瀚的死另有隐情?程无双几乎跳起来,被李东明和保镖按回了椅子。
张医生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看向被白布蒙着的人:“老先生早上醒了,说想看电视,他耳朵不好,小黄她们就把声音开得挺大。小李去吃早饭,小黄去客厅清理兔子笼……”他又使劲的擦了擦汗,才把下面的话说出口,“老先生把输液管拔了,也把氧气管给拔了,因为电视声音大,小黄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仪器在报警……”
程无双喉头发出一声呜咽,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李东明吓了一跳,一众人围上来给她检查,医生迅速做出判断:“程**是悲伤过度引起昏厥。”
护士们连忙过去照顾,把她送到她惯常用的那间客房躺下。
李东明脸色也有些发灰,喝了些热水,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后来呢?”
“程老先生现在就靠药物支撑,虽然就断了个一两分钟,但对虚弱透了的人来说,也是不小的刺激……何况他下了这么大决心,情绪过分激动,心脏和脑血管都……”医生低下头,“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了。”
程无双觉得自己恍恍惚惚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程昌瀚精神又挺拔,脸上没多少皱纹,头发乌黑发亮,简直不像个老人。他胳膊十分有力,高高的把她举起,开怀大笑:“我的无双怎么才这么丁点大?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大姑娘啊?”
她胆子大,被举得这么高,反而兴奋不已:“外公,外公,再高点,再高点!”
程盈忽然从远处出现,柔声道:“爸爸,该走了。”
程昌瀚把她放下,转身走向女儿:“盈盈,这就来。”
她有点慌,赶上两步抓住他裤腿:“外公,你要去哪儿呀?”
程昌瀚弯腰摸摸她的头:“妈妈来接外公了,无双一个人要乖乖的,好不好?”
她撅起嘴:“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
“这可不行。听话。”程昌瀚直起身,大步走开,她在原地愣了会儿,忽的觉得不对劲,拼命的向他们跑过去:“我不听!我就要和你们一起!”
只有十来米的距离,却怎么跑都跑不到,她惊慌的大叫:“外公!妈妈!”
父女俩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嗡嗡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无双乖,别过来了。”
“我不!”她继续跑,跑得双腿发胀,喉咙剧痛,忽然踢到了一块石头,她跌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只能撑着身子看着两人越走越远。她崩溃的大哭:“你们要去哪儿呀!你们不要我了吗?”
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她泪眼朦胧回头,却看不清是谁,那人急切的叫她,声音又熟悉又陌生:“无双?无双?”
视线渐渐清晰了,她看见了李东明,还有韩靖,她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自己刚刚在做梦。
韩靖着急的抓住她的手,身子努力前倾,如果不是不能站立,他早就扑过来了:“你终于醒了!你昏迷了整整两天!小双双,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你出事了,我们怎么办?”
她想说话,可喉咙就像被掐住了一样,痛得厉害。
一个慈爱的,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无双啊,你肯定饿了,吃点儿东西?”
李秀华捧着一碗粥,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丁毅坐在床尾,嘴唇抿得很紧,他更瘦了,像条竹竿。
“老先生不想你因为他被姓张的控制住,小顾他们安全的走了,他就……”丁毅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是想你过得好好的,你现在这样,他心里会多难受?”
韩靖道:“小双双,你说句话好不好?”
她眼中忽然有热泪涌出,转眼就打湿了整张脸。她咬住嘴唇,身子剧烈的抖动起来。
过了许久,她终于发出声音:“我想吃点东西。”
众人脸上出现如释重负的神情,有人来替她调整病床,有人倒热水,李秀华把凉了的粥倒掉,换了热的过来。
她尝不出任何滋味,喉咙肿到连吞咽都困难的地步。但她沉默着,一口一口用力的吞下食物。
她当然会好好的。
☆、第一百零七章
程无双亲自把漆黑的骨灰盒放进墓穴里。
墓穴里还有另一个骨灰盒,那是她的外祖母,王明华。
旁边紧挨着的另一座墓的墓碑上嵌着程盈的相片。
父女三人,终于团聚了。
她静静看着工作人员盖上墓穴,在墓碑上补字,嵌相片。程昌瀚在相片上头发漆黑,五官精致,温和的看着她笑。
她拿手帕死死按住眼睛,过了一会儿,丁毅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无双……”
她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接过他手上的花,安放在墓碑前。雪白的睡莲,奶酪黄的奥斯丁玫瑰,是这对夫妻最爱的花。
她深深的鞠躬下去,行礼完毕,又在程盈墓前献了花。
下葬所有仪式进行完毕,李东明看着犹自怔怔盯着墓碑的程无双,把手放她肩上以示安抚,低声道:“逝者已矣,你更要保重身体。天冷,山上风大,回去了吧。”
她点点头:“好。”
程无双没想到张君逸会来。
他没有上山,就静静的在停车场等她,身边跟着那个姓刘的保镖。
李秀华看见他就大怒,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也敢来这里!也不怕被雷劈了!”
张君逸根本不理她,只认真的打量程无双。
她又瘦了,漆黑的衣服,更衬得她大病初愈的脸苍白如纸。但她目光沉静,没有慌张,也没有惧怕。
程老头死得真是时候,在婚礼进行中出了事。早一点或者是晚一点,没有见证人,他可以顺理成章的软禁她,对外随便找个借口就好。但是当着这么多双眼睛,他能截住人吗?
病成废物的老头,脑子竟然还灵光了一把,程昌瀚绝对谋划已久,选准了时机拔了管子。
他心中恨极,面上却丝毫不显,对程无双微微一笑:“你觉得你自由了?”
程无双也对着他笑:“张叔叔认为呢?”
“你如果乖乖的,我哪儿用得着费这么多功夫。真是可惜……”他燃起一支烟,吸了两口,淡淡道,“我失策了,千算万算,没把老东西算进去。谁知道他时醒时睡的,还这么有执行力?”
他提起程昌瀚,程无双再能忍,也不由得勃然变色:“你住嘴!”
李东明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对张君逸道:“张先生不会专程过来和人斗嘴。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张君逸道:“这婚事,我想只能黄了。但程无双让我成为全城笑柄,总得补偿我的损失。”
“张先生已经执掌了明华集团,还和我提什么损失?”程无双冷笑着讥讽,“我没什么和你说的。律师会上门和你谈离婚的事。”
张君逸淡淡道:“行。离婚很好,财产分割之类的事,都按婚前协议执行吧。”
婚前协议?程无双不由得攥紧了手指,过了一会儿,她冷冷一笑:“说到底,还是想把我的股份给吞光。行。按程序办。”
张君逸微微一笑,对保镖做了个手势。保镖从车里拿了个文件夹出来,他接过,在手上掂了掂,抛过来:“你再读读?”
程无双盯着落在水泥地上的文件夹,慢慢弯腰,拾起,翻开,读得仔细。
每一条款她都几乎能背出来,但她知道,张君逸特地让她看,不会没有目的。
文件晃眼一看,和她记忆里的没什么差别,但奇怪的是,各条之间夹杂了一些她根本没看见过的条款。
专业的法律措辞冰冰冷冷,为了没有歧义,写得很周全,很啰嗦。总体意思是,如果男方无过错,女方提出离婚,则女方所有财产归男方所有。
不只是股份,她的现金,投资,房产,珠宝,一切都归张君逸。
只有最后签字页是曾经的。
他做得很周全,她知道,自己留存的那一份,也一定被做了手脚。
“无双,我等着你的律师。”张君逸坐上车,又笑了笑,“现在是不是打算拖着,先出国见你的小白脸?反正他不在乎你结没结婚,对吧?无双,女方出轨,我提离婚,按照协议,你也得把所有的东西送上来。”
“你这个畜生!”程无双狠狠的把文件夹砸在地上。
张君逸关上车门,从车窗里对她说:“当然,你如果够聪明,认个错服个软,我会继续宠你的。”
车开走了,程无双盯着尾灯看,直到看不见才收回视线,道:“我们也走吧。”
她坐的是一辆宽大的保姆车,座椅是名家手制,曲线符合人体工程学,坐下去非常舒适。她倚在靠背上,却觉得自己靠着一块坚硬的石头,整个腰背都疼得慌。
李秀华一上车就哭起来,又骂张君逸狠毒又叹程无双命苦。丁毅沉着脸,用力的碰了下她胳膊,低声道:“无双已经够难受了,你还给她添堵?”
李秀华连忙停住话,但实在忍不住心酸,时不时抽噎两声。
丁毅看向李东明:“李老先生,您能不能帮无双想个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临水市是韩竣和张君逸的天下,他怎么斗地头蛇?
他顶多只能承诺照顾程无双的生活。但李家人口众多,他曾经忙于事业,疏忽了孩子的教育,孩子又有孩子,一大家子人心思各异。失去一切的程无双依附李家,日子会很难过,他再精心照料,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他沉默许久,握住程无双的手:“有我在,你和小顾两个可以安心的在一起。你们可以继续读书,也能直接来李氏工作。好好奋斗,今后的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程无双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说道:“谢谢你,李爷爷。”
“你好好休息,律师我来替你安排……”
她摇头,打断他的话:“先不用。”
李东明怔住,丁毅和李秀华吃惊的睁大眼:“无双,你想干什么?”
程无双十指交叉,紧紧攥在一起,眼睛极亮,似有两簇火苗燃烧:“我不能就这样把自己的一切拱手让给张君逸。”
“但你又能做什么?你暂时不是他对手,就算有我帮忙,你也没有把握保证赢他。”
程无双微微一笑,她五官秀气,眼神却硬得和石头一样:“是,我没有把握,但我要学本事的话,这就是最好的练手机会。哪怕最后我还是丢掉一切,我总能学到很多。再说了,张君逸和韩竣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短时间就把我给收拾了,在这段时间里,我能转移走多少财产,就转移走多少。我不能就这样安安心心去美国吃白饭。”
李东明深深看了她很久,点头:“你决定了,就去做。”
程无双冷然道:“哪怕被张君逸吃了,我也要让他崩了牙。”
“你先休息会儿。你现在情绪太激动,不利于思考。”李东明按下音乐按钮,大提琴舒缓的声音流淌开来。
她合上双眼,静静听了一会儿,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泪。
李秀华立刻心疼的问:“无双,怎么了啊?”
程无双用力擦掉眼泪:“李爷爷,我答应了顾骁,外公下葬之后就给他打电话。但我现在真的很难受,不好和他说话。请你帮我和他说一声,我暂时不能去找他了,让他千万不要回国找我。”
从小居住的大宅里全是张君逸的人,她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她便在市区另一处房产安顿下来。
婚礼风波这么大,她出一点意外,张君逸都会被人盯上。这样大的把柄他不可能递给别人,所以,她暂时是安全的,不用担心被他派人绑回来。
她已经不是那个听到别人编造花边新闻就气得跳脚的程无双。别人怎么看她,她何必在乎?如果她败了,她会出国,隔那么远,他们的看法影响不到她。如果她胜了,他们会拼了命的巴结讨好,她不会再受气。
所以,即使外界把她当笑话,议论不休,她也照常去参加公司例会,理直气壮的要求阅读相关文件。
虽然不能行权,但她毕竟是最大的股东,他们名面上能怎样?
剩下的时间,她都用在整理自己的资产上,曾经她还打算重新进行投资,但现在,持有现金才是最好的选择。她一点一点的把钱转走,避免留下痕迹。这样做,速度很慢,但她并不着急。
按兵不动了几个月,张君逸终于行动了。
程无双曾经一力主持着,动用大量资金,竞标成功新港口,以及港口旁边的工业区建设项目。港口选址极佳,天然不冻的深水良港,交通条件也便利,公路修好,半个钟头货物就能送到机场,一小时到达火车货运站。本市经济发达,位置又好,很适合作为货运中转枢纽,港口一旦建成,货运吞吐量必然十分可观。
这本来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好生意,但是因为主管领导落马被查,复工遥遥无期。但是即使不动工,每日也需要源源不断的投钱进来。
投资商们本来是很耐心的。这样的好项目,总有复工的一天,为了政-绩,上面也熬不了多久,迟早会派新领导下来主持工作。
但是,他们现在忽然失去了耐心,一个接一个的止损,停止投资。
☆、第一百零八章
程无双试着去游说过,项目前景,利害关系,她分析得很清楚,但是投资人们不为所动。
她原本只是怀疑张君逸动手脚,现在彻底确定。
张君逸一定承诺过他们,在他接手项目之后,会保留他们的股份,还会给更多的好处。
他名声虽然因为婚礼风波大跌,但在成王败寇的商场上,他的地位依然很稳,程无双和他的实力相差太多,一个是小猫,一个是猛虎。选谁?根本不用想。
在投资项目时,张君逸早有安排,集团资金注入有限,程无双个人私产占了极大部分。没过多久,她接到了通知,明华集团也不会继续追加投资了。同时,她也得到了张君逸的口信,他踌躇满志,让她以白菜价把整个项目转他名下。
她回到家,把翻得纸张都起了毛边的项目文件再看了一遍。
把项目卖给他?
她毫不怀疑,她如果做了,他一毛钱也不会给她,或者给她钱,然后很快让她吐出更多的。
也有其他人联系她,想收购这个项目。但在这个关头,做这事的人背后肯定有人,就不知是姓张还是姓韩了。
要继续支撑的话,她只能自己追加投资进去。
拜张君逸所赐,她手上资金并不多,名下财产虽然丰厚,但大多被劣质资产给套住,要变现并不容易。她有很多名贵珠宝,但这些都是外祖母和母亲生前的心爱之物,她不忍折价处理,再说哪怕她狠得下心,有张君逸在,也未必有人肯接手。
况且,她这一笔财产一直由丁毅打理,大部分珠宝,张君逸并不知道。或许这些是在她一败涂地之后,唯一能带走的财物。在李东明和丁毅的劝说下,她打消了念头。
最后一条路,是变卖股份。股份变卖到25%以下,张君逸就能联合其他股东,强行收购她剩下的。
收完股份,他肯定能把她手上的钱收回去。
程无双放下手里的文件,讽刺的笑了。
电话铃声响起,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接通。
张君逸声音十分温柔:“无双,考虑好没有?”
她没有说话。
他又道:“我给了你这么多时间,你又不傻,有李老头子指点,什么关窍都应该想通了——你觉得你自己还有路可走?我已经把转让书都准备好了,就等你签字。”
程无双缓缓道:“可是我听说,上面很快就要派人过来了,项目重新复工不是遥遥无期的事。”
“很快?很快有多快?”张君逸笑出声,“那么大个项目,每天都要哗哗的往里砸钱,你难道没算过?你这样拖着,有多大意义?长痛不如短痛,你爽快的签个字,拿到钱,难道不比每天把你那点可怜的积蓄丢进无底洞的好?”
“我喜欢。”程无双也笑了,“张叔叔以前管教那么严格,我虽然是程**,花钱却紧张得很。现在你管不到我了,我还不好好享受下一掷千金的感觉?没关系,我慢慢败家,钱要么砸水里,要么砸你手上,我更喜欢砸水里,还能听个响儿。”
“真任性,都是我管教无方。”张君逸声音冷了下来,“好,你慢慢玩吧。”
咔嚓一声,电话挂断。她把手机扔桌上,往后一靠,盯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淡淡瞥一眼,见是视频请求,她立刻接受,短暂的卡顿后,顾骁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她隔着屏幕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他穿着淡黄色衬衣,肤色哪怕有丁点黯淡,穿这个颜色都会显得没精打采,可他肤色是很干净的,没有丝毫黄气,看上去活泼又阳光,走到街上,谁都会看他。
她的爱人真是太好看了。她痴痴的盯着他,他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没回答。
顾骁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不由得着急,大声吼她:“无双!你到底怎么了!”
她回过神:“三三呢?”
顾骁沉默片刻,脸色不大好看了:“我好不容易有空找你,你却关心那只破猫?”
她轻轻“哼”了一声。
原来是傲娇。顾骁心头一松,故意板着脸:“三三睡觉呢!想看它啊?不行,它躲床底下去了,不好捉。”
正说着,猫儿爬上了他的腿,抓着他的衣服慢慢站起来,蹭他的脸。
程无双忍不住笑:“不是在睡觉吗?怎么睡到你身上来了?”
“它这是梦游。”顾骁把这只拆台猫从身上扒下来,丢了个绒球让它自己玩去,一边仔仔细细看她的脸,一边问,“毛毛呢?”
程无双也不高兴了:“你找我就是关心兔子的?”
“你不也一样,我在你面前,你却只关心猫。”
程无双抿起嘴,瞪他。
顾骁笑了,柔声道:“无双,我很想你。”
她盯着他墨玉一样的眼睛:“真的?听说你走在街上,就有漂亮的洋妞给你塞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儿。”
“我没接。”
“谁知道呢。还有,负责推广你的书的那位女士,不是成天想方设法的撩你?”
顾骁哭笑不得:“我和她谈过了,她没改,我就换了个人合作。我态度这么好,你还吃什么飞醋。”
“谁吃你的醋!自作多情!”
“看看你,隔了太平洋,我都闻得见酸味儿。”顾骁看看表,道:“我得走了,有个访谈,不能迟到,晚上……你的明天早上,我再陪你说话吧。”
程无双心中又是骄傲又是酸楚,一年时间过去了,他的成长超过所有人的想象。他一去就参加了某个极其热门的厨艺选拔赛,得了最好的名次,很快积累了不小的人气。他还是从熟悉的饮食业做起,在李家扶持下,很快就开起了需要提前一个月订位才能品尝美食的热门餐厅。他写了一部书,菜谱,有很详细的教学过程,厨艺白痴也能很快上手,用常见食材和简单工具,花费少量时间就能做出营养可口的美食。这本书推出就卖脱销,短时间加印了三次,依然霸占畅销书榜单的前排位置。
可是,他和李东明,徐茂,还有新认识的朋友开香槟庆祝的时候,她不能站在他身边。
“你可是出名了。”
顾骁柔声道:“无双,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事。你想什么时候告诉我,就什么时候说。不管怎样,我支持你做出的所有决定。”
程无双鼻子一酸:“是吗?那我告诉你,我很快就要成为彻彻底底的穷光蛋了。”
他仔细端详她片刻,微笑:“我不信,我知道你心里有主意,至少现在还能撑住。没关系的,你如果撑不住了,放弃就好,过来找我,我养你。”
她吸了吸鼻子,白了他一眼:“你养我?我可是很能花钱的,你养得起吗?”
“我会好好赚钱。”他隔着屏幕做了个捏的动作,像是想捏住她鼻子,“不过我的都是血汗钱,你乱花的话我会打你屁股。”
“小气鬼!”
顾骁大笑,亲了亲摄像头:“再见。”
屏幕黑了下去,程无双抹了抹眼泪,嘴角却扬了起来。
她决定继续和张君逸玩下去。
李东明帮她看股份出售的文件的时候,问她:“卖一次,很快就有第二次,你的股份减少到一定比例,那就危险了。真让他吞完的话,你就彻底没了话语权。放弃港口项目,你牢牢握着股份不放,他还暂时不能对你做什么。你真想清楚了?”
程无双道:“我握着股份不放,也只能拖日子。我算过,按照张君逸和韩竣的手段,在我三十岁,正式拿到权力之前,他们就能把我手上的东西都抢走。所以,拖着只是单纯的熬时间而已。”
“那你主动把股份出售,不是加快这个进程?”
程无双道:“如果能支撑到港口项目复工,我就能翻盘了。那么多人停止投资,而我坚持着,到最后,我就是最大的股东。我手上多了一只能下金蛋的鹅,总有一天,我卖掉的股份能买回来。”
她看向窗外,这处公寓楼层很高,天朗气清,她看见了远处的海,碧蓝一片。
港口自然不会离市区太近,她看不见那片工地,但她知道,它就在那儿。
李东明道:“这是最好的结局。但是无双,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熬到项目复工之前,你的股份就已经到了25%这条线了?哪怕多一点,张君逸联合其他人注资,你本来就没有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股份被稀释掉。你就彻底丢了明华集团了。”
程无双紧紧抓着手中钢笔,良久,她道:“我拖着,也迟早会失去。实在撑不过,这就是命,早一点和晚一点,结局也没差别。我试一试,好歹有希望。”
李东明深深的看着她:“你是在赌。”
程无双笑了:“对,我现在就是个赌徒。李爷爷,文件没问题吧?”
李东明道:“我的律师们都看过了,我又看了一遍,没问题。”他轻轻叹了口气,“你的条款列得很周全,你确实进步了很多。”
她笑着签下字:“谢谢。”
☆、第一百零九章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程无双看着冰雪融化,又看见树枝发出嫩芽,开花,然后花谢掉,树叶变得肥厚浓绿,又渐渐的染成黄色,一片一片的往下掉。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她回头:“丁叔叔。”
丁毅道:“你在阳台上站了这么久。楼层高,风很大,别着凉了。”
她这才感觉脸颊已经被吹得发木,摸了摸,回到房间,拿出润肤霜仔仔细细的抹。
丁毅给她倒了热水,迟疑片刻,道:“出什么事了?”
程无双捧起杯子,直到冰冷指尖暖和过来,才慢慢的说道:“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
丁毅怔了怔:“怎么说?”
“好消息是,下个月,新的主管领导会就职,我预计明年开春,项目就能复工。”
这是她盼望许久的事,但丁毅没有在她脸上发现丝毫开心的痕迹。他的心往下一沉,问:“那坏消息是什么?”
“我现在持股32%。”
“还有7%才到线。你暂时也不需要追加投资,更何况,项目复工指日可待,很快就有其他投资人注资了,你的压力会轻很多。”
程无双摇头:“就因为复工确定了,张君逸没多少时间和我耗。他马上会联合其他股东一起对明华集团注资,稀释我的股份。我没钱,他有,他背后还有韩竣。等他成功吞掉我手上的股份,再动动关系,让别的投资人暂停对港口项目注资,打点上面的人,拖延复工日期,那么,我最后还是血本无归。”
丁毅怔住:“总会有办法的……你现在有了底气,不如想法子筹钱?”
“银行早就不待见我了,张君逸和韩竣在里面关系深着呢。”
“那……韩靖应该能帮你忙,李家那边也……”丁毅硬着头皮说,他知道,韩靖正和韩竣斗到白热化,只恨不得别人给他钱,他能拿出多少?李家的第二代第三代,个个不是好相与的,他们会愿意出借这样一笔钱?
何况,即使程无双勉强筹到保持把股份保留在25%之上的钱又怎样?张君逸肯定有后招,难道她还能第二次第三次借到钱?假如借钱都撑不下去,一无所有的程无双,怎么还这天大的债?
程无双把杯中水喝光,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去找韩靖。”
都到这一步了,她必须要试一试。
见到韩靖时,她略一观察就明白,他已经知道她的来意。
他给她倒了茶,沉默好一会儿,说:“对不起。”
程无双喉头一哽,她应该说没关系,她也理解他的难处,但她很难过,一时说不出话,只怔怔的看着茶叶出神。
韩靖道:“韩竣这段时间把我拖得很死,我手头如果现金流不足,他就会立刻发动攻势,我这两年好不容易挣到的成果,全部会付诸东流。”
他眼里有不少血丝,眼下浮着淡淡青色,脸色亦是苍白,日子过得艰难,她知道。
韩靖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如果只是一两百万,我还能想想办法,但这些对你来说,远远不够……”
她摆了摆手,低声道:“我明白了。”
“小双双,我……”
“我不怪你,真的。”
李东明给的答复也极不乐观。李家人纷纷反对,理由极其充分,李氏正在拓展新业务,刚投入不少资金,自己还需要向银行贷款。何况程无双即使拿到钱,在张君逸和韩竣雄厚的金钱攻势下,她未必能得偿所愿。到时候这笔钱就算是打了水漂,她还能怎么还?
李东明即使有私人金库,他又能帮她多少?何况,他有那么多儿孙,那些人再怎么不争气,身上也毕竟流着他的血。
程无双挂了电话,靠在沙发上出神。窗外天空阴云密布,或许初冬第一场雪即将落下。
气温低,已经开始供暖,但她依然觉得有点冷,紧了紧衣服,把手揣进袖子里。
她觉得很疲倦,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李秀华过来推她:“无双,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睁开眼,灯光刺得她眼皮一颤,再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
她睡了这么久?
程无双脖子和腰都有些发僵,她胳膊向后绕过去,捶了捶酸痛的地方,低声道:“没有不舒服,我挺好的。”
李秀华眼里满是担忧:“挺好?你脸色太差了。”
“这两天忙,没睡好。”
李秀华知道她在忙什么,心一酸,又怕让她更不舒服,只能死死忍住眼泪:“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程无双摇头,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你这样怎么行……身体垮了怎么办?”
程无双站起来,道:“那就给我下碗面吧。”
李秀华赶紧做了碗面条,回到客厅时,发现她已经去了书房。推门一看,程无双正在书桌前,仔细的看着一摞文件。
她把面条放下,瞄了一眼文件,是程无双剩下的资产清单,不为张君逸所知的那一部分。她心里酸酸的,劝道:“无双,先吃东西吧,别熬坏了胃。”
程无双说了声谢谢,拿起筷子,低头吃面。
李秀华看着她吃了大半碗,心头稍微放松了些。肯吃东西,说明情绪还没坏到极点。
程无双吃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放了筷子,重新拿起清单,用笔仔仔细细勾画着。李秀华收拾了厨房,给她泡了养胃的花草茶端过去,见她脸色不好,忍不住道:“明天再清点吧。这些都已经妥善的转移走了,哪怕你这边什么都输给了姓张的,这些也都在你手上,何必急着看呢?”
程无双摇头:“我不是为了数钱。我要抵押掉它们。”
李秀华怔住,旋即变了脸色:“这些可是……可是老夫人和夫人留下的宝贝啊,是你今后安身立命的本钱,你怎么……何必把一切都砸进一个无底洞?无双,你别这么执着了,明华集团……根本不能怪你,你放下吧,好不好?”
程无双因为疲倦和操心过度,瘦得下巴尖尖的,益发显得脸蛋小小,十分娇弱,但眼神却十分坚定:“不,不是无底洞。我很清楚。胜败就在这一场了,在决战之前退却?那就是个笑话。”
李秀华本就不大会说话,心里虽然觉得极其不安,却根本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迟疑好一会儿,又道:“抵押……抵押给谁?银行恐怕不会收你的,别人正在等着看你好戏……”
“我去和李爷爷谈。”
“但李老先生不是说……”
程无双微微一笑,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凛然:“我不是找他要钱,我是和他谈生意。”
李秀华彻底没话说了,自己回到客厅忐忑,等丁毅回来,她赶紧让他去劝。丁毅去了书房,二十分钟之后出来,对她摇摇头。
程无双准备好了准备抵押出去的珠宝的详细资料,看看钟,回到卧室,吃了点镇定的药物,逼着自己睡觉。次日早上八点,她被闹钟叫醒,虽然依旧困倦,却坚持着起了床,洗澡让自己清醒过来,随便吃了点东西,便给李东明打电话。
“李爷爷,我不能在这个关头放弃。”
李东明叹息:“无双,我很想帮你,但是……”
她耐心听他说完,道:“你这些苦衷,我都知道。花钱帮我保留股份比例,确实风险太大。”
“那你为什么还坚持?”李东明停了,问,“你准备怎么说服我?我想,你没有好点子的话,是不会和我说这些的。”
“我还有一些古董珠宝。年代,材质,设计师,品相,估价多少,我做了很详细的清单。”她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是高清的相片,璀璨宝石经妙手镶嵌,华丽夺目。
她心中酸楚,声音却平平静静:“我以八成的价格,抵押给您。等我熬过这一关,我再以市价赎回。”
李东明沉默许久,道:“先把资料发我看看。我会联系你。”
程无双应了声好,立刻把资料的电子版传了过去,然后她去了阳台,给盆栽浇花,又给兔子毛毛清理笼舍,喂它吃草玩。李秀华和丁毅凝视着她。
太平静,这不正常。
两人低声商量好一会儿,丁毅终于斟酌好措辞,准备过去和她谈谈。刚叫了她的名字,她脸色微微一变,向他摆摆手。
手机响了。
李东明声音沉沉的:“我看过了资料。你给的估价非常合理,折价下来,你能得到的钱不少,但也只能勉强能保证你能继续持有股份。如果张君逸继续追加注资呢?你还有什么可以抵押的?”
程无双笑了:“李爷爷,实不相瞒,我折价抵押给你财产,之后按照原价赎回,是给您帮忙的酬金。”
李东明静了静:“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的不止是抵押品折现的钱,我需要更多,多到能保证我坚持至少半年。请你帮忙,和你的家人,股东谈谈,给我注资。事成之后,我会按照比例,将这些折算成股份。不管是明华集团,还是港口项目,长期看来都有很大的盈利空间。”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带着强烈的自信,“李爷爷,你知道,只要我有足够资金,我就一定能撑过去,我撑过去,李氏的投资会有相当的利润。这个生意,请问你愿意做吗?”
☆、第一百一十章
顾骁把一个文件夹递给李东明。
老人打开,翻了翻,问:“你什么意思?”
“我已经找到了下家,我的三家餐厅都会转让出去,请你帮我看看合同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了无双?”
顾骁点头:“当然。”
李东明凝视他。
他穿着街边普通小店卖的羽绒服,洗得发旧的牛仔裤,仔细一想,他那些剪裁精致,材质一流的衣衫,他已经好一阵没穿了。再看看他的手腕,那块ic腕表已经不见踪迹。
李东明看了好一会儿,似笑非笑:“你真是,全部家当都要砸进来?”
顾骁道:“是。”
李东明慢慢的捻着纸张:“小顾,说真的,这是一笔非常失败的生意。”
顾骁扬了扬眉:“是吗?”
“你看看,你餐厅的地段一流,客流量很大,你已经带出了相当好的厨师团队和服务团队,一切走入正轨,盈利持续增加,这样优质的资产,你放弃了,折现投给无双。而她苦苦支撑,资金随时断掉,在张君逸和韩竣的围攻下,她突围的可能性不大,你这些钱砸进去,很可能血本无归。”
“我知道。”
李东明继续翻着文件:“你还同意以上本书七成的价格,出售你接下来的书的版权,并且,你至少要再写六本。你知不知道,畅销书作者的书,每一部的版税都会提高,再加上运作,钱可以越赚越多。顾骁,你没算过账?”
“我算过。”
“最近美股大涨,离顶部还远,你持有的股票潜力巨大,你就这样卖掉?”
“已经赚了很多。”
“我是不建议你做这么亏本的生意的。”李东明把文件退给他,劝道,“这些对你来说是全部,但对于无双而言,还远远不够。她很可能失去一切,而你也没有了资本,今后你们怎么办?”
“我知道这些远远不够,所以,无双没有要求我支援她。如果她只能从我这里拿到钱,我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但是——”他深深看着李东明,“我知道你正在游说董事会,准备给无双注资,但是你怎么努力,资金也有一定缺口。我只是想补上这个缺口而已。”
李东明沉默许久:“你倒是算得很准,加上你这些,倒是差不多够了。”
顾骁微微一笑:“李爷爷,不要这么严肃。如果不是你首肯,徐茂不会和我透这个风,我根本不会知道你在筹钱的事。”
李东明愣了一下,也笑了,问:“你真考虑清楚了?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次还没成功,你们该怎么办?”
顾骁很平静:“想过。我现在英语已经很熟练,也有了一定知名度,找到收入不错的工作是很容易的,足够养活我,我爸,还有无双。”
“无双过的什么生活,你应该知道。你去上班,也只能成一个中产而已,真养得起她?如果你保留你手上的,她还能过得舒服一些。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顾骁说得很干脆,“无双不会介意过普通的生活,她会适应。再说我们还年轻,将来怎么样,谁知道?”
“你这么确定?”
“当然。我还知道,如果无双不拼这最后一把,哪怕今后她还能过得和大**一样,她也不会快乐。所以,我愿意陪她一起赌。”
李东明上上下下打量他:“由奢入俭难,你也算是过过优裕生活的人,甘心再去过紧巴巴的日子?”
“再紧,也不会紧过我遇见她之前。没有无双,我不知道现在还在哪里,在做什么,我爸爸身体能好,也都是她帮的忙。我命都可以给她,钱算什么?”顾骁重新把文件推到李东明面前,“请您帮我看看。”
李东明接过文件夹,站了起来:“我再帮你和出版商,和你餐厅的下家谈一谈,尽量多争取一点。到时候你直接来办交接手续就好。”他微微一笑,“钱会到位的事,你去和无双说吧。”
*
程无双看着手机屏幕里那个穿着3美元甩卖t恤的男人,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顾骁半天没听到她说话,不由得有些慌:“无双,你怎么还在哭?你心愿已经达成,应该高兴才是!”
程无双抽噎着,只说了四个字:“你个傻瓜!”
“……”
他看着她哭个不停,想搂住她安慰,却只能碰到坚硬的屏幕。
“无双,不要哭了好不好?李爷爷很快会打款过来,你可以保留港口项目,也能保留公司股份,就算是张君逸和韩竣,他们手上也有很多项目,不可能持续不断的拿钱来和你拼。等你站稳脚跟了,就能抽出空打官司,那些荒唐的协议限制不了你的。”
程无双依然哭个不停。
他绞尽脑汁和她讲道理,展望前景,没用,只能盯着屏幕,一筹莫展。
*
程无双收到了钱,比她想象的要多。
张君逸联合了其他股东,开始注资,他愉快的给程无双下通知,如愿的看见她从强自镇定,到惊慌,甚至还看到了她的眼泪。他享受她的痛苦,在他同韩竣开了一瓶年份好酒庆祝的时候,程无双也追加了资金。
醉酒醒来的他,眼睛带着宿醉的血丝,神情益发显得骇人,让他的秘书和助理们战战兢兢。
不用想,肯定是从李家拿的钱。李东明那老头不见兔子不撒鹰,能从他嘴里掏出东西,程无双倒还有些本事。
但她能几次三番借到钱吗?他冷笑,启动下一轮计划。
程无双竟然又过了关。
张君逸明白了,李家是真正的参与了进来。
他有些慌张,但并不是很慌张,他很疑惑,李家怎么这么笃定,和程无双上一条船,就能得到利益?李氏是成熟企业,每一笔资金都不能乱用,他们怎么会玩这样大的资本**?他已经和即将上台的那位新领导搭上关系,借口重新审计,项目可以继续拖。李家就没考虑过风险?
程无双来公司参加例会,她穿着基本款的正装套裙,妆容很淡,却神采飞扬,所有高管都忍不住打量她。
张君逸主持完会议,特意在散场时走到她身边,似笑非笑:“无双,本事真的长了,至少你装淡定装得很好。”
她往旁边站了一点,抬头凝视他,嫣然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都是张叔叔教我的。”
他大笑:“无双,好玩吗?今后还债更好玩。”
她认真的说:“是很好玩,不过我估计玩不成。任何游戏,玩久了都会腻,是时候结束了。”
“你想通了?要认输?”
程无双随手拨了下耳坠,耳坠的小珍珠轻轻摇晃着,衬着她弯弯眉眼,娇俏动人之极,她笑吟吟的,却很干脆的说了声“不”,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新领导果然上任了,但却不是最初传的那一位。
上任的是副手。正主忽然重病,办了提前退休。
稍微了解规则的人都知道,所谓提前退休只是个幌子,那人是真的安全退下,还是转眼被查,都看有没有人肯保他了。
这位领导办事雷厉风行,不接受宴请,不同人私下应酬,谁都搭不上关系。即使韩竣人脉广,也只见了人一面,得了些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场面话,连暗示来意都来不及,就被人用“马上外出调研”请出了办公室。
程无双作为最大投资者,参与项目重启之前的准备工作,她坐在车上,赶向工地。汽车沿着滨海大道疾驰,她凝视碧蓝波涛,微微发笑。
张君逸去疏通关系,难道她不能收集证据,写举报信?
她低头看着手边公文包,里面有港口项目相关文件,还有一份别的。她观察者四周环境,远远看见一个指示牌,她扬声:“丁叔叔,前面岔道口右拐,一直开下去,在拆迁花市门口停下。”
丁毅依言打了方向盘,到达指定地点,程无双下了车,把一份资料交给等在关闭的店铺门口的人:“细节不少,王大记者可以好好的做一个大新闻出来。”
记者笑着说:“升职加薪,都是程**的功劳。”
“是你笔杆子的功劳。”程无双笑盈盈,“我最近不方便,你帮我向韩靖问个好。”
丁毅一直在车上看着她,等她回来,他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如果程老先生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有多高兴。”
程无双紧紧抿着嘴,程昌瀚为了她付出了生命,她不拼尽全力,怎么对得起他?
“李老先生答应拨款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毕竟他和程老先生有过节,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原来你和他谈条件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压制张君逸的法子。只是,你怎么不早点说,要到那么紧要的关头才和李家谈?万一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程无双道:“如果我不被动挨打这么久,张君逸不会松懈下来,我哪儿有机会收集他的把柄?”她闭上眼,“丁叔叔,等会儿会很忙,我想睡一会儿,到了工地,你再叫我。”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华集团出了很大的丑闻,瞬间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条。
张君逸这些年算计程无双,暗地转移了不少资金走,然后把资金链危险的过错推到她身上,再想法子“筹钱”,维持了公司正常运转,实际上,也不过是把他洗走到钱吐回一部分而已。
这样做的次数多了,账目再精细,也会露出破绽。
他是想在彻底得到集团之后,再把这笔钱以投资的方式慢慢的补回来。但程无双手头资金充裕,他无法如期启动强制收购计划,时间拖久了,就出事了。
把持公司多年的人,竟然是一名大蛀虫,全市哗然,而董事会那些人大多也不知道。公司人人参股,钱却被一个人吸走,谁能忍?
更何况在出事之后,集团的股票连续暴跌,中小股民恐慌性的抛售,雪上加霜。所有人的资产大幅度缩水,个个心急如焚,骂声一片,和张君逸联手欺辱程无双的人更是悔青了肠子。
张君逸被千夫所指,他暂时还能勉强压住董事会,但资金缺口不补上,股价下跌的势头就止不住,那些曾经的盟友,总有忍耐不了的一天。
多年心血付之东流,张君逸恨得眼睛都要出血,但他只能把吞的钱给吐回去。
韩竣开过会,已经很晚,来不及出城回他那所豪华雅致的大宅,径直去了公司附近的一所公寓休息。
他踏入玄关,随手扯了领带,走进客厅,忽的笑了:“你来了?”
张君逸坐在沙发上,微微眯着眼睛看他。
“你就这样呆坐着?我刚得了两瓶好酒,你最喜欢的单麦芽威士忌。”韩竣走向酒柜,拿出深棕色的瓶子,和冰桶一起放到他面前。
他在水晶杯里放了一大块冰,注入琥珀色的酒,递到张君逸手边。
没接。
韩竣笑了,拿杯子去冰他的脸:“发呆,嗯?”
张君逸用手指慢慢推开玻璃杯:“韩竣,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韩竣自己饮了一口酒,让醇厚的酒液在口腔流转,充分刺激了味蕾,满足的咽下,揽住他肩膀,嘴唇贴住他耳垂:“为了什么呀?”
张君逸肩膀发起抖来。他拳头攥起,指关节“咯咯”响了两声,又缓缓松开手指。
“不要绕圈子了。这些年我转到海外的钱,很多都通过你的手做的,那些账户,一大半不在我手上。你交出来,让我过了这一关。”
韩竣手指慢慢的从他的下巴摩挲到他的喉结,渐渐往下,解开他第一颗纽扣,呼吸热乎乎的:“过了这一关?你确定能过这一关?”
张君逸抓住他往自己衣领里面伸的手:“当然。虽然会损失一些,但程无双毕竟嫩,给我点时间,她斗不过我的。”
韩竣托起他的下巴:“程无双进步很大呢,何况你失去了好些董事的信任,难说他们不转投她麾下。再说了,程无双嫩,她身后站着李东明,那老头子,老辣得很呢。”
“你对我这么不信任?”张君逸呼吸急促起来,推开他的手,死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前这张似笑非笑的脸,不得不收起眼中怒色,声音低了下去,“程无双有李东明,我也有你。”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韩竣端起杯子含了一口酒,凑到他嘴边,他咬了咬牙,任由这口酒流入自己嘴里。
酒是好酒,但他就像喝到了劣质二锅头,一股辛辣从舌尖蹿到喉头,呛得他咳嗽不停。
韩竣笑吟吟的轻拍他的背:“这都能呛着?真是,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很害羞,青涩得很。”修长的大手慢慢往下抚摸,从皮带里抽出他的衬衣,手指从下摆钻进去,慢慢的摩挲背上结实的肌肉,长长感叹,“那时候也是个瘦瘦的小家伙,哪儿有现在这样的好身材。”
张君逸涨红了脸,忍了又忍,猛地抓住他胳膊,盯着他眼睛:“韩竣!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你把账户交出来!”
韩竣从他手里松开胳膊,漫不经心的笑:“长进了,对我大吼大叫的。”
“你!”
韩竣往后一靠,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抬起腿放在他膝盖,说道:“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我也知道,你我联手,可以和那一老一少斗一阵。哪怕最后不成,也能让明华集团大失元气。”
张君逸眼中燃起希望:“那……”
韩竣笑着打断他:“但我不会交出钱。”
张君逸就像被兜头浇上一盆冰水,全身顿时彻骨寒冷,他牙齿咬得直响,推开压在自己膝盖上的腿,一把抓住韩竣衣领,把他提了起来,目眦欲裂:“你竟敢!你竟敢!”
韩竣继续笑,满不在乎,他忍无可忍,一巴掌扇了过去,那张白净的脸上浮起巴掌印。
韩竣没有躲,只被他手掌的力度带得微微侧了侧头,旋即转过脸,笑容不变。
张君逸声音都开始发抖:“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说!”
韩竣温柔的看着他:“君逸,你看你现在这样子。你已经不听我的话了,你在明华集团呼风唤雨的时候就在背着我偷偷摸摸的做点事,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啊,我们联手,还是有机会重新占有整个程家的财产,但之后呢?你到时候会翻脸不认人的,甚至……你会反咬我一口。”
张君逸脸色红了又白,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
韩竣轻轻一挣,重新躺下,慢条斯理道:“这些年,你已经从一个愣头青小张变成了人人尊敬的张先生,你真的很聪明,一教就会,举一反三,我亲手把你调-教成了这样,你是我最满意的作品。所以,这些年我身边人来来去去,只有你格外不同,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他再次把腿抬上来,“但是再喜欢你,我也要考虑我自己。在你彻底失去我控制之前,我得把你给管好了。”
张君逸脸色越来越白。
韩竣坐了起来,握住他的手:“冰冷的,伤心了?君逸,你要知足,你以前不过就是个普通市民出身的穷大学生,你家里一出事,你连学费都交不上,只能跑gay-吧里找钱。但你现在已经享受了很久的富贵,统御了这么多人,以前的你,能想象吗?乖,有我在,我会让你继续过好日子的。你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吧,你看,眼角都有皱纹了。”
张君逸低下头,嘴抿了又抿。
韩竣把他拉进怀里,拿起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打得真用力,也就我能容忍你这坏脾气。给我好好揉揉。”
第二天清晨,韩竣醒了过来,看见身边沉睡的人,愉快的笑了,他伸手揉了揉那微微凌乱的头发:“这么累?”
张君逸缓缓睁开眼,依旧睡眼朦胧。
韩竣坐起来:“你继续睡吧,我得出城一趟。”
他去浴室洗漱,正刷牙,张君逸推门进来,走进淋浴间。
“怎么不睡了?”
张君逸淡淡看他一眼:“我开车送你。”
韩竣擦去唇边泡沫,盯着在水雾中的男人,笑道:“想通了?还是这样的你比较可爱。”
张君逸洗了澡,换好衣服,去厨房做早餐,两份,韩竣的那个蛋煎得更嫩。两人面对面坐着吃完,一起出了门。
今日交通还算通畅,四十分钟后,车开出主城区,上了高速。韩竣打了几个电话,处理了几个邮件,扭头看着他:“一直不说话?还气不过?”
张君逸淡淡道:“你觉得我现在会很高兴?”
“唉,你这坏脾气。算了,煮熟的鸭子都飞了,难怪你这样……行,我不说了。真拿你没办法。”
张君逸又沉默很久,问:“你准备怎么安排我?难道把我养在什么地方?”
“我哪儿敢把你当金丝雀养?你脑子太好用,不给你点事情做,你自己也会给我惹麻烦。你先把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好,等风头过去一点,我自然会给你个好去处。”韩竣想了想,道,“恐怕你得韬光隐晦一段时间。这样,先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你我年纪都不小了,再晚一些,精-子质量会下降很厉害,容易生出病秧子。找个听话的,各方面条件还不错的女人,把后代的事情解决了吧。”
张君逸唇角缓缓的,缓缓的扬起。
“笑什么?”
“难道又是你我公用?”
“女人而已,你在意什么?不过是个工具,何况我也不碰她,就借她那个器官用用。”
张君逸大笑。
韩竣也笑,笑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有什么事,让你开心成这样?”
张君逸问:“韩竣,我问你,我的孩子,你会对他好吧?”
“说什么话?我当然会对他好。我会好好培养他,毕竟是亲兄弟,能当我儿子的左膀右臂。”
“你就好好培养他吧,左膀右臂,你别想了。”
韩竣瞬间冷了脸:“张君逸——”
张君逸扭头,看着他笑:“我辛苦拼搏,你却只让我当个什么代理人,我儿子也要被你儿子压榨?韩竣,你算盘打得可真好。可惜……”
韩竣用力抓住他肩膀,厉声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不会有孩子了。”
韩竣手指再度收紧,张君逸痛得冷汗直流,却一直笑个不停:“这两年我经常给你做饭,好吃吗?”
“你——下——药——”韩竣一张俊脸扭曲到可怕的地步。
“是你逼我的。你喜欢我?你也就把我当你的狗。”
韩竣恶狠狠的盯着他:“我可以调-教你,也可以毁了你,张君逸……”
张君逸松开了方向盘:“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已经毁了,你还能怎么毁?我也能毁了你,就现在。”
车头猛然撞上了隔离带,轰然巨响。
☆、第112章 尾声
临水市媒体的头条在被明华集团的丑闻占据没多久,□□还没挖完,就换上了另一条更大的新闻。
滨海高速发生车祸,车头已经撞得不成形,副驾乘客当场死亡,司机重伤。
巧的是,两件十年都难得一遇的大新闻,主角都是同一个人,张君逸。
从豪门世家到街头清洁工,人人都在谈论此事。目击者亲眼看见两人一起出电梯上车,而钟点工按时去打扫的时候,从垃圾桶里找到用过的安全-套。
慢慢的,连张君逸大学时去某种场所,被韩竣看上的旧事也被扒了出来。
韩竣曾经的妻子,就是发现了丈夫的秘密,被灌了药丢进了海里,并非失足落水。
两人多年的勾结也被公众熟知。
车祸过了半年,依然有人津津乐道。
*
顾骁下了车,走进疗养院,熟门熟路的踏上电梯,进了一间病房。
病房很宽敞,又有一扇大窗户,外面是一树银杏,已被秋风染黄,像一把一把的小扇子,衬着碧蓝天空,非常美丽。
病床上的人怔怔盯着窗外,听到脚步声,也只是动了动眉毛。
顾骁径直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看着他。他头发已经全白了,额头眼角都是皱纹,但是鼻子高挺,眼窝有些深,仔细一分辨,还能看出曾经的俊美。
顾骁不由得赞叹医学的发达,从车里被挖出来的时候,他腰部以下一片血肉模糊,可以说是碎了,医生竟然能把他拼起来。
虽然他瘫了,只有眼睛能眨,头可以微微扭一下,也再也说不出话,但毕竟手脚都是全的。
“张先生。”
张君逸眼皮一颤。
顾骁道:“你这是何必?就算你打算拖着,这婚也是能离的,不过要花一点时间。我和无双这么年轻,时间有很多。”他把手上公文包放下,取出一份文件,“你如果同意,就眨两下眼睛,按了手印,把手续给结了。律师会见证的。”
张君逸用力的牵起嘴角,但他对自己的身体几乎完全失控,嘴唇抖个不停,让他显得格外难看。
“还是不同意?不同意的话,眨一下眼睛吧。”
张君逸眨了一下眼。
顾骁把文件收回去,站了起来:“那我下次再来吧,或者等法院最后判决。反正你没有其他继承人,而且,你早就立下遗嘱,你的一切都留给无双。你为了迷惑外公,迷惑无双搞的障眼法,倒是派上了好用场。你肯定没想到,是不是?”
张君逸嘴皮又抖了起来。
“所有的股份,投资,都在无双手上,多谢你以前暗地收购,她的持股比例更多了,在董事会横着走。”顾骁笑了笑,“我还有公事,就不打扰张先生休息了。改天再来拜访。”他大步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我知道你想无双过来,但她不可能再见你。不过,你放心,我和她都不是赶尽杀绝的人,虽然你不是个东西,但我们会一直让你得到最好的治疗和护理。如果张先生能坚持到医学足够发达,能把损坏的脊椎和神经修复的那一天,到时候再在商场一战,我们会奉陪到底。”
*
程无双在办公室里处理了几项公事,给顾骁打电话:“怎么样?”
“他还不松口。”
程无双冷笑:“他倒是有毅力。”
顾骁笑道:“没关系,律师已经找好,我们通过法律手段解决。”
她轻轻叹气:“也不知道需要多久。”
“没关系,咱们先把孩子生了也行。”
“你……”程无双用力磨牙,“不和你扯,死流氓。今天回来吃晚饭吗?”
“恐怕不行,新店事情很多。不过我一定回来睡觉。”
“顾骁!”
他笑着挂了电话,程无双坐着把面前的纸揉成一团,忽然笑了。
李东明不过是试探顾骁而已,最后顾骁发现,版权并没有以白菜价卖出,他的餐厅在徐茂手上,左手倒右手而已,很快转回他名下。他的疆土在扩张,虽然不算多快,却稳扎稳打,假以时日,他有信心和程无双并肩而立。
韩竣没有孩子,唯一的继承人就是韩靖,斗了这么久,一切还是落到了这个他深深厌恶的弟弟手上。
被张君逸转走的资金全额返回,韩靖大权在握,给与明华集团不小的帮助。丑闻造成的损失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程无双正想得入神,门被轻轻敲响,秘书说:“程总,经理以上的管理人员已经到齐,您是否现在过去?”
程无双站起来,理了理头发和衣服,走出了门,秘书和助理跟在她身后,如同众星捧月。她进入会议室,环视一周,不管是曾经不安分的人,还是她新提拔上来的人,都齐齐站起来,恭恭敬敬问候:“程总!”
不再是大**,也不是程**。是程总,大权在握者的称呼。
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走到主位坐下,沉声道:“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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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一位。
上任的是副手。正主忽然重病,办了提前退休。
稍微了解规则的人都知道,所谓提前退休只是个幌子,那人是真的安全退下,还是转眼被查,都看有没有人肯保他了。
这位领导办事雷厉风行,不接受宴请,不同人私下应酬,谁都搭不上关系。即使韩竣人脉广,也只见了人一面,得了些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场面话,连暗示来意都来不及,就被人用“马上外出调研”请出了办公室。
程无双作为最大投资者,参与项目重启之前的准备工作,她坐在车上,赶向工地。汽车沿着滨海大道疾驰,她凝视碧蓝波涛,微微发笑。
张君逸去疏通关系,难道她不能收集证据,写举报信?
她低头看着手边公文包,里面有港口项目相关文件,还有一份别的。她观察者四周环境,远远看见一个指示牌,她扬声:“丁叔叔,前面岔道口右拐,一直开下去,在拆迁花市门口停下。”
丁毅依言打了方向盘,到达指定地点,程无双下了车,把一份资料交给等在关闭的店铺门口的人:“细节不少,王大记者可以好好的做一个大新闻出来。”
记者笑着说:“升职加薪,都是程**的功劳。”
“是你笔杆子的功劳。”程无双笑盈盈,“我最近不方便,你帮我向韩靖问个好。”
丁毅一直在车上看着她,等她回来,他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如果程老先生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有多高兴。”
程无双紧紧抿着嘴,程昌瀚为了她付出了生命,她不拼尽全力,怎么对得起他?
“李老先生答应拨款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毕竟他和程老先生有过节,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原来你和他谈条件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压制张君逸的法子。只是,你怎么不早点说,要到那么紧要的关头才和李家谈?万一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程无双道:“如果我不被动挨打这么久,张君逸不会松懈下来,我哪儿有机会收集他的把柄?”她闭上眼,“丁叔叔,等会儿会很忙,我想睡一会儿,到了工地,你再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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